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暴怒的叱骂,可当楚千泽出口时声调勾连平添粘稠暧.昧,再加上唇上压着另一人的手,这声由帝王口中所出的迫人语句,便蓦然变了意味。
唇上被压着,词句变得含糊,楚千泽凤眸缀了极恼的雾,眉眼流转过不可置信的神色,情绪剧烈起伏之际,语句末端控制不住急喘了一声。
他是王朝的主人,至尊之身,他竟敢让自己屈于下位?!
谢辰一手捂住身下人的唇,一手勾下了对方衣衫,对于这人满眼的急恼视若无睹。
蔽体的衣物落了一地,满捧春雪撞入了眸中,无边风月漫开,药性在此时仿佛攀到了顶端,心口也一并变得滚烫起来。
欲望一下下叩击着心弦,谢辰无暇顾及其他,反手扯开了自己的腰带,极为坦然地在楚千泽微微扩开的瞳孔中袒露出身体。
极具男性冲击力的身体入眼,不同于女子那般娇柔,每一块肌肉的起伏都透着的无言的侵略性,楚千泽身子微微一僵,喉结下意识滚动,他一时分辨不清那股渴望究竟是药性还是自身的动摇。
他抓着压在唇上的那只手,一手已经撑起了身子,此时半遮半掩的雪白皮肉染上淡淡潮红,凌乱墨发铺在脑后,额际因为急恼布满了细细的汗渍,素来冷淡的眉眼浮上一抹风情。
他是受世人供养的九五之尊,如今却被另一人按在了床榻间以下犯上,单单这么看着,逆伦的欢愉就能淹没人心理智。
谢辰心口酥麻,被眼前一幕冲击的指尖都在微微发抖,他抿了抿干燥的唇,往常散漫含笑的眉眼隐约透出几分侵略意味,虽不解方才还挣扎不休的帝王如今为何停了动作,但他却没放松手上力道。
他将人重重压了回去,床榻随之一震,不自觉中,双方贴的近了,空间瞬间狭窄起来。
两人方才相互出手打了一个来回,将床榻间弄得乱七八糟,谢辰因身下人眉眼风情心神动荡,殊不知自己落了如瀑墨发,桃花眉眼灼灼逼人,如那在烟雨中敛着花瓣的桃花,骤然盛开灿烂的颜色。
谁能止住想要摘花的心思。
楚千泽闭了闭眼,指尖蜷缩着才能不透出几分心绪,他不想承认,心底却实实在在的动摇了一分,可帝王尊严容不得这一点。
皮肉贴在一处,煨出了火,烧的人心神失守,理智不再。
互相压制的动作间又实实在在袒露了那份渴望,楚千泽意乱情迷之际险些就要让自己这般醉了下去,可当两人距离近到越了尺寸,他才蓦然回神,难掩那份失控的慌乱。
“谢辰!你敢碰孤!”他扯下了压唇的那只手,再如何运筹帷幄,语调也不由带了几分慌乱的泣音。
那双极具威仪尤为矜贵的凤眸,勾出一丝红,像是真的落了一分惧色。
谢辰颤了下眼睫,桃花眸生来多情,一旦动情,红晕分外严重,此时他抿了唇,垂着眸,尾端挂了红的眸子看着比楚千泽还要难受。两人对视之时,楚千泽方才滔天的怒意突地呆滞。
谢辰似是真的委屈,他喃着出声,意识仿佛已经混乱,“明明是圣上在碰我……”
楚千泽半晌才从红透了的唇瓣间挤出两字:“……荒唐。”
事情变得荒唐起来,身上这人说的话也极为荒唐。
他好不容易挣出来的一丝理智,正在那双挂着红的眸子注视下摇摇欲坠。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楚千泽凤眸倏地一红,难掩茫然。
眼前所有事物都搅弄在一处,乾坤也似乎颠倒了,他根本辨不清楚,哪怕茫然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也被人半安抚半强硬交握住十指。
什么圣贤君威,什么礼仪规制。
碎如轻羽,砰然散开。
咬出血的唇瓣落了一吻,柔软的舌尖分开了紧闭的齿关,楚千泽在缠绵的交吻中慢一拍的撩起沾了水汽的眼睫。
他凝视着将一切颠倒的公子。
在这场突然的亲昵中,对方终于肯主动付予一吻。
