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客人们的木屐旁边也落了两张,捡起一看大惊失色:“反日宣传!”这事有损他们大日本帝国声誉,太糟糕了,他们紧张了,瞪着眼搜寻肇事者。
洪望梅正往楼房的最高处——楼顶花园餐厅的水泥围栏上攀登,很快,她的双脚颤巍巍地站上了十几层楼楼顶的围栏边缘,看着脚下灯火璀璨的上海。
日本男客大叫:“抓住她!她造谣!宣传抗日!”
所有中外记者都担心地看着洪望梅。大班尤其担忧,慢慢地向她靠近。
洪望梅摇摇欲坠地转过身,激愤地喊了起来:“我没有造谣,因为我就是洪教授的女儿,他们毒打残害我的父亲,我就是见证人。我叫洪望梅,今年二十二岁,是圣约翰大学三年级学生。我在教室里亲眼看见日本宪兵用枪托打我六十五岁的父亲。十几个士兵轮流用枪托打他,用脚踢他,直到我父亲七窍流血,昏迷不醒,又把他拖进宪兵队的囚车。为了什么?就是因为我父亲不愿意向日本国旗敬礼!先生们,女士们,日本军队占领了我们大片的国土,但是想占领我们的心灵,就由不得他们了,想让我们心服口服,踩在我们自己的尊严上,这也由不得他们。诚实地说,我们的感情能不能让他们征服,这也由不得我们!”
在场众人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洪望梅,显然被她的话感染了。
一个日本男客转过脸,悄悄掏出手枪,一脸怒气地向洪望梅逼近。他不得不生气,因为他正是把洪涧琛抓走的平野谷川。他对围栏上的洪望梅举着枪说:“你公然宣传抗日,我必须送你到宪兵队去!”
大班带着他的两个健壮的保镖向平野走来。大班对平野下了逐客令:“我的酒会是严禁带武器的,你私带武器入场,我宣布你是不受欢迎的人。请你立刻离开。”
平野傲慢地看了一眼大班,好像没听到,继续持枪向洪望梅逼近。
洪望梅侧着身体,沿着围栏向另一头移动以躲避平野,嘴里也没闲着:“大家都看见了吧?他们就是这样来征服我们心灵的!”
平野怒吼一声,朝天开了一枪。参加酒会的人们心惊胆战,纷纷躲闪。两个持枪的日本兵在军曹带领下直闯入口,一个身材高大的锡克侍卫欲上前阻拦,日本兵立即亮出刺刀,逼迫锡克侍卫后退,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
楼下大厅的桑霞看到几个日本兵把守着大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饭店经理对受到惊吓的客人解释:“这个女学生的父亲是个著名教授,在教室里教课的时候,当场被日本宪兵打成重伤,随后被抓进了宪兵队,不知道日本人会不会杀他。所以她到楼顶花园,请求参加酒会的新闻界人士营救她父亲。所以请大家暂时肃静,在大厅里等一等,等到楼上的局势清晰以后再说……”
桑霞明白了,不禁为洪望梅捏了把汗,迅速赶到楼顶看看能不能帮她一把。
平野又朝天开了一枪,楼顶的人们越发骚动起来,现在的洪望梅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同情,大家的目光聚焦在洪望梅身上。一直没说话的吴总编终于站了出来,他抱起一把椅子,缩着脊背,用椅背做盾牌,朝洪望梅喊话:“望梅,他已经开了两枪示警了,快下来吧,不然他真的会朝你开枪!”
围栏上的洪望梅冷冷地看着平野,大声说:“他有什么理由朝我开枪?就因为我来恳求你们这些有影响有办法的人用舆论营救我无辜的父亲吗?假如这就是我的罪行……”她愤激不已,猛然转身,面向枪口,“来吧……当着各国先生、女士的面,端着你们的武器,来宣布我的罪行,让我服法吧!”众人一片惊呼。
长时间地站在高空,洪望梅穿布鞋扣在围栏边沿的脚微微痉挛了,手也微微颤抖起来,但是此刻的她却毫无惧意:“你以为你一开枪,我就心服口服了吗?”
几个日本兵从出入口冲进来,端着三八大盖向洪望梅逼近。洪望梅从包里又掏出一叠油印稿件朝楼下撒去。
路灯和霓虹灯美轮美奂的彩光中,一张张纸片从楼顶飘洒下来,过路的人们捡起那些油印的纸张,有个人指指楼顶,人们抬起头,看见洪望梅被远近的霓虹灯照耀的身影在楼顶围栏上行走。霓虹灯使她岌岌可危的身影姹紫嫣红。
平野恼羞成怒,命令日本宪兵:“把她抓起来!做反日宣传的支那人,是必须受到惩罚的!”日本宪兵们进一步向洪望梅逼近,洪望梅却在一尺来宽的围栏上奔跑起来。人群又是一阵惊呼。一个上年纪的外国老太太不敢看下去,闭上眼睛,哆嗦着嘴唇,在胸前划着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