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两人舒服够了,也搂在一起说说傻话。冬喜问她喜欢他什么,他恁丑。葡萄便横他一眼说谁说我喜欢你了?她有时也会说谁说他丑,或者说她可喜欢他的丑样,吃浆面条似的,越臭越吃。少数时候她会认真地说:“你啥我都喜欢。”
“我有啥呀?”
“我喜欢你好心眼儿,喜欢你巧嘴儿,喜欢你手会使钢笔毛笔,短枪、长枪……”
葡萄想说冬喜的清廉,闹荒时把自己分下的救济让给孤老汉孤老婆儿。不过葡萄没想清楚她是不是为了这个喜欢冬喜。她从来不好好去想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蔡琥珀给她介绍的那个供销社主任她就喜欢不上。要说那人也不赖,能写会算,眉舒目展。蔡支书说着说着自己心都热了:他这工作,多实惠呀!要是把他摆在集市上给史屯公社的闺女们挑,她们还不把他扯碎,一人分一小块也是好的!葡萄你咋这憨呢?!蔡支书把葡萄总算留住了,在公社党委会办公室里等着和供销社主任相面。其实两人早就在供销社见过好几次了。供销社主任穿着一身新华达呢,闪闪发光地进来了。蔡支书亲自起来泡茶。供销社主任三十二岁,去年死了媳妇,家里有个老妈,没有孩子。葡萄看着他,心里除了来回想这几宗“条件”,什么也没有。她偷偷看一眼桌上的闹钟,说半天废话才过去五分钟。她一看自己坐的是史冬喜的办公桌。桌子是白木头的,桌上只有一瓶墨水一杆蘸水钢笔,不像蔡支书那边,又是书本又是报纸夹子。她突然看见桌子下面一双布鞋。冬喜平时舍不得穿布鞋,都是穿双水旱两用的旧胶鞋。要不就是打光脚。他只有在办公室开会时才把布鞋穿上。布鞋里有双崭新的鞋垫,绗绣的是鹊雀登梅。他媳妇给做的,他媳妇对他好着呢。他不对他媳妇好,他媳妇能花这么大功夫给他做这么花哨的鞋垫?葡萄觉得亏透了。冬喜肯定知道蔡支书给她介绍对象的事。他巴望把她嫁出去,他好收了心回去和他媳妇重修旧好。葡萄偏不嫁。她眼前什么也没了,就剩了那对红蓝线绣的鞋垫,也不知供销社主任说到哪儿了,也不知蔡支书在笑些什么。
这时史冬喜光着脚“咚咚咚”地走进来,两个腿杆上全是泥。他带人在河滩上筑坝,这十多天雨水多起来,干了几年的河涨起水,眼看要淹掉这几年造的田。葡萄已经有四五天没见他人了。
蔡支书问了一下河滩上的事,站起身对葡萄和供销社主任说:“那你们自己谈吧,我去河滩上看看。”
葡萄说:“一定好好谈。蔡支书和史社长联手保的媒,不好好谈对得住谁呀?”
冬喜一怔,看看屋里的人,慢慢说:“你们这是在介绍对象呀?”
供销社主任脸红了,直是干笑说其实也熟人了。
冬喜眨眨眼。葡萄这才发现他眼睛又小又肿,真不好看。他这样眨是忍住痛或者忍住火气。她知道他一眨巴眼就是想叫自己平静。
冬喜没好气地说:“我有闲心做媒哩,累得尿都撒不动。”话没说完他人已经出了办公室。
晚上他冒着雨来了,一身泥水地站在她窑洞里,问她:“你和那人好上了?”
“你有锅里的吃,还惦着盘里的,我就不能去找口锅?”
“你和他好上没有?”
“和你媳妇先去县政府。”
“去县政府干啥?”
“把婚离了,再来问我的事……你离不离?!”她上去搂住他,舌头在他的大耳朵上绕。她舌头一动,他浑身一抽耸。“离不离,嗯?!”她突然死咬住他的耳垂。他不动了,让她把牙尖往肉里捺。过了一会儿,她看看没指望了,把牙松开。
“离。”他说。
“把官儿也辞了。”
“什么屁官儿?把我稀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