燃起的香已经没了火光,床帏不知谁人挣扎探出时,被无意勾了下来,当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内里这狭窄空间却炽热无比。
*
次日谢辰是被掐醒的。
他心中虽早有预料,但是当事情真发生的时候,还是有几分无奈,连带着那丝没来由的失落也随之消散。
窒息感蔓延,谢辰没有挣扎,他掀眸看向上方,床帏没有被扯开,晃动着的明亮光线若隐若现,他只能看到对方在晦暗光线下莫名危险的面庞。
力道在加重,谢辰抬手附在了扣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似乎是圈住了腕骨,碰到了细腻皮肉。他下意识摩挲了下,还没有做什么对方便像是受了惊,极快地退开了。
谢辰动作一顿,这却是意料之外。
他扶着脖子一连咳嗽数声,喉骨翻滚,判断应该是有些压倒了声带。
“圣上恕罪。”果不其然,出声果真涩哑,谢辰没用上几分心意请了一句罪,他反手拉开床帏,被挡在外面的天光猛地刺入这方空间。
他抬眸看去,微微一愣。
说实话,印象之中从容淡漠的帝王,被他弄得有些狼狈。
眉眼风情未散似有些懵然,唇瓣破了口子还有些肿,雪月般清凌凌的容色掺了疲意,纵使仓促披了衣衫,雪白皮肉上极重的吮痕从脖颈处一路蔓延至衣衫深处,指骨扣着被褥,绷紧的弧度仿佛在克制着磅礴怒意。
真是惨极了的情态。
楚千泽倏然掀眸,隐显凌厉,沉着眸与谢辰对视,他竭力忽视身上的不适,可当湿漉触感传来,他脑中空白一瞬。
勉力维持的理智瞬间崩溃!
“谢辰!孤要杀了你!”楚千泽眸中寒意极重,伸手就要再度攥住谢辰脖骨。
谢辰下意识向后躲避。
对方却像是扯到了痛处,栽进了不怎么干净的床褥之中,脸色隐隐发白。
谢辰视线微挪,难得心虚。
“混账……”一道模糊骂语传出。
谢辰干咳一声,他心下一软,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我去叫人。”
楚千泽蹙眉不语被人环着,待他缓过来后眸色一凉,反手就将人死死禁锢在了身下,发丝划过唇边红痕,暧.昧之上却加了一重森冷,“谢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犯上。”
他凤眸凌厉危险,君王之威压得人喘不过气,可谢辰不是常人,他对压迫毫无感觉,无奈提醒半压在自己怀中的这人,“圣上要讲些道理,昨日明明是你将我留下的,后面我失了理智,纵使犯上也不是有意为之。”
他若实在不愿,当时挣扎开向外喊上一声,谢辰什么都做不了,那群暗卫怕是一直守到了现在。
这话被谢辰咽进了肚子里,若是说出来,只怕要彻底惹恼了年轻帝王。
昨夜情.欲填了脑子,不管半推半就还是无奈顺势,他都是占了便宜的一方,帝王心思莫测,这般受辱真要追究并不考虑道理。
谢辰也只是简单提及,对方面色不明,他无视了危险抚在喉骨上的手指,轻声道:“我以性命起誓,此事绝不会告知第二人,圣上尽管放平心。”
楚千泽意味不明眯眸道:“是吗?如今这般乖巧,昨夜却像是聋了,孤怎么知道哪个是真?”
他衣衫不整坐在人怀中,纵使心无二念,身上酥麻之感绵密未褪,想要冷下脸面,却耐不住处处难受,不由生出几分暴躁戾气。
楚千泽恨极张口咬住了谢辰皮肉。
谢辰抬手偷偷缠住了年轻帝王落下的发丝,由着对方泄愤,虽是对方先动了心思,但贵为至尊在他看来甚至有些年轻,被他这么按着欺负了一通,难免心中愤恨。
不过到底还是自找的。
谢辰眨了眨眼,仰躺看着上方床帏的花纹,对于目前的事态发展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扯了扯楚千泽发丝,轻声唤道:“圣上,你要杀了我吗?”
