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老三齐声道:“不错。老二这句话实在是为人处事的至理名言。”老三接着道:“这么说,我们弟兄三人都须对下保护弟弟,对上维护哥哥不成?”老二道:“那是自然。若非如此,那岂不是成了畜生小狗?”老三点头道:“我们这一次非听老二的不可。”
唐宁一愣,心道老大倒也罢了,老三性情狡黠,怎的也如此老实,居然肯听老二的话,其中必有原由,微微一想,已知端的,当下静观其变。
老二得意非常。却见老三向旁一闪,伸手道:“老二,请。”
老二惊道:“请什么?”老三笑道:“出门去呀。”老二如遭针刺,身子向后一弹道:“我不去。为什么要我去?”老三故作失望道:“本来嘛,我和老大都想这次就不要让老二去了(老二忙点头称是),可是老二适才所言实在是至理名言,不可不听的,若不让你老二去,岂不是说你老二是畜生小狗?这可万万不成的。我们兄弟情深,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做畜生小狗。所以我与老大只好不去了,唉。”
老二道:“为什么你只好不去?”老三道:“我们兄弟知情达理,这断章取义的事那是绝对不做的。”老二点点头。
唐宁心中暗笑:“这三人分明就是窃贼,却要谈什么男儿本色,锐身赴难。”
门外天龙寨诸人吼道:“他妈的老贼,还不快滚出来。”先是一人,跟着三四人附和,最后二三十人齐声呼喝,颇是惊天动地,其间还不是夹杂着老板娘嗲兮兮的声音,虽听不清楚,料想也不是什么好话。唐宁却越听越是放心,想来这群盗贼中也无甚厉害脚色,否则何须这般造作,直接攻进来便是。
那老三待门外人声稍低,道:“老二适才所言确是至理名言,那是一个字也不能少,必须听从的。”老二道:“当然一个字也不能少。”老三拍手道:“照啊。老二适才道:‘一个人若不能对下保护弟弟,对上维护哥哥(老大又急忙点头),便是畜生小狗。只有锐身赴难,方显男儿本色。’对也不对?”老二道:“一点不错。”
老三道:“然则老大是大哥,只有弟弟,没有哥哥,所以他便只能对下保护弟弟,对上没有哥哥可维护。我是老三,只有哥哥,却没有弟弟,只能对上维护哥哥,却没有弟弟可保护。偏生老二的话是一个字也不能少的,好生令人作难。只有老二你上有哥哥可以维护,下有弟弟可以保护,你若不挺身而出,岂不是成了畜生小狗?”
老二登时哑然。
唐宁心挂韦玉筝,将她扶起,不知如何能使她醒转,便问老二,老三却道:“不行,弄醒了她,我们三人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唐宁怒道:“她是我妹子,留在这里我岂能放心,若不唤醒她,我现在就喊。”
三人你望我,我望你,苦着脸无可奈何。唐宁道:“我妹子和这位龙公子、这位小兄弟都会武功,把他们救醒了,皆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那三人到墙角商议片刻,方道:“你妹子呢现在可以救醒,其他几人坚决不管。”
唐宁也只好让步,那老二给了一粒丹药,唐宁用清水为韦玉筝送下,又用水淋在她额头上,待韦玉筝醒来,小声向她讲明情形,叫她留在屋内照顾众人。
韦玉筝坚决不肯,道:“宁哥哥,要死一起死,我决不让你独自冒险。”唐宁再劝,韦玉筝坚决摇头。她看似柔顺,一旦倔强起来,九牛也拉不转。
唐宁心里却也希望与韦玉筝在一起,想了想道:“我们把龙公子等人带到屋外,再唤醒了。你们兄弟三人只出去一人,那天龙寨人便以为我们全出去了,不会再进屋来搜,不然他们不出去,天龙寨人必然进屋,你们便再无秘密了。”三人只得点头称是,老大、老三嘿嘿直笑,望着老二。
老二脸凝寒霜,脸色时青时红,忿忿道:“出去就出去,怕什么!”一顿脚,当先走将出去,不知是怪老大老三不讲情义,还是怪自己适才话讲错了。
韦玉筝随那老二出门,只见所处乃是一条山岭之下,突出方圆三四亩大小的高地,仅有一间石庙,四周站了天龙寨的人众,高执火把,或三十步或五十步远散开,隐隐有合围之势。
那老板娘身旁站立一条身形硕大的大汉,黑髯络须,环眼青面,状甚凶恶,双手抱胸,手提一把大环金刀,两腿微分,白眼向天,对来人不理不睬。
那老二仗着一口怒气,大踏步走出门来,一见这等阵势,登时双腿便如灌满了铅,迈不动了。
