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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从宫里归来,万商第一时间找了林乙全家来说话。

按照现代人的理解,给下人放籍,让他们从奴从变成良民,这绝对是大大的恩典。但当了三年多的太夫人,万商却知道安信侯府的下人中少有盼着能变成良民的。

还是用《红楼梦》举例,多少下人明明有机会离开,却根本舍不得离开。

安信侯府里太夫人仁善,待下人极好,天冷了会给下人额外多发一件厚实的棉袄,天热了会有高温补贴,一年四季都会熬煮防病的汤药,免费送给大家喝……这样的日子是很多平民想都不敢想的。离开安信侯府,许多下人且过不上这样的日子呢!

而且现在明眼人都能瞧出安信侯府正在蒸蒸日上。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主子这样有出息,下人也觉得有荣光,跟着这样的主子定然前途无量,谁又舍得离开?

别到时候林乙一家得了自由身,生活每况愈下,反倒是生出满肚子怨气。

考虑到赵佑此人十分重要,林乙既然能和他相处得好,就显得林乙也很重要,所以万商施恩一定要施到位。请了林乙全家过来,万商先对着林乙大夸特夸,然后说朝廷看到了林乙的忠心,特意选他做了小吏。此言一出,林乙全家人果然喜笑颜开。

万商又说:“既然林乙日后要为朝廷做事,只要赵郎君屡立功劳,林乙的身份肯定要跟着水涨船高。到那时,别人一看林乙的出身,见他家人始终在我们安信侯府里为奴为婢,这样很不像样子。正好呢,我最近一直想要在外城开一个山货铺子……”

外城的铺子相对来说价格便宜,万商想买几间就能买几间。

——没错,万商现在也能像是买菜似的那样轻轻松松地买房置地了。

买上一间铺子,不求它能多赚钱,主要是摆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的零碎在铺子里卖,就像是小杂货铺一样,然后支持和乡野山民以物易物。比如山民挖了新鲜的野菜来,一捧野菜刚够炒一碗,去别的地方卖不出价,就可以送到杂货铺换点小东西。

若是山民有幸挖到了多年的野人参,或者他们几个人联合起来打死了一只大老虎——此时地广人稀、野兽猖獗,不存在后世那种动物保护法,打死老虎是保护百姓——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货,若是送来杂货铺,也不压他们的价,怎么公道怎么来。

总之,万商对这个杂货铺的定义就是针对贫民的便民杂货铺。

她打算安排林乙的家人去守铺子。这工作不难,但很繁琐。他们转为良籍后,万商可以和他们签雇佣契约,每个月依然会给他们发工资。而他们因为要汇报工作,一个季度总要来侯府一次,那么在外人眼中便依然有侯府作为靠山。除此之外呢,万商还打算在京郊乡下给他们置办几亩地,他们是自己种也行,租出去给别人种也行。

这样基本上就妥了。大富大贵依然是没有的,但平安顺遂却都有了。

万商又说:“朝廷选人肯定不会选错了,你家出了林乙,可见家风确实不错,若是你们舍得,不如送孩子们去五溪铺的技堂学学本事,指不定日后又出一个林乙。”

这意味着林乙这家人的小孩们的前程也有了,只要他们自己一心向学。

话已至此,虽然林乙全家依然有些舍不得离开安信侯府,但对自己未来的生活也没了恐慌,反而生出了不少期待。而这事传出去,别的下人们不会觉得林乙全家被放良真是倒了大霉,反倒是羡慕得不行。许多人暗自下了决心,日后当更尽责尽职。

林乙刚被派去照顾赵佑时,许多人都觉得照顾一个外人是没有前途的,劝他给管事送送礼,好把这个倒霉活计丢给别人。谁能想到林乙有今日!谁敢想他有今日!

之后便先后出了两件事。

一件是江岳打理家事时,遇到了一些来自仆从的刁难。

这种刁难做得非常隐蔽,明明是仆从有意搞事,但要是江岳惩处下人的话,就会显得她小题大做。要是江岳并不惩处他们,那么接下来类似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

大约是万商和詹木宝一直以来的支持给了江岳足够的底气,她直接就发作了下人。然后府里果然起了流言,说万商这个太夫人待下人那么宽和,反倒是江岳这个新媳妇竟然拿着鸡毛当令箭,发好一通威风。话里话外就是说江岳一点都不尊重万商。

江岳丝毫不受影响,又直接把传闲话的这些人全部拿了,发配去庄子上。

等到事情都料理好了,里里外外再没有什么碍眼的,才到万商面前回话。

万商立刻说:“你是府上的女主子,若有下人失了本分,瞧见他们玩忽职守、挑拨离间,你直接处置了就是,不必来我跟前回话。说起来,三年前我刚入府那会儿,也是狠狠惩治过一批人。是我这两年太过宽和了,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我的厉害。”

这话纯粹就是给江岳撑腰。

其实万商很清楚自己的弱点,她并不厉害。她是一个在现代平等社会长大的普通人,做不到把自己真正当成“主子”。看她平时在心里给大家做好的分类,谁是生活秘书,谁是机要秘书,谁是执行层高级员工……就知道万商习惯了把下人当员工看。

因此万商很难表现出属于主子的冷酷一面。偶尔演一次还行,但她的本性总会在长期的生活中暴露出来。她也就亏得游戏成真后直接当太夫人,能一直保持本性。

总之幸亏万商身份地位高,起先还送过下人去衙门,因此少数藏有坏心的下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他们却敢对江岳使绊子!但江岳不是万商,她不缺雷霆手段。

此事之后,江岳管家时就觉得事事都更流畅了。

另一件事则是朝堂上竟然有人参了安信侯府一笔,说的是安信侯府僭越了,竟然送了自家的下人给朝廷当小吏。这个其实很有意思,整篇奏折都在说安信侯府,一点没有提到别人,若是脑子不够的,看到这样的奏折还以为真的是在参安信侯府呢。

其实这奏折是剑指皇上,暗示皇上不该用人唯亲。

之前安信侯府庄子上的住户摇身一变成了女吏,又成了女官,还可以说她确实有功绩在身,成功用人力孵出鸡崽,使得送鸡铺在民间开得如火如荼。但这次的下人有什么功劳?没听说啊!哪怕真把府上的客人服侍得很好,这不也是下人的本分嘛?

