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烛灯恍惚,地毯也变了调子,香气从墙壁中自内而外散发,形成一道隐约的屏障,阻隔空气中浅淡血腥气。
维彻斯的乐房。
这里包藏艺术家所有心血,数百年前的老古董提琴,最新款上低音萨克斯,檀香木piccolo,曼多林和班卓琴排列在木质展览柜,那是维彻斯的骄傲和信仰。
“感兴趣吗?”维彻斯调整一下语气,故作轻松道。
“我只是外行。”
“我是在作为一个音乐爱好者向客人炫耀,”维彻斯轻声道,“何况你小时候,我教过你这些。”
“猎人联盟仓库里有几架上千年的东方古琴。我帮你把他们抢回来,作为壬赫和壬许接二连三惹事的补偿,怎么样?”温德尔开着玩笑。
维彻斯也微笑。
“让花十二陪嫁一架就好。”
他转过一道木柜,将手边的机关打开,木柜缓缓后撤,漏出一片空地。
“奈文特.罗伊的遗物。”
漆黑的钢琴骨架,立在正中央的华贵地毯上。
温德尔的心脏忽然像是被蛰了一下。
维彻斯抚摸着骨架,像是在宽慰自己的老友,他曾在无数个日夜像今日这样抚摸它,以悼念逝去的知音和枉死的灵魂。
但今日,他是用一种不止悲伤还有愤怒疑惑交杂的心境来面对这具陪伴了他22年的乐器,守卫着不属于他的那份流连。
这具骨架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等待的人。
“我从那片焦林中将它带出来时,上面的松木都烧毁了,就只剩这副钢架。”
“我将它埋葬在乐房,埋葬在纯净空气中。”
维彻斯观察着部长的神情,这是奈文特去世22年来他们第一次郑重地提起这个人,他甚至有些残忍地想要看到温德尔那张美丽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疯狂的神色,哪怕一瞬,这22年的不甘也能得到宽慰。
但温德尔只是静默地望着骨架。
他眸中仅是迷茫和遗憾,没有半分愧疚,没有半分痛苦。
“他失去了从试炼场出世到鏖兵之战大捷的八年记忆。”孚光解释道。
维彻斯了然,心里却仍是疼痛,他恼恨温德尔不能和他一样痛苦,也怨怼温德尔放弃记忆的懦夫行径,但他又深深无力,如同溺水的人被洇在深潭中难以逃离。
温德尔能自顾自抛弃一切,他这个接受使命的人却不能。
他其实分不清自己是恨还是嫉妒。
奈文特临终前最放不下的朋友,是温德尔将军,是杀他的凶手。
凶手得到了所有的偏爱,但失去故人的吸血鬼只能忍受孤寂。
“部长请看这具骨架左侧支柱。”维彻斯冷淡道。
支柱矮小,只能以很低的姿态来看,温德尔半跪在骨架前,这个姿势让维彻斯感到一丝变态般的宽慰。
骨架左腿三分之二处,刻着一个名字。
Wendell
温德尔的眉蹙得更紧,对于奈文特.罗伊,他只记得他们在试炼场中是并肩作战的伙伴,至于他们之间其他的故事,他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和历史书上读过,并不详尽。
看来关于他们之间那段悲情又壮烈的友情并不全是世人的虚构。
维彻斯微微颤抖着。
“倘若他还活着,部长会说什么?”
温德尔没有搭话。
“部长也会愧疚吗?”维彻斯追问道,“部长轻轻松松,把什么都放下了,偶尔也会为那些朋友觉得不值得吗?”
孚光看向维彻斯,维彻斯接触到他的目光。
孚光那双平静犹如深潭的眸中,藏着一点赤诚的请求,明亮如斯又无比清澈。
维彻斯愣了一下,不忍心拒绝那样坦诚的请求,心里软下来,没有再次逼问。
温德尔迷茫地抚摸歪歪扭扭的刻字,他张了张口,试图从脑中搜刮出一点关于整件事的记忆,但却石沉大海,没有音讯。
“愧疚,”他轻声道,“我应该愧疚。”
维彻斯忍不住酸涩,上前猛地抓住温德尔的领子,“你知不知道,傀儡术是灭不掉的瘟疫,他都是被傀儡术操控,他是无辜的,无辜的!”
“他的灵魂是干净的,我知道。”温德尔终于道。
维彻斯倏地哑然。
他缓缓松开温德尔的衣领,哽咽一声。
他不是恩将仇报的吸血鬼,所以他深刻地清楚温德尔救下了整个血族,但他心里没法不为奈文特鸣不平。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维护守护神的声誉,屠戮自己的挚友,而后若无其事地清除记忆,这些事都当做没发生。
真是心狠,真是残忍。
温德尔转身走出乐房,沉默着,他缓缓掏出一根烟点上,眉头一直不曾舒展开。
“孚光,我是个残忍的人吗?”
孚光不答,因为迷茫的人难以逃脱传言的羁绊,部长大人是在问他自己。
维彻斯站在原地不动。
奈文特.罗伊临死之际,用灵魂的力量传来一道符咒。
【先生,在我弥留之际,请您保护我的遗骸和遗骸上刻下的人。】
符咒中还交杂着优雅的钢琴声和烈火燃烧树枝的声响,维彻斯声嘶力竭地要求奈文特告诉他他们身处何地,但并未得到答案。
奈文特只是轻声笑着。
他未曾剩下遗骸,他的琴却有遗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