唐宁陆续将龙城飞等人抱出屋外,抱那元清时发觉他身体又轻又软。韦玉筝取来丹药与清水,唐宁挨个喂下,再用清水浇在各人头上。龙城飞醒时,骂一句“他奶奶的”,韦玉筝一皱眉,心道这人怎的这么粗俗,那元清醒时,嘤咛一声,却象是个女子一般。天龙寨人只当他们是瓮中之鳖,居然不屑乘机上前,唐宁示意韦玉筝保护众人,自己走前几步,站到老二身边。
那老板娘手拿一条手帕不停地扇风,想是适才骂得又累又热,这时犹在喘气,一见老二出来,又是气往上冲,骂道:“老臭贼,你这缩头王八,居然还……还敢出来。”
那老二见身处重围,不敢动怒,苦着脸道:“青面龙王召唤,我还敢不来么?”唐宁心道:“这位黑髯大汉大约就是什么‘青面龙王’了,果然名如其人。”
那青面龙王冷哼一声道:“安子玉,你还知道任某。”老二道:“当然当然,天龙寨二寨主青面龙王任龙飞大名鼎鼎,安某久仰大名,只是一向无缘拜见。”任龙飞冷笑道:“安子玉,你不但手上贼滑,原来嘴上功夫也甚是‘了得’,哈哈。”老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讪笑道:“不敢,不敢。”唐宁微微皱眉,心道:“这老二怎的也是这般胆小,毫无骨气。”
任龙飞嘿嘿笑道:“不敢?不敢?我看你就敢得很呐。安子玉,你夜入天龙寨,盗走我大嫂的锦帕,还敢留诗调笑,我看你这臭贼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好不容易捉到你,居然能被你逃脱,算你有本事。哈哈,那也好得很,好得很,今日你爷爷倒要看看你还能逃到天上去?”
老二眼光四顾,已将周遭形势看个明白,自忖难于脱身,惨然道:“二寨主你都出马了,我还能跑吗?”言罢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走前几步,放在地上,又退回原处,双手背在身后,盘膝坐下。
唐宁奇道:“你?”一时不知该唤他“安子玉”还是“子都”,或是“神偷”甚么的,总之不能唤“老二”,见他如此怪模怪样,心下甚奇。
任龙飞哈哈大笑道:“你倒识趣的很,不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还回来已经迟了。孩儿们,给我将这老贼绑起来。”
便有两名喽罗上前来,取绳索将老二捆绑起来。唐宁心道:“这‘安子玉’弟兄三人功夫便有高下,也必相差不大,我与他一路追逐,见他轻功不错,长力更是了得,如何毫不抵抗?是了,想是他曾与这青面龙王交过手,自是不敌,故而任他俘获,只等老大老三来救。”
任龙飞斜眼打量着唐宁,道:“你这少年,是这老贼偷的甚么人?”他不知唐宁的来历,故而讲话客气三分,没有直呼小贼,饶是如此,也是十分无礼。
唐宁心中有气,便想反唇相讥,转念寻思今日身险困境,绝不可因区区意气而因小失大,是以隐忍不发。正自考虑如何回答,那老二道:“这位少年与我素不相识,二寨主你放过他吧。”唐宁心道:“这兄弟三人顽皮促狭,所作所为皆是损人利己,想不到在此危急时分,这老二竟会为我讲话。”不由得心头一热。
任龙飞也心道:“从未听过西山老贼做善事,今日岂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求情?分明这小子与他一路同行,他竟说素不相识,嘿嘿,这点小事岂能难倒我青面龙王。”哼了一声。
那老二垂头丧气向唐宁道:“这位小兄弟,你不知道天龙寨的厉害,这河东太原一带的黑道人物,个个都听命于天龙寨。我不合一时兴起,得罪了天龙寨,你们与此事无涉,便向二寨主求个情,快快离去吧。”
任龙飞道:“这位少年,你是谁家弟子?”心道若是名门大派或是那个大山寨的弟子,倒是不好得罪,须放他一马。
唐宁淡淡道:“在下读书人,不过是到处游山玩水,走走看看。”韦玉筝嫣然而笑。
龙城飞已醒,正在活动手腕,听了这话,低声道:“书呆子。”韦玉筝狠狠瞪他一眼,龙城飞反觉受用。元清和王举人却是吓得脸色发白,向龙城飞身后躲藏。
任龙飞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心道:“你不肯吐露师门,那也很好啊,省得我下手时有所顾忌。”脸色一沉,喝道:“好小子,竟敢来这里撒野,给我拿下。”
唐宁叫道:“我又不曾得罪天龙寨,为什么要抓我?”
