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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阵车轮声渐渐逼近。一辆粪车慢慢地滚过来。在前面拉着绳子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穿一件薄薄的破棉袄,一团团灰黑色的棉絮已经绽出来,悬挂在破布底裂缝处。她蓬着发,赤着脚。她底脸冻得通红,嘴里喷着热气,她拖起车来很吃力。后面推车的老汉,从年纪上看来应当是她底祖父。一顶非常破烂的毡帽盖着他底半秃的头,眼睛只有一只,一脸的皱纹,枯瘦的唇边点缀了几根灰白的胡须,一身破烂衣服和他底孙女底差不多。他也是赤脚。他推着这一辆粪车很吃力,恰象一匹老马驼着重载被鞭打着不得不向前走一般。缓缓地走着,虽然是缓缓地,却也终于走过去了。
杜大心目送着他底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然后又回过头把眼光射在昨天流血的地点上。霎时间他看见从地底下爬出来昨天的那个尸体,而且站了起来,相貌恰和刚才看见的推粪车的人一样。呀!不只一个,是两个,四个,八个,十个,千个,万个!街上过往的人都是!同样的衣服,同样的面貌。他感到一种压迫,先是怀疑,后来就是恐怖了。“呸!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不信!”他努力睁大眼睛,果然什么都没有了。一切依旧是幽静而安闲。他有点莫名其妙。忽然在他底耳边,有人在大声说:
“我们在贫穷里生,我们在贫穷里受苦,我们在贫穷里死。这都是为着你们。”
这不是一个人底声音,这是一万人底声音,百万人底声音,乃至全个阶级底声音。他想到这所谓“我们”和“你们”,不觉猛烈地战抖起来。
这一天也和其他的日子一样,平淡地过去了。推粪车的老人回到家里依旧和他底孙女过着半冷半饿的日子,店铺的老板们依旧伴着他们底妻子做悠悠的好梦。当夜之母亲以她底大得无穷的手臂把地上的一切紧抱在她底怀里的时候,有一个人这一晚却不能够闭眼安睡了。这是一个生病的女人,因为她底爱儿早晨在家里饿得难受,跑了出去,到晚上还不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