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一暮 (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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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煜顿足,转过身看向闻霄。

实则从将这个女人从圜狱捞出来,到现在开始长途跋涉,他从未正经瞧闻霄一眼。祝煜只是觉得,一方是押犯人的官,一方是即将赴死的囚,不必有太多纠葛。

这时候祝煜才发现,她五官很小巧,看上去并不成熟,是一副需要人庇护的相貌。眼下日头正毒,正是东君赐福眷顾最盛的时候。她一身衣裳破碎,面容枯槁,顶着狠辣日光,说着最不敬的话。

祝煜也意识到,祈华堂的东史大人无论是生还是死,都不需要人庇护。

还算是个有气节的酸文人。

“你怎么不走了?”

闻霄生硬地开口。

祝煜说:“走,路途远着呢。”

他垂眼把思绪掩盖下去,步伐大摇大摆起来,像是只街上遛弯的肥鹅。

闻霄跟在后面问,“就算不坐云车,那我们为何不骑马?”

“你是犯人啊,犯人骑什么马。”

“我说的是祝大人您,何必同我一起走路。”

“喔,你们国君新令,除非是苦力做修筑的活,玉津门内不许骑马。”

闻霄诧异极了,“还有这种事?”

祝煜袖子甩得不三不四,“怎么没有?你被关久了,不知道这些事罢了……我不是嘲笑你被关啊。”

闻霄汗颜,“我并未说你嘲笑我。但我们早已经出了玉津门,大人为何还不骑马?”

“我马丢了。”

一声刺耳的嗤笑从祝煜脑壳后飘出。

祝煜感觉后头皮都在发痒,“你在嘲笑我?”

闻霄面色平静,十分斯文道:“我并未嘲笑大人 。”

“你分明在嘲笑我,我甚至并不嘲笑你是阶下囚,你以德报怨,笑我失马,简直可恶。”

“可大人失马也是事实。”

“你不要转移话题。”

……

十日后,残雪漫天,浓雾环山。

山脚下有个小铺子,修得十分敷衍,用枯草与木枝拢出个堆堆,勉强算是能供人休憩饮水。

越接近大寒山越是冷,铺子主人是个小老头,佝偻着身子,裹着皮子抖个不停,双手笼在袖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吸鼻。

实在是太冷了,小老头有些遭不住,转身要进他那潦草的铺面,脚刚迈开一步,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吵闹的声音。

小老头立即望去,隔着层绵密白雾,能隐约看出是一高一矮、一净一脏、一红一看不清什么颜色的两个人,中间被一段粗麻绳锁着,朝自己踽踽走来。他们一边走,嘴上一边说着什么,争吵算不上,更像是拌嘴。

“哎呦,这位贵人和……”老头打量了下闻霄,实在是不知道用什么词称呼。

闻霄垂眼,轻声道:“随意称呼,不必介怀。”

“欸好,女儿。”

“……”

须知在牧州这片,称年轻女人叫女儿,年轻男性叫男儿。他这么叫是没错,但闻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祝煜没忍住,干笑一声,又马上冷脸,装作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

老头慌张地摆手,“可不能往前走喽!”

祝煜远眺了下,在闻霄背后咬牙道:“你跟他讲话。”

闻霄挑眉,“为什么?你没嘴吗?”

“让你去你就去,你是官还是我是官。”

“我以前也是官。”

“好的东史大人,请您,快和他讲吧。”

闻霄已经和他拌嘴拌了十天,也不想多费口舌,便收起自己苦大仇深的神情,笑眯眯走到老头跟前,微微弯腰,和老头维持同一个高度。

“老人家,前面不是大寒山吗?”

态度和蔼可亲,和之前要跟他发疯拼命的倔驴判若两人。

祝煜咬牙低声道:“翻脸比翻书还快。”

闻霄脸上的笑立马僵了,转头对祝煜生硬道:“不然祝大人您来说?”

祝煜瘪了瘪嘴,表示投降。

老头实在是看不出这两个人什么来头,试探说道:“是啊,前面就是大寒山,里面的寒天枯是不吉利的地方,没有东君的庇佑,寒冷至极不说,还没有光亮。进去的人都出不来了啊。”

寒天枯险要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闻霄并不意外,道了声谢直起腰就要离去。

“女儿!”

“呃……”

闻霄苦笑着又道,“其实换个称呼也不是不行。”

祝煜道:“不是你说不必介怀的吗?”

闻霄道:“不如你和他聊聊?”

“拿倒也不至于。”

老头已经横身挡住前路,背靠巍峨雪山,整个人渺小极了。

从踏入牧州地界,闻霄就觉出冷,看到雪山便觉得浑身皮肤都冻僵了,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大堰国在东君庇佑下长夏无冬,冬天的故事都是史书上瑰丽的传说,她没见过雪,现下放眼望去,只觉得满目的白让人目眩。

“老人家,您这是?”

“再往前行危险的很,女儿和贵人,再走你们怕是要遇险的。”

闻霄笑道:“老人家,您看与我同行的这位贵人满面晦气,什么险要见了他都要绕道走的。”

祝煜袖中的拳头已经握紧了。

老头不依不挠,“不说寒天枯里有什么,这地方光是寒冻,就足以要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