折子明面上是在说安信侯府,其实处处都在说皇上。

觉得皇上这样用人不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再这么干下去以后就是昏君啦!但凡咱这位皇上少些魄力,这折子就不是指着安信侯府骂,而是直接指着皇上骂了。

皇上:“……”

皇上按下折子,只当根本没见过这糟心玩意儿,然后接下来几次三番地给安信侯府送赏。这也就罢了,反正皇上这些年没少往侯府里赏东西,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最重要的是有一天皇上竟然打发大皇子来安信侯府给先侯爷上香,只说自己突然想起这位忠诚能干的下属,但他作为皇帝不便来侯府,于是只能让大皇子代替他走一趟。

好些人在心里咬牙切齿,早死就是好啊!谁还能和死人争么?

待到詹权从兵营里回来时,大事小事都已经平息了。

见到昌华郡主,小夫妻自然有话说。

詹权虽然很支持郡主日常住在郡主府,但是他并不想和安信侯府疏远。别说他其实并非詹家血脉,就是好多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如果不日常维系着感情,大家都会渐行渐远,又说夫妻一体,故而詹权觉得昌华郡主平时可以多和侯府女眷走动走动。

詹权道:“母亲喜欢组织一种叫团建的活动,我猜测应该是团圆建设的意思,就是一家子的女眷聚在一起……具体做什么,我不是很清楚,谁叫我是男的,被她们排除在圈子之外了。”如果郡主不介意的话,那可以把下一次团建的地点设在郡主府。

团建不是月月都有的,偶尔这么一次,应该不会累到郡主,叫她误了自己事。

皇上还未赐婚时,昌华郡主就在宫宴上主动找了万商聊天,聊得很开心。后来又常在百花会的聚会场合见到万商,她对着万商一直都很喜欢。这份喜欢甚至和詹权无关。即便昌华郡主和詹权没有任何关系,皇上根本没有赐婚,她也会喜欢万商的。

而小辈姑娘们聚会时,昌华郡主和江岳见过几次。她们都不是那种尖酸刻薄喜欢比较的人,知道日后同嫁一府,自然有心交好,彼此都给对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但昌华郡主对安信侯府的其他女眷不熟。

詹权当然有义务帮着介绍了,先说自己亲娘,再说府里的几位姨娘。

说到姨娘时,詹权道:“母亲对着几位姨娘都很好……母亲来之前,我对着几位姨娘都不熟。”这是正常的,谁家的儿子能见到亲爹的小妾啊,都是远远瞧见了就互相避开。詹权此前甚至都不知道姨娘们长什么样子,因为真的从未打量过她们的脸。

詹权又说:“后来有一次听见大哥管她们直接叫姨,金姨、木姨什么的,我便也跟着叫了。”叫姨呢,也没什么不对。在很多人家,长辈身边得用的嬷嬷都会被小辈喊一声姨。但叫了姨,就感觉是跟着万商这边论关系的,而不是跟着先侯爷论关系。

金宝珠她们仿佛不是先侯爷的小妾,而是万商的陪嫁了。

詹权和姨们相处不多,即便喊了姨,但平时依然没什么交集。他只能说一些自己知道的有限内容,也是万商从未隐瞒的:“金姨很会算账,帮着母亲打理着许多账本。没听说木姨擅长什么,但应该是擅长女红的,木姨的母亲现在就在技堂里当高级的刺绣师傅。再就是思姨了,这可是女中诸葛……哦,还有养生堂,那里面是……”

说着说着,迎上郡主若有所思的表情,詹权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很有求生欲地说:“母亲有一次说过,乡下地方从没有纳妾的,所以她并不喜欢妾这种存在。但家里有了妾却不是妾自己的错,而是男人们的错,故而母亲并不拿金姨她们当妾看。”

叫詹权直白地表明心意说自己此生肯定不会纳妾,他哪好意思说!

就这么隐晦地表达一下。

郡主道:“乱世不由人嘛,我心里有数。”

第142章

郡主饶有兴致地看着詹权,故作好奇地问:“母亲真是那样说的吗?”

詹权心道,母亲的原话自然不是这样的,他不过是提炼总结了下。但母亲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若不然府里唱戏时,母亲也不会刻意拿着戏台子上的情节提点他们兄弟几个。要是他们兄弟敢纳妾,虽然母亲不至于把他们赶出家门,但肯定不高兴。

大哥自来就是母亲说什么都是对的,故而明知母亲不喜,绝对不会纳妾;詹权本人则有意维持府里现有的和谐,加上母亲待他不薄,哪怕单纯是出于恩情呢,他也不会想不开去纳妾——又加上詹权有意和郡主好好经营夫妻感情,虽不好意思直白地表明心意,但借着这个机会表下态,只道母亲说了如何如何,其实全是他的心里话。

郡主却好似根本没有体会到詹权那点隐晦的心思,反而追问道:“那母亲原话是怎样的?”和詹权相比,她心里藏的全然是另一番心思,定然都在詹权的意料之外。

她心说,果然是跟着什么人学什么样。

她觉得詹权的性子很像是安信侯府的先侯爷。没说先侯爷不好,那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但依然是武官的做派,和文官之间的勾勾绕绕、细腻缠绵差出去老远。

也没说武官不好的意思。

郡主只是习惯性去分析一个人而已。她自己的思维方式肯定是偏文官的。

詹权不知道郡主为何要追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起来。说某日某时何种情况,母亲当时是什么表现;又某日某时何种情况,母亲当时又是什么表现。郡主耐心听完后,总结说:“所以母亲其实压根没说过纳妾全是男人的错,这样的话,对不?”

