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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尘埃落定

“辰哥!!!”

全部心神专注于寻找谢辰防御漏洞的费迪南特在捕捉到破绽的那一瞬间速度很快,但是风的速度更快。

风带来了主人的愤怒,怒吼在风的加持下响彻在中心场每一个人的耳边,强势凌厉的风刃带着霸道的气势席卷而来,费迪南特伸出的双手与肆虐的精神丝线被齐齐割断。

疼痛尚未来得及蔓延至大脑中枢,暴风卷成牢笼将陷入狂喜状态的费迪南特碾压至地面,如一滩烂泥般再难看出可与人类媲美的进化形态。

在谢承运身边的骆力察觉到这样的异能波动,瞪大了眼睛,猛地扭头看向源头,哪怕是他的父亲也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风被对方操控到了极致,天灾般的暴风险些带起各个种族深埋骨子里的畏惧。

前有谢辰堪称可怖的精神力,后有这位关键时刻出手的不明人类异能者。

人类已经将实力隐藏到了这个地步吗?

风的速度很快,快到一切尘埃落定后,风的主人才展露于众人面前。

对方看起来有些脱力,脚下步伐踉跄着靠近,被风吹乱的发丝乱糟糟的盖住眉眼,被风刃割开的几个口子能看到肌肉紧绷住的弧度。

那人沉默着靠近,察觉头发遮眼后,干脆伸手将额前发丝向上一捋,露出了俊郎冰冷的眉眼。

先前的怒吼就如众人错觉,可对方此时冷峻危险的气质,却不容众人忽视。

那样的爆发力与速度,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骆力看见对方,下意识向前迈了几步,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让他甚至忽略了一直关注着的谢家小叔,从上到下的打量着这个突来的人。

费迪南特被老校长态度阴沉的压制在手下,他死死盯着谢辰,纵使他没有得手,依旧想要确认对方生命的状况。在他死死的盯视中,这个人类的呼吸确实在逐渐减弱,到了最后更是时有时无……

可是对方始终没有死!

这个人类没有死!

他不甘心!!!

费迪南特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与普迪种族日后的命运,眼睛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最后、最后、最后一步!

既已失败,费迪南特努力冷静下来,他被杀意冲红的眼睛看向人类帝国的皇太子,“是他挑衅我在先!你们没有强行扣押我的资格,我作为星际联盟……”

“闭嘴。”楚千泽轻轻出声。

他抬首看向费迪南特,凤眸一片漠然,毫无喜怒反倒是最大的恐怖,死神般冰冷的错觉笼罩在费迪南特的身上,瞬间夺取了他的声音。

费迪南特失声面露恐惧。

他看不出人类皇太子一星半点的情绪,种族天赋此时在对方身上完全失效,脑力推测不出对方该有的反应。

小石子落入深潭,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未知永远是最大的恐惧。

楚千泽轻轻说完后,缓缓垂眸,他身上红焰的光芒边缘处隐约勾勒出黑色轮廓,红焰时隐时现,杀意随之起起伏伏。

最终他偏过头,抱紧了怀里的人。

所有人来不及深究,连忙出手给绝望不甘的费迪南特带上特制的镣铐。

楚千泽在挡住自己的屏障破开后,第一时间第一反应向前冲去接住了向后仰倒毫无意识的谢辰,他低头看着怀里陷入昏迷的人,呼吸瞬间一滞,擦过对方衣服的右手抬起,便看见一片刺眼的红。

谢辰吐出来的血,多到他的胸口处几乎要结成发硬的血块,楚千泽甚至不敢伸手去碰,眼前一阵发黑,唇色淡若白雪,有种孩子气的茫然无措。

碰一下,这人微弱的呼吸似乎就要断了。

楚千泽瞳孔颤抖,以至于悬在半空中的手久久不敢落下。

片刻后,楚千泽摸过谢辰微弯的唇瓣,低喃道:“别笑了……”

没看到他都快哭了吗?

“阁下,请让一下,我要查看辰哥的身体状况。”

骆远在超额动用异能透支了精神力后,很快发现自己现在身体的不对劲,但是这都不重要,自己的事情日后有的是时间。

阿落失忆下浏览到的信息与骆远现在的记忆融合,他在看到抱着辰哥的楚千泽时愣了一下,很快对应上了对方的身份,面色略显古怪,却没有多说。

尤其在对上这人眸尾发红的双眼,骆远谨慎的没有擅自出手争夺对方怀中的辰哥,哪怕情况紧急,过多的刺激反而会浪费时间。

因而骆远的这句话,已是他努力冷静的说辞,纵使听上去没那么客气,如今也没人会计较多少。

谢承宙脚步匆匆抵达现场,他在谢辰身边蹲下,面色冰冷无比,闻言沉默片刻后,委婉出声帮忙解释道:“这位阁下是小叔的至交好友。”

楚千泽看了这人一眼,沉默着放平了怀中的谢辰,他没有多问什么浪费时间,似乎已然知道骆远的身份。

骆远迅速出手,上下检查谢辰身体状况的动作像是重复过多次,极为熟练。

很快骆远手势一顿,眉头皱起脸色很是难看,他看向楚千泽:“阁下,借用一下你的光脑。”

楚千泽闻言直接扯下手腕光脑,粗鲁的动作为他的腕上留下一道红印,他毫无感觉般的将光脑递给了骆远。

他没有去问疗伤为什么要用光脑这种废话。

骆远神色紧张,他几乎在接过光脑的瞬间,一道声音在光脑中乍然响起。

“骆远阁下,许久不见。”平稳的机械语调多了些急躁。

这一突来的情况惹得在场众人侧目,他们目光惊异的看着骆远手中的光脑,就连楚千泽也眯眸看去,神态危险。

骆远却脸色放缓,急语责问道:“诺亚,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在辰哥体内吗?”

诺亚?

在场知道一些的人类和什么都不知道的非人类闻言全都惊疑不定。

知道一些的人类:帝国智脑为什么要在谢辰阁下的体内?

什么都不知道的非人类:这不是人类帝国名称的前缀吗?原来还有内情?

就连楚千泽漠然的眸光都微微一凝。

诺亚匆匆解释道:“主人之前有任务交给我,之后发生意外单方面切断了与我的链接,在切断之前将他的权限全数转给了帝国皇太子,如今我找不到与主人恢复链接的方法,临时选择离主人最近的光脑作为载体。”

在场一片懵然,有些不太能理解其中的信息量……所以,这是智能AI吗?

直播球中各种弹幕泛滥,什么猜测都有,甚至连普迪种族借此要对人类开战的离谱猜测都开始出现,被察觉情况逐渐失控的星际联盟紧急切断了所有内场的直播球,但这一举动并不能平息外界的猜测,反倒将局面搅的越发混乱。

星际联盟试探着想要拿过费迪南特的扣押资格,被人类单方面强硬拒绝了。

普迪种族试图拿出各种筹码进行谈判,却被诺亚帝国那边即时发出的最新公告给惊到了。

什么叫活化石级别的祖宗,皇太子那位被袭击的未婚夫就是。

淹没在历史过往中的一切,人类踏入星际的源头,最初挑起大担的每一位先辈,都在公布的名单上清晰可见,从年龄事迹极尽详尽,这份由诺亚亲自存储解封的详细资料,是连帝国历史研究院都眼热激动的东西,他们一生都在追究历史,而现在一位位活下来的历史人物,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帝国内部震惊动荡,很多人类很快发现现在依旧留存鼎立的几大世家,也正是与当时顶住天灾重担开辟未来的众多先辈血脉相连的家族,从那时到现在,抗住人类未来的,似乎一直都与那些人息息相关。

资料由诺亚解封并证实,人类如何选择诺亚没有擅动,它只是将过去瘫开在了人类面前。

纵使皇帝陛下有自己的私心,在几大世家联手搬出帝国初期建立的秘密公约时,他并没有多加犹豫,便同意了公布的决定。

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皇帝陛下一个人坐在王座上沉默着,他并不是生来高贵的皇帝,终归是人类中的一员,在历史的洪流泛滥到眼前,他并不能凭一己之力拦住过往。

更何况,没有拦的必要。

荣耀与尊严,是留在他们脊梁骨中的东西,没有人会选择否认那样的历史。

皇帝陛下叹了一声长气,他仿佛看到了帝国无处不在的震惊与讨论,遥远的视线甚至穿过时光,看到了自己那位在爱人被袭击时无意识暴露Alpha身份的皇太子。

他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他无法成为那样耀眼的人,从过去到未来,永远都是这样。

或许,连他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上这样的自己。

……

而时间场景转回来。

刚刚突破屏障的楚千泽纵使有着妖孽般的天赋,也不能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将精神力用得融会贯通。

最后是骆远,靠着精神力当年由辰哥疏导协助的那份亲近,强行将谢辰与诺亚进行了短期的精神链接。

诺亚在回到主人身体的瞬间,最大程度的激活了谢辰体内的细胞活性,竭力拉回了谢辰糟糕透顶的状况。

直到骆远松口气向后一倒,旁边严阵以待一点声音都不敢吭的医疗队伍才连忙上前,他们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是顶着皇太子漠然幽深的注视,还是有瞬间的脚软。

楚千泽怔然看着谢辰被运上医疗担架,对方今天还在亲昵蹭他的手无力跌在半空,随着担架抬起的动作轻晃几下,而后又被医疗人员小心收回担架内,直到他们走远,他才颤着眼睫,默不作声的垂眸收回了视线。

骆远恍惚着举起双手,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不仅及时将辰哥给救了下来,还将人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最重要的是,他竟然真的在人类数百年后的未来醒了过来。

一切都像是梦一样。

骆远抹去手上从辰哥身上沾染的血,心悸尚未平息,低头看见手上的颜色就觉得格外刺眼,冲鼻的血腥味反倒让他确认了这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楚千泽指尖擦过额头的时候,冰凉的触感让他一怔,他长睫微颤,不着痕迹的蜷缩指节,双手也无声背在了身后。

“感谢阁下的及时出手。”楚千泽站起身,垂首对骆远刚要行使礼节,就见对方瞪着眼睛向后跳了一大步。

骆远简直慌得不行,“不用你对我这么客气,我把辰哥当哥,弟弟出手救下哥哥本来就是应该的事情,再说……”

再说,眼前这位与他辰哥之间的关系就他所见那么不单纯,要是等辰哥醒过来知道了,指不定会教训些什么。

再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用不到这么客气。

还是一个……陌生人?

骆远也不太确定,他不自在的摸了下后颈,心道他脑子里那些记忆还是晕着的呢。

不管辰哥后面情况如何,目前对方是暂时不会赶着去见死神,骆远在突然恢复记忆后,又遭了那么大的一个刺激,在强行透支精神力与异能的情况下,现在的他稍微大点的情绪起伏都能让他脑子晕一会。

骆力这个时候终于抓到机会凑到了骆远面前,两张眉眼之间可以看出些许相似痕迹的人猛地对上视线,尤其是骆力的性子某种程度上与骆远很像,以至于神态同样有那么些熟悉。

若是换成骆时来,恐怕都不会让骆远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什么,但现在骆力怼到他脸前,骆远几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家伙的身份。

骆力难得在人面前紧张,他指着自己,“你……您,觉得我眼熟吗?”

骆远面色复杂,他看起来像是受到了刺激,不知道辰哥当时是什么想法,反正他是一时间之间有些接受不能。

他偏过头,默默捂脸。

他连恋爱都没谈几段,至今还是个雏,眨眼间就已经当上人家祖宗了。

骆远推开怼到脸前的那张脸,发挥了骆家永远嫌弃自家人的性格,没有丝毫温情的说了一个字。

“滚!”

眼一闭,身体反噬上来,哇的一口血喷出来,昏的比谁都要干脆。

刚走没多久的医疗车又换了一批医疗人员急匆匆的将人带走。

骆力呆滞擦掉被喷了半张脸的血液,少见的感到郁闷,“我长的有这么吓人吗?我看着他和我长的也挺像的啊。”

楚千泽眼皮也不见抬一下,跟上医疗人员,刚才谢辰的那辆是满的,这次空了几个位置,他上去后就反手关上了门,显然并不准备多带几个人挤一挤。

骆力扭头叹了一口气,他走到正在与人交接现场情况的谢承运,也不说话,等到谢承运忙完不耐烦开口问他,他才严肃道:“你当时第一次见小叔的时候,小叔什么表情?”

会气到吐血吗?

谢承运今天很累,各个方面的。

“傻缺,谢家最有名的是护短你不知道吗?”

而骆家,最擅长坑自家人,不分男女老少。

虽然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护短吧。谢承运心想,他没心情再与骆力多说,揉着额头疲惫道:“知道你想活跃一下气氛,但你现在还是先回骆家一趟,根据我的经验。”

说完后,他惦记着生死不明的小叔,忧心忡忡的离开。

临走前,谢承运想起什么,四下一看。

奇怪,他哥呢?

被留在后面的骆力看着空了大半的内场,皱眉不语,手腕光脑一震,竟然是骆家本家要开会。

真被谢承运那小子说对了。

是因为直播球断开时,那位控风攻击的人么。

骆力走出来时,仰首看向远空,无端想起第一次见到谢家小叔的场景,幼时曾在谢家不注意时无意瞥到的惊艳人物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活生生的。

想到那时,骆力便忍不住笑了下,也不知道当时他自认为没有表露出异样的情绪,有没有瞒过那位总指挥阁下。

夜幕之下,远方星辰正在同一片天空上熠熠生辉,即使这些星星彼此可能相隔无数光年,但当它们亮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

一个月后。

#人类帝国正式宣战#

#普迪种族恶心#

#诺亚帝国原来真有诺亚#

#人类活化石#

#人类母星——蓝星#

#人类帝国皇储加冕#

#皇太子是个Alpha#

#帝国明月是帝国太阳#

#……#

一个月了,星际军校大比经过投票史上第五次没有按时举行,临时推迟三个月。

而有如此上的热点消息在星网上层出不穷,根本控制不住,现在整个星际都陷入吃瓜看戏的狂欢中,甚至有些不信邪的种族试图去挖自己祖宗的坟头,结果被自家种族内部给狠狠揍了一顿。

而这小半年的时间,简直就像是为那位人类皇太子特意空出的档期。

恢复Alpha身份的皇太子出乎意料之外的被帝国名众接受良好,他们追寻的并不是性别,向往的始终都是皇太子这个人,哪怕他本身被赋予的众多意义因为身份的恢复而消失,但这并不影响他靠着自己再度成为诺亚帝国的骄傲。

Omega也好,Alpha也好,在绝对的耀眼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就算还有人有所异议,在碾压性的支持率也不值一提,强势铁血的整治手段用于内政,霸道凌厉的态度对向外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新任皇帝陛下,已经变得像一个标准的Alpha,气质上的强势侵略性在冷淡的眉眼间彰显明确,他哪怕再笑,也不会如之前伪装的那样,给人以优雅无害,为皇的威仪淡漠,本身就将他的举动赋予了冰冷的优雅。

冰冷的,优雅的。

谁能让他们的新任皇帝陛下笑一笑呢?

