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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五年六月一日晚间十一点钟,沪宁线夜快车开出了上海北站。天落着微雨。一长串的列车象一根长蛇似的在蜿蜒的铁轨上爬着前进,发出了单调的响声,打破这静夜底沉寂。在一辆三等车厢中靠左边窗坐着大学生吴养清。车厢里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从穿西装的一直到穿蓝布短衫的。有的低着头在沉思,有的严肃地在和同伴低声讲话。然而大多数的人都失了谈话的兴致,好象他们底心中藏得有什么秘密,他们害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出秘密来。一种严肃的恐怖的空气笼罩着全车厢,往常的嘈杂的谈笑,如今是没有了。在愈来愈浓的夜色底包围中,火车载着众人底秘密不停地前进。
两天来的刺激和奔走使得吴养清底精神异常疲倦。他在这拥挤的车厢里,在两个肥胖的商人中间找到一个勉强可以坐下的地方以后,略略向四周望了望,便觉得头有点重,身子站立不稳,眼皮也不由自主地垂下来。他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假寐了片刻。
忽然火车底放汽声惊醒了他,车身底骤然的停止把他底身子也大大地震动一下,他吃惊地睁开眼睛,转头向窗外一望。那个报告站名的石牌坊静静地立在冷雨凄清的夜里。靠着暗淡的灯光,吴养清看见了石牌坊上一行英文和两个大的中国字,他知道现在到了苏州车站了。
在一阵小小的喧闹之后,有些人下了车,又有人上车来,渐渐地一切又归于静寂。几分钟过去了。火车又慢慢地动了。
天色很暗,雨还不住地落。玻璃窗上粘着雨点。从车厢里望出去,模糊中一片乌黑。车厢里弥漫着阴郁、黯淡的黄色烟雾,到处都是鼾声,也有几个人打起精神在谈话。电灯似乎更加昏暗,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好象过得太慢了。
忽然有人在叫“查票”。皮鞋底声音愈走愈近,四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拥着一个穿制服的查票员来了。一顶小小的制帽盖着的圆圆脸,戴着宽边眼镜的一双眼睛和下垂的八字胡表示出查票员底尊严。他带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在人丛中挤过,把这个车厢里的乘客们底票子都剪了。
坐在吴养清左边的那个胖子忽然抬起头望着那几个兵士,过了一会便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兵看起来好不威风,为什么不能够跟外国人打仗?”这声音里包含着愤懑和绝望,团团的胖脸上带着一种悲哀的表情,两只小眼睛光闪闪地圆睁着。吴养清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只看见最后的一个兵土底黄色军帽。但一霎间这军帽也消失了。一切还是和先前一样。他转过头看那胖子。那个人底眼光和他底遇到一处了。从那个人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