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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养清感到幻灭的时候,他听见人说王学礼失踪了。其实王学礼并没有失踪,他只是辞掉了公理日报社底职务。他自然也不再去外交后援会。发电报、草宣言这类的事本来就不是他干的,而且外交后援会底工作差不多也停顿了。城里也不再有王学礼底踪迹。他终日在益记工厂附近徘徊,夜晚有时住小旅馆,有时就睡在野外坟地上。他搬一块断石碑做枕头,把两座坟中间的凹地当作床。夜里他往往不能安睡,复仇的欲望一直在他底心里燃烧。他已经失掉了对于正义的信仰,他不再相信诉诸正义的手段,他不去追求正义了。他终日终夜所想的只是复仇,用一种狂暴的力量去毁灭敌人,不依赖别的人,专门用他们自己底力量来做出这一件大的事情。至于他自己或他们这些人会因此受到什么样的痛苦和迫害,他连想也没有想过。他和吴养清、方国亮以及其余的人完全隔绝了。他觉得他们和他底中间隔了一条沟。他底思想,他底希望,他全不告诉他们。他只是和益记工人来往。他隐藏着自己底秘密来等机会,找机会,造机会。
这时候如果吴养清遇着王学礼,他一定会吃惊的,因为王学礼底面貌上带着一种狂暴的痕迹。他底谈话,他底举止都和从前的不同了。他底生活失了常态,便影响到他底身体,同时他底精神也就有点狂乱了。
在益记工人里面王学礼也有几个同乡。李阿根便是其中的一个。在红热的火炉旁边烧煤的工作已经毁坏了李阿根底身体和眼睛。然而为了生活,他却不得不继续做工。他底妻子在两年前死了,留下一个叫小顺子的十五岁的女儿。工厂发的有限的工钱还勉强可以养活他们父女,但不幸他去年又负了债,须得按月付出很高的利钱。他在这种悲惨的生活中找不到一条出路,而同时他底身体又一天一天地衰弱起来。生活的压迫使他对现状很不满意,因此他很容易地接受了王学礼底思想。
李阿根常常在厂里说些不满意的话,自然引起了厂方底注意。这次罢工中他又做了些事情,所以复工后他就被开除了。这次被开除的一共是十六个人,都是罢工期内的活动分子,有四个还是主要人物。
一天傍晚,王学礼走进李阿根底茅屋。破旧的桌子上放着一碗青菜,小顺子捧着一碗粥在喝,李阿根垂头丧气地斜靠在桌上,面前的一碗粥端端正正地放着,并不曾动过。王学礼惊奇地问道:“什么事情不高兴?”
“歇工了,”李阿根气恼地回答,并不抬起头来。
“好,”王学礼底脸色改变了一下,但他马上又做出毫不动心的样子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