任龙飞道:“天龙寨每天别说抓人,就是杀的人没有十几个,也有七八个,难道都要得罪了我们,才会杀么?”四周群盗一阵哄笑。任龙飞指着那老二,一脸不屑道:“这位‘西山神偷’安子玉,自称有甚么‘四不为’,不杀人,不下毒,不偷贫,被人捉到不动手。”他每说一句,群盗便是一阵嘲弄。
任龙飞道:“嘿嘿,这样的偷儿也能算做偷儿?没的让人笑掉大牙。哪象你爷爷要吃便吃,要喝便喝,要女人便有女人,要杀人便能杀人,何等适意,哈哈。小子,识相些便乖乖的随我上山,说不上你爷爷一高兴,还会放你一条小命。”
那老板娘发嗲道:“哎哟,任二哥,你今日怎么发善心了?你这一高兴,妹子的生意可要亏本了。”任龙飞笑道:“那还不容易,凭三妹子的手段,还怕没有包子料吗?”那老板娘道:“你妹子今日吃了大亏,让这老臭贼给吊在树上吊了半夜,还动手动脚吃我的豆腐,要不是碰巧王保儿下山来,恐怕这时还在树上吊着呐。妹子的身子还痛着,哎哟,看来要有三四天不能开张了。任二哥,你得替妹子出这口恶气。”
任龙飞笑道:“老贼现下就在这里,你想怎样收拾他都行,不过不要弄死了他,这老贼做贼几十年,金银财宝肯定不少,还要着落在他身上去寻。”
那老板娘笑道:“这个自然。这老贼手上不老实,我想把那一对狗爪子剁下来做包子。还有,听说这老贼轻功不错,晚上不论关在哪里,都能逃脱,我想一并把他两只后蹄也剁下来,看他还能不能跑掉?”从怀中慢吞吞掏出一把剔骨刀,便欲走上前来。
那老二吓得面无人色,哆嗦着道:“你,你,你要是敢伤我,我,我,我宁死也不说,说……”他大约想道宁死不说宝藏所在,无奈上下牙齿打架,下面的话便讲不出来,不过这份意思已是人人皆知。
那老板娘笑道:“你放心,要是能让你死了,还能显出天龙寨的本事?”笑盈盈地走向老二,纤腰微摆,直如春风摆柳,倒象是对老二卖弄风情,那知却是去做一件剁人手足的血腥惨事。那老二眼中看将起来,这笑容便是青面獠牙,这美妇便是吃人罗刹,眼见她一步一步走近,忙一跃而起,作势欲逃。待得跃起,老二这才想起身险重围不说,还自愿将双手缚上,此刻想逃更是难上加难,说不清是懊悔还是害怕,抑或兼而有之,只呆呆地僵在当地。
老板娘笑道:“想逃么?现在可是迟了。”举刀便往老二腕上斫去。
唐宁急跨一步,却见龙城飞已冲上来。龙城飞已清醒多时,想起自己武功了得,竟遭老板娘迷药暗算,大是愤恨,这时见老板娘要砍老二,他虽不识老二,但自负侠义,不能不管,伸剑将刀格开。刀剑相交,“叮”的一声响,老板娘猝不及防,短刀险险脱手,急忙向后退开。
任龙飞哈哈狂笑道:“三妹子,现在二哥要看看你的本领长进得怎么样了。”
老板娘笑道:“那么,妹子就献丑了。”向盗伙中取了一把长剑,耍个剑花,剑走偏锋,斜斜向龙城飞刺来。龙城飞剑法凌厉,但在唐宁眼里,却看出不少破绽。
