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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无论万商喜不喜欢世家,有一点她必须承认,世家做事总是很有章法。

这应当也是世家自持身份的一种表现。

但在很多时候,自持身份就是会吃亏。

好比一个老儒生和一个老泼妇吵架。

除非老儒生没有亲自下场,而是凭借自己的身份优势把官府的人请来,叫他们直接把老泼妇带走。只有这样,老儒生才能稳稳压过老泼妇,叫她绝无翻身的可能。

一旦老儒生请不来帮手,被迫亲自下场,气急了就只能憋出一句“简直就是有辱斯文”,然后用袖子挡脸,拒绝和老泼妇对视。老泼妇却满嘴脏话,甚至还把胸脯一挺,把周围的路人都叫过来给自己做主:“没天理啊,这老头竟然调戏老婆子我啊!”

在这种情况下,老儒生是绝对干不过老泼妇的。

所以世家也干不过皇上。

额,咳咳!没有说皇上是老泼妇的意思。

按照世家的剧本,应当是十六日夜出现血月,民众和官员心生恐慌,皇上哪怕即刻反应过来知道世家会借机生事,但为时已晚,因为十七日一大早,在早朝之上,从第一封折子开始,世家就会齐齐发力,无数抨击万商隐射皇后的奏本会飞向皇上。

要知道世家此前已经和礼部等地方的一些重要官员达成了共识。哪怕那些人并不知道世家的底牌是天象变化,但他们也赞同世家的看法,认为皇上任命女官等等行为是极其不妥的。他们用各种方式向世家保证过,只要世家出头,他们会迅速跟上。

更不用说世家早就在印刷与天人感应有关的书籍,又有那位叫恩明的和尚用一些手段在京城权贵中笼络了一批信徒,这些信徒中不乏武勋或和武勋关系密切之人。

可以说,世家的准备真的非常充分。

如此一来,上下舆论都为世家所控,能叫皇上陷入完全的被动中。世家这边手段频出如同万箭齐发,皇上哪怕能躲过一两支箭,但会有更多的箭稳稳扎在他身上。

但世家根本想不到,皇上竟然早就预知了血月的发生。

作为一个兵痞子,皇上根本等不到天亮,血月还没结束,就安排人满大街敲锣打鼓、还往权贵的院子里、往街道上撒檄文。就像是撒纸钱那样子,撒得遍地都是。

皇上如此抢占先机,立时就叫世家的那些准备都成了笑话。

而世家根本想不明白为何皇上能早早知道血月的存在。要知道檄文也好,那么十几支敲锣打鼓的队伍也好,都不是眨眼之间变出来的。皇上肯定提前准备多时了。

可在世家看来,皇上应当是绝无可能知道这个的啊!

要万商来说,举个可能不是特别登对的例子,好比华国制造出航母后,但因为自己还生产不出合格的阻拦索,偏阻拦索之于航母非常重要,没有阻拦索就无法叫飞机在航母上顺利降落,航母就失去了意义。外国那边见状直接实行技术封锁,然后一根阻拦索对着华国开出天价,既然你自己发明不了,那我明摆着宰你,你又能如何?

华国自然不能由着外国卡脖子。

结果,您猜怎么着?

工业摸底时发现国内一个民营小公司竟然早就生产出了参数可比阻拦索的钢丝绳索!而且他们生产出来的“阻拦索”堆满了一仓库!至此,外国的封锁再不起作用。

外国肯定想不明白华国这个小小的民营企业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

世家也是这样。能够观察天象同时还精于天象计算的人才,在这个时代少之又少,说不得一个手掌都能数得出来。世家控制着这部分人,又收买了和他们利益相关的所有人,只传一些无关紧要的天象变化给皇上,至于月食日食,就把皇上瞒住了。

所以,世家始终不觉得自己会输。

事实上,世家的想法没大错。如果没有赵佑,他们确实成功了;如果赵佑没有死磕割圆法,而选择其他的研究方向,他们也应当成功了。但赵佑是怎么冒出来的?

只能说,时也命也,大势确实不在他们一边。

血月一共持续了三个小时。

在此期间,皇上安排的几支敲锣打鼓队已经把整个京城走了一遍,甚至还去了各个码头和路口。待到天亮,所有进京之人都会被告知,世家开罪于天,所以天象有异;而所有出京的队伍,他们都会随身携带檄文,把檄文传得更广。更有那种朝廷的专业传信人,背着檄文骑着马,加急去了各省各县的衙门,确保檄文第一时间送达。

万商熬了一个通宵,天微微亮时,府上的侍卫队长回来了。

队长带回来一个大消息:“各个世家的府邸……都被军队包围起来了。”

“什么?!”万商刷地一下从椅子里跳起来。

队长说:“我摸黑路过申屠的宅子时被一行人喝止了,叫我不得靠近。我赶紧表明身份。一个领队的小将军听说我是安信侯府出来打探消息的,查验了我的身份后,对我还算客气。小将军道,主要是因为血月一事,愚民迁怒世家,竟然冲到世家府邸前,差点把门砸了。他们驻守在府外,不是对世家不利,完全就是为了保护世家。”

万商:“……”

佩服啊佩服!这一刻,万商对皇上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不怎么当初就是这个人当了皇帝呢?

心真是黑啊!

手段真是高啊!

皇上虽然玩弄了舆论,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但是他显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自己真正的优势是什么。他的优势就是他手里的兵!舆论什么的、操控人心什么的,这些都是世家擅长的,哪怕皇上已经快准狠地抢占先机,但世家未必不能后来居上。

皇上却在操控舆论的同时还把世家府邸围了,世家之人连出府都做不到,他们又怎么能在天亮之后去各大盟友那里搞上下串连?又怎么能在早朝上对着皇上发难?

而此时确确实实就是围了世家府邸的最好时机。

因为师出有名!