也许那位仍在昏迷中的谢辰阁下可以。

对于抛弃过往性格、伪装、衣着、甚至是性别的新任皇帝陛下而言,那桩最初被认为是笑谈的婚约,是他唯一保留下来的过去。

浪漫与传奇都动人心,人类天性向往美好,而他们都在期盼着谢辰阁下的安好。

……

皇家私人医院中,来往的护士医生来往训练有素,脚步落下很轻。

谢辰睁眼的时候尚有些懵懂,呆呆的盯着顶部的白色天花板许久,无意识歪了下头,似乎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地狱是白色的。

直到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庞弯腰顶住谢辰向上看去的视线与他对视,谢辰才眨眼回过神来。

原来,昏迷前那道熟悉的声音,并不是错觉。

他眉眼下意识弯起,想要伸手摸摸这家伙的头,但很快发现身上的虚弱无力。

骆远双臂抱于胸前直起了身,他身上穿着与谢辰一样的病服,调侃笑道:“辰哥,你真是睡了好久。”

谢辰张嘴想说什么,骆远却双眼闪着光靠近,笑嘻嘻道:“辰哥你再不醒,你家那位都快要把普迪种族灭族了!”

第182章说爱我吧

“我家那位?”谢辰一字一顿慢声重复道,语气尚有些虚浮,面上精神气韵显然还没恢复过来,有种在他身上罕见的虚弱感。

他说完后,顿了一瞬,而后眉眼笑意盛了三分。

骆远没注意到这一细节,他看上去很兴奋,坐在谢辰床边稍稍朝其靠近了些,“就是你家那位,半个月前就已经给是诺亚帝国新任的皇帝陛下了,加冕后第一件事就是对普迪种族宣战。”

“他加冕前那半个月可是将帝国情报部门折腾了个底朝天,硬是将在星际联盟进行谴责之前,将他们做的那些恶心事甩到了他们脸上。这些年来,他们没法在人类这边下手,在其他种族方面可是动了不少歪脑筋呢。”

骆远说起这件事就啧啧称奇,他怎么也算是那位的前辈了,但他深刻怀疑在对方给他的那些礼遇可能都是看在辰哥的面子上。

骆远心思一偏,根本没注意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心思简直比辰哥还要脏啊。”

谢辰微妙看他一眼。

话一出口,骆远当即跳起,连忙笑道:“辰哥,我绝对没有其他意思,我是说你们看上去真般配!”

谢辰轻笑一声,朝骆远伸手:“扶我起来。”

骆远连忙上前,仔细将辰哥扶起,细致地在他腰后又垫了一个枕头,低眉做事时比他开口时要稳重许多。

谢辰眸光微顿,他没忍住,艰难抬起右手,轻轻摸了下这个以前最爱跟在他身后转的家伙头顶。

骆远顺从的低下头,丝毫没有外界众人眼中的冷硬不吃,轻松愉悦的心情非常明显。

谢辰唇角笑意浓郁,思绪不由飘远。

他当年本来是想将骆远塞到最后一批的撤离计划上的。

骆远比他们要小上几岁,在他们看来,他的成就还在未来,不必急着与他们陷入无法预测的结局中。

可惜这小子太皮了,当年各种方法都用上了,愣是没把人给送上去!

想到当年那些事情,看到故友的心安欢喜瞬间又被压了下去,谢辰唇角一抿,反手提起了这家伙的耳朵,当时天灾混乱中突然看到对方身影的怒气隔了这么久都没能消散。

骆远简直能称作谢辰一生筹谋中罕见的几次的死手,他咬牙微笑:“你这家伙,当时到底是怎么溜回来的?”

他明明亲眼看着骆远被压了上去。

骆远龇牙咧嘴,含糊道:“就……这样那样的下来了呗。”

耳朵疼得厉害,骆远却不敢挣扎,辰哥刚醒过来,身体太过虚弱,他一动指不定又将人给弄昏过去了。

耳朵力道变大,骆远连忙道:“辰哥你先松手,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追究它干嘛!”

谢辰哼笑一声,没再逼问,指尖松开蜷缩,不动声色地藏住了颤抖的手腕。

骆远心里有些不服气,他在谢辰病床边走来走去,“我要是当年走了,一个月前谁来救你?现在谁来见你?”

“谁来跟你说一声——”

骆远停下脚步,转身与谢辰对视。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辰哥。

谢辰有些出神,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但病床前站住的熟悉青年,仿佛将记忆拉回了旧日,片段在眼前如旧电影在眼前快速闪过,曾在这个时代目睹过的绚烂色彩逐渐褪色,直到最后,变成透过冷冻舱最后看向蓝星的一眼。

沉到深海的冰蓝色。

记忆的泡泡砰的一声碎开,谢辰面上毫无异样的笑了下,轻声道:“嗯,好久不见。”

“骆远。”

他们相视一笑,在这数百年后的现在。

两人终于能面对面说起一些正事。

谢辰在得知洛特脑子里的东西早就被审的一干二净后也不在意,在公告在星网上发布的时候,谢家有意的隐藏已经没有了意义。

一切都被公布。

骆远对于这个时代适应的倒是很快,不过一些事情还是不能融会贯通,但是他能够将事情一板一眼地复述给谢辰,这对谢辰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辰哥你是被偷出来的,帝国又清算了一批星盗,连带着蓝星那边的驻扎军团也被问责调查。”骆远摇头,“在母星被带走那么大个辰哥,就算有再多不得已的理由都不行。”

谢辰抬眸疑惑看他,“所以你是怎么醒的?承运当时发现你的时候,你还失忆的混在蓝星基地里当着一个劣等Alpha。”

他淡定补充了一句,“哦,还天天找人打架。”

骆远尴尬道:“我是半路被那批星际海盗扔下的,我们两个的冷冻舱靠得近,他们拼死了也只能带走一个,我爬出来的时候基地长察觉异样追出来的时候,刚好救了我一命。”

但因为他是个活人,基地长以为又是那些家伙在动坏心思,就将骆远顺手救回去,还没等检测,他自己就醒了过来,本能抗拒了所有后续包含基因的检测手段。

就那么阴差阳错的混在了蓝星基地,然后被谢承运带走。

总觉得比起辰哥,他的经历实在有些寒碜,说出口都有些丢人。

哪像他辰哥,已经是各大军校指挥系新任考神,不仅扳正了人类未来的进化道路,就连现任帝国的皇帝陛下都是其未婚夫……

骆远八卦道:“辰哥,你是怎么跟那位在一起的?”

他恢复记忆后,看到那些过去的事情,都不敢相信是真实发生在辰哥身上的事情,婚约这种事,竟然真的会促成一队姻缘。

谢辰瞥他一眼,“要不叫陛下,要不叫楚哥。”

骆远愁声道,“这个辈分太乱了,我现在可是骆家的祖宗。”

谢辰无视了这句话,微微沉默后,轻轻出声道:“他们呢?”

不需要细说,骆远便知道谢辰说的他们是谁,俊朗面庞上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暂时还没唤醒,我们身体苏醒后衰弱的原因暂且还没有弄明白,他们目前反倒比我们安全,研究院那边说可能要再等一段时间。”

他还想说些其他,头突然偏了下。

风带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骆远干脆起身,扭头对谢辰笑道:“算了,这种事你就问那位陛下吧,我出去溜一圈。”

他们的身份还不至于一间单人病房都没有,但是谢辰身上的诺亚时刻需要骆远注意,索性直接安排在了一起。

病房很大,什么都有,骆远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每日定时定点要来看人的楚千泽,他先前还会出去避一避,后面就已经学会无视。

不过这种事,并没有对辰哥开口的必要。

谢辰身体没恢复,疑惑刚显眉眼,外面便传来一阵克制的敲门声,说是克制,可几声的间隙又离的很近,隐隐感到几分急切。

谢辰脑子极快,顿感心虚。

他忍不住敲了一下诺亚。

诺亚非常快速的上线,飞扬的语调能听出它现在特别兴奋。

谢辰本想让它找一些哄人的攻略,最好是怎么让伴侣不生气的那种,但他现在的精神力并不足以支持他乱来。

诺亚拒绝的很干脆,并且给了它的主人一个建议。

“床头吵架床尾和,虽然主人现在有气无力,但是类似手段效果应该相差不大。”

谢辰沉默。

诺亚似乎更人性化了。

总觉得不是好事。

而骆远已经拉开了门,他上下打量一眼身上服装都未来得及卸下的楚千泽,对方抬眸与骆远对视一眼,凤眸漆黑淡然,肤色白皙衬得发色愈黑,入眼便是极惊艳的容色,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奔过来的,身上冰冷的威势都未收干净。

楚千泽微一颔首,礼貌唤道:“骆远前辈。”

楚千泽眸光微闪,平静神态多了些急切,但因为骆远刚好堵在门口,他也不好强行掠过。

骆远听到这句称呼,眼皮一跳,他快速侧过半身给人让开了位置,“进去吧,辰哥已经醒了,我出去走一圈。”

楚千泽面色微顿:“谢谢。”

骆远这次走的很快。

楚千泽垂眸,带上门的时候反手上了锁,他见到苏醒时的谢辰所有神态反倒一点点收敛至瞳眸深处,哪里漆黑无比,吞没了所有喜怒,直到走近,才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涟漪。

谢辰眉心微动。

一个月吧,楚千泽身上的气质就翻天覆地了一遭,胸前麦穗随着他脚步顿住,轻轻晃动,灿金色的微光彰显着对方现在尊贵的身份,腰带轻易就掐出了他的劲瘦腰身,长腿站定并拢垂眸看过来,气氛都似沉闷了几分。

耀眼又出色。

依旧好看。

谢辰晃了一瞬的神,先行示了弱,他伸手本想体现一番自己现在有多虚弱,却不料指尖刚悬停在空中,就猛地被楚千泽攥住。

气势凶猛,力道却轻,像是在一点点试探他活着的气息。

谢辰蓦然心软。

他仰首,微笑:“你不想做些什么泄愤吗?我答应你不动用异能的事情可都没有做到。”

谢辰指尖灵活绕到楚千泽手背之上,轻轻抚摸着安抚了几下。

楚千泽眸色微深,他终于坐下,离谢辰极近,至高的权利已经掌握在了手心。

作为皇太子的他让老一辈忌惮其过于妖孽的心性手段,而作为皇帝的他,却是真心令他们叹服。

一切都在走上正轨,但所有的规划中,只有眼前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例外。

“什么都可以吗?”楚千泽眼睫微颤,他压抑着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在蠢蠢欲动,接二连三的不安,已经让他快要压不住那些心思了。

谢辰弯唇,轻轻抱住了楚千泽,低声道:“什么都可以。”

楚千泽靠在谢辰肩颈,阖眸沉默许久。

“那就,说爱我。”

他到底还是不忍,沉沉落下的长睫,如眷恋停留的黑蝶,迟迟不肯动起轻盈的翅膀。

谢辰似乎没料到他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他看出爱人心底有着黑暗面,但那很正常,他爱上的人从来不是一个干净的存在,而他现在甚至给了对方放纵的机会。

黑暗得到放纵,只会肆无忌惮,这一点谢辰并不是不知道,但这同样能够最大程度缓解不安。

但得到的答案克制又尊重,却又那么的难得。

谢辰心中柔软,如对方所愿,他唇瓣间吐出的气息炙热又缱绻,神态间的虚弱都淡了几分。

谢辰轻笑出声。

“千泽,我爱你。”

“嗯。”

楚千泽面上强撑着的冷淡不在,唇角不易察觉的翘起一个弧度。

楚千泽心想,就让他骄傲一次吧,这次他不会回应。

哪怕他的心里下意识给了回答。

——我也爱你。

——你是命运对我的眷顾。

第183章揽芳盛宴

阳春三月桃花开,天楚王朝京都两年一次的揽芳盛宴的邀请帖如流水一般被有序送往各个勋爵世家、文人墨客、乃至于天潢贵胄的手中。

请帖从年前就开始筹备,确立名单之后又核查多遍,年后由诸位书法大家亲手落笔,在规格与态度方面都做到了重而重之。

名气、才能、家世等都成为能否拿到帖子的评判因素,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不能遗漏。

那就是年龄。

参与者,皆是适龄、未婚的年轻男女。

天楚整体风气极为开放,对于女子拘束并不如前朝严格,男女同席而乐的场景更是常见。

也因此,由云阙阁一手包办的揽芳盛宴在不同人眼中也就有了不同的意义。

可以将揽芳盛宴看作一场单纯的赏花宴,烂漫娇艳的桃花在枝头点缀春意,曲赏、香赏、诗赏……应有尽有,每次结束,新曲新诗都要整整誉抄三天三夜才能结束。

也可以将其当做同辈之间为家族招揽幕客,结交人脉的顶好去处。不知多少平日不显山露水的麒麟才子在这一天被揽芳盛宴背后的云阙楼给挖掘出来,若是碰巧在交谈中撞见一个,对自己对家族日后都可能是一番机缘。

现在新帝登基科举未开,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天下的诸多学子摩拳擦掌,有识之士早已瞄准朝廷更迭的机会准备搏一把自己的前途。

谁能揽芳,谁又能揽得潜龙?

盛宴、盛宴,在这群年轻的同辈背后,不知掺杂了多少老狐狸的交锋。

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也不能忽视。

揽芳盛宴,是一场明目张胆却又无人明说的——相亲宴会。

一辆辆精致贵气的马车停在云阙阁之外,从马车上面下来的少女各有风姿,娇俏笑着碰撞出堪比百花盛开的靓丽场景,她们三三两两结伴着进入云阙楼,少年们纷纷有礼避开,错开身体时默契俯身一礼微微一笑。

云阙阁平日千金不得进,今日这场宴会连开三天,从内到外徒步要走上半个时辰,虽说是免费的,但他们自然不可能空手而来。

递给门童要转交给云阙阁阁主的见礼,已快堆积成山。

门童伸手接礼已经快要成习惯,这次当他开口熟练说出那句会转交给阁主的客套话后,向前微举的手却接了一个空。

“你在问我要礼?”一道语调散漫,笑意轻坠语句末端,听上去颇为不端正的清润嗓音在门童耳边响起。

门童诧异抬眼看去,入眼是位年轻俊美的公子,白衣清贵却被这位公子穿出了一身慵懒散漫的气质,对方朝他疑惑挑眉,有着被富贵精养出来的肆意,肩上若是再多个翠鸟,就像那不正经地方逗鸟寻乐的纨绔公子,半分君子端重都看不出来。

门童在这里待久了,来访者不管平日性情如何,踏入这云阙阁都是一副端正有礼的君子作派,罕少看见对方这种散漫作态,仿佛这位公子真是来寻乐子的。

门童实实在在的愣了一下。

谢辰兴致勃勃道:“帖子上不是说揽芳盛宴凭帖可进,不需外物的吗?”

