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 诡奇之局 第一章(2 / 2)

洛宁听他的语气越来越不恭敬,拧起浓眉,“你这是在怀疑谁?”

现在,却刚好有至少两个意外,迫使凤鸣下令船队暂时抛锚停止航行,顺便让大家欣赏一下阿曼江边美丽动人的起伏山峦。

洛云脸上现出倔强神色,没直接回答洛宁尖锐的问题,只是继续说自己的话,“同国庆彰和庆离争夺王权,王叔势大。这消息对于少主了解同国现在局势非常重要,事关少主安危,是谁竟敢隐瞒这样的消息?命令探子不许泄露实情的,又会是谁?”

但,只是“如无意外”。

洛宁气极反笑,“少主,少主,我们为你费尽苦心,你却一口一个少主,你当真把那个无能的小子奉若神明了吗?”

那将是凤鸣众人进入同国的第一站。

“只有我娘,才有这样大的本事,对吗?”洛云虽是提问,语气却已笃定,总是没有表情的脸,掠过一丝无奈的怜悯,低声道,“娘这些年主管收集各国情报,那些探子当然都她的话。舅舅,你和说实话,娘现在是否人在同国?”

烈中流一点也没有猜错,凤鸣的船队如无意外,确实到了应该进入同国国境的时候,再往上一百五十里,恰好是同国和永殷边境的交接点,一个属于同国的名叫方敌的港口小城。

如果凤鸣此刻在场,一定会大吃惊。

除了那个天下闻名的,传说中被西雷王几乎宠到天上,传说中无所不能,连离王若言都吃了他暗亏的西雷鸣王,还有谁呢?

洛云和洛宁在凤鸣等人面前向来父子相称,怎么忽然之间,洛云又唤洛宁做舅舅?

谁?

洛宁却对这个称呼不觉诧异,只是心里自叹息。

如此招摇的大船队,任何人看一眼,只要他稍微对目前各国消息稍微灵通,就可以立即猜出这船队的主人是谁。

洛云这孩子从小寡言少语,专心练剑,不爱理会身边的事,今天却为了那个所谓的少主质问自己,虽然言辞无礼,但此刻脸上的神态,却像极了年轻时倔强的妹妹。

平日要看见一艘这样的大船并不容易,此刻,却一次性就出现了五艘之多。

“你娘确实早就到了同国。”坦言相告后,洛宁轻叹一声,试着解释道,“洛云,你娘这样做,都是为了你,老天对你太不公平。那凤鸣连你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又凭什么得到所有的东西?”

一队气势恢弘的三层高大船,一字排开抛锚停驻在江上,即使在这个开阔的江面,也几乎占去了四分之一的地方。若在狭小的江湾转口,恐怕光一艘这样的大船停驻,就能阻碍其他船只的顺畅通行。

“就凭他是摇曳夫人的儿子,就凭我的娘不是摇曳,而是萧纵永远不会爱上的──洛芊芊。”

阿曼江中上游。

洛芊芊。

***

洛云轻轻地,用极温柔的语气,念出那个名字。

“不一定大有用处。”烈中流笑得坏坏地,意味深长地道,“但我敢保证,鸣王的同国之旅,会因为这个变得更好玩。”

秋月她们永远也想象不到,洛云也能有这样充满柔情的语调。

高文池不明所以,只能顺着猜道,“丞相送给鸣王的礼物,当然对鸣王大有用处。鸣王一定会很高兴和感激。”

那是,他亲娘的名字。

“我想到当鸣王进入同国时,将会送到我给他的大礼。他拆开礼物后,不知会有怎样的表情。”

他孤独、苦命、倔强的亲娘。

高文池没想过刚刚还一本正经,颇为庄重的丞相会如何之间发笑,前后判若两人,疑惑地打量这烈中流,奇怪地问,“丞相想到什么,为何忽然发笑?”

“娘既亲自赶到同国,又嘱咐探子封锁消息,其后定有狠辣手段对付少主。这也是我不愿少主太早进入同国的原因。”

期待光芒从眼中流溢出的瞬间,烈中流不知忽然想到什么,唇角诡异的吊起一个微笑后,似乎越想越乐,竟最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洛宁沉声问,“难道你要帮他?”