皇上不能在乱世率兵冲进世家族地,把世家杀光。不说当时皇上和以申屠为代表的一众世家合作良好,即便皇上和世家不和,皇上这样做了,也会叫天下人认为他残暴无礼,有识之士必然不会来投奔他。皇上也不能在刚开国时对着世家一通打杀。

现在却不一样了。

首先,皇上已经铺好舆论,说血月因世家而来;其次,皇上只说是“保护”,那些守着世家府邸的将领和士兵对着世家非常客气,除了说府外无比危险,不叫他们任何人出府,并没有冲进府里去□□。哪怕朝中有大人想为世家说话,皇上只需要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话:“朕若真想对世家不利,只需撤了兵,任由刁民冲进他们府里去。”

至于皇上口中的这个“刁民”究竟是怎么来的,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万一“刁民”是另一支伪装了身份的听命于皇上的军队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还敢叫皇上撤军?

世家绝无可能相信皇上的好心。既然血月已经被皇上抢了先手,那么接下来的天狗吞日,他们能寄希望于皇上对此一无所知吗?要是皇上果然一无所知,那世家还能通过“天狗吞日”来翻身,因为在此时的大多数人的观念里,日食代表了君王无道,到时候只要说是皇上围攻世家府邸、冤枉世家才导致日食发生,世家未必不能翻身。

但世家敢赌这个吗?他们不敢。

如果皇上能像预知血月一样去预知五月初的天狗吞日,那么皇上肯定会继续给世家泼脏水,叫世家进一步被天下百姓厌弃。说不得在天狗吞日后,皇上还能捏造出一个看似正当的理由去杀世家之人。

从皇上派兵围府开始,世家已经陷入了完全的被动中。

“任你阴谋阳谋的,说到底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伟人诚不欺我。”万商在心里如此想着。皇上手里有“枪”,世家还白送了皇上一个端枪的机会,世家危矣。万商明明已经熬了一夜,按说该困得不行了,但现在神经兴奋得如同喝了三大杯意式浓缩。

“不过,现在还不能完全放松警惕。毕竟北堂的主要势力不在京城,他们虽然在京城内有府邸,但去年只是派了十几个分家子弟伴着一个主家子弟进京。”万商忍不住在心里分析起来,“北堂是世家中最具有野心的,他们也有囤兵的实力,所以如果皇上真的不管不顾杀了其他世家的人,这相当于是白送一个起兵的理由给北堂……”

百姓刚脱离战乱两年,不到万不得已,万商真的不想再看到战事了。

之前是皇上与众世家对峙。而现在,世家中除了北堂,其他都暂时沦为了棋盘上的棋子。下棋者换成了皇上和北堂。不知道在他们中间,会是哪方势力最先失控。

万商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大家都警醒些,仔细盯着朝堂上的动向。”

十七日早朝,皇上无需他人多话,独断专行道:“既然此次天象有异皆因世家多近亲成婚,那只能盼着世家为天下苍生着想,尽快解除家中那些不合适的婚事了。”

众大臣:“???”

不是!皇上你要不要听听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近亲?多近的叫近亲?如果三代以内都叫近亲的话,那世家中估计超过一半的夫妻都需要和离,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已经上了年纪的夫妻。不和离就愧对天下黎民?

第122章

官员中有那种脑子转得特别快的,并没有被皇上绕进去。

其实根本就还没确定血月究竟是因何而产生的,怎么就进展到叫世家和离了?

虽然他们大半夜都被敲锣打鼓声吵醒了,虽然一大早起来街道上全是檄文,但细究起来,把血月产生的原因推给世家,这其实完全就是皇上您这边的自说自话啊。

就不许……皇上您胡说八道、栽赃陷害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们尽量客观一点,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其实世家是被冤枉的。之所以形成了血月,完全是因为朝廷中出现了女官,所以天道降下了示警?

月属阴。月亮出现的任何变化都应该预示着是女眷那边出了问题。

当即就有人站出来,表示臣有本启奏。皇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啦,朕都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在座的都是读书人,都读过《礼记》吧?《礼记·檀弓上》一篇怎么说的?《礼记·曾子问》又是怎么说的?和离不是什么大事,并没有违背礼制。”

《礼记·檀弓上》侧面记录了孔子离婚、孔子儿子早逝后儿媳妇改嫁、孔子孙子离婚的事。而《礼记·曾子问》里面则有一条说的是新婚妻子刚刚结婚的前三个月不用去男方的家庙拜见祖先,这样一来,如果这三个月过得不和谐,婚姻是能取消的。

皇上痛心疾首:“你们常说要复兴古礼!复兴古礼!明明古礼说得很清楚,夫妻之间要是不合适,婚姻可以不作数。孔圣人都能和离?你们这些后人不能和离吗?”

众大臣:“……”

皇上您明知道前面站出来的那个大臣不是想反对和离,您在痛心疾首什么啊!

所有大臣被迫沉默着观看皇上一个人的“表演”。

皇上气得从龙椅上站起来,在高高的台阶上面来回踱步,然后又大力拍了下龙椅的扶手,用手指着台阶下的官员:“以前你们搞那个什么女则闺训的,那毕竟是你们家里的事,朕虽然是皇帝,但朕十分开明,不会对着你们家里面的事情指手画脚。但现在顶着老天预警,朕实在没法继续放任你们了。什么贞洁为贵、好女不二嫁的,朕以后不想听到这种话。总之,该和离的赶紧和离了,尽快还天下一个风调雨顺。”

众大臣:“……”

皇上您别“你们你们”的啊,世家都被堵家里了,我们又不是世家的人。

不过,要是世家的势力这么容易被压制下去,那皇上也不会头疼这么久了。明知道皇上是什么态度,但依然有一群文臣跃跃欲试地站出来,明摆着要为世家说话。

皇上能装傻,大臣也能啊。

有位大臣只当是不知道锣鼓队和檄文都是皇上准备的,站出来说:“皇上,可是近亲成婚不利子嗣,这不过地方上的是无稽之谈。自古以来,在婚姻上亲上加亲,这都是喜上加喜之事,体现了长辈对后辈的关爱。千百年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又如何能因为一些地方上的无稽之谈,就武断地说亲上加亲是错误的呢?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反问:“若这是无稽之谈,血月又如何产生?”