詹权愣了一下。

能把皇上暗中交付的几次差事都认认真真地完成了,又在真刀实箭的战场上立功活下来,詹权显然不是一个笨人。他觉得郡主好似在提点他什么。詹权若有所思。

郡主又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转移话题道:“其实我这几天并没有闲着,给几位姨都备了礼物,你看看合适吗?”至于给万商、静华道人的礼物自然早早就送了。只是寻常人家没有刚成亲的小媳妇给公爹的姨娘送礼的,故而还得找个时机才能送出去。

给金宝珠的礼物是一份菜谱,里面收录了十好几种风雅清新的小点心,显然是知道金宝珠的娘家开了酒楼。这些点心算不得是真正的秘方——要是真正的天下仅此一份的秘方,那金宝珠肯定就不敢收了——但金家酒楼主要也不是卖点心的,点心对于他们是锦上添花,故而就显得很合适,可以放在专为读书人开的那半边楼里售卖。

当然,要是金宝珠和娘家关系不好,这些个点心菜谱,她可以留一份当做女儿们未来的陪嫁。但事实就是她和娘家关系不错,她在府里不方便出门,把这样的菜谱送去娘家,就很有些“衣锦还乡”的感觉,叫金家族人都知道她对家族的贡献。

金家但凡感恩,还不真金白银地给金宝珠送来?又因为时人几乎都很重视家族,这就叫金宝珠面子里子全都有了。

给木蕾准备的是一份名帖,是一个挺有名望的老先生的名帖,显然是知道木蕾娘家有个过继来的弟弟,而这个弟弟年少聪慧。木家那种情况,这个弟弟想要拜得名师不太容易,但有了这份名帖,他至少拥有一个珍贵的和老先生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这同样也是在算计人心。因为姐弟关系好,所以木蕾肯定在意弟弟的前程。而品性纯良的弟弟一旦前程有了着落,他日后便是木蕾的助力,更是安信侯府的助力。

给思玉的是一本抄录的笔记,见詹权抬头朝自己看过来,郡主笑着说:“是我爹生前的笔记,我从中挑了一些思姨可能感兴趣的内容,回头和思姨一起探讨探讨。”

至于给两位万姨的礼物等等,詹权已经没有心思往下看了,只是皱着眉头看向郡主:“你这不是……”这不是对府里的女眷挺了解的吗,怎么刚才还要向我请教呢?

郡主说:“我只是担心我了解来的和你知道的不一样,万一出现偏差就不好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詹权觉得自己好像被试探了。他并不知道郡主要试探他什么,明明他事无不可对人言,无论郡主问了他什么——只要不涉及公务上的绝密内容——他都会说的。

詹权迎上郡主的视线,郡主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眼睛里全是坦荡。按说詹权这时应该夸一夸郡主,说她贴心,说这些礼物筹备得很好。但詹权却有一种感觉。

郡主想听的大约并不是这些话。

待小夫妻商量好了第二天一起回侯府,詹权便说想去洗漱一番。

待到詹权离开,郡主的心腹才从不起眼的角落里出来,凑近了说:“二爷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来找您……刚之所以说了那句话,分明就是假借太夫人的口宣称他自己日后绝不纳妾,您不顺势害羞一下,怎么还……”聪明的郡主怎么偏偏就在夫妻相处之道上不开窍呢?刚刚竟然拉着二爷不断追问,不知道的还以为郡主是在考察下属呢。

郡主却摇头说:“你不懂。”

心腹急了,她怎么就不懂了?不好继续反驳郡主,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就是叹给郡主听的。

郡主哈哈一笑:“是你更了解二爷,还是太夫人更了解二爷?”

“那自然是太夫人。”心腹道。

“这不就得了!”郡主没有继续对着心腹解释。

她当然也能按照心腹话里的意思,对着詹权装出一副小意温柔的样子来。但装一时容易,装一辈子难。因为她本质就不是那种小意温柔、善良赤忱的人。她仿佛天生就擅权谋。她也爱琢磨个人心什么的。她的落落大方、光明磊落全都是面具而已。

对着丈夫戴一辈子面具,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新婚头几天,为了不叫两边的长辈担心,她真就装了好几天。

但太夫人暗示过,詹权这个人对家人非常重视。根据郡主的观察,确实也是这样,他是那种为了家人好甚至可以不断委屈自己的人。这样一个人,如果作为妻子和他真正交心了,那么妻子会收获一份毫无保留的爱。如果不愿意和他交心,他倒是也会担负起作为丈夫的责任,但……与一份毫无保留的爱擦身而过,未免有些太可惜。

所以郡主想要给彼此一个机会。

如果她表现出自己真实的并不君子磊落的性格,詹权依然能接受……

她更是知道所谓的坦诚是认真剖析自己,而不是这么试探着露出几分。

可惜她做不到。

就连这么试探着露出几分,都是出于对太夫人的尊敬。

安信侯府中,因为算到了詹权休沐,猜到他和郡主第二天一早肯定就会回安信侯府,故而万商正和乌嬷嬷聊到这对小夫妻。乌嬷嬷说:“太夫人您好似并不担心?”

乌嬷嬷帮着郡主整理过礼单,也算是和郡主近距离相处过几天。

万商说:“老二也好,郡主也好,两位都是场面人,别管他们夫妻感情如何,表现出来给我们看的就只有恩恩爱爱,所以我担心什么?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嘛!”

乌嬷嬷说:“这倒也是。二爷(在长辈面前)太过懂事,而郡主是个聪慧的。”

“其实我有些替郡主可惜,如果现在朝中已经有了完善的女官制度,郡主很应该去当官。她天生就该混官场。”万商对昌华郡主的评价很高,“她和思玉还不太一样。思玉虽然也有些政见,这已经很难得了,并且远远超过我了,但思玉有些理想主义。一个理想主义者是不适合当大官的。她难以适应那些最黑暗的最颠覆人性的东西。”

但昌华郡主可以!

乌嬷嬷想起之前那个被流放的前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事情最终闹得那么大,偏偏昌华郡主后期隐身了,聊起她时都觉得她是无辜的,忠臣遗孤竟然被人欺负了。

“不愧是那位的女儿!”乌嬷嬷认真地说。

万商哈哈一笑:“正因为是襄国公的女儿,郡主更应该去混官场了,她天然就拥有充足的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政治资源。虽然因为性别原因,这份政治资源转化起来有些许困难……但事在人为。”如果郡主真有心涉足官场,她肯定不惧这一点困难。

“若是郡主真去当官了,二爷岂不是很辛苦?”乌嬷嬷问。

万商心说,因为詹权的身世,他不是詹家子弟偏在詹家长大,又得詹家重视,他这个人便有些“奉献”精神在身上。他很需要被家人需要的感觉。只要他和郡主心意相通,那么就算他们这个小家庭因为郡主当官遭遇了许多冲击,他都不会觉得辛苦。

前提得是他和郡主真的心意相通了。

但就算万商看得分明,她也没法按着詹权和郡主的头让他们心意相通啊。

万商便说:“这都是咱们俩私底下偷摸着说的话。谁知道朝廷未来是什么动向,郡主究竟能不能当官?全都是一些毫无影子的事儿,哪能提前就替老二辛苦上呢?”