唇齿间尝到了血腥味,楚千泽脑中骤然清明,他松了牙关抬起头,余光督到了谢辰背后蔓延到脖子两侧的抓痕,不着痕迹看了眼双手指尖。
白皙修长的十指缝隙中,残留了许多血渍。
他想起昨夜愤恼之下抓了许多,不由沉默。
谢辰仿若无感,他歪头枕着墨发,神态有种莫名的专注,这般看着他时,带出些许慵懒。
楚千泽敛眸,“不会杀了你。”
谢辰“啊”了一声,“是不能杀,还是不想杀。”
楚千泽指尖微动,又轻轻按耐住了,他没有直面回答,“前错在孤,不会杀你。”
终归是他先动了那份心思,这个灿如春华的公子,饶是淡漠如他,也存了几分借此发挥捉住这人的心思。
但是当时药性冲击理智,许多想法楚千泽都记不太清了,如今恨恼平息,他重又恢复了冷静。
谢辰指尖微动,那缕被他缠住把玩的发丝缓缓松开,他最后捏了下那发端,“此遭如何处置?”
“意外之祸。”楚千泽从谢辰身上下来,带着谢辰血肉的十指优雅灵活,临时披上的衣衫被他重新整理,很快就挡住了那些咬痕。
他低头想要将头发挽起,拢住发丝向上挑起,谢辰指尖勾住的那缕自然就被顺势带出。
谢辰轻轻阖眸。
楚千泽没找到簪子,等他松开手时,发丝重又掠过谢辰指尖,他却神色淡淡收回了手。
而这一切年轻帝王毫无所觉。
仿若一场风月梦境,当天光照入两人眸底,一切便回归了真实。
没有人会为一场梦境停留。
第210章多情无情
那共度一场风月的年轻帝王,从容抚过衣襟处,昨日恨恼交织的凤眸再撩起时一片淡漠,天家气派浸入了他的骨血中,以至于那些凌乱.情.色也随着抚过衣襟处的指尖散于空气中。
干干净净的。
仿佛什么都没有留下。
谢辰眸光微敛,心下情绪莫名,他心中哂笑一声,倒真是帝王气度,作夜那般堪称以下犯上的欺辱,也能轻浅落成扯平二字。
对方这么大方,倒是显得他那些说不上来的迟疑有些自作多情。
谢辰轻轻向后靠去,有些莫名的安静。
离开之时,楚千泽侧首,眸尾犹带着一抹红晕,曳出的风情却被稍显凛冽的寒色盖住,“孤希望你记住那些话。”
谢辰抬眼看去。
似是有什么东西像是刚凝结出来的薄冰一般,转瞬即逝的失去了痕迹。
“自然。”谢辰轻笑应了一声,眉眼微弯,一如之前。
他并未起身,身骨慵懒倚靠在床榻之上,并不规整的寝衣松散着的,散下来的墨色长发被其靠在身后,君子如玉尽是风雅,偏他撩眼看过来时,笑意带出风流韵味,毫无正经作态。
楚千泽眼睫微定,而后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他心中思绪繁乱,身上又极为难受,隐秘处还在淌着极为难堪的浓稠之物。
要竭力稳住身子才能不露破绽。
与对方尚且平静对上一番话已算难得。
楚千泽稳住微微紊乱的呼吸,挥袖转身离开只想尽快离开此处,他神色极淡,漠然神色吓退了守在屋外的侍者。
侍者们不知所措,暗卫们也早已收敛了身型,如今见到主上出来,悄无声息观察了一番,心下松了一口气,迅速跟上。
屋内景象,被楚千泽反手关上,他这么一关,也无人敢随意上前查探,只能安静守在外面,等着另一位公子出来。
待人走后,谢辰收了笑,唇瓣上的伤口一笑起来就有些刺痛。
谈不上痛,但总会在他扯唇之时提醒自己,眼前的空荡并不意味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辰起身穿衣,一边慢条斯理收拾自己,一边撇开那些香艳之事冷静回想昨日变故。
