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在傍晚时分,把知画从海宁接来了。为了表示对太后的信任,陈家没有让家仆跟来。知画是单枪匹马,连一个丫头都没带,就这样跟着高庸,到了太后身边。
知画上了太后的龙船,对太后和晴儿、盈盈下拜。
“老佛爷吉祥!晴格格吉祥!”
太后上前,扶起知画,眉开眼笑。
“知画啊!你可来了,自从离开海宁,我就一直记挂着你!”
“谢谢老佛爷,知画也一直想念着老佛爷,惦记着老佛爷!”知画轻声说。
太后喜爱的注视她:
“你愿意跟我进宫吗?你爹娘放心让你跟我吗?哟!才提爹娘,眼眶就红了!”
知画满眼含泪,低俯着头,坦白的、柔声的说:
“老佛爷……对不起,知画这还是第一次跟爹娘分开。老佛爷这么喜欢我,要带我进宫,是我的光荣。可是,和爹娘分开,我还是挺伤心的!”说着,心里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老佛爷,以后……我还能跟我爹娘见面吗?”
“当然可以!”太后怜惜的搂住她,“我答应你,每年都会接你的爹娘到宫里小住,如果你到了宫里住不惯,要回家,也是可以的。我们先试试,好不好?”
知画一个激动,泪汪汪的依偎着太后,像是依偎着自己惟一的支柱:
“好!只要还能见着爹娘,就什么都好!知画明白,要我进宫,是为了我好,我心里充满感激。希望我不会让老佛爷失望,但是……爹娘生我养我,几个姐姐一起长大,现在突然分别了,知画就是想哭嘛……”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扑在太后怀里,就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知画的真情流露,太后听了,也不禁感伤。她紧紧的抱着她,又拍又哄,眼眶也泛红了,一迭连声的说:
“别哭别哭!看样子,我又做错了!你这么小,就把你和家庭分开,真的很残忍。那么……要不要回家呢?”
知画在太后怀里摇头,哽咽的、小小声的回答:
“不……我要跟着老佛爷。”
“不是舍不得爹娘吗?”
“舍不得爹娘,也舍不得老佛爷啊!”知画擦了擦泪,振作了一下,抬眼看太后,眼泪还挂在脸上,笑容已涌现在唇边,“好了!见到老佛爷才会哭,一路都没哭呢!”害羞的看了晴儿一眼,“给晴格格看笑话了!”
晴儿一直站在旁边,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听到知画转向她,就急忙说:
“哪里哪里,我刚进宫的时候,也是天天哭,天天想爹娘……你放心,老佛爷会把你治好的!”
这时,高庸请示:
“老佛爷!知画小姐的行李送到哪儿去?是不是另外开一条船给她住?”
“另外开一条船?不要麻烦了,知画就跟我住!东西都拿到这儿来!”太后看知画,“跟我一起睡,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就宽解了!晴儿刚进宫的时候,我也是带在身边睡的!她比你还想娘呢,可怜她的娘去世了,我要帮她接娘来,也没办法,哪儿像你这样,随时可以接娘进宫呢!”
老佛爷一番话,晴儿也泪汪汪了。看着知画,不禁出神。知画来了,就是她要履行诺言的时候了。她说过,知画一到,她就跟箫剑走!想着箫剑,想着未来,想着她和箫剑的大计划……她的心,就狂跳了起来,满心都是紧张、期待和害怕。
这天,箫剑和晴儿在码头后面的树林里,碰了面。
“知画到了!正像我猜想的,老佛爷要她一起睡。我……应该可以脱身了!”
箫剑神色一凛,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当机立断:
“那么,我们今晚就走!”
“今晚?”晴儿心一慌,“会不会太急了?明晚,好不好?”
“既然已经决心要走,就不要再拖延了!说走就走!”箫剑意志坚决。
“可是……小燕子发现以后,要怎么办?”
“我会留一封信给她,她成亲以后,比以前成熟多了。她虽然不知道身世的秘密,但是,她了解我不想做官的心情,她会用她的角度去想这件事,会体谅的!永琪在她身边,会安慰她的!好在……她是个乐观的人!”
“可是……好像不跟紫薇、尔康告别,有点不安心……”
“紫薇和尔康,是全天下最了解我们的人,他们只会祝福我们,不会怪我们的!”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箫剑打断她,眼神锐利的盯着她,“你,要跟我走还是不要跟我走?”
