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伶俐的人太多了,子虞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顷刻便昏昏睡去。
梦里出现了太多纷乱的人和事物,她一样都没有分辨清楚,就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醒了过来。她忽然想到了自己该做什么。
随行的宫人清早被集合在院子中。子虞的目光慢慢从他们的脸上扫过,他们有的担忧,有的警惕,有的茫然,此刻不约而同低下头。
子虞神色和悦地笑了笑,对他们说自己已不再需要这么多人的伺候,愿意将他们遣送回原来的主家。
在落难时刻将奴仆遣散本就平常,不少人乍闻此讯都不加掩饰地面露喜色。随行的人有的是相府陪嫁,有的是王府家丁,此刻都可以自主选择归属。等秀蝉整理好全部人员名单,子虞修书两封,让随行带走散去。
最后留下的只有七人,有两人是原本在王府中受到排挤,即使回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留下只是别无选择,剩下的几个就是近身伺候子虞的侍女,若此刻离去,难免日后会留下背主的名声。他们都向子虞表示忠心,其中歆儿最为大胆,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对子虞说:“娘娘若是不放心秀蝉,有奴婢在。”子虞欣赏她的胆识,将她与其他婢女划分出来,待遇与秀蝉一样。
皇帝留在寺中,时常召子虞一起听颂佛经,御驾随行的宫人都觉得逾制,有宦官委婉向皇帝提出,皇帝一笑置之,那态度已然分明。宫人们见风使舵,顿时对子虞忌惮起来。可背后那股风言风语像是又遇春风的野草,疯狂地滋长起来。
蜚短流长的言语最是恶毒,下人们不敢让子虞知道,只是偶然有一两句让她风闻,也觉得似火焚心般的难受。
眼看势成骑虎,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子虞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来揣测皇帝的心意——那一晚他最越礼的举动不过是握住她的手,接连几天的垂召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这种看似很近,其实没有实质的关系,让子虞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私下求教于吴元菲。
“帝王心意向来难测,”吴元菲道,“这位陛下从太子时期就已经深沉老练。当年以为他做不到的,现在都已经逐一实现。足以证明,陛下绝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在没有把握达到目的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娘娘,你也要沉住气。陛下现在也许正在考验你和殷相,看这一步是否值得他冒险。”
子虞眸光一动,神色显得有些萧索:“起步唯艰,后面的道路真如你说的那样的有趣吗?”
“受人摆布当然心生厌恶,等有一日走到权力的巅峰,随意摆布他人,自然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
子虞听惯了她这样的说辞,仅仅付之一笑,往日到了此时就该离去,可她迟迟没有起身,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先生是有如此智慧的人,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
吴元菲垂下眼睑,口气掩饰不住有些伤感:“我年轻的时候立下宏愿:一定要教导出一位出色的皇后,让我的名字也能随之留入青史。可惜我看中的女孩被逼流落他乡,而皇后一直憎恨我以往的轻视,这些年能留下性命,并不是因为她的仁慈——她只是想让我有生之年看到她的成就,向我证明,当年我的眼光是多大的错误。”
子虞慨然道:“先生的心里不甘心吧?”
吴元菲沉默片刻,又从容笑道:“当年我不重视她的原因,是我的直觉——以她的性格,无法在权力巅峰善始善终。而我如今做的,正是向她证明这一点。”
子虞皱眉:“我也许无法达到先生的期望……你应该知道,以我的身份,皇后的宝座与我终生无缘。”
“皇后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吴元菲平淡地说道,“你该走的是另一条路,与那些循规蹈矩入宫的女子都不相同的道路,直到有一天,不需要皇后的名称而拥有与其相称的权力。”她的眼里闪烁出一种光彩,让子虞侧目不已。
“娘娘,”她微微施礼,“不用为我的将来操心,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结局就已经注定。有皇后在,我无法随你进入宫廷,在你离开之前,我会给你一个安心的说法。”
她的语调轻松,说的却并不是让人轻松的内容。子虞定定看着她,心里又是敬佩又是惋惜,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直觉:这将是她们最后一次的见面——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