乌嬷嬷是在这个时代里土生土长起来的,哪怕再和万商亲近,她心里也一些根深蒂固的念头没法改变。她倒也不是心疼詹权,而是觉得如果郡主在未来真的当了大官,而一旦投身政治就会出现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那时候要是詹权和郡主被外力推动着渐行渐远,那么詹权至少还能回来安信侯府,而郡主自然是住在她的郡主府里。

乌嬷嬷就觉得万商果然是有大智慧,竟是什么都算到了。

万商要是知道乌嬷嬷是这样想的,肯定觉得冤枉。她提议小夫妻住在郡主府真的完全是因为襄国公夫人啊!再说有几个年轻人爱和长辈住在一起的?不利于培养感情!詹木宝和江岳那是没办法,但就算是他们,万商不也给他们弄了个蜜月旅行吗?

万商心里还是盼着郡主能有机会投身官场的,不然实在可惜。而郡主做官时能不能有一个相对不错的女官环境,就要看万商和皇后在未来很多年里是不是顺利了。

“我自己虽然成不了政治生物,但要是能给她们创造舞台,也不错啊。”万商偷摸着骄傲。

第143章

没几日,安信侯府接到讣告,宋钰的舅舅去世了。

因为宋府做了不少铺垫,早就放出风声说宋钰舅舅生病了——这其实也是在为舅舅的新身份争取时间——故而大家虽为宋钰舅舅感到可惜,但并不觉得此事意外。

万商亲自去宋府吊唁。

宋钰穿着孝服,把万商迎进灵堂,待万商上了香,又把万商领到一个休息用的小厅。这个小厅离灵堂不远但隐秘,若没有主家亲自领路,客人且找不到这一处来。

不多时,宋钰的舅母就来了。

见她虽然双眼通红但仍保持着体面,万商心里就大致有数了。

这里得再夸乌嬷嬷一句,这位嬷嬷能两度从宫廷中平安脱身,确实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她很会看人。宋钰舅舅装了半辈子男人,几乎没有破绽,乌嬷嬷仔细观察她几回,却瞧出了她的真实性别。不过乌嬷嬷瞧出这点后就只在万商面前提了一回。

而万商自然不会和任何人说。

待宋钰的舅母提到,她有个守寡的大姑姐要来投奔,日后少不得带着大姑姐去安信侯府拜访,万商心里越发能肯定宋钰舅舅这次是假死,以方便恢复真实的性别。

万商便道:“万望你珍重自身,待你出孝,我还要寻你……你们做帮手呢!”

即便是假死,葬礼也要办得和真的一样。知道宋钰他们很忙,万商没多待就离开了。宋钰又亲自把万商送至大门口。一路上,万商都在胡思乱想:宋钰真的喜欢喜乐吗?怎么我什么都没瞧出来?宋钰竟然连半点暗示都没有给我!若不是知道老大在分辨人的情绪这事上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我都要怀疑其实全是老大在胡说八道了。

万商又想:难道宋钰是那种相亲前先把自己各种证件全部亮出来的人?先把自己的条件都摆出来给对方看,要是对方有意呢,那对方就会约见面;要是对方看不上这些条件,那沉默就代表拒绝了。可宋钰在别的事上明明不是这么被动的一个人啊!

真是奇怪!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他什么情绪都不表露,女方这边就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在万商看来,喜乐还小呢。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

比起喜乐,她哥平安倒是真的该考虑结婚了。别说是在这个时代,就是放在现代,万平安也到了要被家长疯狂催婚的年纪了。但他现在正在西北搞石子田,即便万苟和詹花花夫妻想催婚,也没法跑去西北……不知道平安的缘分会不会正好在西北?

关于小辈婚嫁的事在万商脑海里转了一圈就消失不见了。

她不是那种爱给小辈做媒的。

还是思玉的事情更重要,思玉因为和万商聊过扶贫的问题,决心把自己的文章撕了重写,所以没赶上在第一张正式的报纸上刊登。

万商心说:或许会有些可惜,因为第一张报纸很可能会被选入未来的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历史书里;但思玉本人并不看重这些虚名,所以什么第一不第一的,其实也不重要。

考虑到种种现实问题,报纸果然是一月一期。不过遇到特殊情况随时能加印。

思玉的第一篇和扶贫有关的文章出现在了第三期报纸上。

此时京城里已经出现抄报员了。

和后世相比,每期报纸的印刷量不算大,只有两千份左右。但对比此时的印刷物来说,两千份已经很多很多了。只是这两千份中大约有一千份会送去各地的官衙,在各地进行张贴。剩下的京城权贵还要分一分。实际上用于售卖的报纸并不多。幸好就是各地衙门都新安排了张贴报纸的地方,有识字的平民真想读报,还是能读到的。

报纸的职能从后世那种方便大家获取信息变成了一种来自朝廷的威慑。

朝廷似乎在说我有这般利器在手,虽然平时只是浅浅地用一下,但谁要是敢和我玩舆论,我奉陪到底。

在万商看来,这哪里是她记忆中的报纸啊。

不过对于此时的人来说,每个月都会印两千份新报,这个效率还是极其惊人,刻印肯定是做不到的,找人抄录或许能做到,但那就需要大量的识字的且字迹工整的人埋头苦干,难度绝对不低。

因为报纸上不乏好文章,买不到报纸的人就只好自己抄录。不多久就出现了抄报员这个行业,供落魄书生赚一点笔墨钱。虽然经由抄报员这么一抄写,时效性是彻底没有了,但报纸上的文章却因此流传得更广。

思玉的文章毫无疑问写得好,哪怕她写的只是如何治理一县之民——考虑到此时的贫困度,基层的百姓全是贫困的,所以扶贫就变成了扶一县之民——在某些人看来这个立意太小了。但慧眼识英的大有人在,清风院直接把她的文章列入了教材中。

哦,清风院就是皇上登基后新设的一个部门,它的出现还和万商有些关系。新科进士都要去清风院接受一定时间的培训,等到考试合格,朝廷会根据他们的日常表现和考试成绩选官。这里头大多数人都会去地方上当小官,然后再一步一步往上爬。

在思玉发表了第二篇文章之后没多久,有官员找皇上议事时,就见这篇文章被抄录了放在皇上的桌子上。此事一传开,朝中的官员恨不得人手一份,以揣摩上意。

因为此时几乎没什么版权意识,等到思玉的文章发表到第三篇,就有机灵的商人从抄报员手里收购了她的文章合集,然后悄摸悄地紧急找人刻印,不需要弄什么复杂的配图,也不求什么名家笔法,只求一个快,好送去很多文教不发达的地方售卖。