这位大臣正要说,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忽然意识到不对,把嘴闭上了。

主要是人没法直接和月亮对话,要是他们能问月亮,你为什么变红。月亮说,哦,当然是出于什么什么原因。那月亮说出来的这个原因自然具有“权威性”。而假使月亮能够说话,那月亮就能被收买。但现在的问题是月亮本身并不能回答任何问题。

“当事人”沉默,其他人提出的原因自然都少了一层权威性。

如果大臣说月亮的变化是因朝中设了女官,皇上立马就能反驳,之前女官也是你们文臣集体推出来的,你们信誓旦旦说没问题,现在却要把一切推到女官头上。你怎么能确保你说出来的话就是对的呢?朕觉得你这个女官之说才是真正的无稽之谈。

这就陷入了一个“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吾焉知吾不知鱼之乐”的逻辑循环中。

这样肯定是争不出结果的。

而在所有争不出结果的问题上,最终都只可能是皇上赢得胜利。

毕竟人家是皇上,还是重权在握的开国皇上。

想明白这一点后,这位大臣只能闭上嘴退回了队伍里去。不继续和皇上争辩,世家这边还留有余地;继续争下去,逼得皇上独断朝纲,那这事就算是彻底定性了。

大臣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一个在大家心中十分有权威性的人站出来说,血月和世家近亲成婚无关。这个人可以是受人尊敬的大儒,也可以是宝济寺的那位得道高僧。

比起权贵们的心情复杂,百姓们在这件事上的看法空前一致。

“明明是他们触怒了老天才导致天象有异,现在没叫他们缺胳膊少腿,更没叫他们把家产吐出来,只是让他们该和离的和离而已……就是这样,竟然都不愿意干。”

“呵,世家的粮仓里堆满粮食。你们光知道前朝的皇室十分奢靡,难道不知道世家比起前朝皇室有过之而无不及吗?别说接下来一年两年年景不好,就是十年八年年景不好,世家照样有的吃有的穿……唯一苦的就是咱们这些人!世家才不在意呢!”

“啊,听老兄说的这番话,听着文绉绉的,老兄好似读过书?”

“嗐,别提了。我老家在江南那边,江南水乡知道的吧?本来我们附近几个村子日子过得挺不错,家里还有余钱送我去念了两年书。后来世家兴起了茶叶,发现我们那边适合种茶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附近几个村子竟然全成世家佃户了……”

众人倒吸一口气。

良民、有田有地、家有余钱能送孩子去念书,这在百姓看来就是顶顶好的日子了。结果世家竟然把有田有地的良民逼成了佃户?那良民名下原本的田地去哪里了?

肯定是被世家抢去了吧?

又有人问:“先说好,我不是在为世家说话啊!我若是为他们说话,叫我挨天打雷劈。不过,姑表亲、姨表亲真的不能做吗?以前从来没听说这样会生出怪胎啊!”

这个人其实问出了大多数人心里的疑惑。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不紧不慢地说:“这年头,谁家里生了怪胎,难道还满世界宣扬去吗?你没有听说过,不代表这事没有发生过。而且月亮发怒之后,外头的街面上立刻出现了那么多一模一样的纸,我捡了好多张叫吉祥街的陈小哥帮我看看,陈小哥说上面写的都是世家触怒老天的话……你们都还年轻,无甚眼力劲,不如老婆子我看得多、想得多。你们觉得这些纸是哪里来的?”老妇人用嘴型说出“太夫人”三字。

立马有人反应了过来:“是神仙显灵!这些纸是神仙借太夫人的手弄出来的!”

太夫人有仙缘,自从她被神仙托了梦,她就能一夜印书;而能一夜印书,自然也能一眨眼印书。血月来得那样突然,要不是借了神仙之力,哪能印出那么多纸来?

而神仙既然借力给太夫人,说明神仙也觉得近亲成婚不好。

百姓越发厌恶世家。神仙都发话了,怎么还死犟着不认错?由着世家这么闹下去,这次还只是月象有异,谁知接下来会有什么灾祸?难道要他们陪着世家一起死?

若不是皇上安排的军队正尽忠职守地“保护着”世家,估计民间真的会出现一批“勇士”揣着烂菜叶、包着狗屎、拎着泔水桶去泼在世家的门口,用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百姓觉得和离这事不难,但对世家来说,真按照皇上说的那样把所有“不合适”的婚姻都解除了,先不说是否丢脸,只从利益的角度来看,对于世家也是极大的损失。因为许多婚姻代表了世家之间那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解除的。

而且这里头还藏着一个大坑!

在过去的千年时光中,各大世家之间频繁联姻,故而在世家内部牵来扯去全是亲戚。一旦认同了“不能近亲成婚”这个话,那么在世家接下来的嫁娶中,世家的男人绝大多数都要娶非世家出身的女人;世家的女人绝大多数都要嫁给世家以外的男人。

世家的血脉就好比是一个神秘的小池子,虽然一直都通过小细流和外界连通,但在嫁娶上始终秉持着严进严出的原则,所以世家就永远都是高不可攀的世家。一旦这个“小细流”被迫变成了“大支流”,世家被迫承受宽进宽出,被迫与外界疯狂交换血脉……几代人后,谁都敢说一句自己有世家血脉,那世家的“高贵”又体现在哪里呢?

如果说皇上一力推广宋氏注解,这还只是在文化政治上掘世家根基;那么在世家看来,提出“血缘太近不得成婚”的那个人,就是想从根本上瓦解掉他们这几股庞大的宗亲势力。世家无比悲愤,觉得皇上是在羞辱他们,觉得他们已到生死存亡之时。

四月二十日,詹权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回京城。他在路上一口气未歇,拿着皇上赐的玉牌,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赶路,最终在二十日的深夜敲响了安信侯府的大门。

他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要不是天象有异,他最早也应当在三个月之后回京。

四月二十一日早朝,詹权当着众位大臣的面,缓缓从群臣的队伍中走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上朝,是他第一次正式走上政治的大舞台。他拿出了一份重要的奏折。

奏折中说,他奉皇命巡视民间看是否有贼人借神佛之名行恶事时,路过南泽县于当地听到“近亲成婚、不利子嗣”的说法,他当时根本不信这话,还以为是有人藏于暗中糊弄百姓,便在当地调查起来。调查出的最终结果竟然超出了大家的一般认知。

近亲成婚确确实实不利子嗣!