但龙城飞的剑法对付老板娘却是足够,三十几招过去,那老板娘已是攻多守少,明眼人不论,便是那些小喽罗也看出来她非龙城飞之敌。
任龙飞如何会看不出来,只是他自有打算:“反正这小子也逃不出去,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少能耐。”是以只抱胸观战。
那边老板娘却已力怯,满头是汗,见任龙飞只管好整以暇,恼得肚里“乌龟王八蛋”不知已咒骂了千遍万遍,心神一分,手上招法渐乱,猛然间手里一空,长剑已被绞上半天。老板娘急忙向后跃开,幸好龙城飞并不乘机进击。
老板娘侧头见任龙飞依旧神色漠然,气不打一处来,但任龙飞乃是二寨主,她便有气又哪敢发作,脸色发青,倒可与“青面龙王”一争长短,闷头向回便走。一名盗伙忙递上汗巾道:“三娘快来擦把汗,歇一歇再教训这小子。”那汗巾乃是粗布所制,老板娘正没好气,一脚将那盗伙踢出老远,骂道:“去你妈的,老娘有什么汗。”
任龙飞冷笑道:“原来是六合剑的弟子。”六合剑只是江湖上的一个小门派,任龙飞自不放在心上,冷笑道:“你是冉六的弟子了,你与西山老贼有什么交情?”
龙城飞听他提及师父冉六,想来与师父相识,便道:“阁下可认识家师?”
任龙飞狂笑道:“冉六是什么东西,值得我青面龙王认识。”
龙城飞大怒道:“你竟敢出言辱我家师,我龙城飞今日要为百姓除害。”
任龙飞哈哈大笑道:“龙城飞?凭你也敢用龙和飞字?今日任某倒要让你变成一条烂蛇。”将金刀向地上一插,跨前几步,双掌一拍,竟是欲以一双肉掌来接龙城飞的长剑。
龙城飞自负武功甚高,刚才又击退老板娘,更加得意,长剑一晃,来战任龙飞。唐宁见任龙飞如此托大,心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对手若无必胜把握,又怎肯空手邀斗?
龙城飞只道任龙飞双掌难挡长剑,哪知任龙飞掌风凌厉,将龙城飞身上要穴罩住,几招下来,高下立判。
眼见龙城飞抵敌不住,唐宁呼道:“龙兄且退后,让唐某来会一会他。”
任龙飞闻言停手。龙城飞退得回来,奇道:“唐兄还会武功?”
韦玉筝嫣然一笑:“当然了。”甚是得意。
唐宁笑道:“在下还学过一天两日。”持箫在手,上前几步。
任龙飞道:“小子,报上万儿来。”心道这小子既然敢上前,说不上便是那家名门弟子。
唐宁道:“在下无门无派,也非江湖中人,报不报名也就罢了。”他见识了任龙飞适才所露武功,实在是所遇过极强的强手,内力与拳掌功夫都在自己之上,与那圆通不相上下。自己若使太乙门剑法,或可支持上百招,但如今更是江湖拼杀,不能牵连太乙门,想来想去还是用青云剑法较为稳妥。强敌当前,不由得他不紧张,右手微微发抖。
任龙飞见唐宁发抖,只道他是害怕,大笑道:“无名小子,你如果害怕,就乖乖地跪下来磕三百个响头,爷爷或许还会让你选一个舒服的死法。不过,就怕三妹子不开心。哈哈,小子你还不动手?”