当万平安从西北回来时,他的行李里竟然有一份《官场秘笈》。光看这名字还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谁正经人写书起这个名字?万平安却好似很宝贝的样子。

万平安聪明是聪明,但不是读书的料,对着万商不好意思地说:“这书在那边可抢手了,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一本……”詹木舒不是在准备科考么,不知道有没有用。

万商打开薄薄的秘笈一看,作者一栏标着“思玉先生”,当场愣了下。唔,万平安是彻底的外男,不好出入侯府内院,不知府里女眷的具体名字,不懂万商为何怔愣。

思玉这名字竟然会有重名!不过时人爱玉,这名字确实适合做笔名。万商心里如此想着。

再往后翻两页,万商的眼角开始抽搐起来。

这不就是思玉在报纸上发表过的文章嘛!盗版书商真是乱来!想当然地就敢印书了!

万平安略有些得意地说:“这个秘笈暂时就只有第一册,但以后会有第二册、第三册……我已经和当地的朋友们说好了,等到后面几册出了,让他们给我寄来……”

万商幽幽地说:“我已经看完第二册了,第三册也看过一篇了。”

万平安:“!!!”

这第一册还是刚出的,热乎着呢,姑姑上哪里看第二册、第三册?

事实上思玉在报纸上的文章已经发表到第七篇了,全是扶贫这个系列的,而扶贫问题确实值得深入研究。按照这个盗版书三篇一册的算法,万商这话说得没有错。

万商把薄薄一本盗版书卷起来,不怎么用力地敲着侄子的头:“每个衙门都新设了读报处,西北那边应当也是有的。你是不是没去读报?啊!是不是没去读报?!”

“我一个教大家种地的,读什么报啊!”万平安委屈极了。

万商又忍不住敲了两下。

万平安这次回京是因为述职季到了,各地的官员都在陆陆续续回京。

按说他的等级还不够述职的,可是粮食是头等大事,又知道万平安背后还有一个安信侯府,石子田更是太夫人想出来的,当地的县令哪里敢贪功?述职时干脆把万平安一起带回来了,说不得借着万平安搭上安信侯府的关系,他述职时会更顺利呢?

这些地方官来到京城中,有擅长钻营的,也有不擅长的。

如果朝廷不清明,那么不擅长钻营的就会很吃亏。

好在这时的朝廷大体上是清明的。

但即便是这样,地方官们还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试图让自己在有限的述职时间中搭上更多的人脉,最好这次述完职后能官升一级,以后可以留在京城里当京官。

昌华郡主因此攒了一肚子的乐子事,待有空了就来说给万商听。有一次就说到某某官员似乎是太过着急了,以至于在什么场合闹出了什么笑话,把万商逗得不行。

笑完了,昌华郡主总结说:“虽然确确实实是闹了笑话,但也体现出了这个人其实对各类的排场并不熟悉,此事传出去后,说不得这个人就因此挣下两袖清风、勤俭为政的好名声了……”别人笑他没见识,说不得他心里正偷乐,觉得自己这把稳了。

万商点着头:“没点厚脸皮、没个大心脏,真的没法当官。”

又一日,昌华郡主又兴匆匆地来找万商。她虽然有一些故作的爽快,其实是一个稳重之人,这次却是人未至声先到:“母亲!吴仙县的县令述职时带着一对母女!”

万商第一反应是闹出什么桃色事件了,刚要把眉头皱起来。

郡主兴奋地说:“吴仙县的县令要为那对母女讨官做!”

“什么?”

“那对母女中的母亲是一个接生婆,家传的手艺,已经传了好几代人。她们家有个绝活,一个孕妇快要生产的时候,她们能摸出她的胎位正不正,如果不正,她们有一套手法,可以帮着正过来。所以由她们家接生的,几乎没有因为倒生而难产的!”

“真的?!”万商觉得这个消息好到叫人难以置信。

“真的不能再真了!”郡主说。这个是有那位县令作为人证的,事情很好查,县令不至于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他既然敢在述职季带人进京,这个手艺必然成熟有效。

产育从古至今都是一道鬼门关,但现代至少还有剖腹产技术。在这个时代里,根本没有产检一说,如果孕妇生子时,孩子的脚先出来,那基本上都会母子双亡。要是能在大月份时用手摸出胎位正不正,帮着把胎位正过来,这真的能避免很多死亡!

万商一个不迷信的人,此时都忍不住想要念几句老天保佑。

老天保佑,这能救活多少产妇啊!

郡主笑道:“她们表示愿意把这门家传的手艺传授给更多人,但前提是朝廷得给她们封官。”话当然不会说得这么直白,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至少也应该给母亲封官,还准许她的女儿日后继承这个官位,这毕竟是她们一家子传了多少代的手艺。

“皇上肯定会同意的!”万商道。

这个买卖明摆着不亏。

而且朝廷中已经有一位女官了,就是庄三妞。

这意味着封女官最大的阻力已经没有了。这对母女的情况和庄三妞非常相似,都拥有实打实的技术,也都愿意贡献出自己的技术。庄三妞能当官,她们就能当。

郡主骄傲地说:“若不是母亲此前一力促成庄师傅为官,这对母女又如何敢跟着当地的县令进京,如何敢和朝廷提要求呢?”自古民都是避着官走的,虽说这对母女确实是被宗亲逼得走投无路了,但没有之前的铺垫,她们永远想不到可以投靠朝廷。

郡主眼睛亮亮地盯着万商。

额,身在兵营的詹权大约从未被妻子这么注视过呢。

虽然他们夫妻磨合得还算顺利。

第144章

万商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问昌华郡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昌华郡主用力地点点头,意味着朝堂中将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女人,虽然最先站上朝堂的那些女人都是有一技之长的,并非靠着科举入仕,但这跨出了极大的一步。

见郡主点头,万商走到她面前,开心地说:“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有妇产科了!”

郡主正要附和,却发现万商说的话和自己想的内容毫无关系。

她竟然摸错了母亲的脉!

妇产科这个说法虽然过于现代,但从字面不难推导出它的意思,故而郡主是听得懂的。就见万商滔滔不绝地说:“只要这对母女顺利当了官,她们如庄三妞一样开设培训班,把这项技艺传授给别人……她们难道只传授怎么正胎位吗?肯定不是!”