晴儿想到了那场雨中的追逐,想到他策马远去的身影,屏息的说:
“我要!”
这夜,春寒料峭,月明星稀。晴儿等到太后和知画,都睡熟了,就偷偷的溜下床。把一些衣物细软,打了一个小包袱,背在背上。她不住的东张西望,害怕得不得了。从小到大,她何曾做过这么大胆的事?自从认识箫剑,她就变了。这个热情奔放,胆大妄为的晴儿,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而不可思议。
她把一个信封,放在床上。信里,简单的写着:
“老佛爷,永别了!谢谢您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来生再报答您!”
她对太后的船舱看去,看到太后和知画,安安静静的熟睡着。她披上披风,四顾无人,就悄悄的、悄悄的溜出船舱。太后翻了一个身,忽然喊:
“晴儿!”
晴儿大惊,猛的收住步子,看向太后的船舱,只见知画从床上坐起来。
“老佛爷,我在!有什么事?要我去叫晴格格来吗?”太后怔了怔,睡眼蒙昽的看着知画:
“哦!知画瞧我,老糊涂了!平时叫惯了,不用叫她,我想喝口水……”
“我来!我来……”
早有两个睡在床下的宫女,急忙起身。
“知画小姐别动,我们来!”宫女去桌前倒水。
晴儿躲在帘幔背后,大气都不敢出。宫女倒了水,拿到床前,知画服侍太后喝水。一阵窸窸窣窣,太后喝完水,又睡下了。
晴儿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脸色苍白,偷偷的看着。一切又安静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溜出了船舱。
船外,侍卫守着,看到晴儿下船,就迎了过来:
“什么人?站住!”
晴儿一个惊跳,收住步子,拼命维持镇静:
“我是晴格格,老佛爷要我去找高公公!”
侍卫一看,是太后的心腹晴格格,哪儿还有怀疑?赶紧让开身子,行礼如仪:
“晴格格吉祥!要不要奴才跟您打个亮?”
“不用了,这儿挺亮,几步路就到了,不用侍候!”
晴儿抬头挺胸,急步走上码头。心想,原来要做“坏事”,什么谎言都说得出口!走出侍卫的视线以外,她就加快脚步,一阵飞奔。黑暗中,箫剑牵着一匹马,早在那儿守候多时,看到她的身影,就狂喜的低喊:
“晴儿!”
“箫剑!”
箫剑一伸手,把她拉进怀中,紧紧一抱。
“谢谢天!你来了!我以为……你会临阵脱逃……赶快上马!”
箫剑把晴儿放上马背,一跃上马。两人并乘一骑,箫剑一拉马缰,马儿像箭一般,直射而去。在黑暗中,马蹄急踹着路面,向前飞奔。这一阵狂奔,两人都没有说话,晴儿第一次,这么贴近的依着一个男人的身子,第一次这样奔离了自己的世界,心在狂跳,呼吸急促,脑中什么思想都没有,只感到他的呼吸,热热的吹拂在自己的后脑和脖子上。那呼吸就燃烧起她所有的热情,奔放、狂野、强烈!
远离了危险区,箫剑才放声喊:
“驾!驾!驾……”
晴儿紧紧的倚偎着他,在颠簸的马背上,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我不相信我做了这样的事……”她轻声说,“我和我以前的生活告别了!”
箫剑一低头,吻着她的耳垂,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你和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是啊!这是一个新生活的开始,这个生活里,没有乾隆,没有太后,没有皇宫……甚至没有熟悉的紫薇、小燕子、永琪、尔康等人,她只有他,只有他!
一弯弦月,高挂在天空,洒落了一地的银白。风从耳边呼嘯而过,吹起了她髪边的散发。远方的山影树影,是一幅幅移动的水墨画。马儿踏碎了满地的月光,蹄声有节奏的响着,像是天籁的音乐。她就这样,在如诗如画如梦如歌的情怀中,跟着他狂奔天涯。
天亮的时候,太后发现晴儿失踪了。
原来,太后一夜都睡不安稳,天才蒙蒙亮,就醒了,习惯性的喊晴儿。知画立刻下床,不知道太后要什么,赶紧找晴儿,这一找,就找到了晴儿的留书。顿时间,天崩地裂,太后看了留书,吓得从床上几乎跌落地。宫女太监侍卫们全部惊醒,灯笼一盏盏点燃,人声鼎沸:
“晴格格不见了!来人呀……晴格格不见了!”
