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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孙有元对我们的吃惊视而不见,他像是一袋被遗忘的地瓜那样搁在那里。我们听到了他垂头丧气的嘟哝:“还没死,真没意思。”
孙有元是第二天早晨死去的。我父亲走到他床边时,他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孙广才。祖父当初的眼神一定十分怕人,否则我父亲不会吓得魂飞魄散。他后来告诉我们,祖父那时的眼神仿佛要把他顺便捎上,一起去死。但我父亲没有逃跑,应该说是没法逃跑。孙广才的手已被他临终的父亲紧紧捏住。我祖父的眼角滚出了两滴细小的泪水后,便将眼睛永远闭上了。孙广才感到他被捏住的手渐渐获得了自由,这时他才慌乱地逃出来,口齿不清地要我母亲进去看看。比起父亲来,母亲显得镇静多了。显然她走进去时略有迟疑,可她出来时是一步一步走来的,她告诉我父亲:
“已经冰凉了。”我父亲如释重负地笑了,他向外走去时连声说:
“总算死了,我的娘呵,总算死了。”
父亲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笑嘻嘻地看着不远处几只走来走去的鸡。可是没过多久,他的脸色悲伤起来,接着嘴巴一歪掉下了眼泪,随后他抹着眼泪哭泣了。我听到他喃喃自语:“爹呵,我对不起你啊。爹呵,你苦了一辈子。我是个狗杂种,我不孝顺你。可我实在也是没办法呵。”
祖父如愿以偿地死去,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并没有引起我失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的感受。我当时的心情十分古怪,说不准是悲哀,还是不安。我能明确意识到的,那就是一种情景将在我眼中永远消失。在傍晚的时刻,孙有元步履蹒跚地在那条小路上摇摇晃晃地出现,向我和池塘走来。我总是很远就看到了他抱在怀里的油布雨伞,和肩上的蓝布包袱。要知道,这情景曾经给过我多次阳光般的温暖和安慰。祖父打败了父亲
孙有元不是一个懦弱的人,起码他的内心不是这样,他的谦卑在很大程度上表达着对自己的不满。我离开南门的第四年,也就是我弟弟锯掉那张桌子的腿以后,祖父在家中的糟糕处境越加明显。孙有元让孙光明锯掉桌腿以后,并不意味着他和孙广才这两个老对手可以偃旗息鼓了。我父亲是个穷追不舍的家伙,他不会让孙有元长时间心安理得。不久之后他就不让我祖父吃饭时坐在桌旁,而是给他盛一小碗饭让他在角落里吃。我的祖父必须学会忍饥挨饿了,这个已到晚年的老人对食物的欲望像个刚结婚的年轻人,可他只能吃一小碗,孙广才那张仿佛饱尝损失的脸,使我祖父很难提出再吃一碗饭的要求,他只能饥肠辘辘地看着我的父母和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