好比有一个小学教师,她很擅长教导某一类奥数题的解法,等到她因此名望并且开班授课时,难道只教这类奥数题吗?肯定还要再教一些别的非常基础的知识点。

要知道此时的平民女性很少会主动去正规医馆找大夫看病。除非她们上了一定年纪,已经是奶奶辈了,那才有可能走进医馆——前提还得是儿孙孝顺且家里有一点余钱。大部分的平民女性就算真的出现病痛了,先熬着,实在熬不过去了,要么去求神拜佛,要么就会求助接生婆这一类的特殊女性。所以有些接生婆能当半个医生使。

但接生婆毕竟没有受过真正的医学培训。她们的手艺几乎都是家传的。和真正的医生比,她们可能只会治少数的几种病,或干脆手里捏着有限的几个方子,然后不管是什么病,都直接拿着已有的“公式”往里面生搬硬套,病人能不能痊愈全看运气。

即便是这样,平民女性想要遇到在一定概率上能治病的接生婆都要看运气。

所以,如果这对跟着吴仙县县令入京的母女真的当了官并由朝廷出资开设培训班,不断培养相关人才,未来争取让她们培训过的接生员像送鸡铺那样遍地开花……

那么最最基础最最简陋的基层妇产科超小型医院就有了!

哪怕就是最最基础最最简陋的妇产科,看不了大病,但一定会造福无数女性!

“而且在这对母女之后,如果有更多的女性医者愿意出仕呢?”万商憧憬道。那么这个“基层妇产科”会慢慢完善,不仅是关心孕妇的健康,还要扩大到全体女性身上。

这当然是个美好的愿景了。

万商立时就坐不住了:“我得进宫去见见皇后……”

想要因势利导地建设基层妇产科医院,不是说促成这一对母女当官就够了的,走一步至少要看三步,她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结合之前说的科普手册等做些什么!

第一个目标就是要让平民女性知道该去哪里看病!

郡主有些怔愣地看着万商。短短的时间里,她好似想了很多很多。

太夫人又用自己的言行给她上了很重要的一课。

郡主忽然想起父亲生前曾经问过她一个问题,当好一位官员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当时回答了很多,比如要看得清局势,再比如要看得懂人心等等,父亲微笑着点头,却始终没有说她的回答好还是不好。而如果在此时此刻,父亲能够出现在她面前,再问出同样的问题,她会回答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如果郡主同样来自现代,那么“同理心”这个词放在这个语境下显然更合适。

但即便她并不知道同理心这个词语,她在万商身上感受到了某些东西,然后在脑海里想起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就叫感同身受,想起了“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这叫尊重,想起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叫推己及人、将心比心……这些情绪杂糅在一起,就混合成了和“同理心”极为相似的东西。

万商忽然停下了讲话,因为她看到郡主忽然泪流满面。

万商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郡主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父亲。”

她想到了父亲临终前那抹未能看到盛世到来的遗憾。她现在琢磨着出来的这个答案会是父亲想要看到的吗?如果她秉承这个信念走下去,她会成为父亲的骄傲吗?

郡主那么骄傲,估计很少在人前落泪。万商有些心疼地抽出手帕。

郡主乖乖地仰起脸,方便万商帮她擦眼泪。

等到万商入宫时,皇后正和人聊到那对拥有大月份正胎位手艺的母女。母亲姓杨,叫杨喜。女儿姓马。这个家传的手艺严格说起来是马家的,因这样的手艺在民间自古以来都是传媳不传女。不过,手艺是属于一门一户的,并不属于整个马家宗族。

总之,因为有这个手艺,杨喜的夫家慢慢攒下了一些家业。以前他们有自己的男丁继承家业,马氏族人虽然眼馋他们这份家业,但到底不敢直接上手争抢。偏到了这一辈时,杨喜的丈夫意外去世了,他们只有一个女儿,马家族人就觉得机会来了。

他们强迫杨喜必须从族里过继一个男丁继承家业。在这个时代里,个人是很难抗争过宗族的。杨喜本来都要妥协了,打算过继一个年纪小且没什么牵扯的男婴,结果无意间被她知道马家宗亲安排了一系列招数霸占她们家的产业,过继只是第一步。

若是由着马家那些族人得逞,杨喜和女儿最终都活不了。

于是说好的过继当时就反悔了,杨喜直接装疯撒泼,还说要是自己出了意外,就是马家族人杀人灭口。她也知道自己这么撕破脸皮就只能管得了一时,正想着以后该怎么办,县令夫人忽然找上门来,和杨喜如此这般一说。杨喜最终下定决心,在县衙的帮助下飞快变卖了家产,然后带上银子和女儿,跟着述职的县令一块儿进京了。

虽然县令肯定是想要把杨喜当作自己一个政绩,但不得不说他这事做得不错。

而万商求见皇后,又让杨喜进京多了一重意义。

等到万商和皇后说完话从宫里回来,得知郡主并没有回郡主府。

虽然詹权和郡主这对小夫妻日常不怎么住在侯府里,但侯府那么大,不至于说你们不住,府里其他人就把詹权的院子挪作他用了。不可能这么小气!反而因为詹权结婚,他以前住的院子还重新装修过,弄得更加典雅大气。郡主想住随时都可以住。

四下无人时,乌嬷嬷如今也会开万商的玩笑。

乌嬷嬷道:“二爷都没那个本事留住郡主,您倒是把郡主留下来了。”其实詹权和郡主也回侯府住过,但这不是玩笑话嘛,乌嬷嬷觉得应该抓住这个机会笑一笑万商。

万商没理会乌嬷嬷的打趣,得知郡主在,反倒是高兴地一拍额头:“这几天事情太多,五溪铺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我有件事一直想找敏行说,她留下来了正好。”

万商要找郡主的原因就是万平安从西北带回来的那本盗版书。

郡主看到书名叫什么《官场秘笈》,先嗤笑了一声。

翻开第一页看到作者名,写着“思玉先生”四个字,眉就是一挑。

再往后翻,见果然是思玉写的那些文章,郡主没接着往下看,而是合起书来,语带嘲弄地说:“这盗版书商真有意思啊,竟然把思姨编排成了一位致仕的老大人。”