先是帝王,再是西域,之后便是……
他有些控制不住思绪的发散,手上动作一顿。
无论如何找补理由,都不能掩盖最惊骇的一个事实。
他将当今天子,压入了床榻之间。
谢辰脑中思弦绷的很紧,一跳一跳的非常头疼。
在这件事上,不能带上一丝一毫的私人情绪,也不能相信对方口中的任何一句话。
因为那是帝王。没有人能判断其中话语的真假,除了对方自己。
谢辰伸手抹过唇瓣伤口,面色神色轻敛,他安静想了片刻,将松散开的寝衣缓缓拉紧,逐渐合拢的衣物直至脖颈,他甚少像是如今这般,举止间都透着文人世家子弟融入家风中的克己复礼。
那些冒出头的丝线,被五指扣着衣物,轻轻抵了回去。
谢辰离去时,难得将发挽的极为规矩,那柄落在角落的折扇,经过一夜的折腾已经松了扇骨,把玩起来也变得松垮。
谢辰推开扇,“果真是个便宜货色,经不得长久上心。”
这一声,也不知道是说谁。
谢辰淡然地顶着第一花楼明里暗里的打量,堂而皇之从正门踏了出去。
这还不到晌午,花楼内部来往的人数尚算稀薄。但他踏出二楼步入一楼,挑眉从容回应过往投来的视线时,本就出挑俊美的眉眼仿若被揉开的桃花般,眼波都似流过了绵绵情意,一时竟然许多人忽略了他眸眼中的平静。
谢辰这般不避讳,消息总会传出去的。
许瑶隐在暗处,双手撑在栏杆处,整个人都似要融进飞舞的红纱中。
她低头看着那位头也不回的江南公子,眉尖皱了一下,莫名想起了今日主上眉眼间隐约窥见的风情,陷入古怪的沉思。
“他这背影,像是个要回天上的仙人,离开前还不忘向着世人表露一会化作凡人模样时候的恩赏,真是多情又无情的公子哥。”青樱轻摇着圆扇,语调轻慢含着笑,拖长了尾音。
不等许瑶给予回应,青樱向前探了半身,从红纱中露出了人影,双手拖着腮遥遥喊了一声,“谢公子,走的这般绝情呐,青樱可要伤心了。”
远远只见那位公子侧眸向上看来,恰逢午间炽光盛起,透过雕栏变幻了花纹,蒙了公子的眉眼,光影摇曳之余,那双含情目好似因为有了遮掩,不复风流。
眸中淡然温润,悠悠然的如古画一般,谁也碰不着的距离。
当真是多情又无情。
青樱心中轻轻划过这个想法。
她应了对方抬手间的示意,伸手温婉遮住极美的容色,悄无声息揭过了方才不合她平日表现的举动。
人已经踏出了第一花楼,许瑶却凑了上来,她时常听不懂青樱的话,此时道:“昨日主上中了药,我还以为你会抢着上前。”
她从下属角度出发,想着青樱平日动的心思,说的话却让青樱哑然失笑。
青樱:“可别,我这个人,不喜欢自讨苦吃。”
她指着早已看不见的那道身影,玩笑道:“昨日那番,你觉得谁占了便宜?”
许瑶听到此,后背险些渗出冷汗来。
“慎言。”她说完之后,转身离开,倒有几分避开的意味。
青樱笑了声:“明明也是好奇的紧。”
*
定国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在谢辰的院子中徘徊,见到谢辰归来,才略显干巴巴的说了一声,“你回来啦?”
谢辰颔首,双手微抬,“祖父。”
定国公这才坐下,面带忐忑,“你昨日留宿第一花楼了?”
他见谢承没有否认,又道:“那你这是有欢喜的女子了?”
