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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顿了一下问我:“为什么眉毛要长在眼睛上面?”
“为什么?”
“为了挡汗水。”
我听到他的轻轻笑声,像是独自的微笑。
他指指自己的后脑,又指指自己前额上的圆洞说:“子弹从后面打进去,从这里出来的。”
他低头看看自己袖管上的黑纱,继续说:“我来到这里,看见有人给自己戴着黑纱,也想给自己戴,我觉得那边没有人给我戴黑纱,我的父母和哥哥嫂子不敢戴,因为我是杀人犯。我看见一个人,穿着很长很宽的黑衣服,袖管很长,我问他能不能撕下一截袖管给我,他知道我要它干什么,就撕下来一截送给我。我戴上黑纱后心里踏实了。
“在我后面过来的人里边,有一个知道我的事,他告诉我,我被枪毙半年后,我的精神病老婆突然回家了,她衣服又脏又破,脸上也脏得没人能认出来,她站在家门口嘿嘿笑个不停,站了半天,村里有人认出了她。
“那边的人终于知道我是冤枉的,我父母和哥哥嫂子哭了两天,觉得我太可怜了,政府赔偿给他们五十多万,他们给我买了一块很好的墓地……”
“你有墓地?”我问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那时候把黑纱取下来,扔在一棵树下,准备去了,走出了十多步,舍不得,又回去捡起来戴上。”他说,“戴上黑纱,我就不去了。”
“你不想去安息了?”我问。
“我想去,”他说,“我那时候想反正有墓地了,不用急,什么时候想去了就去。”
“多少年了?”
“八年了。”
“墓地还在吗?”
“还在,一直在。”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以后去。”
我们走到了自我悼念者的聚集之地。我的眼前出现宽阔的河流,闪闪发亮的景象也宽阔起来。一堆绿色篝火在河边熊熊燃烧,跳跃不止的绿色火星仿佛是飞舞的萤火虫。
已经有不少戴着黑纱的骨骼坐在篝火旁,我跟着他走了进去,寻找可以坐下的位置,我看到一些坐下的骨骼正在移动,为我们腾出一个又一个空间,我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走向哪个。看到他走到近旁的位置坐下,我也走过去坐下来。我抬起头来,看见还有正在走来的,有的沿着草坡走来,有的沿着河边走来,他们像涓涓细流那样汇集过来。
我听到身旁的骨骼发出友好的声音:“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