“先生”这个词还没有衍生出后世那种代指男性的意思,也不会出现一位女士指着自己的丈夫说这是我先生。它的意思还很贵重。在当下的环境里,先生一般都是指年长而且有学问的人,也可以用来称呼老师。除了这些意思之外,它还能指代致仕者。

《仪礼》中有一句“若先生异爵者”,这里的先生就是指致仕的老大人。

思玉在报纸上刊登文章时,署名只有简简单单的“思玉”二字。

结果盗版书商偷刻她的文章,直接就加上了“先生”二字。

盗版书商真的很有心机,他们故意只加了“先生”,没有写其他,那么联合《官场秘笈》这样的书名,所有买书的人都会被误导成“这位思玉大人肯定是一位在官场上功成身退的老大人”,只要他们想要当官,想要提前感知官场,自然想要买这个书。

而盗版书商其实并不知道思玉的身份。如果思玉和官场无关,这个事情最后被揭露出来了,盗版书商就可以狡辩说,他们称思玉为先生,是觉得他年高且有学问。

“能做盗版书的,本身肯定是有些学识的。”万商说,“他们却有底气直接标注了先生来误导别人,说明在他们的认知里,思玉这文章很老辣,能冒充当过官的人。”

郡主立刻明白了万商的意思。其实思玉根本没当过官,结果有些人却觉得她能冒充当官的人,这意味着他们觉得思玉有资格当官……哈哈,事情变得好玩起来了。

虽然目前朝廷中有了女官,但一个女官的官职不会特别高,另一个她们没有一条能晋升到高位的路径。因为她们都是凭着贡献了技术而当官的,像是一锤子买卖。

那什么时候才能有女人能凭着自己的政见去当官呢?

先有政见,再有政绩,再位高权重,再千古留名。

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机会。

没有机会,那就自己创造机会。

天助自助者。

郡主心领神会地说:“原本清风院就拿着思姨的文章当教材,要我说既然盗版都有了,不如我们正经出个合集,直接把合集列为教材,再打着清风院官用教材的名义向各地售卖此书……”如此,天下读书人都能读到这,天下百姓都受惠于此书。

万商又问:“至于这些盗版商……”

郡主笑道:“只要他们把作者一栏里的先生二字去了,再交些罚款,倒是可以授权给他们,叫他们继续售卖此书。”盗版书商也是书商,说不得他们手里路子更广。国家那么大,当然要更多的书商参与进来,这才会被越来越多的读书人瞧见啊。

之所以还要盗版书商交罚款,是要他们觉得我们正版书商卖这个书也只是为了钱而已。谁能不爱钱呢?给了这样的理由,自然不会有人再去探究她们的真正目的。

第145章

许多事情正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着。

未多久,杨喜果然被朝廷赐官,成为了本朝的第二位正式的女官。

过程中几乎没出现什么阻力。

同时间皇后托举凤印上书,请求在杨喜开设培训班时,请太医去班上,给学员们传授一些最最基本的医学知识,如此等到这些人才被培养出来后,她们被派往各地县衙,才能救助更多的穷苦女性。虽然这会增加朝廷培养人才的成本,但很有必要。

皇后这个上书得到了朝野内外的交口称赞。

一方面,她作为国母,这正是她怜悯天下百姓的一种表现,称得上是一位贤后了;另一方面,从长远来说朝廷增加的这点成本投入是有利于人口发展的,而且投入其实不算多——这是比较朝廷的其他的惠民政策来说的——完全称得上是智慧之举。

太医们也没有意见。

只是传授一些最最基础的知识而已,说不得比他们身边的小药童学到的东西还少,又不是要他们把家学绝招都拿出来,他们自然不会觉得被冒犯。说句不好听的,去培训班上教导学生,可比去权贵家里给人看病轻松多了,同样都有钱拿呢。最重要的是医者几乎都有一颗仁心,自己教了这帮学生,等她们学成之后去了各地的县衙,日后能救助多少百姓呢?于是,虽然教一点基础就够,但总有太医忍不住多教一点。

有一位太医还提到了苍术编著的包括《常见草药集》在内的几本浅显易懂的图文版医书。苍术就是以前跟着养父老大夫住在吉祥街后街的女大夫,后来被宋钰推荐给万商,去了技堂里当师傅。又在万商的建议下,这几年陆陆续续编写了几本适用于穷苦百姓的科普书,结合遍地开花的送鸡铺,确实给各地的百姓带去了不小的帮助。

太医觉得这些书虽然过于浅显,但没有任何疏漏。

而恰恰是因为浅显,所以很适合放在培训班里当教材。

万商一直关注着事态进展,见一切都很顺利,开心得每天都能多吃半碗饭。

额,也有可能是因为春夏万物生发,确实容易叫人胃口大开。

等发现自己好像胖了一些,万商才赶紧控制住了。

虽然身边人一个个说话好听,注意到主子胖了,还有偷偷帮她把衣服改大的,叫她觉察不出来,更有摆放镜子的时候稍微倾斜一下角度,使得万商照镜子都不觉得自己胖了。但万商也不是傻子啊,沐浴的时候捏了捏自己的腰身,就知道是真胖了。

万商这才反推出衣服腰身被改过了,镜子也藏有玄机。她忍不住感慨说:“所以堕落是真容易啊,如果我是个好吃懒做的人,被这么纵容着,真就清醒不过来了。”

难怪历史上会出现那么多昏君!

万商引以为戒。才胖了这么一点,倒是不用着急减肥,但确实该控制一下了。高血糖高血脂高血压都会阻拦她长命百岁的!得先有个健康身体,才能未来可期啊!

