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城口的一个大院临时做了军队主营,近城门的百姓在一天内都迁进了城中,本就萧索的街道此刻只见到兵将的身影。天色晦涩,大院染了一层白,瓦片泛着银泽,青石砖花白斑斓。
严冬肃杀,阳春未见。
林将军离开阡陌红尘,竟连春意都一起带走了吗?
柔肠百转,酸楚汇聚鼻尖,归晚强敛心神,踏入院中,院中等候着一个高瘦的士兵,恭敬地说道:“军师吩咐过,请公子随我来。”再无第二句话,霍然转身,领先而走。
两人绕到主厢房,此刻已变成了军议处,一路之上,不见半块白幡,士兵也无哀痛之色,归晚疑虑悬眉间,士兵脚步一停,站在厢房门前静静不作声。归晚领意,轻磕门扉。
“是楼夫人吗?请进。”音调颤巍。
推开门,暖气萦然,屋内一盆炭火红焰冒星,她绕过火盆,往内室张望,空旷的屋子中央摆着一具上好的棺木,旁边镂银的熏炉淡烟袅袅,檀香浅悠如缕。茫然四顾,赫然发现军师佝偻着身子坐在椅上,铜铃似的睁大着眼,怔怔对着棺木。
“军师?”脚势定住,归晚离着三步距离唤道。
如梦初醒地转过头,军师缓过神:“楼夫人……你来了。”哀然一声长叹,他站起身,走出静穆的内室。
当光线照清他的容颜,归晚诧然,半晌才启口:“军师操劳了。”一夜悲秋,他脸上苍凉,憔悴一词不足形容其万一。往日的儒雅自信,踪迹全消。
“夫人似乎很吃惊?”军师注意到归晚的眼神,自嘲似的道,“你心中疑虑,我昨日不肯派兵相援,如今却摆着兔死狐悲的模样,真是可笑至极,是不是……”话到一半,他癫狂大笑,泪水不知不觉滑落眼角。
“军师顾虑甚多,思虑周全,将军深明大意,怎会不知……”
笑愕然而止,军师回过头,径自摇了摇头:“今时今日,我密不发丧,泉下有知,他岂不怪我?”
密不发丧?归晚暗暗嘀咕一声,今日清晨时分进入督城,刚一下马,她便体力不支地晕倒,整整沉睡一日,难道这一日之中,军师竟未向外公布林将军的死讯?
“军师是怕扰乱军心,影响士气吗?”
闻言身躯轻震,军师慨然轻叹:“这是其一,更主要的是,林将军来这里只有三个多月,本地军将不属林系,桀骜难训,将军在时尚好,如果此刻公布死讯,只怕督城现时就要乱起来。”
归晚颔首,眉间舒展:“非常时刻,用非常之法,也实属无奈。”
非常时刻,用非常之法,军师反复念了几遍,好似拨云见月,心中豁然轻松不少,想起刚才那些知情士兵怨怼的眼光,他无奈苦笑,眼前女子竟然比他们更懂得审时度势,拿过桌上一封信,放到归晚面前:“夫人可以看一下。”
把重要军文给她?想起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归晚打开信函,是弩军宣战信,信中所写,给督城三日考虑的时间,不降者,杀!
愕然望向军师,却发现他悲伤难抑地看着内室棺木,归晚将信折起放在桌上,问:“军师打算如何?”
“以三万不足的兵力对弩军倾巢而出的十几万铁骑,夫人认为胜算如何?”
归晚无语可答,那炭火盆中忽然火星闪掠,毕剥一声,震人心神。
军师颓然坐到椅中,问道:“夫人来督城有一个多月了吧。楼相难道不挂念吗?”
眉梢轻挑,归晚惊疑他此刻怎会提起这不相干的事,转而细想,恍然大悟,答道:“还有一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