而且……

“有我在少主身边,必不会让她得手。”

那一定是极有趣的事。

洛云抬头,迎上洛宁的视线。

按照萧圣师将萧家产业交给鸣王时所定下的条件,那个浑身上下充满孩子气,却总能在危急时刻做出惊天动地大事的鸣王,将会不得不为了开拓双亮沙航线,和单林权贵们,还有那些猖獗凶狠的海盗们,好好打打交道。

他的目光平静如蓝天下的大海,深蕴着说不清的感情,洛宁清楚地知道这冷漠的孩子已经下了决定。

同国是和单林最接近的国家,中间仅隔了一道海峡。

洛宁看着这孩子出、长大,他深深了解面前这个人的腁气。

掐指算算时间,若无意外,鸣王招摇过江的豪华船队应该快进入同国了。

洛云很少表态。可一旦表态,就绝无更改。

“不。”烈中流笑容亲切,语调温和,“文池有锲而不舍,喜欢追究到底的好习惯,我很高兴。”夸奖了高文池一句后,才悠然答道,“十二国中,我独挑单林的卷册先看,是因为目前最令我担心的,就是单林那个消息封闭的岛国。”

这是他亲娘从血里传给他的,一往无回的刚烈。

高文池被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看得不自然起来,有些尴尬地问,“是不是属下太多事了?”

沉默之后,洛宁叹息,再次认真地问道,“你真要一个同父异母的无能之辈,和你的亲娘作对?”

烈中流目光移到他脸上,淡淡微笑。

“你错了。”洛云道,“我这样做,是为了娘。”

“可为什么丞相会对单林的事格外留意呢?”高文池问。

不管那个天天在甲板上和侍女们调笑的青年是否真的无能,不管萧家的产业会被告挥霍败坏到何种程序,他绝对不能被杀。

不过,烈中流对他的问题,实际上只回答了一半。

那是摇曳的孩子。

高文池也是聪明人,听了烈中流的话,顿时领悟。确实,西雷和东凡这两卷,目前参考价值都不大。

再无能,也是摇曳的亲生儿子。

和鹿丹的一年相处,使他改变了很多,懂得了很多。

而摇曳,正是萧纵最深爱的女人。

鹿丹……

假如凤鸣死在娘的手上,被娘痴心苦恋一生的萧纵,会毫不恻隐地亲手取走娘的性命。

与此刻的他相比,那个装疯卖傻、跳江寻死,夜中号啕大哭于越重城下的烈中流,才更接近他的本性。

即使洛云对女人和女人间的烧心嫉恨只是一知半解,他却清楚地知道──男人,会为深爱的女人做出多么疯残忍的事……

如果说容恬懂得驾驭人心是出自天性,那么烈中流就是一个从后天学习中经过无数探讨研究,锤炼出高深用人造诣的典范。

洛云和洛宁在房中沉郁窒息地摊牌时,他们为之争论的“无能之辈”、“连洛云一根指头也比不上”的少主凤鸣,正和一干侍女坐在一起,为被洛宁拎走的洛云担心。

这个被容恬亲自拜为丞相的男人,除天生具有潇洒从容的气度外,也深懂驭人之术。面对这些跟随容恬多年,如今被安插在东凡独当一面的亲信,采用平易近人,实言相告的沟通方式,毫无高高在上,无从猜测的陌生距离,使众人大生好感,以后一起工作的阻力顿时减到最低。

“鸣王不用担心,我猜他不会中板洛宁那个黑脸大叔怎样。”

烈中流认真倾听了他的问题,露出微笑,一派从容自若的轻松洒脱地分析道,“西雷的局势,有谁比大王更清楚呢?这方面,我们自己资源丰富,不必急于参考鹿丹的意见。至于东凡,鹿丹曾为东凡国师,他的意见必定中肯切中要害。可惜自天花瘟疫之后,东凡重臣尤其是大将有的病死,有的重伤,大王也换了人,东凡权贵和所掌握的势力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鹿丹的评论针对从前旧人,作用大减,只能做个临时参考,也不用急在一时。”

“是。再说,他们毕竟是父子,最多就是打骂一下,绝对……绝对不会拔剑刺几个窟窿的。”

“哦,不是。”高文池笑着请教,“我本来猜想丞相要我拿的,若不是有关东凡的卷册,就应该是西雷的,没想到竟是单林。恕属下好奇心旺盛,十二国中,丞相为什么单单对一个远在海外的单林最感兴趣呢?”