他头上的玉冠是极品羊脂白玉,腰带上绣着繁复金纹,坠着的翡翠玉佩用料不凡,就连雕刻都能看出,是出自大家之手。

上上下下,都表明着他不缺钱。

见礼不需要多贵重,更多是个礼貌,门童根本没遇过对方这种好像识礼却又好像无礼的矛盾态度,但他反应也快,忙恭声回道:“公子多想了,我不过是想帮公子放一下随身带着的东西,若是没有,公子直接进去就可。”

谢辰皮貌气质皆惹眼,若一身肆意气收敛几分,在诸多少年公子中也是上品所在,可他顶着一些打量目光,勾唇一笑,倒像是毫不在意。

他刚要踏步进入,身后匆匆赶来的本家侍卫连忙扯住公子步伐。

侍卫将一卷轴交于门童,“这是定国公家的见礼,公子初回京都,有所疏漏。”

门童闻言不敢多说,连忙应下。

这一句介绍声音不大也不小,身边路过的几位公子小姐面露异色,视线时时便往那白衣散漫的公子身上看过一眼,心中忍不住生出些可惜,却又侧目于那身皮貌,心情一时复杂。

定国公位侯爵之上,姑且也能算上是一门双侯,若不是父子两位都是武将,单凭他们身上的功勋荣耀,在这天楚京都完全可以横着走。

当年定国公随太祖推翻前朝暴政,不若太祖那般有着家世渊源得以文武双全,完全一莽人目不识丁,但打仗却特别厉害,也因那累累功勋成为开国功臣之一,其子类其父,而立之年便因抗击北狄保新朝国本有功,被先帝封为镇北侯。

定国公显然是想让后代子嗣从外人眼中的莽将二字中脱离出来的,因而儿媳妇更是精挑细选,最终亲赴江南舒家谈妥了婚事。

当年舒家嫡女舒清清出嫁可谓是十里红妆,无人不羡。

江南文人清流世家尤为多,以舒家为首的几大家族多有联姻,走的越发亲近。舒家嫡女才貌双全,蕙质兰心,其才名京都亦有所耳闻。

谁娶了她,便几乎与天下大半的文人有了牵扯,江南那一派系的文人世家,几乎能攀扯上六成。

当时谁都看出了定国公想让孙辈及后辈转文为官的意思。

许是定国公一脉子嗣稀少,定国公自己也只得了一个儿子,而儿子如今也只得了一个孙子,竟变成了一脉单传。

镇北侯夫人当年难产伤了身子,生下孩子后缠绵病榻两年后就撒手人寰,镇北侯此后远赴北疆,六年后战死。

到了现在,当年的十里红妆、一门两侯的煊赫只余下了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定国公本人,与他那自幼托付在江南外家听闻与纨绔无异的孙子。

原来这就是定国公家最后的独苗吗?看着性情确实难缠,毫无礼数可言,倒是可惜了定国公半生征战与苦心筹谋,哪怕有外家教养,孙辈依旧是个不成器的,可见朽木不可雕也。

……但是那皮貌,当真如四月春华,灼人眼目。

许多人心中暗忖,不知是可惜还是兴奋。

谢辰视若无睹,进去时并不掩饰面上好奇,惹来内里一众暗中打量,他边走边撇了一眼费心追上来的侍卫娄开,“不是让你先去告诉祖父一声吗?我一个人不会出什么事。”

娄开面露为难:“公子你一来京都就直奔揽芳盛宴,甚至连定国公府都没回去告知一声,属下若是带着你的行李直接回去,恐怕会被老国公给臭骂一顿。”

定国公不会对着公子发难,必然会在之前先拿他们泄一番火气。

谢辰没再多说什么,他只是不喜欢在这种场合还带着一个人,目标实在太大,若是他一个人的话,找个角落藏好恐怕能看不少戏。

娄开试探道:“公子,你今日准备玩到什么时候回定国公府?”

谢辰停下脚步,转头对他道:“你去门口等着,约莫三两时辰,别跟着我。”

娄开不放心:“公子不会溜走吧?”

谢辰好笑又好气,“放心,不会。虽然我非常想拿着银票直接出去游历,但是我既然回了京都,就不会再玩之前那一套。”

娄开欲言又止,却见公子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只好拱手领命,转身走到云阙阁门口处守着。

谢辰独自一人落的个清静,他踏入这里,一身气质旁人看着与这里格格不入,但他看着这种场合,嗅着花香勾着酒香,耳边听着文人们温和的语句,唇角笑意有些恍然,转眸又掩去了那一丝的失神。

绕过一些人时,那些关于圣上登基,猜测下半年重开科举的话题不可避免的钻入耳内,谢辰听着只觉头疼,在一处茂密桃花林下布置出的席面找了空入座。

谢辰自认为自己一身气质轻佻散漫,可在一众收着性情的少年中,他往其中一落座,坐姿随意无比,却是最出挑显眼的,对面五六个入座的姑娘望着他愣了下,而后借着茶水遮掩面上红晕。

哪里来的公子哥,竟像是刚从红尘里滚了一遭,不知缠了多少人的红线,坐下姿势更是显得有些浪荡。

谢辰拿了一壶酒,懒懒往身后一靠,背后抵着的就是粗壮树身,也不知道这云阙阁是如何布置的,处处巧妙又不显俗气,多年养下来的随意性子,甚至让他动了能不能拿下这云阙阁的念头。

毕竟这地方,原本不就是他的吗?

谢辰从五岁之前便显早慧,不等他外祖父高兴,想起前世的他开始日渐表露出朽木的样子,多年雕琢下来,不知道那些老头子看出了几分端倪,得知他要回京时,也只是摸着胡须叹了口气便放了行。

耳边细碎的讨论声传入耳中。

“圣上被先帝护了多年,朝中大臣知晓不深,如今又是初登基,天楚内外还不安定,或许明年春会重开科举。”

谢辰侧了下头。

这又提醒着他,这已是新朝天楚第三任皇帝登基了,而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前朝,早已崩溃于百年前。

谢辰抿了一口酒,眼眸微眯有些出神,半晌后他懒洋洋打断了那群家伙的讨论。

“今年秋,早些准备吧。”

说完,他撑着树起身,漫不经心拍了拍衣袍,心想里面还深,进去继续逛逛。

被谢辰留在身后的几位少年面面相觑,其中一位气质内敛温润,皱眉道:“那位兄台说的是重开科举一事吗?”

对方意思是,当今圣上下半年秋就会重开科举。

而只需要半年,新帝就能将朝政收拢在手?

第184章天子之威

当今圣上,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在他出生之前也曾有过几位皇子,夭折最早的尚未满月,大一些也没活过十岁。

皇上后嗣无以为继,天下将会动荡不安。再加上前朝势力尚未完全根除,几十年下来,最深的那股势力隐于暗处秘而不发,宗室也在各方鼓动之下蠢蠢欲动。

直到中宫皇后怀孕,圣上出生。

先帝一反日渐疲弱之态,欢喜之下大赦天下,以雷霆手段清理了一众先前挑事的大臣,蠢蠢欲动宗室更是被几度打压直至安分。

之后尚是婴儿的圣上便被他严密保护了起来,在其行加冠宴前,少有人知晓圣上面貌。

圣上在加冠宴上被封为太子,赐住东宫。而东宫还未住几月,先帝久病缠身,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加上多年劳累,先帝没有熬过这一劫病逝而去。

从圣上被封为东宫太子,到年前圣上登基不过半年,诸多朝臣甚至连这位主的性情都没有摸个明白,遑论其中深浅手段。

哪怕先帝为圣上铺好了路,留下无数底牌,在初登基的情况下,就算要换血,在那之前也总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养血。

小半年的时间,科举重开需要提上预案,这就意味着短而又短的小半年时间,需要再度缩减,还有科举题目筹备等各种事宜。

稍微有点脑子的少年在谢辰那句话之后向深处想了想,就觉得事情如乱麻,想要处理都不知从何下手。

这么一想,圣上若真能在今年入秋重开科举,手段当真恐怖。

不对、不对!对方轻飘飘抛下一句话就离开了,毫无依据,他们凭什么相信?

可,这种猜测不无道理啊。

既然有明年的猜测,为什么不能有今年的猜测?

几位少年想到深处,头痛不已。

一少年郁闷出声:“方才那位是谁家的?说完就溜走,哪有这样的。”

气质温润内敛的卫珞一整袖袍,在席面空处从容落座,若有所思的看着谢辰离开的背影思索片刻,他们几位都是京都世家大族,哪位同龄的不会知道个脸熟,但是方才那人,确实从未见过。

“算了算了,一句胡语,也就你们上心当真,我看他举止轻佻放荡,不像是个正经公子,估计是从哪处得来的请帖。”有人不以为意开口。

几句笑语附和之后,有人随口提了一句,“听闻今天有人在云阙楼见到了定国公接回京都的公子,似乎连定国公府都没有回去,就径直来了这里玩乐,入楼之时更是不知礼数。”

卫珞面色微顿,侧耳听了一会。

有人从另一边绕到卫珞身后,敲了他左肩一下,待卫珞回头之后才笑道:“我找你好一会了,立轩他们在鹤亭,就差你。结果你在这边悠闲的不行。”

定睛看去,正是大理寺卿之子陆淮,一身少见的墨衣,在普遍风雅的淡色中,出挑不已,再加上陆淮长相俊朗不凡,这一路上也被丢了不少香囊。

对于方才拦住卫珞的几人惊讶见礼,笑容淡了些,不冷不热的回应后拉着卫珞便要离开。

路上,陆淮道:“你怎么被他们拦住了,先前都说好了鹤亭聚一聚。”

卫珞看着温润,谈及刚刚仿佛还相聊甚欢的几人,语气却淡了下来,“他们第一次入这揽芳盛宴,拦着我想问些东西,不过聊了会。”

陆淮嗤笑:“那几个,你能和他们聊些什么?”

他几乎能想到卫珞被拦住时,心里的不耐,可惜对方非要披上一副温润皮相,惹得一些家伙总以为对方是好脾性的君子。

卫珞:“能有什么,还不是向我试探科举一事,我父纵然是礼部尚书,也不可能揣测圣意,自作聪明拦住我也不过是想搭上一二关系。”

说到这,他想起扔下一句话就离开的那人,轻眯了一下眸。

“不过,还是有个聪明人的。”

陆淮挑眉:“谁?”

他刚才在那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愣是没发现一个入眼的。

卫珞语气肯定道:“定国公家那位刚回京的公子。”

陆淮回想一番,惊奇道:“你确定吗?我怎么听着对方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定国公战绩赫赫,可镇北侯当年与定国公如出一辙,拿着书本就头疼,几位太傅一起,那‘墨水’灌都灌不进去,如今他的儿子还能被你称作一句聪明?”

要知道卫珞这家伙当时认识的时候,连陆淮都嫌弃蠢笨,心气极高。

陆淮想起当年就忍不住磨牙。

听到这,卫珞有些不确定地回想,发现很难确认当时那句话究竟是戏语还是其他,“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是那人看着很有意思。”

他补充一句,“特别招姑娘喜欢。”

陆淮好奇:“与立轩相比呢?”

卫珞温和一笑:“姑娘家可能更喜欢那位一点。”

至少他在京都听得一些传闻中,定国公家的公子什么都招惹过一些,却不曾在色字上停留过多,少有桃色传闻。

陆淮大笑:“那正好,立轩那家伙整天炫耀着他那张皮相在京都沾花惹草的,这次可算是碰见对手了!”

“也对。”卫珞不由点头笑道。

姑娘家?

在两人走过的路上,只有一处树木茂密,能将人身型完全挡住,而陆淮卫珞在路过此处时便默契移开话题,转至其他。

无所谓防备,不过是顺手为之。

可偏巧,顺了一壶酒的谢辰正悠闲躲在数颗树身之后,待他慢条斯理咽下口中酒水后,才笑叹一声,再多的姑娘家喜欢他又如何。

他偏爱男儿郎。

前世纵使诸多束缚,但也算权势滔天,再活一世后虽然肆意随心,但在这一点上,却一如前世那般,不能表露分毫。

尤其在祖父殷切迎回他之后,谢辰总不好张口就给对方投下这么大的一个刺激,他扶额长叹,心道还好,他若不心动,男女在他眼中也无其他区别。

那将这么一直瞒下去也好。

谢辰指尖扣着壶柄,漫不经心摩挲几下后,随手丢了已经喝空的酒壶。

这酒,还是淡了点。

京都不好久留。谢辰暗忖,这里几乎聚集了天楚王朝一半的权贵世家,按着他刚才一路扫过来的眼力,出去随便撞个人,都不知道对方背后牵扯了几家的势力。

这里与江南,可截然不同。

还得早日让祖父明白,他孙儿不适合留在京都。谢辰暗下决定,欣然起身,白衣翩然掠过桃花林中,因他动作而卷起的花瓣,不及他潋滟眸眼半分。

公子如世外仙,二世不愿入凡尘。

“你说,定国公家的独孙,入京后连府也未回,甚至未曾告知定国公一声,转身赴了揽芳宴?”

修长分明的指尖扣着顶好的竹笔,在写满了的凑折上漫不经心批了朱砂,玄色袖袍落下些许,掩在冷白手背之上,墨底龙纹极尽其主的显赫尊贵,天楚王朝年轻的帝王微微抬眸,矜贵凤眸轻敛,情绪莫测难明。

他微微抬手,当即有宫女安静接过竹笔,另一名宫女递上干净绸布后无声退下。

宫殿内除了它的主人,所有人都垂首敛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只有与帝王一并长大的御前侍卫曲盛身形不那么紧绷,面对帝王询问甚至细想确认后才点头。

“确是如此,陛下。”

年轻帝王眼睫微垂,半掩漆黑眸色,他五指陷在白色绸布不紧不慢擦净双手后,唇齿间才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语句,“可惜了……”

殿内寂静,任谁也不敢猜测帝王口中何意。

曲盛上前一步,试探道:“陛下,是否需要再派人盯着?”

