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说,你不要打我爸爸,我不要连爸爸都没有了,你不要打我爸爸。”
“……后来呢?”
“后来……”
存希叹了一口气,看来故事即将要进入尾声,让他如释重负。
“后来,他真的将拳头停下来了。睁大眼睛看着我,看了好久。接着,他指着我父亲说,吴正凯,你不配做文馨的丈夫,就默默离开了。文馨,是我妈妈的名字……我当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真的是又怕又觉得可怜。现在的我也竟然因为那个背影,有一个很可笑的想法,如果我当时不是那么小,如果当时我足够成熟,说不定就会叫住他,那么以后也不会有他和我父亲在中国市场争斗几十年的事情了。”
故事讲完,谁都没有说话。
丹尼斯好像一下就明白了这故事后头深藏着的隐晦含意,除了将存希抱在怀中好好安慰以外,他也没有对存希告诉他的事情做任何评价。
到了周五那天早上,阙宋起得比平时还要早。睁眼的时候,天都还没亮。放在床头上的电子钟,依稀闪着五点半的光芒。阙宋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这有节奏的声响,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再睡下去的念头了。
“……嗯?老阙,你到哪儿去啊?”
阙宋的妻子很浅眠,躺在自己身旁的丈夫一个起身,就讲她给弄醒了。只见阙宋站在窗户旁边,揭开窗帘的一角向外头望了望。冬天总是天亮得很晚,外头还是黑漆漆地一片。他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卧室房门走去。临到出门前,才丢下那么一句话给已经坐了起来的妻子。
“没事,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还没有处理完。你先睡吧,天都没亮,还可以睡一会儿。”
还没等自己妻子同意,阙宋就这么关上了卧室房门。安静的卧室里头沉默了半晌之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气,可惜这一切阙宋根本就不知道。
离开卧室的阙宋,径直走到了自己在三楼的书房,没有任何的停留。只是路过女儿房间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门缝,见灯光还是灭的,这才放心地进了书房。
推门,开灯,然后坐在自己平日里办公的皮椅上。阙宋望着书房四周,有那么一两秒觉得自己的思想是一片空白的。那种怅然若失,似乎用什么都填不满。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的名字,突然就跳进了他的脑海里。
那就是吴存希的妈妈,李文馨。
阙宋的眉头皱了一下,发现时隔多年再提起这个名字,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突然他手一伸,从上好的意大利红木桌底下拉开一个暗格,拿出了那个古色古香的檀木盒子。虽然从那上头的钩花纹路可以瞧得出来这个盒子的年代久远,可是除此之外,在外行人看来,这就是一个崭新的首饰盒,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阙宋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将之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又看了好久,这才慢慢打开。盒子很小,里头的东西也很少。似乎只有一张照片,一枚项链吊坠和一个钻戒。
阙宋先是拿出来那张泛黄的旧照片在灯光下端详着,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似乎天边都已经露出鱼肚白了,他才叹了一口气讲那照片再放回去,随后再将那枚项链吊坠拿了出来,放在衣兜里头。
正在这时,阙宋的房门被人敲开了。
“进来。”
随着阙宋的一声允许的召唤,他的贴身秘书小李站到了他的书房里。
“先生,车子准备好了。您看,是不是要去提醒小姐和梁硕先生一声,我们该启程了。”
“好,去吧。”
阙宋点了点头,当他站起来进书房的衣帽间里更衣的时候,那枚项链吊坠在他的怀里攥得更紧了。
在进会议室之前,存希依旧还是有些犹豫,就连作势要推开会议室门扉的双手都因为这股子犹豫而僵在了那儿。丹尼斯和威尔逊在存希身后一左一右地站着,见到这个情形,他们先是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丹尼斯便走上前,伸出双手来替存希代劳了。
存希低着头,在丹尼斯的保护下进入了这个宽敞的会议室,似乎是瞧见了多日不见的阙颖和梁硕,还有多年不见的阙宋。这三个人的目光,带着不同的神色,通通都聚焦在了存希身上,直到存希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都没有移开。
突然,阙颖冷笑了一声,便将头撇开来,不再看向她了。
“好了,人都到齐了。那么,我们开始吧。”
威尔逊站起身来和对方律师互相交换了文件以后,便宣布开始了今天的谈判。在场的双方能够说得上话,做得了决定的人均对威尔逊点了点头,表示了同意。于是,这一场庭外和解便在一种还算和平的氛围之下完成的,唯一不太和平的因子自然是阙颖和梁硕。只不过每次阙颖不服气想要插几句话的时候,都被她爸爸一个眼神给压了下去。至于梁硕,阙宋看都不用看他,他现在做贼心虚得很,阙宋就好像是他的救命稻草,即便心里再怎么不愿意服从这样的状况,他也什么都不能做,更别说反抗了。
除非他是想要阙宋彻底撒手不管,自己的美国梦彻底魂飞魄散。
终于,庭外和解告一段落。温切斯特典当公司的人戴着白手套将已经物归原主的项链盒从保险箱里拿了出来,放到了存希面前请她验收。当存希用颤抖的双手打开那个沉寂的大红色礼盒的一霎那,阙宋放在桌上的手忍不住也凝成了拳头。
“请问吴小姐,这个就是您当初在温切斯特典当公司抵押的物品么。”
威尔逊例行公事,在当事人都在场的情况下进行了确认。存希双手捧着盒子,百感交集,泪水堵得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拼命点了点头,双眼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那一串黑色的项链。
“好的,那么,请双方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如此一来,我们的庭外和解就正式圆满完成了。”
威尔逊笑着将拟定好的文件推到了阙宋的面前。阙宋低头瞟了一眼那文件,并没有太多看就签了他。爽快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阙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切。可是又不敢问,所以只好向梁硕发脾气了。
“好了好了。这个,洽谈愉快,阙宋先生,阙颖小姐,还有……梁硕先生。”
威尔逊一边将文件和对方律师做了交换,一边说了些客套的话。事已至此,梁硕的脸色已经难看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了。不过存希现在根本就懒得搭理他,伤痛慢慢复合以后,梁硕对她来说已经完全是个陌生人,或许连所谓生命里的过客他都不配资格。
“希,我们把你的母亲的项链放到保险箱里带走吧。”
丹尼斯搂了搂存希的肩膀,示意他们应该离开了。存希对着他和威尔逊万分感激地点了点头,这才讲目光收回,将项链交到威尔逊手上,由他保管。正在这时,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的阙宋忽然有了动静。
“请问,是吴存希,吴小姐是么?”
阙宋上前来,客气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您好,好久不见了,阙伯父。”
存希身子一颤,似乎童年的阴影并没有从她心里完全抹去。她有些怯懦地站起身来望着这个比自己身材高大得多的长辈,心里却在大声地向远在另一边半球的父亲求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阙宋现在的表情如何温和,她都会不自觉地将他和当初那个将自己老爸往死里揍的大坏蛋对等起来。
“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借一步说话。”
阙宋看着存希如此怕自己,自然也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没有办法。虽然当时作出那种事情是年轻气盛的错,现在想来他也并不后悔。唯一遗憾的是,不该让那么小的存希瞧见那种血腥场面。
时至今日,他似乎还在试图弥补着什么,可是自己该到底弥补什么,又应该怎么弥补,他一概不知。只是当他发现自己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做了。阙宋有点理不清自己的情绪了,在他有生之年,从他年轻的时候开始,自己的命运和思想似乎都被一个叫做李文馨的女人牵引着,虽然她从一开始都不属于自己,他却固执地要被她影响。
现在是,过去是,将来也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