“刺几个窟窿?”秋星打个寒颤,“秋月,你安慰人的时候,声音也抖得太厉害了吧?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倒叫人家汗毛直竖。”

烈中流温和地看着他,“文池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秋蓝是女孩们中最镇定的一个,对坐着蹙眉的凤鸣道,“鸣王如果担心,不妨派个人下去看看,我觉得秋月说的对,毕竟是父子,顶多就是骂两句算了。容虎,你说是吗?”

高文池微微诧异。

自从洛云被洛宁带走后,众人再没有兴致玩乐,索性回了客厅各找位置坐下。

“回去之后,文池立即把单林那一卷找出来给我,越快越好。”

容虎就坐在凤鸣的左边,也是一脸严肃地沉思着。

高文池点头道,“正是。单林的大王和王子,还有几个重要的权臣都略有提及。不过单林地处海外,中间又隔着个海盗出没频繁的单林海峡,消息难以互通,要知道单林的情况很难。鹿丹国师撰写的十二卷评论中,单林这一卷是最薄的。”

秋月看容虎这般沉默,竟有几分恐惧,颤声问,“容虎,难道连你也觉得他会出什么事?”

“丞相。”

仔细想想也对,萧家杀手团出了名的六亲不认。

“丞相出来了!”

这次洛云当众违逆总总管的意思,为鸣王说话,一定没好果子吃。

在天地湖前默立了一天一夜后,他终于从天地宫缓缓步出,出现在大门外众人焦虑不安的视野中。

听说杀手内部处置叛徒,重则处死,轻的也要挑断手筋脚筋。

烈中流仰面长叹,终于举袖抹干沾满两颊的泪水,动作毅然而极慢,彷佛要借此把所有的往事和悲痛一抹而尽。

想到这里,顿时花容变色。

俱往矣。

“秋月你不用吓成这样,我不说话,不是因为担心洛云的安全,而是因为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容虎被秋蓝狠扭一下小臂,才发现秋火脸色白得如纸,解释了一句,说出他沉思的原因,“洛云当初答应鸣王,实在是答应得太轻易了。洛云一向不喜欢鸣王,为什么会忽然帮起我们来?要知道,他这一句话,不但大大落了他父亲的面子,也使萧家其它人在一段时期内,无法再逼鸣王启程。”

天地宫已经被毁,东凡落入容恬手中,名存实亡,而鹿丹一心一意保护的储印,也已化为白骨。

众人不约而同点头,都是满脸不解。

烈中流低头,看着自己的眼泪滴入脚下的湖泊。

洛云这个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受欢迎的角色,脾气臭,脸色沈,说话不是冷哼就是冷笑。

回忆太多,令人痛恨的清晰。

他为什么会忽然正义起来,乖乖听从“少主”的吩咐呢?

鹿丹成为东凡国师后不久,被作为人质关押在天地宫长达一年的烈中流,被悄无声息地释放。

半晌,凤鸣打破沉默,略有一丝兴奋地试探着问,“会不会是他被我锲而不舍的平易近人精神感动了?”

鹿丹被东凡王储印用王令从天地宫调离的那一天,曾经在小房中对他说,“中流,区区的天地宫关不住你,等我的好消息。总有一天,我要毁了天地宫,到那时,不管你在哪里,答应我一定要回来,为我做个见证。”

听了这个,容虎和秋月秋一概表情古怪地瞅他一眼,拒绝响应。

鹿丹,鹿丹,你知道烈中流在为你流泪吗?站在天地湖前,烈中流畅快地让眼泪滑下脸庞,独自祭奠他逝去的好友。

只有秋蓝比较体贴,中气非常不足地应道,“嗯……可能吧……和鸣王相处久了,说不定……”

也是,鹿丹的爱情。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不死不休,这是鹿丹的命运。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露出期待表情看向门那边。秋月更是焦急,忽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冲过去抓帘子。

他的好友是天生的战士,鹿丹的人生就如一场永恒不止的战役,他会为他遇上的人付出一切,直到死亡。

帘子往上抓,看清刚刚到达门口的男人的脸,才变得轻松的表情立即不翼而飞,脸上挂满失望,“原来是你。有什么事吗?”