韦玉筝对唐宁的功夫看得自然高,一颗心稳稳放在肚里。
唐宁只是不动。任龙飞喝道:“小子,你再不动手,爷爷可就不客气了。接招吧。”双指成爪,直照唐宁咽喉抓来。
唐宁箫剑拔出,青光闪动。任龙飞识得这剑厉害,不敢硬接,几招过后大觉吃亏,向后一跃,拔起地上金刀,嘿嘿笑道:“宝刀对宝剑,你我两不吃亏。”金刀横扫,呼呼生风。
龙城飞见任龙飞以空手打败自己,而唐宁却以青云剑法逼得任龙飞使起兵刃,自然大感脸上无光,但想到唐宁使的是宝剑,那么便不是自己的功夫问题了。转头看韦玉筝目不转睛的看着唐宁,神色关切,心里一阵醋意。
唐宁见任龙飞攻势凌厉,使一招“金鸡叩关”刺他右肘,意欲令他回撤。任龙飞右臂一转,更是欺上一步,这招看似极为危险,却令唐宁攻势尽数落空,左手抓向唐宁面门,右手刀柄点向唐宁膻中大穴。唐宁急忙变一招“云锁三山”,封住门户。青云剑法中“云锁三山”之后,应使一招“平沙落雁”,两招连使,退中有进,守中带攻。怎奈任龙飞身形奇快,且时机拿捏得极准,身形滴溜溜一转,已绕向唐宁身后,回肘击他脑后玉枕穴,正是破“云锁三山”的要点所在。
唐宁急使一招“花开见佛”,亏得他箫剑锋利,任龙飞虽可肘中他的玉枕大穴,但箫剑定会将任龙飞肘部切下。虽然玉枕穴是人体大穴,点中必死,但任龙飞自然不愿用一条右臂换这无名小子的性命。
唐宁一连几次遇险,皆仰仗箫剑之功侥幸逃脱,任龙飞见唐宁几番十分被动,皆是靠青云剑法及时变招才化险为夷,动作颇为狼狈,显见不会其他功夫,这时又见唐宁使一招“金鸡叩关”,便用右手金刀反刺唐宁左肋,满拟一击便中。
却见唐宁面色不动,身子微转,剑锋平掠,划将过来,这一掠正是化解任龙飞的唯一方法,名为“横岭成峰”。
任龙飞喝一声“好”,右手刀弹向剑脊,左手向上一抬,食中二指点向唐宁眉心,这正是“横岭成峰”的破绽所在。原来任龙飞连这一招也已算好,一击不中,跟着一招才是杀手,青云剑法中已绝无可以抵挡的招式。
韦玉筝眼看形势危急,持鞭便上去夹攻。
四周盗伙眼看任龙飞便要将唐宁制住,齐声喝个大彩“好”。其中一人眼拙,偏偏脑子又不大灵光,别人喊声欲落,他这才想起猛喝一声长彩“好……哎呀。”这“哎呀”倒与众人异口同声,合上了节拍。
只听任龙飞一声狂吼,倒纵一丈开外,双眼发呆,怔怔立在当地,满脸皆是迷茫与愤恨之色。他怎么也难以明白,分明这少年招式已为自己所破,左手双指再进一寸便点中对手眉心,却不知为何那剑锋竟会忽然急削而上。众人何尝不是如此,眼见唐宁远非任龙飞的对手,十数招之下便避无可避,那知形势急转直下,唐宁剑锋掠去,齐齐地将任龙飞的左手食中二指斩去,跟着刺入他右肩肩窝,用剑之凌厉,竟令任龙飞不及躲避。
其中关节利害所在,此间只有唐宁与韦玉筝明白。其时他处处被任龙飞所制,眼见青云剑法已是山穷水尽,无招可用,只得随手挡出,一剑刺去,竟使出他前些日自创的招数。
当日华阳道人问起唐宁使何种剑法,胖大道士呵呵一笑道:“那什么白云剑法,不过就是我老道士编出来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我与终南师弟、华阳师妹共创太乙剑法,大家各凭所悟,终南师弟的终南八式那是锐不可当,华阳师妹将剑法化在拂尘里,刚柔兼济,都比我老道士强。”
华阳道人笑道:“师兄又过谦了。你的剑法虽然偏重于守,破绽却最少。终南师兄重攻轻守,招招拼命,每次皆是要带点伤,唉,他这人总是不知爱惜自己。师妹的功夫最次,不然为何要你做师兄,你道师妹和终南师兄是哪种不好胜的人么?”
