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神色平和,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淡笑道:“先帝也曾说过,取个好名字是一生的开始。”
方丈也随他微笑,但脑中却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低下头,恭敬道:“不过是个稍含警意的名字,当不得好。”
皇帝神色平和,并不在意,照例给寺中僧人颁赏。
按寺中资历,辈分长幼,赏赐层层下去,怀因得了一对玉管制的宣笔。他走出大殿时,见方丈眉头微皱,心中不解,离齐云殿有些距离了,他才问:“难道今日的法事有什么不妥?”
方丈摇头不语,领着众僧来到藏宝房,将御赐的宝物法器放入其中。怀因毕竟年少,忍不住又问了方丈一遍,方丈抬起头,往墙上看了一眼,以目示他。
怀因随他看去,藏宝房内收藏颇丰,是四朝皇帝的御赐堆积而成,墙上寥寥挂着几幅字画,无一不是御笔亲提的墨宝。怀因一幅幅仔细看来,直到最左一副,字迹厚劲苍迥,留名是“怀灏”。
他这才明白方丈刚才的“当不得好”是什么含义——差点冲撞了陛下的名讳。
方丈轻叹道:“以后记得要避讳。”
欣妃一行回到院中,宫人们早已收拾好了床榻,铺好被褥。子虞扶着欣妃坐到床边,欣妃的脸色依然不好,却不肯休息,穆雪命人去请太医,也被她制止。
穆雪劝说道:“娘娘,有什么不适还是让太医来看一看,小病若不在意,会耽搁成大病。”
欣妃温和地拍拍她的手,说道:“陛下近日心烦,刚才我又在御驾前失敬,不宜再弄出动静,让我歇一歇就好,我看你们也受了些惊,都下去休息吧。”
欣妃屏退了所有宫人,只剩下传话的宫女守在门口。子虞走到院子里仍不住回望,对欣妃的举动感到疑惑。穆雪倒好似一点都不担心,回房休息去了。
到了午时,子虞放心不下,到欣妃房前请安,正好碰上两个宫人走进娘娘的房间。瞥到两人的脸,子虞不由一怔:这个两个宫女都上了些年纪,神色木然,身上穿着最普通的宫女衣裳,显然没有品级。子虞也恰好记得她们,在南国出嫁的队伍中,她们年老,且显得毫无用处,被编排在宫女的末等,到了北国后就做些院子洒扫工作,几乎快被其他人所遗忘。
这一刻却突兀地出现在这里。
子虞看了看紧闭的窗户,日光似乎被拒之门外,只在墙角下留下模糊的影,光线晦暗。她只看了会,默默地转身离开——那房里一定有了什么秘密,不欲与人分享。
子虞一路出了院子,又走了几步,才察觉自己毫无目的,又没有去向。
天色澄蓝,仿佛薄瓷上的釉色,光亮而明媚,子虞抬头一望,轻轻叹了口气,挑了院中一处僻静的角落,无所事事地闲逛。
这一走来到了院左的十步亭,她正打算休息一下,抬头一望,亭中已有人在。
亭子偌大,内金柱原木丹漆,摆着书案,一个僧人低头直书。子虞还未走近,已觉得有种寂静肃穆的气氛。
亭内点着一炉香,不是佛前常见的麝香,也不是陛下爱供的红白檀五妙供,香味清淡,仿若淑兰,子虞不欲打扰他,便在亭外的阑干坐下,清风徐徐带香而来,颇有些“薄秋风而香盈十步”的味道。
子虞坐了一会儿,亭中人觉得动静,抬头看了过来,眉宇磊落,正是那日在天王殿前递伞赶人的僧人。
他似有些讶异,目光却温和,远胜那日冷漠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