“如今,以南泽县为起点,连带着附近的三个县,共有四百一十二对近亲成婚且始终没有健康子嗣的夫妻顺利和离。其中有男丁三百五十二人、女眷三百零七人已经另行娶嫁……”詹权手里数据详尽。这个数据里摒除了那种虽然是近亲成婚但因为生了很多胎,撞大运确实生出了健康子嗣的夫妻。在民间,詹权并不会强制他们和离。

哪怕是一些确实是近亲成婚且始终没有健康子嗣的夫妻,只要他们自己不愿意和离,詹权也没逼迫他们。詹权记得其中有一家选择收养了孤儿,日子也能过下去。

而在朝堂之上,詹权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詹权表示另行嫁娶的人中又有将近两百对新夫妻是在已经和离的那些夫妻中产生的,且这两百对新夫妻基本都已怀孕。要知道他们和自己近亲成婚时都是很难孕育的,现在只是换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对象,立马就怀孕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不过,考虑到时间问题,现在肚子最大的也只怀了八个月,还没有把孩子生下来。要是詹权推迟三个月入京,手里的数据会更详尽,能够囊括新生儿的基本状况。

现在詹权提前回京,只能说孕妇们身体健康,还无法保证其他。

但詹权并不怕担责。

他道:“从京城到南泽县,急行船三四个月便有一个来回。臣恳请皇上指派太医前往该县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儿检查身体,判断他们是否健康,以证明臣所言不虚。”

皇上笑道:“准奏。”

第123章

这一年,詹权因为出了外差,在京城中并无多少存在感。

如他这般低调的人忽然高调了一下,在朝堂上发表了惊人之言,大家不会觉得这小子终于出息了,只会觉得一切都是皇上安排的。皇上究竟在多久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近日的种种?那个寂寂无名的南泽县是不是也早已经被皇上的派兵驻守起来了?

众人看皇上只觉得越发高深莫测。

皇上手里究竟还捏着多少底牌?

除了这一局之外,皇上还在暗中做了什么?

官员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很多时候和内宅仿佛,不是东风压过西风,就是西风压过东风。官员什么时候敢“欺天”?自然是忽然意识到“天”并没有那么全知全能的时候。而现在皇上展现出了高超的手段,别有心思的官员们顿时心里一紧,不免后怕。

有那种恍然大悟的武勋抽空跑去兵部王侍郎家里,见王侍郎优哉游哉地遛狗逗猫,顿时恨得牙痒痒,冲上去对着王侍郎的胸口就是两拳:“好你个王二锤!老子怕你把世家得罪得太狠了,担心你在家里吃不好喝不好……感情被瞒着的人是我啊!”

王侍郎连连告饶,但仍是嘴硬:“我哪里知道世家那般心胸狭隘,只因我家乡一个小小习俗,就要在朝中捏造罪名、弹劾我。好在老天有眼,叫他们自食恶果了。”

无论王侍郎老家此前究竟有没有近亲不婚的习俗,反正以后肯定是有了。

第二日,王侍郎官复原职。兵部现在忙得不行,他“幸运”地被放了大半个月的假期,那红光满面的样子和同僚们累成人干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同僚们岂能放过他?

呵,非得叫王侍郎在兵部没日没夜地加十几天班不可!

考虑到时人对天象的看重,血月的影响力还在加剧。京城中有一帮非常特殊的人,就是恩明在过去一年中精心筛选笼络的信徒。他们对恩明已经深信不疑。血月发生前,他们从恩明那里拿到几样法器;血月发生后,他们只觉得恩明神机妙算,越发推崇他了;待到血月结束,他们只觉得唯有恩明能破一切灾厄,想去宝济寺寻恩明。

而皇上既然知道恩明有问题,又怎么可能会放任他兴风作浪。

自然是在第一时间把人控制住了。

所以当众多虔诚的信徒赶往宝济寺求见恩明时,忽然被寺内的老住持告知恩明闭关了。闭关的原因是什么?许是因为血月吧!闭关什么时候结束?这可不好说啊!

住持是真正的修行人。但除非你躲去深山老林里独自清修,否则再是修行人,也免不了要和世俗打交道。当初恩明来宝济寺挂单,老住持就觉得不妥,但出于种种原因不得不妥协。而现在皇上暗中抓捕了恩明,住持知道真相,却也无法说出真相。

哪怕老住持本人不畏生死,但全寺一共六百五十七名和尚,这其中不乏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只知道一门心思念经、认认真真修行的,更有懵懵懂懂还不到十岁的小沙弥们,他们本是被寺庙收养的孤儿,总不能叫这些人全部赔上性命为恩明殉葬吧?

老住持双手合十,轻叹一声,念了一句佛号。

恩明这边就直接成了一枚死棋。

哪怕有小道消息说恩明是被朝廷的人抓起来了,似乎想要叫那些虔诚的信徒站出来为恩明冲锋陷阵。但德高望重的老住持说他只是闭关了而已。信徒们确实被恩明洗了脑,却也因为洗了脑,反而不怀疑老住持说的话。恩明定是为天下苍生闭关了!

如此,想要证明血月和世家无关,只能让大儒站出来说话了。

确实有大儒站了出来。

比如秋蕴书院的几位很有名望的先生。

这些人学问极好,文章更是写得不差,短短几日之内就写出了几篇脍炙人口、煽动人心的好文章。先说天象变化只与天家有关,因为只有天子是“受命于天”的,如果朝廷不承认这一点,岂不是说人人都能当皇帝了。再盘点皇上登基后的种种政策,指出其中哪些是失礼的,认为朝廷应亡羊补牢,血月既出,这些就应该改正。最后谈古论今,说自古以来血月都暗示着女眷失德,所以应该由皇后下罪己诏来平息天怒。

倒是没扯万商,大约是觉得现在再去盯着她这样一枚小棋子不值当了。大儒们主要是抨击派兵围世家府邸的不妥,觉得皇上继续围下去,才会真正导致天降灾祸。

文章固然写得好。但这样的文章叫百姓去听?百姓表示自己什么都听不懂,他们心中已经认定天象有异全是世家的错。叫读书人去听?读书人确实听得懂,说不得内心深处也愿意承认文章中所言是有一些道理的,可现在朝廷要推广宋氏注解,比起就一个天象争论不休,读书人更愿意去钻研新书,期待在来年的恩科中取得好成绩。

朝中的大臣自然也听得懂。但在皇上摆出了自己鲜明的态度之后,除非所有的大臣都反对皇上。否则就像现在这样,皇上只需稳坐钓鱼台,有反对的臣子跳出来,自然就有赞成的臣子负责怼回去。而那些赞成皇上的大臣们,他们其实是在进行政治站队啊。政治站队的背后涉及了复杂的利益,又怎么会因为大儒的几篇文章而改变?

