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什么事?”沈是放下碗问。
除了被抓包的那一刻,阿良还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霎那间又恢复了平日的机敏:“侯爷发脾气不让奴今日回府,奴无处可去,能否求大人收容一日。”
侯爷没说派他来,给阿良一百个胆子,阿良也不敢胡诌。
沈是听此言像柳长泽做的事情,他说:“京城万千里,怎么会没有侯爷近侍落脚之地,倒是你辛苦你来一趟,还被盛意他们差过来照料我。”
“大人和侯爷交好,便也是阿良半个主子。”阿良见他没什么睡意,便拿了个手炉来,怕他酒后着凉,说道:“奴才伺候主子,分内之事罢了,大人不必客气。”
沈是和盛意客气,都不会和他客气。
恰好抵在腰骨悬空位置的软枕,苦涩到难以下咽的醒酒药方,以及明亮如白昼的灯火,都让沈是感觉格外怀念。
自从活过来后,他还没受过这么好的待遇,盛意是一点也指望不上。
沈是问:“阿良,为何在屋内点这么多灯?”
阿良懵了下,才意识到,寻常人家是不会点这么多灯的,但三年来,侯爷竟没一次说过他。
“旧主夜不识物,习惯了,大人觉得亮了么?”阿良走到了灯前:“我去熄几盏。”
沈是阻止道:“不用,这个亮度刚好。”
阿良想起,沈是也是有夜盲的,倒是歪打正着了。
阿良又端了一盏温度适宜的清水,和一个铜盆过来:“药苦,大人漱漱口吧。”
沈是接过,拿着茶盏在手里转了两圈,让陶瓷杯壁的温度递到手心,才含到口中,左右微微突了一下,吐在了铜盆里说:“你煎的药与我平时饮的不同,可是有什么秘方?”
阿良有些恍神,行为像,神态像,竟连夜盲也一样,怨不得侯爷魂牵梦萦了。
他慢慢的说:“都是侯爷收集的奇门方子,虽然苦了些,但药效却很好,大人若是要,我迟些给盛意誊一份。”
“奇门方子……”沈是来了兴致问:“天下稀奇之物甚多,阿良可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夜盲者在夜间识物吗?”
“有的,叫‘破明引’。”阿良顿了下,忽觉不对,抬头看他,“这破明引治标不治本,时效一两日,却教人半个月都头晕眼花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身为下人,阿良没有资格置喙主子要做什么,只能将话说的偏重一些。
沈是手在床板上叩了下,狡黠的说:“如此,便请阿良一同誊份吧。”
沈是就知道柳长泽往昔寻了那么多名医替他问诊,不可能没有点治夜盲的药方。
“大人此药易成依赖……”阿良急忙挽救。
沈是垂着眼睫:“听闻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满京河都是金莲花的祈愿灯,明明灭灭的,像极了万家灯火……”
每一盏都说着现世安稳,寄托着人心最美好的愿景。
沈是笑了下说:“而我却不曾亲眼看到过,总归是有些遗憾……”
阿良心弦触动,他从小跟着太傅长大,虽然太傅总是不在乎自己的眼疾,行动亦如常人一般,但他又岂会不知道,太傅有多想看看这个为之立心请命的河山,在夜幕时的风貌。
只可惜,终其一生,他也未曾见过。
阿良的目光哀伤起来。
沈是一只手抵在雕花床头,戏谑的看着他:“阿良,莫不是不愿意?”
阿良几乎是彻底移情到了沈是身上了,别说药方,要他的命都行:“奴不敢,能帮到大人,是奴之幸。”
沈是好笑的摇了摇头,还是这么多愁善感,一点长进都没有。
随后又觉得自己有点缺德,不好意思的滑进了锦被里:“夜已深,我再睡会,你也早点歇去。”
“是。”阿良上前要帮他理枕头。
沈是摆摆手说:“快去吧。明日还有早朝,等会起迟了,侯爷又要生你气。”
阿良辩解道:“其实侯爷人挺好的,今日还……”
沈是怕他磨蹭起来,耽误很久,便点着头,胡乱应了两声。
阿良见他已经睡了,不好多言,瘪着嘴咕哝了句:“还抓了个偷画的编撰……”
便吹了灯,有点替侯爷抱不平。
偷画?编撰?文通?
可文通这样明哲保身的人,怎么有胆子偷画……
沈是往被子里钻了下,叹了口气。
……
柳元宣披着大氅和柳弥下棋,香燃的只剩半截指头,棋盘里黑白子不分上下的胶着。
一名太监打扮的人闯了进来,跪下便说:“恭喜柳御史,新晋翰林掌院。”
柳弥脸色一喜,落子的气势都决断许多。
柳元宣仍是半阖着眼,举着子,淡淡的说:“他怎么说?”
太监微微摇着头,不敢多言。
柳元宣把白玉子摔回了棋篓,深吸了一口气说:“可惜。”
柳弥不解的看他,“区区一个秘书郎,父亲理会他做什么。”
柳元宣捋了下须,手又放在了棋篓里,一子下在柳弥方才得意洋洋时的落子边说:“他是个可造之材啊。”
柳弥不置可否,看了眼棋局,盘中黑子蓦然被锁死,胜负已定。
柳元宣起身,正了下衣冠说:“走吧,随我去拜访个故人。”
柳弥知有要事,不再多言跟了上去,但他眼珠一转,又想起另一件事:“父亲,孟洋那边不做什么吗?我总觉得柳长泽和沈少卿盯上了孟洋。”
柳元宣笑了下:“急什么,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会选中孟洋做摇钱树,他出事,大把人比你我着急。”
“父亲是说……”
“去了,你便知晓了。”
柳弥扶着柳元宣上了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