胖大道士捧腹大笑:“那是你们下棋输给我的。”转而认真道:“唐宁的悟性很高,学棋没多久便胜过老道士,若能深明剑理,将来造诣定在你我之上。用剑和下棋一样,招式便象那个定式,要是能明彻棋理,随势而行,不要这定式也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取向,找到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唐宁听的十分认真,频频点头。韦玉筝听胖大道士对唐宁冀望甚高,喜动颜色。
晚间唐宁又打坐行功,心中始终在思想创剑招之事,一时心不能静,下床来设计了一招剑法,却觉处处都是漏洞,只得叹口气作罢。
次日大清早天降大雨,小杜颖冒雨来寻,说胖大道士雨日无事,要找唐宁下棋。
唐宁棋力已不在胖大道士之下,正是棋逢对手,胖大道士十分看重棋形之间的联络,多抢实地,不肯轻易做出孤子。
唐宁先与老叫花子下棋杀得天昏地暗,后得孙山人指点,方知杀棋不是上策,取势取地,应视形势而定,不可偏颇。理虽如此,但人有喜好,弈棋时便有取向,喜势喜地,因人而异,便是同一个人,也有这段时间喜势,另一段时间喜地,总因环境与自身境界不同而有所差异。唐宁性本淡泊,对强力杀棋也不喜好,虽大局感不错,但棋力所限,棋至中盘,由势转地之时总是要吃些亏,且常造成棋子之间割裂,孤子深入对手腹地,治孤之时未免左支右绌,十分狼狈。
胖大道士一面落子,一面道:“人身气穴有三大类,经穴、经外奇穴与阿是穴,十四经穴共三百六十一个,正合围棋三百六十一点。我第一着选七、十三,便如攻你天枢穴,我既出剑,自身便开了门户,你选五、十三,便如反攻水道穴,这也是一种取守的方法,与星位座子呼应,围起边空。这若是终南师弟,他必然在天元一带着子,他的棋风凌厉,如同用剑。”
大雨天里,太乙宫也无香客,小杜颖无事,也依在胖大道士旁边煮茶看棋。她只懂一点,也不专心,一会添茶,一会又托着腮看看师父,看看唐宁。
唐宁点头道:“前辈第二着落在七、十六,自然也是着重实地,先寻基础,再求攻击。”
胖大道士道:“然也。这一着若再让终南师弟下,他必选七、十一,凌空截击,而华阳师妹则多半会在五、十四近身搏斗,再求腾挪。”
唐宁道:“三位前辈所用的着法各有妙处。”
胖大道士道:“落子要始终贯彻如一,不能既要取势又要取地,既得鱼又得熊掌。”
唐宁点头称是道:“前辈以下几着确实稳健,围起右边边空。”
胖大道士道:“但你同样轻松围起下面边空,局面两分,甚至你还略有优势。终南师弟行棋常常是自己不成空,也要破人之空,大龙绞杀,胜负只在一气,若遇到棋力逊于他的,往往被他杀得满盘没几个活子,但他每次与赵山人下棋,总是自己的大龙被屠。倒是老道士与赵山人下棋,虽然输是免不了的,但多少总能活他一百六七十颗。”
唐宁道:“棋风无高下,棋力有高低。”
两人继续落子。棋入中盘,短兵相接,二人都非斗勇之人,但棋势发展至此,不得不斗,几着落下,胖大道士有些吃亏,中路三子形势危急,单纯逃跑已无生路。胖大道士不禁额上沁汗,也顾不得再与唐宁谈话,一双眼紧紧盯着棋盘。小杜颖取了蒲扇为他扇风,暗中向唐宁吐个舌头,跟着甜甜一笑。
韩湘子也早在一旁观战,见师父势危,忍不住道:“何不攻他上路孤棋。”上路有唐宁拆二两黑子,两旁白子势厚。
胖大道士叫声妙也,却去攻击唐宁这两颗孤子,唐宁只得出头求活,胖大道士攻击之下,将中腹三子连回,局面又至两分。
唐宁猛然醒悟到剑如棋理,每一招必有漏洞,若一些漏洞也无,便如四面围定的一片活棋,虽然无虞,也毫无攻击之力,只要能攻击他人的大漏洞,便可补救自身的小漏洞。这种道理说出来人人皆知,但要自己悟出来才能真正融入内心。