四月二十五日,京城中的百姓发现世家竟然还没有和离。

皇上一边等着世家出招,一边忙里偷闲地和苟太监下了一盘棋。

苟太监问:“若是他们狗急跳墙,故意引得家中的几位女眷投缳自尽,最后说是被皇上您逼的,只因为她们不想和离。这可怎么好?”那世家转脸就变成受害者了。

皇上说:“他们不敢。”

世家前脚逼死人,他后脚就敢叫军队进驻世家府邸,接管世家的一切,然后就地展开搜寻。世家怎么可能内外都是外人眼中风光霁月的样子?必然能找到一些藏污纳垢的地方,到时候只要把这些污垢往外一扫,世人就知女眷被他们自己人逼死了。

苟太监又说:“不过民间已经出现了好事者,正在研究世家的族谱。”

这些好事者也是真不怕麻烦,竟然从头开始捋。

在某一代中,世家中的某某娶了某某,这对夫妻是不是近亲关系,是的话,血缘究竟有多近。这对夫妻有没有子女,子女有没有活到成年,最后继承家业是嫡子还是庶子……这是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被这么一研究,近亲成婚的害处根本藏不住。

皇上哈哈大笑:“皇后说,世家男子多半不在意近亲成婚的害处,因为他们可以纳妾生庶子;但女子多半会在意。只要近亲成婚的害处彻底暴露,世家的女子难道真由着家里的男人摆布?”现有的联姻或许不好拆散;但日后类似的联姻肯定成不了。

说起来嘛,庶子只会喊嫡母一声母亲,嫡母在礼法上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嫡母有没有亲生子嗣,好似无所谓。但人心复杂而微妙,“成婚后发现自己此生无福不得不抱养庶子”和“明知自己嫁过去会生不出健康子嗣未来只能抱养庶子”是不一样的。

苟太监心里一动:“或许可以从世家女中选拔几位女官?”

即便大多数世家女和世家男是一个想法,但肯定有那么几个世家女不甘被家族所控。只要把后者挑出来、给后者撑腰……这对于世家这样庞然大物又是一种分化。

四月二十六日,申屠家忽然喊了太医,道是家里的老太太忽然病重。

这位老太太是申屠贵妃的祖母,算是申屠嫡系中辈分最高的一个人,年纪本来就已经不小,什么时候过世都不会叫人觉得意外。皇上原以为这是申屠家的手段,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老母亲也解不了围府之困,没叫耽误直接派了太医过去。

老太太确实病得严重,昏昏沉沉如一具干尸。太医一把脉,眉头就紧皱起来。

过了许久,太医沉吟着收回手,开始环顾四周,观察各个家属脸上的神色。

按说像申屠这样的大世家,他们是有自己的府医的。且这种府医的医术还特别高超。申屠却非要请太医,这要么是府医治不了老太太,要么是申屠心存别的算计。

太医缓缓地说:“这脉象有些奇特……老夫不敢作保,只能说疑似中毒。”像是服用多种药物后,药物在身体里产生了冲突。除此之外,还存在一点别的奇怪的问题。

“什么?中毒?!”申屠现任家主的脸上混合着惊疑和愤怒。

太医不管申屠家主是真不知道老母亲中毒了,还是假不知道,他反正就是一个治病的。申屠家应该还不敢杀了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太医。关键是杀了他也没有用啊。

太医便说:“老夫才疏学浅、不敢擅专。不若请整个太医院来会诊。”

不多时,太医院里数得着的最厉害的七位太医齐聚申屠府。当他们依次进入内屋给老太太诊治后,一群人就坐在大堂里展开讨论。其中一位太医摇头说:“老夫人应当是在短时间之内服用了多种药物……尤其是最后一种致人昏睡的,此乃重药!”

什么叫重药?

中医讲究单人单方,更讲究平衡,轻易不会给人下重药。一般只有重症才会下重药,且下了重药之后,后续还要再行他法,把重药对身体造成的破坏慢慢修复好。

偷摸着喂老太太吃重药然后丢着不管了,这种行为就是在害人!

太医们目光一致地朝申屠的现任家主看去。这位家主脸色难看,然后好似想到什么,猛然转头看向老太太的心腹老嬷。老嬷心虚许久,这会儿终于撑不住,啪地一下跪倒了。

转眼便是四月二十七日。

时人用农历。今年的四月是小月,也就是说四月一共只有二十九天。马上就到五月了。世家和皇上都知道,五月初有天狗吞日的异象。留给大家的时间已经不多。

申屠给盟友司马送了信,表示皇上欲与世家进行一场谈判。

司马家主左手拿着申屠家送来的信,右手拿着另一封通过某种隐秘渠道送来的信——考虑到司马府邸正被军队包围,这信还能送到他手上,可见幕后之人的厉害。

二选一?

哪一条才是属于司马家的真正的出路?

第124章

申屠的信既然能顺利送到司马手上,说明申屠已经和皇上达成了共识。这封信明面上是申屠给司马的,其实透露了皇上的意思,是皇上觉得有必要和司马谈一谈。

而申屠既然能和皇上达成共识,这意味着两方势力中必然有一方退让了。

皇上退让了?

怎么可能!

自从皇上先下手为强,又派军队包围各家府邸,皇上就占据了极大的优势。而且司马对皇上的性情也算有几分了解。司马不觉得在形势一片大好下,皇上会退让。

那就只能是申屠退让了,付出了叫皇上觉得满意的代价。

所以如果接了申屠的信,选择和皇上谈判,那么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司马退让。

司马家主沉默不语。

他的长子到底年轻,咽不下那口气,骂道:“欺人太甚!”