帝王撩眸,淡淡道:“先撤了,定国公一把年纪,就让孙儿好生陪在他身边,让他安享晚年。”

他比定国公那位孙子大了仅三岁而已,一字一句却似与定国公同辈,满是居高临下的君威。

曲盛不觉其他,心中唯有叹服。

他哪怕自小伴在陛下身边,担着一分同窗竹马的情谊,也始终不能猜到陛下心中所想,明明同龄,可人真就有生来不凡一说。

天子之威,常人不能直视。

曲威领命离开后,总管太监极有眼色的挥手让众人一并退下,宫殿内变得比刚才还要安静。

而当总管太监也在行礼之后关上宫殿大门离开后,这座皇城唯一的主人才有了动作,他从奏折下抽出一张纸,从上面扫过的视线毫无波动,腕骨微弯凸起精致骨节,指尖捻着尾端将其置于案桌角落烛火之上。

直到火焰吞并了整张纸,灰烬融于烛油中,帝王才敛眸淡淡移开视线,脑中很快抛掉了定国公家那位公子的信息。

北狄安分多年,南戎却开始骚动,如今天楚内部稳定不久,文臣上佼佼者层出不穷,武将一脉却不能承续。

本以为这位自幼寄养在外家的小公子文墨不通,依着定国公镇北侯两父子的血脉,下一辈会依旧在武上有所天赋。

可惜,是个无用之材。

既是无用,也就无需多加关注。

这一烧,定国公一脉这一辈基本便断了帝王的关注,日后如何,便要看下一辈了。

定国公拼搏半生的功绩在为帝者眼中,是为臣者的本职,太。祖与先帝已然将那份荣耀给到了尽头,若是镇北侯没有战死,这一辈公子的纨绔才算刚好。

不然单这一家,便占了文武两脉。

那时,反倒惹了帝王的忌讳。

为帝者,本就无情。

而这一任新登基的帝王,更是将这一特性发挥到了极致。

第185章承安大帝

谢辰来时是挺张扬,走时却刻意藏了身型,路过相聊甚欢的少年少女时,笑着多看了几眼,对于云阙阁别名红娘阁的别称算是有了一个直观性的认识。

这揽芳盛宴也是有趣,大可聊天下,小则聊私情。

什么都能聊起来。

就连算计也是。

“表哥当真接了我的香囊约我在此处见面?”少女声音疑惑,有些紧张也有些犹疑。

“是的,小姐。还请在此等候片刻。”一侍女弯腰,低头恭声回道。

“那我就等上一会。”声音听起来像是信了。

谢辰听到那位侍女离开的脚步声,朝那边多看了一眼,这并不是他有意偷听,他特意绕了个安静的小路,却没料到还是能撞见这种事。

那片池水是云阙阁出了名的好景色,天光一洒落,波光倒映天色,粼粼闪烁不停,飘落而下的花瓣只会为此景多添一抹亮色,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就是那岸边站着的少女颇为有趣,她方才与侍女对话像是信了对方口中的话,人走后却是嫌弃撇了撇嘴,看上去对于那位表哥并无多少旖旎心思。

夏书意扇了扇手,有种跳脱的古灵精怪,“姑奶奶就在这里等着,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当朝风气开放,女子名节无法将余生困死,对方若是真想要在这方面捣鬼就不要怪她客气了。

实在不行,她就跑。

夏书意这么一想,竟还有几分期待,要知道当朝那位表哥长得确实是她的菜,要是真能成,她冲着对方那张脸也能欢喜度过余生。

谢辰歪头看了一会,不由失笑,是他想多了,这里可是打着揽芳盛宴的相亲宴啊。

“天楚王朝果然是公认的神仙朝代。”夏书意捧着脸忍不住感慨出声,“就是这个朝代见不到我的男神永安君。”

她虽然不是历史系的学生,但是对历史有着较浓的兴趣,有事没事就会去历史系的讲座上蹭蹭课,一方面是兴趣,另一方面也是打发下女大学生空虚的内心。

当然,她蹭也是有针对性的蹭。

大梁王朝与天楚王朝这两个在时间上相邻着的王朝,是她主要选择了解的方向。

毕竟……谁能不爱永安君啊!!!夏书意捂住脸无声尖叫。

那位的经历实在是太苏了好吗!简直是小说男主本人,一度占据言情种。马各种榜单最想被爱与身穿的人物之一。

可惜了,夏书意叹气,大梁王朝已经是前朝了,不过承安大帝也很苏,她能活着见到这位也很满足的。

——就是这个时代见不到我的男神永安君。

谢辰离开的脚步一顿,前言后语中的新奇词汇不是他短暂停留的理由,那坠于尾端最后的三个字,才是他恍神的缘由。

仅一瞬而已,谢辰最后记下这名少女的样子,微蹙眉尖,而后悄然转身离开。

娄开迎上去时下意识向公子身后看了一眼,“公子,我们回去吗?”

谢辰轻轻挑眉:“你往我身后看什么?”

娄开尴尬一笑:“公子你还差两年就要加冠了,我还以为你这次进去逛一圈,说不定能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

谢辰“啧”了一声,毫不留情的绝了娄开的念想,“那你就继续以为吧。”

他这辈子都不会娶亲生子。

娄开跟在谢辰身后道:“公子,你还要逛吗?我们是不是要回国公府了?”

谢辰懒洋洋摆手:“不逛了。”

待二人在定国公府大门处一露面,门口守着的侍卫与小厮就眼前一亮,上下辨认一番后,数人急哄哄涌上前。

嘈杂的“公子”声中,谢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带了进去,不等他揉额看清眼前景象,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拥到怀里。

“我的孙儿啊!”一声炸嚎在耳边响起,真真带上了几分激动的哭腔。

谢辰无奈让人抱了一会,然后才向后仰了仰,“祖父你先松开我,让孙儿好好看看你。”

定国公闻言连忙松手,对谢辰露出了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阿辰啊。”

定国公发鬓处已经很难再找出几根黑色发丝,沙场上多年的风霜凝固了他面上的皱痕,眼睛却依旧锐利有神,他是武将,哪怕没那么多规矩也不是能常常笑着的,此时看着多年未见的孙儿,又想起先他一步离开的儿子儿媳,心中一时酸涩。

谢辰看着面前这位祖父,幼时的记忆与眼前衰老许多的面孔重合,他怔然片刻后欣然勾唇,干脆应了一声,“祖父!”

定国公眼眶微红,他拍着孙儿的肩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皱眉道:“太瘦了,要多练练。”

身高还行,就是偏瘦了。

谢辰笑容一顿低头看了眼自己修长身型,觉得刚好,但看着祖父殷切视线,只好试图委婉道:“祖父我这个身材刚刚好,一切健康也不虚弱。”

定国公也不勉强,“那就多吃点!”

吃多了就会多练。

“外面那些家伙都在说你不学无术,肆意妄为,被外家养成了一个纨绔。”定国公虽然觉得孙儿瘦弱了些,如今看到真人后却不认同他们口中的那些话,“我就不这么觉得,你这不是挺好的吗?那个什么特别翩翩,长的又俊,哪里像是个纨绔!”

与他这个莽将站在一处,外人恐怕都想不到他们是亲祖孙

谢辰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接口道:“风度翩翩。”

定国公大喜:“对!就是风度翩翩!比你爹当年还俊,要不是那张脸还行,我都不敢腆着脸登上舒家的门。”

这哪里不学无术了?这不是很有文化的吗?

别的定国公也不懂,但是孙儿现在站在这里,看着就像是个文化人。

定国公见多了麾下的那些军痞,眼下看见谢辰,那滤镜是加了一层又一层,哪哪都满意。

果然还是文人世家养出来的,看着就是比他当年一手带大的儿子要正经许多。

谢辰自从随着性子,偶尔扮一下纨绔子后,就时不时将那些老头子们气的跳脚,还是第一次别人这么夸。

尤其在他发现祖父是真心这么想的后,心中滋味一时微妙,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

若不是他有着前世阅历,这一遭回来还真可能被祖父给惯成京都名副其实的纨绔。

谢辰心道,这可不行。

他三言两语就将定国公的话头转到了其他地方,而定国公本人却毫无所觉,看着许久不见的孙儿乐呵呵的,不仅话题被带跑偏了,就连人也被逐步带着向里走。

先前惦记着谢辰奔赴揽芳盛宴的事情也被定国公抛至脑后,正年轻着玩心重,也不是什么大事。

“陛下,宁乐长公主在外面。”

有小太监悄声在总管太监耳边低语后,总管太监面色如常,在帝王抬手的间隙低声禀告。

楚千泽眼睫未抬,垂眸淡淡应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楚柳言踏入这处宫殿入眼看见上座的年轻帝王,面上一派淡定,心下却是一个哆嗦。

又是激动,又是畏惧。

她保持住了仪态上的婀娜从容,见礼之后端过身边宫女手中的精致点心。

“这是御膳房新出的点心,母后觉得不错,让我顺路带了些过来,皇弟吃些吧。”

楚千泽搁置玉笔,凤眸幽深莫测,他看过这位素来不怎么靠近自己的皇姐一眼,对方手上的动作明显瑟缩一瞬,他心中轻嗤一声,清淡出声:“谢过皇姐,也转告母后一声,放这吧。”

总管太监连忙伸手接过,不敢让长公主亲自动手放置。

“还有其他事吗?”

帝王垂眸,眉眼情绪疏淡。

楚柳言身体一僵,她到底是心虚的,生怕自己在这位大帝面前被看出什么端倪,扯出笑意柔声道:“没有其他事了,皇弟多注意休息。”

帝王听不出情绪的应了一声,抬手间玉笔又落到了指腹间,无声中已然有了送客的意味。

两人是嫡亲姐弟,可是楚柳言总觉得自己更像是个妹妹,颤颤巍巍的半点话都不敢说。

可她得来的记忆也是如此,只能说承安大帝果然如书中所说那样亲缘寡淡,天性冷漠。

可对方越是如此,楚柳言便越发想要看到能让这位动了心的永安君!

书中一半风华,尽数落在那位永安君身上。

她想亲眼看看那位风华绝代,世间再无其二的绝世公子,阴差阳错入这书中,传奇大帝她要见证,无双丞相她也要见证。

不过想到今日听来的消息,才是楚柳言胆战心惊前来一趟的主要原因,不过她到底高估了自己。

眼下她哪敢多说,艰难一笑后,镇定转身便要离开。

还是下次,不,还是从永安君那边下手吧。

【但不应该啊,明明承安大帝今日该微服出宫去揽芳盛宴,虽说是因为朝廷现下缺乏人才原因,但确实是与永安君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两位主角第一次的见面啊!就这么被蝴蝶了?】

楚柳言满心郁闷,踏出宫殿。

而她身后,垂眸执笔的帝王手上动作蓦然一顿。

第186章不走剧情

哒。

笔落桌案,一声轻响。

“皇姐转身之后,有再开口说过话吗?”楚千泽面色莫名,侧首看向守在一旁的总管太监,指尖若有所思微点龙案。

温凉触感传入指尖,他并未做梦。

总管太监弯了下腰,心中虽感疑惑却也未曾多想如实回答:“回陛下,宁乐长公主转身之后再未开口。”

指尖动作无声一顿,墨色袖袍落下,手上肤色便如雪色透着淡淡冷意,帝王慵懒垂了睫,若有所思地喃语出声,“是吗……”

总管太监低着的头又向下压了一压,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娄开脚步匆匆而来,“公子,夏家表少爷来了,就在外院候着。”

谢辰拿下用来遮阳的话本,新奇道:“夏表哥?大表哥而是二表哥?”

娄开冲他竖起两根手指。

原来是二表哥。

谢辰微微扬眉,户部尚书夏家与他外祖母那边走的亲近,他叫上一句表哥毫无问题,但有问题的是,户部尚书如今算作他表哥的两位公子,他并不怎么熟悉。

属于一年都见不上几面的那种关系,怎么他才回京没第二日就找上了门?

二表哥,那就是嫡次子夏卓璐,听闻是个爱享受的主,比不得长兄的律己,若不是功课上面没有落下,只怕也能被冠上个不学无术的名头。

听起来是个会玩又聪敏的孩子,何苦与他这声名狼藉的家伙搅合在一处。

娄开猜测,“或许是老国公的意思,公子你刚回京都,若是不找几个熟人扩下在京都的圈子,只怕单凭自己是融不进这里的权贵圈子。”

定国公一脉子嗣单薄,唯一的孙辈在外人眼中看着也不成器,但是爵位功勋在那摆着,再怎么不济,谢辰也是定国公府未来板上钉钉且唯一的世子,军中大半都是老国公给他埋下的人脉。

舒家那边与他亲厚,本家这边也不缺底蕴,唯一的小公子富贵一生的命在这摆着,日后但凡有个出息的后辈,定国公府未尝不可崛起。

只是目前,融进那上层的圈层,确实需要一个人帮着敲下门。

谢辰是打算几个月做好祖父的思想工作,之后拍拍手带着祖父一起走人,不出意外的话,这京都他日后是不会再回来的。

未来可能会在闲暇时捡个幼童养着,这定国公府日后交予谁,以后还不是由谢辰决定,外界又无法辨知血脉真假。

他上一世什么没见过,哪怕终其一生不得脱身,却也受了一世滔天的权势富贵。

这些外人可望不可即的东西生生拖了谢辰的一生,如今他听到这种有可能会打乱自己计划的意外来客,眉心下意识一蹙。

谢辰拿着话本挥了挥,看也不看就要继续盖上,一身闷语从话本下溢出。

“就说我刚回京都,水土不服今日不适,让夏表哥日后再来。”

“没有日后,老国公今日告诉我,拖也要把你拖出去。”夏卓璐不知什么时候窜进了谢辰的院子里,进来就听到那一番借口,完全没有相识不深的感觉,自来熟的笑着给了回应。他伸手拎起谢辰面上盖着的话本,定睛一看微微挑眉,“你可是国公府如今唯一的独苗,竟看这类话本?”

哪类话本?谢辰一顿,抬眼看去,才发现那一页话本内容是一目了然的断袖情节,他这方面瞒的极好,谁也看不出端倪,一看就是收集话本的下人错眼没挑出来。

谢辰对此理直气壮:“我还没来得及看呢,不知道哪个下人这么粗心。”

他起身,伸手就要夺过话本。

夏卓璐直接向后一藏,拍着胸口道:“那就别看了,阿辰你好不容易回京都一趟,做表哥的这次带你出去好好玩玩。”

他眯眼而笑,是个俊秀风流的开朗模样,这种性子自然也不会在意谢辰的刻意推拒。

虽说是老国公托了父亲,但夏卓璐并不讨厌这位关系不深的表弟,眼下见着几年未见的少年,与之前少有的几面之缘对上,甚至说极合眼缘。

他看不出多少外界传闻的纨绔性子,静雅又难以驾驭的淡紫衣袍,也被对方一身气质压成了陪衬,闲散偷懒的模样,也只是单纯像个心性未定的少年郎。

夏卓璐越看这位表弟越顺眼,他素日被长兄压着教训,此时也担起了为兄者的自觉,“听下人说你都这样躺了几日,定国公去军营时可是特意叮嘱了我,你想去哪?我一定给你挑个好的。这京都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他对此颇为得意,忍不住晃了一下脑袋,明明都是要娶亲的年纪,却还表现出了几分孩子气。

“花楼。”

夏卓璐面色一僵,“什么?”