虽然万商关注过杨喜,也很看好杨喜,对着她拥有那样一手技术更是钦佩,但事实就是她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交集。杨喜刚刚得了朝廷的任命,替朝廷培养相关的人才都来不及呢,也不可能去四处拜会。故而她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见过面。

转眼就到了秋天。当江岳确诊怀孕,胎相稳了且消息传出去后,宫里立刻安排好了专门的太医,负责隔三差五地给江岳请一请平安脉,杨喜竟然也跟着太医来了。

其实杨喜那一手摸胎位的手艺只有在大月份时才能派上用场,而江岳现在刚刚显怀,显然是用不到的。但杨喜还是来了。她仔细观察了江岳的气色,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知道这是一个养得非常好的孕妇,不光是身体好,就连心情也是非常不错。

杨喜真心实意地说:“您的气色在我见过的孕妇中是数一数二的了。”

太医们轮番请脉时,万商就在一旁看着。她觉得杨喜好似有话对自己说。等诊断结束了,好歹要留这些太医喝上一口水,万商就趁机把杨喜请到了旁边的屋子里。

杨喜一进来就要给万商行大礼。她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万商,若不然早该给万商行礼的。因为如果不是万商早前就推动了第一位女官的出现,她们母女哪有今日。

万商连忙拉住杨喜,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其实我也早就想要谢谢你了。”

“谢我?”杨喜有些局促。

万商说:“之前庄师傅当官,她那培训班上却大多还是男人来上课,她最多只能提拔几个女吏帮助自己。这次你开班授课,所有学生都是女的……真的要谢谢你。”

杨喜是产婆。在这个时代,产婆只可能是女人。

杨喜的班上全是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性,但从未有人提出过质疑。

因为男人真的干不了这个!

朝廷想要先确保每个县都能有一个经由杨喜培训过的产婆,未来再发展到每个镇上都有一个。这一下子就促生了一千多名职业女性,未来则可能出现上万名职业女性。尽管产婆这个职业算不得是什么高大上的职业,但这也是一种好的变化。而且普通的产婆可能会为人轻视,但经过朝廷培训的,有朝廷背书的,百姓肯定都会尊重。

更不要说在皇后插手后,这些产婆还懂一些基础的医学知识。

而事实证明一个镇子上安排一个产婆,也是不够用的。因为镇子下面还有许许多多的村子。如果当地的县令心系百姓,他们就会让这些产婆继续去培养产婆……如此,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光杨喜这一门手艺,就能够催生出至少四万名的职业女性。

这些受人尊敬的职业女性能叫整个社会的风气发生相应的变化。

杨喜囿于自身的见识,并不能完全听懂万商的话,但她知道万商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她忽然想到来了京城之后经常听到的一个说法,安信侯太夫人是有仙缘的。

她信这话。

如果真有神仙,就该是太夫人这样的啊!

江岳这一怀孕,其实外人比着亲人还要关注。

因为她成亲都小两年了,才终于怀孕。

万商有时真的觉得相当无奈。她一个做婆婆的丝毫不着急,詹木宝这个做丈夫的也不着急,怎么外人一个一个都盯着江岳的肚子,好似她迟迟未孕就是有罪似的。

竟然还有人把以前的流言翻出来说!

万商一律当这些人是嫉妒,嫉妒安信侯府的日子过得太好了。

要知道江岳用笔名写的《詹水香后传》别提有多受欢迎了,已经有戏班子自发改编排演起来了。也亏得江岳除了管家理事之外还有这样一份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写作事业,所以哪怕她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偶尔也会心生焦躁,但始终不曾自怨自艾。

怀孕了有怀孕的好,她早就想养个香香软软的孩子了。

但没怀孕也有没怀孕的好,可以把额外的精力都花在《后传》上。

这年秋天,侯府还有一件大喜事,就是詹木舒顺顺利利地考上秀才了。

名次还非常不错!

朝廷这几年的科举越来越注重实干,虽然选拔秀才的时候,朝廷主要是考对四书五经的掌握程度和理解水平,但按照皇上的要求,也需要考几篇相应的策论。不需要童生们的策论能像进士们的策论那样有格局,但最低标准里就有一条是言之有物。

你不熟悉天下大势,但总该知道周边情况吧?如果连周边都不知道,岂不是死读书、读死书?故而考秀才时,考生遇到的策论题目有三分之一是关于地方治理的。

这么一来,思玉的扶贫系列作品集在童生中几乎人手一本,一直陪伴他们直到考上秀才。詹木舒忍得好辛苦,才没有告诉任何同窗他每次下学归家都能看到思姨。

詹木舒这一考上秀才,成绩出来后,直接被当时负责监考的督学收为了徒弟。

这个督学姓杜,在官场中职位不算高,但学问非常好。他这次算是朝廷委派才担任一期督学——每到科考季都会有京官被派往各地负责监督科考过程——其实他的本职是礼部的官员。

礼部嘛,宋钰在那里待过。

对于詹木舒的这一次拜师,宋钰一直替好友觉得高兴。万商就知道杜大人虽然官职算不得高,但绝对是在文官中混得好的那一拨,十分稳扎稳打。她也放下心来。

喜事似乎也是一件接着一件的,赶着趟就来了。

詹木舒成了詹秀才后不久,万商那个大龄剩男的侄子羞答答地跑到万商面前,表示自己快要成婚了。不等万商继续发问,詹木宝就一脸了然地说:“是苍大夫吗?”

“苍大夫?哪个苍大夫?”万商一脸震惊。她身边只有一个苍大夫啊!

詹木宝解释说:“我之前……在表哥被朝廷派去西北推广石子田之前,我就瞧出来了,表哥每次提到苍大夫表情都不对。”虽然表哥只有偶尔那么几次提过苍大夫。

万平安解释道:“我那时……不敢表明心意。都知道我是您侄子,苍术又视你为恩人,我若是贸然表达心意,好似有一些……趁人之危?她肯定不好直接拒绝我。”

“那你们现在这是……”万商有些好奇,难道遇上古代版女追男了?

万平安嘿嘿一笑:“其实还是我提的。”

第146章

万平安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没说他和苍大夫是如何心意相通的,而是说了另外一个好似不相干的事情。他笑着说:“苍术和那位女官杨大人相互通信有些日子了。”

最初的一封信是杨喜写给苍术的。

太医们虽然医术厉害,但他们并不是很会教书。让他们去杨喜的培训班授课,就有点像是一群北大清华的教授去小学里教低年级数学。

他们教得用心,但学生听得吃力。

杨喜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按说她当官已成事实,家传的技术都已经贡献出来了,朝廷不会出尔反尔把她的官职收回去,所以就算她什么都不做,问题也不大。

但在京城待了一些日子,杨喜心里渐渐也生出了许多从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杨喜观察了几日,发现某位太医推荐的苍术写的那些图文并茂的书正适合班里的这些学生。她便想着能不能把这位苍大夫请来,由她来负责教大家基础医学知识。

说不得这样的效果比太医教了更好。

知道书是安信侯府帮苍术出的,也知道苍术在五溪铺的技堂里当师傅,杨喜就给苍术去信了。杨喜本人还不怎么会写字,叫小吏帮着写了,她再签上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