他已经预见了鹿丹的将来,就如鹿丹,预见了东凡的命运。

过来的人是冉青,萧家为凤鸣特选的大侍卫之一。

从那一刻起,烈中流每看鹿丹一眼,都被一股巨大的悲哀狠狠包裹。

“秋月姑娘,请代为禀告少主,有一个人靠近船队,自称从同国过来,受一个名叫子岩的人差遣,送一封书信来请少主亲阅。”

鹿丹的语气那么淡,短短一句话,说得如此漫不经心,宛如被禁闭在天地宫中穷极无聊的喃喃自语,但烈中流浑身上下的神经,却敏感地陡然扯直。

“子岩终于有消息了!”容处霍然站起,来到门边,“信在哪里?”

但烈中流知道,他遇上了一个人。

冉青把信递给容虎,“书信已经验过毒,送信的人现在被看守在主船甲板上,随时可以传他过来问话。”

那天鹿丹回来,对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同样也是不动声色。

容处一手接了信,自己也小心再验了一下毒,转身递给凤鸣。

鹿丹总是不动声色,他的美,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美,很少人可以猜到他在想什么,很多人想知道,这样美丽的人,如果微笑的话,会美成什么样子。可惜他很少笑,连和他在天地宫的小房里同住一年的烈中流也很少看见他的笑容。

“子岩来的?这小子动作真快。”凤鸣等人这一向都常为子岩担心,毕竟同国现在庄该波涛暗涌,子岩孤身一人,实在是非常危险。

淡淡的,轻轻的,一句话。

知道他有消息回来,心里总算宽慰一些。

鹿丹从冰冷的石阶上走回同样冰冷的小房,对他说的那句话。

秋星催道,“鸣王,快看看子岩写些什么。”

他还记得那天。

大家都凑到拿书信的凤鸣身边。

“中流,我在天地宫前的台阶上,遇见了一个人。”

凤鸣赶紧拆开,展信细读,边看边随口告诉其它道,“子岩说他已经到了同国,并且找到绵涯安插在同国的内应,同国的情况大致和绵涯说的一样,目前没有大的变动,庆彰和庆离在为大王庆鼎到底是死是活而争论,王公大臣们也分成两派,支持庆彰的分别有……哇,名单这么长?同国的官吏好多啊……”

久久矗立在湖水不复美丽的天地湖前,烈中流目视偌大石宫的尽头,黯然无言。

子岩的信整整写了三张薄绢,前面都是关于同国宫廷一些打听得来的情报,还说了一下边境处小城方敌的守备情况,无甚异常。

毁灭天地湖的是鸣王。毁灭鹿丹的,又是谁呢?

看到第三页的结尾时,凤鸣却惊讶地“啊”了一声。

澄净如天地湖的鹿丹,也已经不在。

旁人都他吓了一跳,容虎凝神道,“怎么,子岩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烈中流手持容恬的密令到达平昔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重启天地宫的大门。这栋留给他沉重回忆的宫殿阴森依然,彷佛还能隐隐听见祭师们毫无生气的诵读声。但澄净碧蓝的天地湖,已经不在。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凤鸣双手捧着绢信喃喃道,“子岩说他去海边查探,想为我将来开拓双亮沙航线稍做准备,还正巧遇上萧家的一个海上商队。”

世事并非总是如棋,黑白分明,非是即非。就如平昔,如王宫中那曾经威严悚人而今大门紧闭的天地宫,谁能说清那到底是一个噩梦,还是一个美梦?

“那很好啊。”秋星柔声道。

梦境,如此真实。

“他打算向商队出示我给他的萧家印符,借用几艘大船和一些经验老道的船员,先认着在单林海峡附近踩一踩点。”

对于烈中流而言,再次踏足平昔,就如再次踏足一个以为永远不会遗忘的梦。

“嗯?好像也挺好的嘛。”

东凡都城,平昔。

“可是……”凤鸣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向容虎,用十二万分希望得到否定的表情,苦笑着问,“他说的单林海峡,不会正好是那个……呃,有可怕海盗出没,连我老爹萧纵也吃了大亏的单林海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