谢辰起身对他勾唇,多情眉眼显出几分轻佻意味,纵使刻意扯出这幅表情,却依旧不能盖住风流俊美的惑人面貌,他肆意笑着,又重复了一句。

“我要去花楼,京都排名第一的花楼。”

夏卓璐下意识看了眼天色,“这个点还早……不是!”他猛地回神,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尖,也顾不得手中话本,双手扶住谢辰肩膀,“父亲若是知道我带你去了花楼,会剥了我的皮的!”

谢辰装模作样露出失望表情,“那就下次吧,表哥还是先回去。”

夏卓璐觉得这事有些难办,但是人今天是一定要给带出去的。

“我们还是先出去看看,京都好玩的地方有许多。”夏卓璐心道玩着玩着乐不思蜀,时间也就过去了,到那时表弟恐怕也就不会再想着去花楼这种吓人的事情了。

谢辰心中好笑,面上故作为难,在又被几番劝之后才点头应下。

祖父心意,谢辰原也是不打算拒绝的,他听着这人窜进来的脚步声时,就知道恐怕是直接被府内的管家带进来的,看来祖父是真的想让他在外走走。

夏卓璐心中一松,将人劝出来心情却明显开始兴奋起来,脑中回想着京都有哪些地方能够让表弟觉得不虚此行。

谢辰走在夏卓璐身侧,两人侍卫跟在身后,出了定国公府,偌大一个京都,就全靠着夏卓璐指明方向了。

谢辰眸光落在身边的夏卓璐身上,微不可察的闪烁一瞬,而后淡淡收回视线,眉眼一展,带出几分散漫。

也罢。

慈宁宫内,今日迎来了一个罕见的来客。

当宫女着急告知太后皇上要到了的时候,正在太后身边待着的楚柳言起身动作太快,险些崴到了脚踝,她反应有些失态,所幸太后及一众宫女都很正惊讶着,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太后这一生没有经历太大波澜,她生过三个孩子,一个长子早早夭折,一个女儿伴在身旁,幼子登基成为天子保她余生荣耀。

最小的孩子本该是最招人偏心的,可幼子出生之后就被严密保护了起来,哪怕是她想要靠近,也要花些心思,时日拖长了,那些为母的柔软心思就淡了许多。

再加上,那孩子,就不像是一个孩子。

她所在意的亲缘,对方怕是从未看入眼中。

最小的孩子,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一个优秀到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帝王。

太后想到这,无声叹了口气,温婉眉目低垂,她停住手中盘弄佛珠的动作,面上有些出神,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温和出声交代了下去,然后低头看着安静不语的女儿,“你若是觉得与你皇弟相处不自在,先回去也不碍事的,皇上并不会计较。”

楚柳言心中是想离开,但她又想多看看这位书中的男主之一,最终咬着牙摇头道:“没关系的母后,我与皇弟也许久未聚。”

太后颔首,不再多说什么。

但当那帝王落座时,楚柳言心中还是有些发悚,她在太后身边安静扮演一位乖巧皇妹,努力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楚柳言低着头,却未曾注意到帝王仿若无意递来的一记轻扫。

太后与对方聊了什么,楚柳言根本没有心思去听,她现在满心都是激动,甚至有种与偶像面基的激动,哪怕对方根本不知道这种心情,却也不影响她为之兴奋。

书中许多描写很是隐晦,她也曾纠结于两位主角谁上谁下,但现在激动过后,她脑子一懵,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承安大帝与永安君初遇之后,因为永安君无意露出了不符其扮演的纨绔人设的反应,承安大帝被勾起了兴趣,次日原本是要去揽芳盛宴的,中途听闻永安君在醉霄酒楼与人相聚,就转了路线。】

【今日不该是他们第二次相遇吗?】

但承安大帝现在还安生待在皇宫,丝毫没有要微服出宫的意思啊?!

也对,现实中皇帝本就不会轻易微服出宫,但是两位主角都活的好好的,她昨日特意打听了转世为定国公府小公子的永安君确实回京了,对方也确实第一时间去了揽芳盛宴路线没有任何问题!

但——

【为什么承安大帝这边就是不走剧情线?!】

茶杯底部与桌面出碰撞一声轻响。

帝王慢条斯理起身,表露出离意,而太后看向宁乐长公主微微皱眉,轻唤出声:“言儿,还不送你皇弟一程。”

楚柳言瞬间回神,心中一惊,面上却是娴雅,不急不缓行了一礼后,出口轻语几句才将方才失神掀了过去。

她与帝王平静走了半程后,正当她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时,就听耳边传来一道淡漠语句。

“今日醉霄楼有才子茶宴,孤欲微服前去,皇姐若是无事,不如与孤一起,也可看看是否有心仪的驸马。”

楚柳言双眼一亮,完全忽略了后半句,险些维持不住公主表象。

“好呀!”她按耐语气,欣然应允。

这可是第一手直播现场!!!

第187章醉霄茶宴

楚柳言干脆应下后,错眼一瞥似乎隐约看见身旁帝王眉心的轻扯,等她再定睛去看,对方迎着她的目光慢下了脚上的步伐。

直到在转角处要分别回去准备时,他停下了脚步。

“皇姐,你还记得孤的年号吗?”楚千泽面上情绪很淡,他看向这位本就不熟,如今更是陌生的‘皇姐’,轻扯唇角,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楚柳言闻言略显茫然,“自然记得,皇弟的年号不正是承安吗?皇弟问这个做什么?”

【承安大帝!!!就是你啊我男神之一!】

耳边听到的是与眼前女子温和声音截然相反的激动语气,直白激烈,其中欢喜情绪让每个字的音调都无比高昂。

楚千泽微一颔首,轻轻收回了视线,“无事,皇姐回去准备吧,我会遣人去接你的。”

楚柳言温婉一笑,辞礼有着多年教养下的贵气,从表象看去,发现不出任何破绽。

当人走远后,帝王身边的总管太监得来一句命令:“去查查,最近皇姐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仅皇姐自己,连她周围的宫人一并调查。”

总管太监低头应道:“遵旨。”

承安大帝……楚千泽唇齿间碾磨着这三个字,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比起这一称呼可能包含的无尽辉煌,他对于另一称呼的出现更为在意。

——永安君。

前朝那位不是君王,却胜似君王的存在。

天下谁可号永安?。

醉霄酒楼。

京都第一大酒楼,文人才子最爱来的地方,就连一些不爱文墨的武将的都喜欢无事在这里凑个热闹,若论布置,也算不上华丽,可从内到外都有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酒楼深处的醉霄亭,四面风景极好,酒香围拢整个亭阁,还未饮酒便已先有三分醉意,醉意朦胧之际宛若登上九天云霄,飘然之际,脑中文才如泉涌而出。

因而此处也就成为了许多读书人的常聚之处,由于不少读书人喝不了多少酒,他们在这种环境嗅着酒香,本就有些晕眩,若是真喝醉了反倒是件麻烦事。

因此取了茶宴一名,所上自然也是茶水,虽无酒,这些珍茶的价格也不比醉霄楼招牌的烈酒便宜上多少。

谢辰站在酒楼之外是不愿进去的,他抬首一看,脚下步子反倒朝后退了一步,当夏卓璐靠近时,方才刚买到手的折扇抵着对方胸口,不让对方靠近的同时也表明了抗拒的意思。

夏卓璐眼疾手快拉住了人,苦口婆心劝说道:“表弟你退什么?这里好酒好茶好诗,并不比揽芳盛宴差上多少,你与我一起进去,今日刚好有几个家伙筹集了一次茶宴,我们进去看看热闹,再说京都第一酒楼,总要进去参观一番。”

谢辰听着对方的话心内没有丝毫动摇,但当酒香飘到了鼻下时,喉骨却微不可察的滑动一瞬,面上随着夏卓璐的话语适时露出动摇的神色。

夏卓璐陪着人玩了半天,就等着这最后一个目的地,时间他都算好了,可不能让表弟给溜了。

感受到表弟向后退去的力道减弱,夏卓璐笑道:“那些家伙也就喜欢装模作样,你不喜读书也无事,进去后认识一番,人看人也不一定都要比较学识。”

谢辰提前给夏卓璐预警,“若是他们给我脸色,我可是会当场发脾气的。”

他这一世除去亲系长辈,少有忍耐的时候,这京都也待不了多久,何苦要忍着旁人给的气自己吞下?

夏卓璐拍拍表弟,以为他是在不安,安慰道:“谁要是给你脸色看,表哥我第一个发脾气!”

谢辰眸眼弯了下,别有深意地看了眼什么都不知道的夏卓璐。

看来对方并不是很了解自己过去做下的那些事情,他身上的纨绔名头,可不仅仅只是不学无术就得来的。

醉霄亭中,一众文人围坐着,彼此言辞犀利交谈,纵偶有针锋相对的,也不见太多火气,气氛相对融洽。

这时有青年方才辩驳输了一筹,抹着额间细汗,转移视线看向周围,疑惑道:“卓璐不是说要来吗?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

“他今日似乎要带个人来。”陆淮把玩着手中茶杯,打不起多少精神的帮着解释了一句。

他身旁落座的卫珞看着温润如玉,举起茶水缓饮了一口,丝毫不见方才口齿如剑,逼得辩驳之人苦笑服输时的气场。

“你们二位今日怎么不去揽芳盛宴?这才第二日。”

卫珞解释道:“我们前年就已经去过一次,揽芳盛宴连开三天,今日偷个闲,明日再去也不碍事。”

陆淮随声打着附和,忍不住开口:“我还是想要喝酒,这茶实在太淡了,你们没人要酒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去了?”

众人纷纷摇头。

陆淮这厮口中的酒,是这醉霄楼的招牌,酒量不好的一杯就倒了,每次带回来一坛谁能喝的过他?

陆淮遗憾起身,转身时忍不住埋汰了几句:“谁来这醉霄楼天天喝茶水,酒香都快扑到鼻子里了,真是太糟蹋了!”

卫珞放下茶水,“再不去,你就抢不到醉霄酒楼的招牌了。”

陆淮这才闭嘴,匆匆离开。

惹来身后一阵笑声。

“这次你们几个可千万不要别忽悠着喝了那酒,我们今日可没有心情陪你们耍酒疯。”

“别提上次的茶宴,就不该让陆淮这厮过来……”

今日来聚的这一批可以说是天楚王朝有名的公子们,彼此家族或许有所针对,但也算一个京都同时长大的,小时候不懂事打架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日后学了圣人言,懂了伦理常识,才将针对转向了另一个较为文明内敛的方向。

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就是如此。

几人一言一语正要聊开,眼角余光看见夏卓璐踏上醉霄亭的身影,愣了下刚要打招呼,对方身后又缓缓踏出一道身影。

纵使先前知道夏卓璐这次带了其他人来,但看到这人时,他们还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着实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会是定国公家的那位。

但一想,夏家与舒家的关系,又似乎不是不能理解。

紫衣极为清贵,旁人压不住这贵极的颜色,但这少年公子踏步而来,醉霄亭内清雅的文人布置都仿佛沾染了一丝富贵慵懒的气息,对方握着折扇漫不经心地缓慢扇动,是尤为明显的附庸风雅的举动,但由这人做出,他们倒真的看出几分卓然的风雅之气。

不等他们心道荒唐,一个眨眼,紫衣公子扫过众人,折扇遮住下脸,眉尖非常明显的皱了下。

像是……嫌弃?

他竟然嫌弃他们?

众人心中好气又好笑。

心中暗道刚才果然是错觉,哪怕这人生了一副顶好的皮囊,也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

这茶宴还真是茶宴。谢辰心中可惜啧了一声,早知道是让他嗅着酒香来喝茶,方才在门外就溜了好,进来真是白白遭罪。

他随夏卓璐坐下后,也不在意众人视线,看了眼面前备好的茶水,啪得一声在左手合拢折扇。

喝,还是不喝?

方才已经介绍过一番,夏卓璐有意想将众人介绍给谢辰,谢辰顺势抬首含笑一一认过,人人都看出他的敷衍,却又莫名挑不出毛病。

认过一圈后,谢辰才看向身边最后一位,发现也算是半个熟人。

卫珞眉眼温润,看着极为有礼,他顺势举起手中茶水,“礼部尚书之子,卫珞。”

谢辰扣着扇柄的指尖微收,面色不变以礼回之,他并不多说,也没有与这群人深聊的意思。

打眼看去,这些公子非富即贵,又都素有才名,个个多半功名在身,简直就是天楚王朝下一代的新鲜血液。

谢辰几乎是瞬间就将众位公子及背后家族的关系,在脑中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下意识的习惯让谢辰垂眸之时,眉眼神色略显淡然,不似方才抬眼便笑的浪荡模样,不等卫珞多打量几眼,他饮了一口递到唇边的茶水,笑着吐出一句,“真苦。”

并无其他异样。

卫珞怔然一瞬,而后笑道:“这茶回味是甘,要慢品,是醉霄楼最好的茶,外面想买这茶叶都买不到,只能在这里点茶。”

谢辰放下茶水,“苦就是苦,我喝不惯茶。”

卫珞微顿,“我见谢公子端茶时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多年习惯,还以为你喜茶。”

谢辰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终于将视线认真看向身旁少年,或许,也不算少年,卫珞今年就要加冠,眉眼已无青涩,如打磨完全的玉石,只要松手,有的是人愿意求宝。

极聪敏的一个孩子。

谢辰不动声色地笑道:“家中长辈喜茶。”

作为子辈有些了解再正常不过。

卫珞微一点头,“原来如此。”

谢辰笑了下,多看了卫珞一眼,转首什么都没说。他直接松手,茶杯落下一个晃荡溅开一圈水珠,懒洋洋向后一靠,姿势随意到了极点,堪称无礼。

卫珞不由看他一眼。

谢辰却不在意,他借着把玩折扇的功夫出了会神。

茶水是香,可喝了多年,自然会苦到舌苔。

这苦,已经刻入了灵魂。

以至于碰一下,苦涩便漫着心口,涌到了舌尖。

所以谢辰今生,从不喜茶。

舒家长辈知他喜好之后,也从来不曾勉强过他,但有些习惯已经融入行为举止之中,卫珞此次不说,谢辰险些忘了这些往事。

正出神间,一股极浓的酒香逼到身前,谢辰轻嗅一下,忍不住坐起了身向酒香来处看去。

陆淮拎着一坛酒走入众人视线,面上神情却不如离开时自然,甚至有些微微的僵硬。

他顶着众人视线,却向旁退了两步,露出了身后跟着的几道人影。

第188章天色黑了

几道身影跟在陆淮身后,他们能清楚看出在前方的两位是主子。而这两位左边那位就算是穿着男装,耳上环洞、柔柳身姿等各个细节都能清晰辨认到这位是女儿身穿了男儿衣,众人看过一眼便有礼避开。

天楚虽不避讳男女交识,但亦有些女子觉得这样着装方便,旁人并不会说什么。

公子们心中刚想笑一声是哪家的小姐出来玩闹时,视线有随之落到对方身边那位的身上。

是右边……众人视线定住,神色稍显怔愣。

霁青衣挂玉,最是温雅出尘的装扮,落到这位身上,总觉得失了几分味道,对方凤眸微挑染着几分莫名的神韵看向这边,难掩身周贵气威仪,淡色唇瓣微抿,就是一番卓然。

微醺的酒气在呼吸中吞吐,众人心中赞了一声龙章凤姿,天人之姿。

竟是不敢多看。

这人微一拱手,介绍时只单单说了一个名字,“林十水。”

不论是礼节还是语句都稍显简陋,但鬼使神差的,众人心中极难生出不满,对方先行见礼之后,他们倒生出些心虚的错觉来。

总觉得这样坐着受礼,实在太过不该,已经有人犹豫想着要不要站起身来时,左边那位‘公子’愣了下,才慢半拍的跟着开口:“在下林青……叶?”

