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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青睐。樋口一叶毫无疑问可以进入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女作家之列,她的《青梅竹马》是我读到的最优美的爱情篇章,她深入人心的叙述有着阳光的温暖和夜晚的凉爽。这位十七岁就挑起家庭重担的女子,二十四岁时以和卡夫卡同样的方式——肺病,离开了人世。她留给我们的只有二十几篇短篇小说,死亡掠夺了樋口一叶更多的天赋,也掠夺了人们更多的敬意。而她死后置身其间的文学史,似乎也像死亡一样蛮横无理。
布鲁诺·舒尔茨的不幸,其实也是文学的不幸。几乎所有的文学史都把作家放在了首要的位置,而把文学放在了第二位。只有很少的人意识到文学比作家更重要,保罗·瓦莱里是其中的一个,他认为文学的历史不应当只是作家的历史,不应当写成作家或作品的历史,而应当是精神的历史,他说:“这一历史完全可以不提一个作家而写得尽善尽美。”可是,保罗·瓦莱里只是一位诗人,他不是一位文学史的编写者。
欧内斯特·海明威曾经认为史蒂芬·克莱恩是二十世纪美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因为他写下了两篇精彩无比的短篇小说,其中一篇就是《海上扁舟》。史蒂芬·克莱恩的其他作品,海明威似乎不屑一顾。然而对海明威来说,两篇异常出色的短篇小说已经足够了。在这里,海明威发出了与保罗·瓦莱里相似的声音,或者说他们共同指出了另外一部文学史存在的事实,他们指出了阅读的历史。
事实上,一部文学作品能够流传,经常是取决于某些似乎并不重要甚至是微不足道然而却是不可磨灭的印象。对阅读者来说,重要的是他们记住了什么,而不是他们读到过什么。他们记住的很可能只是几句巧妙的对话,或者是一个丰富有力的场景,甚至一个精妙绝伦的比喻都能够使一部作品变得难忘。因此,文学的历史和阅读的历史其实是同床异梦,虽然前者创造了后者,然而后者却把握了前者的命运。除非编年史的专家,其他的阅读者不会在意作者的生平、数量和地位,不同时期对不同文学作品的选择,使阅读者拥有了自己的文学经历,也就是保罗·瓦莱里所说的精神的历史。因此,每一位阅读者都以自己的阅读史编写了属于自己的文学史。
一九九八年九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