站在世家的立场来看,他们是帮助皇上夺得天下的功臣。结果皇上是怎么对待他们这帮功臣的?处处防范也就罢了,竟然还试图从他们身上咬下肉来。如今更是直接派兵包围了他们的府邸。怎么的?难不成皇上还想打杀进来,把他们世家灭族吗?

在过去的千百年中,他们世家虽然起起落落,但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长子道:“父亲!小人不足以谋啊!”

在世家人看来,皇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险小人。哪怕司马这次真通过申屠和皇上谈判,皇上从他们这里拿走了巨大的好处,难道皇上就能满足了?绝无可能!

世家处处忍让下去只会让皇上越来越过分。皇上会一直盯着世家,试图拿走更多好处,直到世家分崩离析,被蚕食殆尽。在长子看来,向皇上妥协就是饮鸩止渴。

司马家主皱着眉头看向长子。在家主看来,长子太过骄傲了。

骄傲本不是什么过错。因为世家天然高人一等,他们就应该是骄傲的。不过骄傲的人总是很难把头颅低下去,这样的人在盛世里守家是没有问题的,但要在乱世里则良木而栖就差了点本事。长子放不下自己的骄傲,以至于根本看不清世家的处境。

世家和皇权之间的冲突不是从新朝开始的。

事实上自科举制出现后,前朝皇室和世家之间就发生了许多冲突。若不是世家枝繁叶茂、技高一筹,说不得“世家”还轮不到当今的这位皇上来灭。但即便如此,世家仍是大伤元气。为何他们这两年执着于女则闺训?当然是因为就算新朝没有推广宋氏注解,世家在经典上的话语权也早已不如几百年前了,所以世家不得不另辟蹊径。

司马家主反问长子:“难道北堂会是什么好人?”

这一次,世家在暗中合谋打算利用天象来对付皇室,根本就是北堂主谋。申屠也好,司马也好,还有其他的几个小世家,不过是被北堂说动之后,掺了一手而已。

结果这样一个本该天衣无缝的计谋偏偏就闹出了问题。

皇上不仅完美避开陷阱,还反手一掌把他们世家推进坑里去了。出了事,北堂那边只有一个嫡系在京城,而他们司马却是连着家主并下一任家主都被围在府里了!

北堂早先谋事时,说的是借此机会把皇上赶下皇位,然后叫有世家血统的二皇子登基。之后,再以世家利益为先,全面推行女则闺训,叫世家重新成为礼之典范。

但司马家主不是蠢货,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哪里还不出北堂的野心!

北堂哪里是想让二皇子登基啊?他们分明就是剑指皇位。

这意味着北堂利用了申屠、司马和其他世家,让他们当了敢死队!申屠为何向皇上妥协,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有申屠贵妃和二皇子,另一方面肯定也是看透了这点。

所以,和皇上谋事是饮鸩止渴,和北堂谋事就不是饮鸩止渴了吗?

听出了家主对北堂的不满,长子却不以为然,不耐烦地说:“父亲!北堂再是不好,他们和我们称得上是同根同源,是真正的自己人。他们不会想不开去把我们世家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也不会打我们族地的主意,不会想着把那些佃户转为良民……”

长子甚至认为让北堂当了皇帝,那反而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因为叫北堂当了皇帝,北堂定然还是世家的做派,那么其他世家自然也能跟着恢复千年前的繁荣。

家主教导长子:“你心乱了,此乃谋事大忌……”

长子闻言,赶紧递一杯温度正好的茶给家主,讨饶道:“父亲……我就是憋屈!就是替我们世家觉得不值!当初皇上打天下,我们世家出人出力,难道出错了吗?”

家主心里当然也觉得憋屈了,低头喝了一口水。

未多久,家主忽然觉得一阵头昏,诧异地朝长子看去。

长子道:“父亲莫慌,这茶只是让你小睡一会儿而已。”

长子当然不会给亲爹下重药。但饶是如此,等家主彻底清醒过来也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许多事情都已成定局。长子已经给北堂回了信,表示愿与他们共进退。

这一封信被长子盖了司马的家印,是诚意,也是主动送出的把柄。如果北堂事败,这个信落到了当今皇上的手里,那皇上完全可以用“谋逆之罪”把司马抄家灭族。

家主气得用鞭子狠抽长子十几下。但有什么用呢?信已经送出去了。

见长子不服气,家主问:“你可知道我们还有把柄握在申屠手里?”

长子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先不说申屠之前就已经主动把证据销毁了。即便他们有证据,我们世家的名望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难道他们真敢宣扬出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父亲您赶紧给申屠回信,明着顺从,实则拖延,好给北堂拖延时间。”

话是这么说没错。

然而就在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八日,一则骇人听闻的旧事传遍了朝野。

前朝惠帝时,世家司马有一人名叫司马牟,此人强占下臣之妻,并致其生下一女。下臣发现真相后,意图找司马说理,竟被司马牟的父兄下令灭了口。不过司马牟的父兄并不愿意承认下臣之妻生下的那个女儿,将母女二人隐姓埋名送去了家庙中。

下臣之妻对司马一家满怀恨意,对女儿也非常不好。

这个女儿后来改名换姓入了宫,便是惠帝德妃。她入宫前机缘巧合认识了当时非常有名望的司马度,并委身于他。而这个司马度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司马牟的嫡长子。也就是说,德妃和司马度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他们在一起毫无疑问是乱伦。

德妃之所以能入宫,是司马度一手操办的。

惠帝当时非常信任司马度,朝中许多大事都由司马度来决断。他对德妃和司马度之间的奸情一无所知,只以为德妃是司马家的外室女。而他当时之所以那么宠爱德妃,并非是喜欢这个女人喜欢到不可自拔,更多还是想凭此拉拢司马氏为自己所用。

德妃怀孕时,惠帝不顾当时已经成年的长子,只想着把德妃肚子里的孩子立为继承人,那也是故意做出来给司马氏看的。在惠帝看来,只要德妃顺顺利利地生下健康的儿子,那么当这个儿子成为了太子,司马氏肯定会出力叫他这个儿子坐稳皇位。

如此,风雨飘摇的江山也就保住了。而能保住一时,未必就不能又延三百年。

哪里知道德妃最后竟然生出一个怪胎!