胖大道士此刻已深陷棋局中,专心致志下棋。唐宁终局只胜胖大道士两子,又与韩湘子下,韩湘子棋风更稳,局面始终波澜不惊,到了终局,却是韩湘子胜了两子。韩湘子悟性极高,却醉心道学,对武功的兴趣不大,功夫反在唐宁之下了。
唐宁虽然明白了一些剑理,但剑招总要有迹可寻,终不能天马行空。他也从棋中反思自己的性情,虽外表随和淡泊,但心中始终不能无为。唐宁下棋时也常用强攻杀,虽然只是在局部而且留意退路,但也可见一斑,而且有时为占大场,又使它处孤棋犯险。
唐宁便想:“最佳自然是攻守平衡,但自身功夫不高,必然成了攻不强、守不固。依我目前的功力,江湖中胜过我的人多如牛毛,最好还是以守为主,伺机反击。青云剑法虽然不高明,但作为守御的基础,破绽却少,最好再在其中加上三分反击之力,有几招略加改动,便留有余势可攻敌要穴。不过反击之招却需凌厉,最好能一击得手,变化更不可少,但至多两击,便应回守,否则自身难保。”
但要改进青云剑法,加入进攻招数,又能连接无痕,确非易事,唐宁也知非一朝一夕之功,把心境放平了,想起韦玉筝不知还会不会来太乙宫。东想西想,不知怎的又想起阿元来了,心里依旧十分难受,便想多日未到长安,不知韩公文如何,也好打听阿元和郑奇的情况。
韩公文新婚不久,郑奇又到了横海,便日日在家中陪伴妻子。唐宁一来,韩公文自然大喜,告诉唐宁那郑奇在征讨平卢李师道中当先立功,随父亲在齐州斩杀平卢叛军五百人,还生擒了一个叫王士元的驼山派弟子,抓回京城一审,竟是当年在长安袭击裴相公的贼子。家人又去邀崔去病过府,果然崔去病便来,还带了崔五娘和另外一个姐妹,崔五娘这次却没有再着时世妆,只淡扫娥眉,美丽动人。
唐宁心思只在阿元身上,问起时知阿元三月已远嫁柳州,虽然此事乃在意料之中,唐宁依然心里难受,不过已没有从前那般锥心之痛。
过得数日,这日把玩自己从各处带回来的小石子,有白水江的,有华山东峰的,有武陵山的,有终南山各个山峰涧溪的,想起去过的许多地方,确实风景优美,天然入画。到晚间打坐之时只觉内心一片空明,渐渐现出一幅图画来,却是华山东峰上的几十株老松。那些老松树根深扎在岩石之中,也有裸露在土石之外,枝干极力伸张,却弯弯曲曲,没有一枝是直的。
唐宁猛然惊醒,心道:“是了。那些老松生境险恶,每一条根皆努力寻求沃土水分,便如下盘,每一条枝皆寻求阳光雨露,便如上盘。大枝便如主招实招,小枝便如变化与虚招。每一株树,不可能占尽空间,有五六条根、五六条枝即可,相互距离适宜,小枝横斜补充,便能护其疏漏。我一剑只需选取攻敌大穴,加以虚招也是攻敌要穴,至于变化,能回护我之要穴。而守招也是一般,只须守住自身几大要穴,有机会反击敌之要穴,使敌回救,我便可无须守护小穴。这个道理同下棋是一样的,只是自己要创剑招,不免责备求全,瞻前顾后。”
唐宁下了床,模拟东峰上的老松创了几招剑法,但使来使去觉得不妥,总有些象太乙剑法。改了又改,猛然想起那松枝去势弯曲,并非直朝枝尖,心道莫若将行剑改平削直刺为曲刺,不是将虚招与实招连接起来了么,一剑刺去,方向连续指向敌手几个穴道,令敌手不知我最终攻击点。若是普通长剑,弯弯曲曲蛇行刺出,必然不如直刺威力大,我这把箫剑削铁如泥,便是内力附着不足也极具威胁,如此却好。一夜兴奋不睡,完成三招,也不知效果如何,心中第一个想告诉的便是韦玉筝。
又等了两日,韦玉筝才到太乙宫。唐宁早等得心焦,这两日又创了五招,就等着韦玉筝来看一看,见了韦玉筝,忙忙的把她唤出太乙宫,到了僻静无人的林中,试给她看。
这剑招看上去古拙,唐宁以箫作剑,用上内力,也是呼呼生风,声势不小,心中暗自得意。
韦玉筝拍手叫好道:“小哥哥,我来和你对练。”将软鞭抖开,和唐宁对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