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众人只听见耳朵呼啸的风声,连城外西努军的叫喊声,仿佛都听不清了。
玉凌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战袍,抓住跪在地上的李诺衣襟,目光冰冷,语气仿若已至数九寒天:“你让我,逃?”
一向以和善著称的玉凌,第一次朝自己信赖的部下展示作为武将的肃杀。
“我玉家,自大虞建立始,百年来驻守边关,一把凤鸣剑,剑下西努亡魂无数。”
“玉家人,何惧战死疆场。”
玉凌一字一句的重复着,“玉家人,只有马革裹尸,没有城下逃兵。”
“本将今日,宁死,绝不退!”
“将军!”李诺抬头,毫不避讳地与玉凌对视。
面对玉凌的怒气,他丝毫不惧,那目光里,有坚定,有无悔,有歉疚,唯独没有胆怯。
浑身带伤的他,撑着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信,沾上了点点热血。
“这是我,给我妻子的信。”
李诺盯着手中的信,素来冷硬的线条也柔软了下来。目光眷念,宛若透过信看见自己的妻子正在倚窗远望,等待他的归家。
“告诉她,今生…今生是我负她,若有来世,李诺定做牛做马,以命相报!”
“将军,你我相识近十载,我未求过什么。但这次,末将恳请您,替我传递这份家书,再……替我和她说声抱歉。桃花树下的誓言,我终究是要违背了。”
“成婚几载,她一直都在等待。我死后,不必为我守灵,尽快找个好儿郎嫁了吧。这样即使我泉下有知,亦死而无憾!”
玉凌颤抖着双手接过信,双眼通红,心中涌现阵阵无力感。
“将军,切勿意气用事。”
“白泽军,还需要将军,奕风无心打仗,屿辞又太过年轻,军中,不能没有将军!”
“离开的关内百姓,也需要将军守护!”
李诺顿了顿,“我乃白泽军副将,生为子民,死为军魂,纵然就义,亦无所惧。”
“更何况,能打此战,亦酣畅淋漓!”
前尘旧梦拒付云烟,今日战死,他日史书工笔如何评价,他不在乎。
下定了决心,李诺站起身,伤痕累累的盔甲已经罩不住他的身躯,但玉凌从未有这样一刻,觉得李诺无人匹敌。
那是,信仰的力量。
“开城门!”
“弟兄们,身后即是中原,我们无路可退。”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今日死,亦无悔。”
“戈壁黄沙,会永远记得我们的存在!”
玉凌半生,转战三千里,金剑斩阎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但多年后,回想今日之场景,李诺手握长枪,带着上千人再次冲出城门,端的是意气风发。
三千铁骑披黄沙,风骨俱存祭边关。
乱世儿女,如草芥,亦如巨树。
“将军!他日待收拾好旧山河,可别忘了,在我的墓前放上一壶庆功酒!”
战鼓声声赴国难,骸骨孤冢免白头;
长烟落日英雄气,旌旗翻飞敬忠魂。
日后若有太平河山,锦绣长安;
也不枉我们这群兄弟,血肉筑梁,
焚身
奉己
……
玉门关内,敦城
“将军,您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了,还是吃些东西吧。”
玉凌不答,只是紧握手中的信,一动不动。
“可有,来自朝廷的增援?”良久,玉凌缓缓开口。
端着饭菜的士兵一脸为难:“未曾听说。”
玉凌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许熙不愧是浴火重生的许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家主,我竟可笑到对其抱有幻想。”
对于再度恢复钟鸣鼎食的世家子而言,家族利益,永远至高无上。
百姓?不过是维持世家荣耀的棋子罢了。
……
皇城,长安,太尉府
许熙刚沐浴完,一袭白衫端坐在书房里,桌上是八百里加急传来阳关被破的急报,他似是毫不意外,并未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深黯的眼底仿若古井般无波无澜,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突然,窗外传来异响,许熙抬眼望去,一股凌厉的杀气直直朝他扑来。
只见来人一袭黑衣,面白似玉,墨眉似剑,一双幽深至极的黑眸,流转着琢磨不透的冷洌。
手中长剑早已出鞘,轻而易举间便抵住了许熙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