惠帝太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了,所以不顾产房污秽,在当时选择第一时间推门而入,正好把“怪胎”瞧个正着,当场晕死过去。他醒转后,哀莫大于心死。他觉得之所以会有怪胎降世,是因为老天爷在用这种方式告知他,他们皇室的气运彻底断了。

但其实这个“怪胎”和前朝皇室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是德妃和司马度的乱伦子!

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不仅在入宫前勾勾缠缠,等到德妃入宫后,司马度已经明确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妹妹,但还是克制不住心里的欲望,选择继续和妹妹沉沦。

……

这样骇人听闻之事,其中细节已经超出不少自诩是正人君子之人的想象。若是拿不出证据,他们说不得就得大声斥责全是一派胡言!所以证据得第一时间摆出来。

而皇上手里根本不缺证据。先不说宋钰早早就破译了前朝史官的密信,皇上手里还捏着不少“人证”,他们都是前朝宫室里的太监宫女,皇上想要什么口供都可以。

乍一听到流言,司马家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们被申屠卖给皇上了。

而申屠家主苦笑不已。

正如司马家主的长子揣摩得那样,世家的名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血月之后世人正盯着世家中的近亲成婚,揣摩他们是否生出过怪胎,申屠家主再怎么想要挽回皇上的心,也不可能把惠帝时的德妃和司马度之事捅出来。哪知道皇上竟然知道此事!

皇上究竟还知道多少事!

二十六日晚,皇上与申屠家主暗中见面。申屠家主蹭隐晦问过,如果司马家同意谈判,想从司马家拿走什么。皇上提到秋蕴书院。当时申屠觉得皇上这嘴张得太大。

现在好了,皇上确确实实是得不到秋蕴书院了。

但秋蕴书院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司马家这桩要命的旧事一翻出来,有哪个读书人愿与之为伍!

第125章

安信侯府。

当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中,安信侯府就越发显得岁月静好。

外头越是混乱,府里越是不能出事。万商干脆把大小主子们都喊到自己的院子里来,大家喝喝茶、聊聊天。免得有人独自待着时忍不住东想西想,反而吓到自己。

金宝珠说:“我原以为世家那样高不可攀……如今瞧着竟也像丧家之犬一般。”

在时人观念里,很多时候不仅是世家看他们自己高人一等;别人看世家,也觉得自己渺小而世家伟大。这是在过去千百年的潜移默化中形成的,短时间很难去除。

万商对此表示理解。读现代史时,因为西方强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实站在世界之巅,于是有些人看到白皮肤的就想当然地觉得他们“高人一等”。要知道此时人受教育的程度还远不如后世,也没有那么多平等的宣言,所以金宝珠的想法并不奇怪。

静华道人曾经跟着先侯爷走南闯北,哪怕只从先侯爷口中听过只言片语,如今也算是有些见识,便说:“世家再怎么厉害,他们手里没有能打的。以前皇上是没有理由派兵围他们。现在血月一出,理由是现成的。被这么围着,世家迟早会投降。”

木蕾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点头表示认同静华道人的话。

金宝珠就问:“那为何世家不养兵呢?”

木蕾停下手里的针线,笑着说:“他们哪里是不养兵?虽然没有冠以兵的名义,但他们养的侍卫护院之类的,其实也能算是兵了,一个个都强壮着呢。而且这些侍卫护院身上的铠甲武器往往比军中的制式还好,就是人数加起来比不过皇上的大军。”

养兵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行的。

读以前那些朝代的史书,有时外族入侵了,都知道要养兵,把兵马养强壮了,才能把外族赶走,但还不是养不起来!世家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在一县一府厉害,比不得一国之力。他们能通过姻亲师徒结交人脉,但养兵?世家并没有这么大的实力。

金宝珠想了想,说:“那京城中的这个局势岂不是没有任何悬念了?”

按照姐姐妹妹的说法,皇上赢定了啊!

万商和思玉对视一眼,心说接下来就要看北堂手里有多少兵了。

北堂族地所处的位置太过优越,能产盐,有金矿和铁矿,同时还易守难攻。他们是世家中难得具备养兵条件并确确实实付之于行动的。他们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思玉看向万商说:“今日流言出来,只涉及司马,未涉及申屠和其他世家。我估摸着申屠他们已经和皇上达成默契了。”什么叫瞬息万变?这就叫瞬息万变!京城中的这个局势啊,别说一日一日得不太一样,就是前半日和后半日都能差出去好多呢。

或许有人一不小心就表错态了。

也或许有人一不小心就站对队伍了。

木蕾停了针线,一边听着,一边还分神照顾孩子们。她发现每当万商和思玉说话,金宝珠生的那对双胞胎姑娘,别管她们能不能听懂,都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听着。

但她生的儿子就不一样了。见姐姐们的注意力被太夫人引去,他赶紧把毯子上的那只布老虎拢到自己怀里来,然后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好似威风得不行。

蠢儿子!

木蕾忍不住捂住脸。

万商点着头说:“申屠的选择本来就不多。要么皇上,要么北堂。”投靠皇上要出血,投靠北堂一样要出血。这就是自己手里没兵的坏处,只能被迫去抱强者的大腿。

那自然还是投靠皇上更好。

因为申屠嫁女给皇上,北堂始终会怀疑他们的忠心。

即便北堂最终赢了,那时若申屠留申屠贵妃和二皇子一命,那直接就是告诉北堂,赶紧把我们杀了吧,要不然我们很可能会带着二皇子造反。而若申屠找机会主动杀了申屠贵妃和二皇子,北堂也不会重用申屠,只会由着申屠越来越边缘化。而且此举还叫人觉得申屠无情无义,日后有什么事,北堂需要拿人开刀时第一个就找他们。

所以,还不如跟着皇上一条道走到底,哪怕皇上这条路依然不好走。

万商和思玉却不知道,申屠之所以选择皇上,有个重要原因是老夫人中毒了。

要知道老夫人中得根本不是一般的毒。

四月二十六日,申屠府邸请了太医。太医们经过会诊发现老太太在短时间内服用了多种药物。不客气地说,太医们起先还以为是申屠家主在老夫人身上动了手脚。

后来,经过审问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才知道真相。

原来老夫人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已经茹素二十余年。她这般虔诚,当恩明在宝济寺讲法,又讲得那么好,老夫人自然会去听。她也听得懂,越发喜欢找恩明论法。