语末不易察觉的停了下,有那么些不确定。

穿了一身男装的楚柳言,下意识看了身边的承安大帝一眼,生怕自己漏了馅,相比她的心中忐忑,这位从容无比,眉眼微垂敛了漠色,丝毫不见半分失态。

果然,大帝就是大帝,年少时亦可见不同凡响之处,哪像是她,就算是说个假名,也心虚了半天。

有人聪明地看向陆淮,虽然疑惑他怎么带了这陌生的几人,但还是出声唤了一声,想要一些提示,“陆淮?”

楚千泽随之将目光轻飘飘落到陆淮身上。

陆淮身子当即一个挺直,大踏步走入亭内,将手中酒坛砰的一声放了下来,这一举动似乎唤回了他的心神,他面上神情与身体动作都自然许多。

“这位是我无意结识的友人。”陆淮看向那位公子,手指扣着酒坛甚至不敢拿手去指,就连视线也是匆匆移开,之后又看向左边那位‘公子’,“这位……”

他脑中一卡,竟是忘了这位长公主刚才跟着圣上起的假名。

楚柳言及时接口:“他弟弟,林青叶。”

她对众人笑了笑,虽然心中激动永安君就在其中,但是入眼看到亭内数位风姿各有不同的公子时,还是极为养眼的。

楚柳言慢半拍的想起自己这个身体的身份可是长公主耶,若是真想做些什么,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聚齐了。

不不不,这个身体可不是她的,楚柳言心道虽然名字一样,但是日后万一她与身体的主人又换回来了呢?算了算了,她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是磕CP!找糖吃!

【永承CP,yyds!】

耳边依旧是熟悉又陌生的语句,楚千泽不为所动撩起眼皮,不含半分侵略性的视线无声从亭内众人面上扫过,这般悄然绕了一圈后,无人察觉到不对,当视线移至最后一处角落时,温缓的视线轻轻停住。

紫衣公子朝他慵懒举起手中茶水以作示意,他自己端了茶水却是不喝,袖袍向上一扯,又将茶水原样放下了,青瓷杯身上的雅致花纹也没能拉回几分对方身上的肆意懒散。

脑中浮出了对方的身份——定国公府唯一的独苗。

楚千泽淡漠移开视线,落到其身旁那位,似乎是卫家的,有几分其父的风采,他心中多记了一笔后,轻轻拉回了视线。

这圈公子恐怕并不知道,在他们眼中一个简单的照面,他们是个什么样子,已经在这个王朝的主人那里挂上了号。

但正是因为他们不知。

所以他们还能轻松笑着说陆淮失礼,将两位新来的公子给迎了进来。

陆淮这番介绍毫无用处,与重复并无区别。

但陆淮再不肯多说,还悄悄换了个位置,将主座上的两个位置空了出来,自己一头扎到了卫珞身边,也没准备在圣上身边多加露脸,这种场合他若上前多说,反倒有些多余。

他看过圣上身边那位正转着眼睛好奇打量他们的长公主,心下一声苦笑,顿感不妙。

这次怕是要给长公主选驸马来了。

他可没有尚公主的想法,还是躲着些好。

殊不知楚柳言只是在猜测哪位公子是书中另一位的主角永安君。

他们身份不明,陆海又没有多说,自然不像面对谢辰时,都认了一遍。

楚柳言没有身边人的能力,她一个都认不出来,只有听到名字后,或许才能将这些公子的面貌与书中的描写对应上。

卫珞看出几分猫腻,陆淮是个什么性子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此时这般看似坦然实则谨慎僵硬的表现实属罕见,他侧眸瞟了一眼陆淮,只说了一句,“买到了?”

陆淮心中郁闷,他父亲是大理寺卿,早年查一桩案子时与当时被护的很好还是皇子的今上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几年过去,圣上眉眼长开气势愈发莫测,可那感觉却没多少变化。

只要见着一眼,就不会轻易忘记。

他这次去买酒,可不刚巧被微服出宫的圣上逮了个正着,若没他领着,可能还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进这次茶宴。

陆淮喝着来之不易的烈酒,眸底藏着几分同情看了眼丝毫不知的几人一眼,听到卫珞问话点头道:“嗯,抢到了。”

谁不知道醉霄楼的招牌烈酒,一向是靠抢的。

他察觉不对劲,扭头看向身边卫珞,却见对方身边多了一位公子,方才心神紊乱并未注意,如今乍然与他对上视线,手上端起酒的动作不由一顿。

谢辰支着脸,松着半个身骨懒洋洋的,他笑着对陆淮开口,生来风流含情的眸眼笑睨着陆淮时,凭生多了些许不正经的调笑意味。

“定国公府,谢辰。”谢辰对陆淮道。

陆淮口中烈酒不知是饮下好是吐出来好,顿了一瞬后,张口就茶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对其笑道:“我父大理寺卿,陆淮。”

他们彼此的介绍少了许多铺垫,简单又明了。于他们而言,初步相交本就简单,一看人而看才,若人无才,那便看家世。

只有深交,才会谈许多,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未到那一步。

谢辰看了一眼另一边无意识聚在那位林十水身边笑谈的场景,发现夏卓璐也在那里,正满面稀奇地凑近试探着那两位,便收回视线笑意更盛几分,目光下移投至陆淮手上的酒坛,笑道:“陆公子这酒,能匀一些给我尝尝吗?”

陆淮大乐,他不顾卫珞隔在两人中间,伸手给谢辰到了满满一茶杯,“这群家伙就没有能喝的,这酒很烈,他们更是一口都不试,你要是酒量不好,尝个味就行。”

往顶好的茶器里倒酒水,也就只有陆淮这家伙能做的出来吧。

卫珞忍不住扶额,他错开视线看向谢辰,温声道:“这酒极烈,谢公子适量。”

谢辰晃悠着满满一茶杯的烈酒,却是半点水珠也没溅出,这般娴熟的控茶技巧让卫珞不着痕迹地轻瞥一瞬。

“不会喝醉的。”谢辰细抿了一口,辛辣浓香在舌尖泛开,冰凉的液体一路滑至喉管,迷蒙的心神像被破开,一阵清醒,他咽下后,眼睫低垂笑着补充了一句,“我酒量很好。”

卫珞闻言不再多说。

倒是陆淮凑近了些,有些怀疑道:“你的酒量真的很好吗?”

他怎么看着这人耳朵上已经飘起了红晕?

谢辰迟钝“啊”了一声,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入手是滚烫的,“没关系,身体还没适应,不会醉的。”

什么叫身体还没适应?陆淮不由面露古怪,但是他与谢辰才刚认识,不好多说。

陆淮举起酒坛示意,“那你还要吗?”

谢辰垂眸,看着酒水在他手中晃出波纹,唇角微掀,“不要了,这酒确实极烈。”

一杯就够了。

他张口直接饮下整整一个茶杯的酒水,喉骨吞咽的动作有些色气,微阖的眼帘掩下一丝无人察觉的怠倦。

谢辰其实不是很明白。

他这一遭转生有何意义。

前世种种皆归于尘土,好坏都不重要,就连大梁也早已成为前朝,为何还要将他一个早该死去的灵魂拉回人世。

人世总要遭难的,不值得。

谢辰心中轻叹,不值得啊。

他这一举动的让陆淮登时有种看到牛嚼牡丹的心疼,欲言又止片刻后,悄摸着将剩下的酒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夏卓璐从那边脱身,闻到谢辰身上格外浓郁的酒气,顿时瞪眸:“谁给你喝的酒?表弟,你不会喝醉了吧?”

他上手要探查,被谢辰漫不经心扣着折扇推开,唰的一身折扇展开,极具古韵的水墨纹路挡住半脸,笑着道:“喝不醉的。”

楚柳言安静坐在承安大帝身边,被许多人围着脑中疼得厉害,他们口中说的那些话她根本不感兴趣,但原本该落座在永安君身边的承安大帝此时落座的位置很偏,若不是他们围了上来,这里甚至能称得上安静。

可偏偏这里又能清楚看到整座醉霄亭内的所有人。

她正寻思哪一位才是永安君转世,目光有意无意在几位最出色的公子身上周转,突然又想起转世后的永安君是个藏锋内敛的人设,可是纨绔也不至于一眼就能看出来。

难不成真要主动开口试探哪位是定国公府的小公子?

也太明显了,万一承安大帝以为她对永安君有想法,将其指给了自己做驸马怎么办?

楚柳言一时纠结。

楚千泽与一众公子聊时,总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看得极远,加之他气势不凡,语调不急不缓,无形中便将场面的主动权拿到了手中,偏生旁人毫无所觉。

谢辰在旁侧倒是微不可察地侧眸,仿若无意睨过这边一眼,他微一垂眸,而后掀起,对身旁的夏卓璐轻声笑道:“天色黑了。”

他指了指上空。

夏卓璐先是一愣,而后猛地反应过来,不等他出声说些什么,谢辰已经兀自起身,也不与旁人道句来日见,径直掠过一众人走了出去。

亭内正热闹,远处已经有丝竹声响起,酒气也熏染的厉害,众人本就有些晕乎,并未对谢辰的离开有多大关注。

来来往往的人影中,紫衣公子的身影并不突兀,融入过往侍从小厮中时,也似归入了万众红尘中,不沾染半分贵气,仿佛他本就属于那里。

世人所渴求的一切,都在这亭中汇集,他的身后就是天楚王朝未来的中坚乃至顶尖一代,可这一切,都留不住这人。

正纠结的楚柳言无意瞥过这一幕时怔了下,不知为何,许久才眨了下眼。

那人……

她有些出神。

谢辰身后只有匆忙道别的夏卓璐苦笑着追了上去,脚步很急。

他能不急吗?

对方这可是要去花楼的啊?!谁能料到都这么一下午了,表弟还能惦记着要去花楼一事。

明明今日相处来看,也不像是个急色的模样啊?

谢辰自然不是急色的人,他虽喜龙阳,但也清心寡欲到了极点,男女在他眼中已无区别,这一遭不过是想避开那位公子。

对方带给他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那人的出现,仿佛会将现有的轨道打破,强行并汇出无法预测的道路。

谢辰合扇,心想事已至此,以防万一这花楼还是走一遭吧。

第189章第一花楼

那位刚刚离开的紫衣公子给楚柳言的感觉有些说不上来,就像是人们总是会因为一些奇怪的感触停下脚步,这种能被称为直觉性的情感触动,让楚柳言即使收回了视线,也依旧有些不得劲。

她有些坐立不安。

这种无意识的慌乱扫过亭中诸多公子都得不到缓解,只有余光瞥到身旁坐着的承安大帝时才有所缓和。

“谢公子呢?”终于有迷糊的公子转了一个身,想起今天另一位相貌上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存在,视线在卫珞身边转了一个圈,却扑了个空。

不由冲着那边大声喊了一句,“卫珞?谢公子呢?还有卓璐那家伙,怎么又不见了?”

卫珞语气温和:“他们刚刚走了。”

“走了?”

“谁走了?”

“卓璐这厮,真是一点也待不住。”

“似乎是追着谢公子走的……”

他们松了对那位林十水的关注,彼此低语笑了几声,偶尔还低骂了那不靠谱的夏卓璐几句,倒是没怀多少恶意,多是调侃。

楚千泽端了茶水,素白修长的指尖端着青瓷杯,如雪色染天青,仿若古画中人,端的是入骨的君子风雅,淡然如水。

他听着耳边那些细碎的笑语,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抬眼掠过的一眼。

定国公府家那位小公子,从这亭中出去最快的一条路便是擦着他们这边位置走出,可对方偏偏绕了个远,哪怕有几分这边围了人的原因,这一举动还是让楚千泽侧目看了一眼。

他若有心扮作富贵公子,自认天下还是少有人能察觉端倪,手中茶水轻起波澜,楚千泽面色如旧,启唇抿了一口。

他侧目,与悄悄打量自己的楚柳言对上,“可有想说的?”

这亭内公子几乎都被这位皇姐悄悄打量一遍,那道古怪的心音却再未响起过,楚千泽开口有意试探,另一方面,也是顺手解决太后再三叮嘱关于对方的驸马一事。

楚柳言想说的有许多,可话到嘴边又有所犹豫,书中所有对她现在来说都是真实鲜活的,她因为知晓书中走向不可避免的生出几分傲然,可是如今看着承安大帝端坐自如,而那永安君也因为心中顾忌不敢明面去寻,她心下寞然,有些心中认定的一队天命眷侣走向陌路的错觉。

这种感觉带来的难受,甚至远超过最初知晓自己穿到书中的无措。

楚柳言咬唇,小声道:“兄长,或有想说的吗?”

【比如,心中空落,或者在这里的公子寻到一位心中有所悸动的某位?】

楚千泽指尖不自觉微点杯壁,唇角弧度淡淡,“没有,你若是觉得无聊,我们可以先行回去。”

【不行啊!!!你们可是我的天命CP啊!】

楚柳言不甘心,这里真实的过分,书中两位男神级别的人物可以因为各种蝴蝶效应不在一起,但是不能让他们连相识都不曾有过。

【永安君是被锁入皇城的孤鹤,承安大帝是一世至高孤廖的帝王,他们分则各自孤老,合则一世眷侣。】

总要让他们真正面对面相识一次、

楚柳言捕捉到那边碎语,眸光一闪笑着道:“你们口中的卓璐与谢公子不在这里吗?”