呼叫的声音,震动了整个船队,惊醒了尔康和紫薇。尔康一唬的坐起身子,赶紧跳下床,飞快的穿衣服。侍卫们的喊声,从外面不断传来:
“晴格格失踪了!晴格格不见了……”
紫薇瞪大眼睛,错愕着。尔康心脏狂跳,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好了!晴儿逃跑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要赶快出去看看情况!”
紫薇惊惶的坐起,忽然发现枕头边放着一张信笺,惊喊:
“有张信笺!是谁这么好本事,半夜溜进来放信笺!”
“除了箫剑还有谁?给我看!”尔康心烦意躁,这个箫剑,是怎么回事?
两人赶紧凑在灯下看信。只见信上,既无上款,也无下款。题着一首诗:
六年箫瑟飘零久,一剑十年磨在手。
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
一点累累大如斗,壮士掩半何所有?
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
“是箫剑!”尔康低喊,“他的字,他的语气,他的无奈,他要我们保密,他跟我们告别了!他带走了晴儿,他们私奔了!”
紫薇握着信笺,又是怅然,又是紧张,又是了解。
“他们终于选择了这一步!”
尔康把诗塞进紫薇手里,收拾收拾向外奔。紫薇一把拉住他。
“尔康,你预备怎么办?”
“我是御前侍卫呀!阿玛又离开了,所有皇室的安全,都是我的责任,看样子,我会奉命去把他们抓回来……”
“尔康……”紫薇欲言又止。
尔康瞪着紫薇,两人交换着注视,凭着两心相通,千言万语,都在注视中了解了,尔康就匆匆的点头。
“我明白!我会见机行事!”
紫薇目送尔康匆匆下船,就走到窗边,看着船窗外的山山水水,低声说:
“晴儿,箫剑!赶快跑!赶快跑!马骑快一点千万不要停下来,赶快跑……”
箫剑和晴儿确实在“赶快跑”。
他们连续策马狂奔了一夜,天亮的时候,马儿已经累得汗流浃背,晴儿也累得东倒西歪了。晴儿从小养在深宫,一生也没骑过马,颠簸了一夜,早已腰酸背痛,再加上大病初愈和情绪的紧绷,实在有些吃不消了。箫剑放慢了马,左看右看,看到一间半倒的破庙,四周十分荒凉,破庙寂静无人,就赶紧勒马。
“我们得找一个地方休息,再跑下去,马会吃不消!这儿有个破庙,我们进去看一看!”
马停在破庙前,箫剑扶着晴儿下马,只见她形容憔悴,下了马背,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差点摔倒。他赶紧扶住,非常不忍:
“你怎样?累了吧?”
“还好,只是很紧张很害怕!”
“我了解。”箫剑点点头,“你这是第一次骑马吧?一定累坏了!饿了吧?渴了吧?我准备了干粮,我们进去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箫剑就扶着晴儿,进了破庙。他看到破庙中蛛网密布,菩萨东倒西歪,墙壁斑驳,一片残破,显然荒废已久,正中下怀。找了半天,找到一些稻草,就铺在墙角,扯掉蛛网,清理清理环境,扶着晴儿坐下。再抱了一堆稻草,去院中喂马。喂了马,回到晴儿身边,他打开干粮的口袋,拿出馒头和水壶,两人才一起坐定,喝水吃东西。晴儿四面看,好紧张: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要到哪儿去?老佛爷发现我们失踪以后,会不会派官兵来追捕我们?”她越想越怕,“我们走得太匆忙了,都没有好好的计划一下!”
“不要紧张,已经到了这一步,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担心也没用。”他注视着她,“其实,我仔细盘算过了。等到老佛爷发现我们失踪,尔康和紫薇,会拼了命帮我们说话,说不定,老佛爷想穿了,就放掉我们了!”
“如果老佛爷不肯善罢甘休呢?”
“追捕我们的人,应该是尔康吧!”箫剑有恃无恐的说。晴儿思索着,点点头。
“万一不是尔康,是别人。我们已经跑了一夜,离开追兵有段距离了!他们要追,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这四通八达的道路,他们没有方向,很难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