不过,之后发生了菩萨显灵等一系列事情,老夫人反倒是不怎么去找恩明了。因为老夫人对于佛法是有真正的研究的。她觉得过分追求“神迹”,反而是移了性情。

只可惜老夫人在佛法上颇有见地,身体却不争气。

自打上了年纪,她的体内总有一些病痛。这种病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治好的,因为严格来说这不是病,完全就是人年纪大了、身体老化了,是一种不可逆的衰老。

老夫人却发现每当她和恩明论法,总会觉得身体舒坦了很多。

如果不曾享受过那种舒坦,那么在过去那么多年里,老夫人其实已经习惯了身体的病痛;但一旦享受过那种舒坦,老夫人忽然发现很多小疼小痛变得难以忍受了。

于是老夫人虽然疏远了恩明一阵子,后来又忍不住继续找他论法。

她也越来越信任恩明。要知道恩明在佛法上的见地确实不低。如果他不走歪门邪道,而是正经研究佛法,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大师。他慢慢地就叫老夫人偏了想法。

老夫人的心腹老嬷嬷没跟着一块儿听闻佛法,只是觉得恩明自制的香很好闻,得知恩明还会给其他虔诚的信徒送香,于是想办法偷偷找人换了几支香。这样一来,即便老夫人从寺庙里回来,只要他们夜间把香点燃,老夫人还是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血月发生后,申屠府邸被围。

仅有的几支香很快就用完了。

老夫人很快就这里痛了、那里疼了,竟是比以往更严重。心腹嬷嬷甚至还觉得老夫人性情都改变了。赶紧请了府医来看,府医说是中毒。心腹嬷嬷想到了香,放香的盒子里还留有一点香气,拿出来给府医闻了,府医表示自己认不出这香里有什么。但老夫人每日吃什么用什么都是登记了的,别的地方没有问题,那只能是香的问题。

老嬷嬷提出要告知家主。老夫人却不同意,她这会儿反倒是一心帮恩明说话,觉得自己中毒和他无关。但因为太难受了,只能叫府医治治看。府医确实尽了心力,只是不管用。最后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想办法让老太太昏睡过去,以此来减轻疼痛。

再之后,就是太医上门。

申屠家主问清楚了老夫人中毒的过程,摇摆不定的心思忽然就定了。

皇上再怎么无耻,还不至于给老夫人下毒,试图通过内宅来控制申屠一族。

北堂这是想要干什么?

估计城内中毒的远不止老夫人一人,那些虔诚的信徒中有多少是中毒的?只不过老夫人这一边,因为老嬷嬷私底下换了不少香来,导致她闻到的毒气更多,以至于忽然断了香,就毒发了。而其他的虔诚信徒那边控制得非常好,暂时还没露出端倪。

北堂连这种小道都使出来了!

申屠家主又怎么敢寄希望于北堂得势后,他们能得着好?

于是申屠家主当机立断,二十六日当天就给皇上传信,当晚就和皇上达成了共识,又以申屠的名义给包括司马在内的其他世家送了信。这其中,有些小世家回信及时,都表示愿和皇上谈判。司马这边,最后也回了信,但是信里似乎还有几分犹豫。

按照常理来说,其实司马的这几分犹豫并不叫人奇怪,毕竟是大事,至少给人两天的考虑时间吧?总不能皇上口里喊着倒数三个数,逼人在眨眼之间做出选择吧?

如果皇上真的特别看重谈判,那么他怎么也会给司马至少两天的考虑时间。但事实则是皇上同意谈判完全就是给申屠一个面子,毕竟申屠这边真的是主动低了头。

这么一点稀薄的面子,司马要是抓住了,那就抓住了。

要是没抓住……

四月二十八日,司马丑闻传遍朝野。

一些小世家心有戚戚,觉得皇上这一招是在杀鸡儆猴。虽说当了“猴子”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但看着“鸡”的下场,至少在此时此刻,猴子们还是庆幸自己成了猴子。

四月二十九日,司马的丑闻愈演愈烈。

朝堂中,秋蕴书院出身的官员自然要想方设法把司马的丑闻压下去,使出一切手段、用尽各种办法说这是胡编乱造的。但皇上手里最不缺的就是证据。你说是胡编乱造的,哪里编了?哪里造了?你说个具体的问题出来,我这边自然有证据堵回去。

因为证据确凿,秋蕴派越是挣扎,越能证明司马家就是做了那些丑事。

朝中有秋蕴派,自然也有非秋蕴派。文臣们的嘴皮子比什么都厉害。又有官员想借机把秋蕴派搞下去,这样朝堂上能空出不少位置,他们这一派系的人就能上了。

考虑到当年司马度和德妃真的生出了为天不容的恶鬼,便有人说前朝气运就是被司马弄没的。前些天的血月就是老天示警,为新朝气运着想,赶紧把司马灭了吧!

赞同这话的人非常多。

这里头竟然还有属于其他世家的人。

正所谓死贫道不死道友。司马家反正已经这样了,叫他们一家把血月扛了,其他世家就无辜了啊。若不然被皇上和百姓盯着,天天看他们和离不和离,谁受得了!

而司马的府邸虽然被围,但在这个时候,内外消息反而很畅通。外头的消息被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司马家主知道,如果没有皇上的许可,这些消息是送不进来的。

那皇上想要什么呢?

司马家主长叹一声。

当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九日,司马家主一封血书呈到了皇上面前。血书中称,司马氏这一辈的所有人都忠于朝廷,一心盼着天下安定,故而呈上北堂谋逆之证据。

皇上看完血书,直接叫苟太监拿下去叫群臣同观。

五月一日,天狗吞日。

这次不用皇上引导,京城内外众口一词,皆称:“北堂不臣之心引天道示警,当诛!”

第126章

昔日朝上客,今日阶下囚,这样的事情在京城里多得是!

京城的百姓都对此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