她终于从记忆深处扒出一点东西,永安君自从进入京都之后,一直到登顶丞相之位,身边始终有位夏家表哥伴随在身侧,不过关于这位夏家表哥的笔墨不多,楚柳言如今也只浅浅翻出一个卓璐的名字。

她说完这句话后心神绷的很紧。

“夏卓璐啊,刚刚才走,谢公子最近才回京都,与定国公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你若是想认识他们,现在是来不及了。”

楚柳言沉沉吐出一口长气。

很好,对上了。

【二次相遇之后,永安君为了避开承安大帝的探寻,决心做些纨绔举动避开承安大帝,醉霄酒楼之后虽然没有剧情,但是次日京都就会传起流言。】

【是花楼还是赌坊来着?】

楚柳言苦思冥想之际,未曾注意到身边的便宜兄长眉心轻轻一抽,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

楚千泽轻轻侧眸,他这位皇姐,不会想要撺掇他去花楼或是赌坊那种地方吧?

他隐约猜出几分,虽不知对方如何这般肯定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如今听的那些,显然已经表明事情发展并不是如她所知的那样。

就像路边一个摊子始终摆在哪里,但谁也不能肯定明天再来买的主顾,依旧是昨天的那个。

有些东西的存在始终存在着,而有些东西,则如耳边心音一般,像是凭空出现的那样,可信又不可信。

【想起来了!是花楼,京都最大的花楼!】

永安君似乎做了什么,留宿花魁屋中一夜未归,次日风流名声就传遍京都!

楚柳言可算是将这个剧情点想了起来,神色不由振奋。

楚千泽凤眸微挑,若有所思。

揽芳盛宴、醉霄酒楼、第一花楼。

还有纨绔一词。

若是一位不知真假的纨绔依次如对方所说,出现在了上述的三个地方,那么大概率也就只有一位。

楚千泽慢条斯理掩上茶盖,狭长眉眼微微一敛,好似碾出滔天贵气,心思如海难以触底。他觉得有趣,不管定国公府的那位,所表现出来的是真是假,亦或是如身边女子说想的那样极为荒谬,只需前往花楼一看便知。

若是对方真如身边女子所想那样,出现在了京都最大的花楼,其本人身上所担负着的名声事迹,瞬间就变得有待考究。

但一位纨绔是真是假,哪怕他有着了不得的才华,从对方选择藏拙开始,对于一位坐拥天下的帝王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能为他所用的人才,便称不得人才。

林家兄弟一行人先行离开,醉霄亭内并没什么影响,就连陆淮自己都放开许多,热闹被抛至身后,楚柳言却是停下脚步,欲言又止地看了身边的承安大帝一眼。

楚千泽停下脚步,“你要说什么?”

“皇弟……”楚柳言笑意盈盈,心中却是忐忑不已,她与看过来的承安大帝对上视线,只觉将要说出的话,实在难以启口。

“听闻京都最大的花楼坐落在云江湖畔,沿着外面的楼阶而上,很是……”

承安大帝眸色漆黑,就这般淡淡看着她。

楚柳言只是搜刮书中关于曾一度备受永安君“青睐”的第一花楼的描写,艰难吐出最后两个字。

“……有趣。”

楚柳言受不住这股视线,险些就要掩面开口说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当她胡言。

“那便去吧。”

“其实我就是……”

楚柳言蓦地收言,有些不可置信,张嘴茫然啊了一声。

楚千泽抬眸正视前方,无视了身后几位侍卫的惊愕神情,淡色唇瓣掀开一点,又说了一遍。

“那便去吧。”

永安君这三个字对他来说终究是特殊的,哪怕楚柳言口中的事实再如何荒谬,为这耳边突然出现的古怪心音,他也愿意给那荒谬一点少之又少的……纵容。

看着已经离她几步之远的承安大帝,楚柳言若不是顾忌身体原主不能做出那些失礼的举动,只怕要握拳欢呼一声。

她!就!说!

命运不一定会将他们推向彼此,但他们自己,始终会走向彼此!

不然堂堂一个帝王,怎么同意她这么荒谬的请求?这都是对方自己做出的决定,而今日他们若是去了,说不定就能拉回一点永安君那几近自毁式的自行抹黑。

“第一花楼,好霸道的名字。”

谢辰停在那牌匾之下,看着数层交叠错落,楼阶外显环绕而上的奢靡楼阁,楼阁之上,无数红艳轻盈的窗纱迎风飞舞,蹁跹着若隐若现的映出内里旖旎醉人的酒欲情。色。

远远看上一眼,人们那些平日藏得极好的心思,也似被那红色轻纱给勾了出来,里外进出之人无不面有晕红,还未饮酒便还已先醉三分。

外绕云江湖水,内置华丽楼阁,来往宾客并无粗莽之人,这第一花楼看着并无浅薄露至表面的欲色,有些出乎谢辰之前所想。

谢辰扣扇点了下前方,“表哥,你不会是诓我?将我带到了其他地方?”

夏卓璐不服了,“你才说这名字霸道,现在就又觉得我诓你?这花楼看着很雅,好吧,它里面也确实很雅。”

谢辰失笑。

夏卓璐解释道:“但是它终究还是花楼,你想的那些它里面都有,不过稍显婉转了些,不管想要什么,里面都能满足。”

就算常来看看美人,也是乐趣一桩。

夏卓璐最近被家里管得严,好些日子没来,如今带着刚见的表弟来这,心里还是有些发虚,“表弟你真的要去?我可跟你说,里面美人虽多,但规矩也多。楼层越高美人越美,心气也越高。”

若是冲着美人去,没点才气,怕是要被丢帕子嫌弃的。

夏卓璐尽量委婉道:“要不我们还是改日吧?”

“今日正好。”谢辰入耳不闻,自顾自踏入这第一花楼之中,“第一花楼,那该有个第一美人。今日这么热闹,恐怕与这位美人脱不了关系,若是好运,说不定还能有段露水姻缘。”

他说着臆想连篇的话语,眸底却是一片清澈笑意,与楼外侍女擦肩时,让对方好生愣了一会。

夏卓璐闻言只觉晴天霹雳,冲着美人就算了,怎么一来就想着最美的那位,要知道他都没敢奢望过!

“表弟,你再想想……”

他抬步再度追了上去。

第190章正史野史

“表弟,你就算是要看美人,我们也不好第一次就去四楼,不如我们去三楼?那里极雅,美人亦是无双。”夏卓璐几步赶上谢辰,暗中打量他一眼,见谢辰面上似有所动,以为对方有所动摇,面上一喜就要再接再厉。

若是能将表弟给劝回去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夏卓璐想的极好。

不料谢辰面上神态有所变化,脚下步子却是一瞬也不曾停下,他看着眼前的第一花楼,没有选择从花楼外悬遥而上的楼阶进入,抬脚直接踏入楼内。他注意夏卓璐跟了上来,不由笑道:“不,今日我就要去四楼。”

他仰首,目光落在第四层楼外的雕花栏杆上,一楼比一楼精致的红纱被楼内暖风吹拂着,内里春旎景象若隐若现,确如夏卓璐所说那样,细节处缀了风雅的内敛感,不若底层与二层的坦荡直白。

从踏入这里便扑面而来的红尘欲色,被那飘舞着的轻纱,半遮半掩的藏在了其后,别有一番感触。

在这种地方,这样的含蓄反倒让人有些心痒。

不得不说,很妙的心思。

谢辰抬眼看了好一会,看上去对那里颇有兴致,手中拿捏着扇柄抵住下颚,唇角微抿露出了几分笑。

夏卓璐顺着谢辰的目光向上看去,自然注意到他所看的方向是四楼。

楼层之间的红纱一层一层增加,等到四楼,红纱半遮半掩的也看不到个清楚,对于来过几次也去过几次四楼的夏卓璐而言,再多的感触也淡如水了。

他刚要收回视线,目光从四楼一路滑到底,蓦然反应过来什么,又猛地抬头看向了二楼。

夏卓璐甚至因为怀疑自己眼花而抬手揉了几下眼睛,可不论怎么揉,二楼俏生生站着的那道身影还是无比的眼熟。

水绿青衣稍显瘦弱,侧脸轮廓柔和,尤为生硬的胡须,故作稳重也遮不住的活泼性子,哪怕一副儒冠书生的打扮,对于夏卓璐而言依旧眼熟的不行。若不是夏卓璐这几日与这位妹妹见得多了,他怕是不会想到对方身上。

不过他今日,在醉乡酒楼的茶会上见过了那位女扮男装的林青叶,此时打眼一看又碰见个熟悉的身影,可不要多看几眼。

而这一多看,夏卓璐简直想要扶额。

兴许是天楚王朝自建朝以来有意放开风气,所以不少姑娘家对声名在外的第一花楼内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也颇为好奇,偶尔在这种地方碰见三两结伴前扮成男子的姑娘家也实属常事。

众人看见也只当不知,给足了这些好奇的姑娘家们尊重。

不过这地方到底还是敏感了些,单纯扮成女装会被当成楼内的姑娘占了便宜,哪怕有意穿了男装,也难以避免会有些心思不正的家伙故意不知借酒装疯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注意到夏卓璐的不对劲,谢辰好奇看向他一直盯着的二楼,而后了然,挑眉轻笑一声。

又是个扮了男装的姑娘家。

“你认识?”谢辰悠悠笑道。

夏卓璐这才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谢辰口中说的是谁,双方心知肚明。

夏卓璐苦笑:“自然是认识的,那是我叔父家的嫡女夏书意。叔父是国子监丞素来严苛,但我这妹妹因为是家中独女,性情比她几个哥哥还要活泼。”

谢辰笑道:“再活泼也是个姑娘家,来这种地方还是要带几个侍卫的,知道你不放心,不用顾忌我。”

不管外人如何看也不管天楚王朝现在风气如何,作为兄长在这种地方看见本家的妹妹,总归是放不下心的。

夏卓璐不由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着谢辰说:“表弟要不在这里等着,我这就上去将这丫头给拎下来差人送回去。”

谢辰:“在这等着做什么?反正都是要上四楼的,我与你一切上去不就行了?”

他瞟了上方一眼,心道夏卓璐还不一定能将那位姑娘成功劝回去呢!

这般想着,谢辰唇角弯了下。

夏卓璐似乎没想到谢辰会这么说,先是愣了下,而后面露纠结,显然也想到了谢辰心中所想,若是不能将人送回去,以防万一自然是要带在身边的。

难不成要带着这小丫头一起四楼?

夏卓璐挠头:“表弟,你真的要去四楼吗?若是定国公知道了,指不定会说我带坏了你,不如我们将那丫头拎下来后就一并回去吧。”

他说完,觉得这真是一个极好的注意。

两人边说边走,脚下的步子却是一慢再慢。

谢辰笑了下,“我是什么性子,只怕祖父比你还要了解,这种事怎么都不会怪到你的头上。与其担心这种事,不如抬头看看上面,令妹马上就要溜了。”

他单手合拢扇面,动作非常漂亮,悠悠向上一指。

夏卓璐一惊,连忙向上看去。

只见刚才还侧身与人笑说聊天的瘦弱小书生正猫着腰躲在婀娜生姿的花娘身后,看那样子显然是察觉不对发现了夏卓璐,正要溜走的偷摸作态。

二楼拐过去便是楼阶,花楼内里楼阶都是连通的,四面环绕都有可能,这要是给她拐进去,谁能知道她要躲哪去?

找不找的到,都是一件悬事。

夏卓璐也顾不得其他,当即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匆匆道:“表弟你跟着别走岔了,这里面既大又绕,我捉住那丫头回去就告诉叔父!”

“不关上几天,这丫头绝对不长记性。”

说着一马当先拐上二楼,谢辰姿态悠闲的跟在身后,“从那边,快些说不定能将她堵在楼阶分口。”

夏卓璐脚下步子一刹,急身调转方向。

谢辰笑笑,指尖压着扇柄推开扇面,水墨山水笼住了他的下半张面孔,只余扇面之上的含情眉眼,自带一股绝俗的风流气,清雅意蕴的磅礴山水景也抵不过的潋滟笑意,衬着他眉眼亦如四月桃花般,熠熠生辉。

途中有许多嬉笑着的花娘与他们擦肩而过,视线无意扫至谢辰身上时,都无例外的恍然失神一瞬。

而后长睫微颤着,有意无意地转首凝眸看向已经走远的紫衣公子。

哪里来的公子,她们在这京都花楼也待了有些时日,富有盛名的几位都曾见过,哪怕不曾直面,也曾躲在人后望过几眼,但方才那位,却是实打实的生面孔。

当真是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一张生面孔。

夏书意原先在二楼与人聊得正欢,直到正笑吟吟随她说话的漂亮花娘好奇瞥向楼下。

“那位公子好像在盯着你?你认识他吗?”她说。

夏书意本能应声道:“哪位?”

她扭头看向楼下,然后整个人一僵,根本不用旁人多说,一眼便看到了唯一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到对方,夏书意头皮有些发麻,仿佛已经看到了原身父亲发黑的脸色,心里疯狂打起了退堂鼓,眼见对方与身边结伴而来的紫衣公子聊的正欢,转身就猫到了人群身后。

能溜还是趁早溜吧。

原身记忆中这地方也来过一两次,但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身边都是带着侍卫的,像她这样实在好奇,一个人偷着过来的,要是被逮住……

夏书意拒绝那样的想象。

她溜得很快,到了二楼拐角就要向楼上冲去,准备绕个几圈,从楼外的阶梯一路跑回去。

然后直接回家!

夏书意打算极好,结果刚踏上三楼台阶,身后就传来一声磨牙笑。

“书意,你要往哪去啊?”

完了,被逮个正着。

夏书意当即转身,露出乖巧的笑容,好似被吓到了一样,怯怯出声:“堂哥……巧?”

夏卓璐气笑,“巧吗?这个时辰这个地方,那可确实很巧啊。”

对方平日里性子哪有这么乖巧,这次只怕确实是心虚才会这般气虚扮乖。

“你看看这已经什么时辰,这又是什么地方,我回去若是跟叔父说,你绝对要被关上几天好好长个记性。”

夏书意莫名有种彻夜不归在酒吧嗨皮时刚好被自家亲哥给捉了个正着的心慌感,下意识就表现出了熟悉的反应。

令她意外的是,便宜堂哥给出的反应也有种熟悉的感觉,但遇事告诉父母这种习惯,如今看来也是从古就有。

这具身体的父亲是国子监丞,是出了名的大儒,严苛也就算了,对着唯一的一个女儿多数时候还是以宠为主的。但有的时候,思想就像是他常年拿在手中的戒尺,怎么扳都不会弯。

夏书意当即举手保证自己这次的情况绝对不会有下一次,她说的信誓旦旦,刻意钻了夏卓璐方才责问时言语之间的漏洞。

夏卓璐有所察觉,不由竖眉。

夏书意察觉对方想将自己带走的念头,想要拒绝,但在理亏的情况下又不敢肆然开口,垂着头有些丧气。

——啪。

一声起响,打断了两位兄妹之间的对峙,也将慢了几步的谢辰从楼阶之下带了上来。

紫衣公子,富贵慵懒,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惹人愣神的风采,哪怕眉眼神态看着丝毫没有君子风气,却也是实打实的众人焦点。

夏书意认出这是方才站在便宜堂哥身边的那位公子,找到由头般心弦微松,但等她定睛看过去,迎面怼上对方清晰面貌时,不由瞪眸。

这是哪里来的神仙人物,若是放到她的时代,妥妥的一个顶级流量。

她看得愣住了,却让夏卓璐见此一乐。

夏卓璐仿佛才反应过来什么,他看着纵使男装打扮也依旧透出几分俏丽姿色的妹妹,双眼蓦地一亮,难得想起定国公叮嘱的另外一件事。

若是能推出几分苗头,岂不是妥妥一件善事?

夏卓璐将慢悠悠的谢辰拉到身前,对着夏书意介绍:“这是定国公最近刚回来的公子,我的表弟,你叫他一声谢辰哥哥就行。”

“若是——”

谢辰适时出声打断了夏卓璐后续想要做媒的话语,这一举动本该极为失礼,但他语调温润,不含半分不耐,话题被他轻轻松松的接过,让人生不出恼意。

“若是觉得不自在,也可以唤我名字。”

谢辰对夏书意笑了笑。

夏书意干脆道:“谢辰哥哥!”

不管这个哥哥究竟是哪个哥哥,反正现在能将她从夏卓璐这个便宜堂哥手里,救出来的都是她的“亲”哥哥!

谢辰一顿,点头算是应了下来,他看向双眼发亮的夏卓璐,“有你在这,回去的时候亲自护送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训话也等回去再说,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不如就先把令妹带着吧。”

夏书意矜持的点头附和着,心道这个哥哥没有白认!

她脑中疯狂转着圈,想要在记忆宫殿中找到眼前人对应的身份,可她历史底蕴并不厚重,靠着兴趣了解的两个王朝的知识并不能支撑她随意想起随便一个人的身份,天楚王朝一圈的风流人物在脑中依次转了个遍,也没有扒拉出这位谢辰哥哥的记录。

要么就是对方,只是历史洪流中的一滴,并没有在史书上惊起多少涟漪,是一个真真切切的路人,所以夏书意听也未曾听过。

要不就是,上位者单方面的在史记上有意弱化,甚至于直接抹去。

可夏书意又觉得这两个都不太可能。

要知道天楚王朝有一个不太正经的榜单,直到后世也依旧被人津津乐道。

那就是——美人榜。

美人,美人,不以性别为区别,男女老少,但凡美至骨美至貌,美得让人见之忘俗,皆可上榜。

时间过长会造成代沟,为防每个朝代,因为一面之词和片面的认知而随意颠倒榜上排名,甚至细心的做了时间上的区域划分。

这个榜单可以吐槽的地方有很多,但由于上面的历史名人太多,其中甚至有赫赫有名的承安大帝,其中不乏迷弟迷妹的追捧,好些话都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夏书意在这个朝代也生活了有几年,眼前这位谢辰哥哥算得上顶尖的那一批,从貌相风采来说,总不至于连一角名额都占不到吧?

更何况,谢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夏书意处于那种快要想起来,却又被一层雾给压了下去的朦胧状态。

谢辰注意到小姑娘此时过分的安静,轻声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若是不适的话……”

夏书亦猛的抬头:“我非常好!”

语调堪称激烈。

她面上露出点红晕,像是有些激动,眸中露出些与夏卓璐相似的亮光。

她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位公子,在历史上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了?

谢辰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笑道:“既然没事的话,就与我们一起上四楼?”

他说着悠然转首看向夏卓璐。

夏卓璐看出谢辰没有那个方面的心思,心中有些可惜,但缘分这种事本就强求不来,他还算放得开,很快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在谢辰面前他确实不太好,借着妹妹的名义离开这花楼,有些不太情愿的点了下头:“也行。”

最后,他仍然抱了一份希望看向夏书意,期望着对方能明白自己的心思,“书意,你要是身体真的不舒服的话,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夏书意明白了。

然后她摇了下头,目不斜视开口回道:“我身体很好,一切都好。”

所以别看她了,她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第一花楼中的花魁——青樱,可同样是美人榜上颇有名气的存在。

谢辰注意到兄妹之间的这场互动,眸底掠过一丝笑意,眸光微闪,意味不明的轻撇了夏书意一眼。

他还记得这位姑娘。

离开揽芳盛宴时的匆匆一瞥,应熟悉的字眼,对这位姑娘留下了个古灵精怪的印象。

举止或有古怪,却也只当是性情原因,如今一看,倒也是个有趣的姑娘。

谢辰想的平静,殊不知在他眼中性情有趣的姑娘,脑中正在疯狂调动着,足以令他失态的东西。

定国公,定国公,定国公!

夏书意脑中疯狂尖叫,她差一点就忽略了这个提醒,这个在便宜堂哥,刚刚开口介绍时清清楚楚说出的前缀。

定国公一脉本家姓谢,是天楚王朝历史上非常有名的武将世家。

后世子孙绵延数代,以战出名,哪怕天楚王朝发展进入盛世,整个朝代不可避免的陷入重文轻武的阶段,也不见谢家子孙败了名声衰落下去,甚至出现了几个历史上非常有名的文豪,彻底颠覆了世人对于谢家只出武将的认知。

延续一个世家的永远是出息的后代子孙。

天楚王朝进入盛世,谢家也仿佛一并踏入了巅峰阶段,文武双全的谢家后代极有出息,与这个王朝一并在史书上留下了一道浓墨重彩的痕迹。

定国公是天楚王朝的开国功勋,也是谢家第一位正式撑起门槛的老将军,其子镇北侯也是年纪轻轻驰骋沙场,无往不利。

可惜谢家第二代战死沙场,未能彻底撑起定国公的功勋。

然后便是毫不起眼的第三代。

也就是总爱被野史和电视剧塑造成一个,一事无成却非常好命的……纨绔。

正史上一笔带过,短短一行字便囊括了这位,天生富贵命的躺赢人物的一生。

江南外家那般的文名斐然,京都本家的武将帮持,愣是没有扶起这块木头,大多数历史学家都认为谢家能在武将氛围的熏陶中生出文脉,甚至于走到最后的文武双全底蕴厚重的世家大族,最早便是要归功于定国公费心争取来的亲家。

也就是江南舒家。

江南舒家与谢家,虽然早早断了彼此间的姻缘,却没有就此疏远了彼此的关系,反倒走的越发亲近,一文一武双方加持倒是找到了谢家后来在盛世崛起的缘由。

这就像有两个学神级别的存在,在一左一右的看顾着,很难说会一事无成。

可偏偏,作为谢舒两家第一位亲身教养的主,愣是半点名声都没有养出来,反倒是因为在外人看来耗费了许多心血,而落得无用二字。

据夏书意所知,最多半年,这位谢辰哥哥便会离开京都,之后为定国公送来了一位曾孙,至此之后哪怕野史也捉不到对方的痕迹了。

而那位生母不明的曾孙,也就是谢家的第四代,完全继承了定国公镇北侯两位的能力与宏愿。

力破南戎北狄,立下赫赫战功,其功勋之卓然,一度堪比其太祖父定国公。

有正规教养,又有极高天赋,名师武将轮番上阵,其威名一度压得边关众多部落不敢多加喘息,生怕惹了这位煞神。

这位的存在感在后世大佬的传记上只强不弱,作为谢家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武双全的领头者,是那个朝代少有的上马能安天下,落笔能定朝政的风流人物。

继他之后才算是真正奠定了谢家的底蕴。

想到未来,夏书意因为这些即将一一登场的历史人物而激动,可当她的目光落向前方,宛若被巨石敲了一下头,猛地回神。

这位不久之后离开京都,数十年未归的谢公子在史书上最大的成就仅仅只是带出了谢林,或者说带来了谢林,也就是未来鼎鼎有名的小林将军。

正史上一笔带过,野史上浮想联翩。

因为谢家后代基因都不错,所以总有那么一些人不相信小林将军的父亲,当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无用之人。

而现在那位在后世令无数大佬唇枪舌战的主人公,就在她的身前。

仿佛一幅泛了黄的历史古书缓缓铺展在她眼前,只要耐下心子去看,就一定会在最后得到答案。

他们转了二楼,上了三楼,马上就要到了四楼。

虽说第一美人的称呼落在了花楼之中,但也没有多少人说荒谬,甚至许多人还颇有兴致,哪怕知道这是个由头,也多的是人借着第一花楼每月一次的挑诗会来凑凑热闹。

谁的诗若是被挑中了,谁就能与第一美人青樱共度良宵,就算偶尔美人不愿掀开那床帘,但整晚看着对方也是一桩香艳美事。

来凑这个热闹的,也多半不是为冲色而来,更有一种文人相轻的傲气,时时都想找个由头攀比一番。

挑诗会会来不少人,这也就意味着但凡做出些什么事儿,第二天不管名声好坏,都会传遍整个京都。

这是热闹。

夏卓璐一路走过来,听着耳边的各种聊天,心里也泛起了几份心思,怎奈他转身一看,身后两位面上一个比一个好奇,却是半点风花雪月的心事也没有。

夏书意这小丫头还能理解,怎么表弟看着比他还要心静如水?

夏卓璐心头郁闷,忍不住问道:“表弟,我看你似乎并不近女色?”

谢辰微微扬眉:“我半句话也没说,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心思?”

夏卓璐要笑不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反倒是夏书意悄悄看了谢辰一眼,心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这位一路走过来眸眼清澈,毫无半分好色之意,哪里像是揣着什么肮脏念头的样子。

谢辰若有所感,回头看到悄摸着收回视线的小姑娘,微微笑了一下。

而被众人放在口中津津乐道的第一美人——青樱,却不是平日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高洁无尘,而是妖女一般的魅惑慵懒,要登台的殷红群装本该衬得她肌肤赛雪,眼神清冷却似含情,做足万人求之不得的疏离模样。

如今她懒散卧在软榻之上,手中烟杆飘起的烟雾半遮半掩藏住了那张极美的面貌,偶尔惬意的摇了摇小脚,十足十一个勾人妖精的做派。

第一花楼明面上的主人许瑶,皱着眉掀开了碍事的床纱,嗅到从里面飘出来的烟味儿,眉头皱的越发紧。

她嫌弃的扇了扇手:“别抽了,再抽等一下上台都是一股烟味儿,你那身上香味儿都盖不住。好不容易才把你给捧起来,知道费了我多少心血?你要是敢自己把自己给糟蹋下去了,看我不让主上把你派到北狄当细作,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闻言,青樱撩了撩眼皮,像是被刺到了痛处,伸手将没剩下多少的烟杆扔到了旁边,抹把脸酝酿了片刻,抬眼清清淡淡的一个目光,在无之前半分的妖媚气息。

青樱:“可别,你看我这不是准备好了吗?这个样子我都演了多久了,太担心。”

她说着说着就连语气都变得平淡起来,骨子里仿佛藏着一捧雪,干净剔透又透着股冷意。

许瑶这才给她了个好眼:“快些准备,用香把你身上的烟味给扑扑。”

“今日要挑谁?若是没有我就自己挑个户部侍郎家的那个弹琴还不错,我听着能睡到亮。”青樱非常有作为摇钱树的自觉,她素日就看上去比苦心经营着花楼的许瑶还要惬意,如今谈及今夜可能要入她床的男子也半分没有避讳的意思,笑得轻巧。

她新到了一批迷药,正想着实验一下效果,京都看得顺眼的几个公子她是想睡,可总有那么一两个是难啃的骨头,碰都不肯碰一下。

都到这地方了,还要提着心,青樱想到这啧了一声。

露水姻缘而已,又不是谁都能让她看得上的。

许瑶:“本来是随你挑的,但刚刚得到了个新消息,定国公家的那位公子也进了花楼,如今就在四楼,看他那样子也是冲着你来的。”

“就选他吧,深浅都要探个底。”

青樱来了几分兴致,扬起红唇笑了,“那会儿可是老国公的心肝宝贝,唯一的独苗,你让我去诱他,到时候人万一闹着将我娶进门,我怕是会被定国公给扒了皮吧。”

未成亲前先纳了一位花娘,清流世家的好姑娘恐怕都不会考虑这样的夫婿。

“定国公早年脾气可算不上好。”

“用不着你费那么大心思,探个底而已,别把那些手段用的太过。”许瑶毫不客气的接口道。

“若是玩过了,到时候你就自己嫁过去,实话和你说,定国公只怕求之不得。”许瑶道,“这位的资料我也有所了解,江南那边名声虽然不好,关于这方面却没有什么实际上的事迹,他名声不好,风流也属常事,可偏偏找不到一桩真的。”

“那老国公只怕要着急了。”青樱扇了扇手,去掉了手上的烟味,笑着开口,“毕竟唯一的独苗,不近女色?”

她说这话时笑意盈盈,显然只信了一分。

“不近女色,那就好龙阳。”青樱语气调侃,“所以你不该找我。”

她随口就说,并不往心上放,日后才知竟是一语成谶。

许瑶有些头痛。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敲声,轻轻提醒屋内的两位时间差不多了。

许瑶看向青樱,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再三确认道:“你有分寸吧?”

青樱倒入身后的软榻之中,哼笑一声不应答,由着许瑶心中忐忑。

许瑶出乎意料的转述其另外一件事,她起身道:“不要惦记着主上了。”

青樱手段无数,可心中总有一个特殊的,而在许瑶眼中看来,那位特殊的显然就是主上。

青樱闻言忍不住笑了几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在确认许瑶是真心实意的劝解之后,摇头叹息道:“许瑶啊,亏你认识我几年,结果还是不了解我。”

许瑶忍不住皱眉,并不知道青樱为什么会这么说。

青樱摆手送客:“你先出去吧,我收拾一下。”

许瑶无奈离开。

青樱看着许瑶离开的背影,心中好笑。

感情这种事虽然不是谁都能控制的,否则世上又哪会来这么多糊涂事,不过自知之明这种事还是有的控制的,对现在的青樱来说,她单纯只是馋主上那副身子,干嘛非要谈什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