定国公也是听到一些,他家孙儿与那第一花魁来往甚密,今日离去,还得了花魁的念念不忘,这般风流韵事,顷刻间便席卷了京都,
谢辰避而不答,“祖父,我何时能够离京,京都于我于您而言,都拘束了些。”
定国公沉默片刻,“今日关于你离开国子监的请奏,一大早就批了下来,你若想走,随时都可。”
谢辰今日与旁日有些不一样,敛眸时,轻浅露出了几分清雅风仪,轻佻作态稍作温缓,就有些盖不住他自身风华。
“还是越早越好。”谢辰听到是今日一早就批下来的,唇角弧度不清不淡地扬了下。
如果说定国公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一匹被困在京都的狼,那他很多时候看着自己的孙儿时,就会觉得对方像是天边的鹤,浑身都透着一股没来由的仙气,时常让他这种大老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定国公看着今日的孙儿半晌,终究还是退了一步。他起身,扬起衣摆时都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洒落,“为你请封世子的奏折已经递上去了,你走也要带着定国候府世子的名号,无论如何,我和你爹你娘拼的这些东西,只会是你的。”
“你莫要嫌我粗狂,也别怪祖父我自作主张,这些年你与我分居两地总归是不如旁的祖孙那般亲密,如今这些东西你也莫要拒着了。”
定国公难得强硬一次。
谢辰张嘴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郑重回了一礼,这次是比任何时候都要端正完美的古礼,腰身躬下时,是一位颠覆天下民愿却全不了眼前老人亲缘的君子的歉意。
他前世未尝亲缘,今世心智早熟,亦难交心,有些时候不是不愿而是无能为力。
“何时走?”定国公认真道。
谢辰看了眼正午明亮的光亮,仿佛能寻到那里运筹帷幄的天子,光亮晃人眼,看久了除了眼睛,连带着皮肉都泛起了灼热感。
谁能忍下那般折辱?遑论天子之尊。
谢辰收回视线,轻轻出声,
“明日。”
第211章心门难开
入夜。
一纸奏折在烛光之上晃动,若隐若现的光火点亮上方世子二字,楚千泽单手支着脸,眼睫微垂眸光半掩,右手双指间捏着的正是前几日定国公呈上请封世子的奏折。
楚千泽想到今日才批下去的那份请离国子监的折子,支着脸的指尖微点,烛火晃动的光晕在他淡漠面容上闪烁不定,映出一片晦涩难明的心绪。
定国公只谢辰一个独苗,世子之位早就该来奏折请封下去了,楚千泽作为圣上,对于眼前这封奏折没有任何驳回去的理由。
他之前未曾动过拦截的心思,但如今心绪起伏,于公于私却已经不是很能分的清楚了。
定国公手揽军权,外家舒家连通江南文脉,纵使子嗣单薄,但经过这几番试探,这一人就已足够抵过数位。
额前一缕没有束紧的墨发垂下,楚千泽伸手抚开时,无端想起昨夜昏沉之时缠的紧密的发丝,他指尖一顿,伸手碰到的这缕发并无汗液黏腻之感,却让他指尖蓦然一烫。
楚千泽定了定神,仰首将手中奏折撇下,起身站起时,脚下步子微不可察地一个踉跄,以至于他刚平缓下来的心绪狠狠一跌。
凤眸沉下暗色,楚千泽险些没有压住本性溢出的戾气,可兀自想了再多,他都算先动了心思反被压着栽进了坑里的那位,火气发不出来也是憋闷。
总管太监静声许久,见圣上起身后久久不动,迟疑看去。
楚千泽微微阖眸,不知想了些什么,“长公主在何处?”
总管太监低头如实回道:“宁乐长公主前几日去往白马寺为太后祈福,算下日子,明日午时应该就回宫了。”
他见圣上只敛着长眉默不作声,便又补充了一句,“若是陛下有意,明日午时在慈宁宫与太后、长公主聚上一聚也是极好。”
他语落点到即止。
楚千泽面色不变,“既如此,你去安排吧。”
当总管太监领命前去安排后,偌大的一个宫殿哪怕布满了宫女太监,也依旧显得空荡起来。
烛火晃动,楚千泽视线落下,前些日子心中才将定国公一脉从脑中断开,不料短短时日,发生这些纠葛,如今扳扯不清的状况,是上位者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御前侍卫曲盛终于忍不住探了头,他作为陛下明面上的侍卫,有意隐匿声息。
当今圣上御前侍卫只挑了他一人,而先帝当年也挑了三人,他一人谨慎忌惮,却也不是时时跟随。
暗处守卫之人,不知多少。
曲盛与陛下一同长大,也能说得上几分亲厚,此时挠头直言:“陛下,定国公呈上来的两个折子,你已经来回翻看许久了,先前批了一个,这一个是觉得不妥吗?”
楚千泽凉凉瞥他一眼,见到对方那副轻松作态便觉得碍眼,明明之前看着那人身上从容姿态丝毫不觉,他恼火闭眼,用了狠劲将脑中清空。
为帝者,最忌这般犹豫不前。
他将那封请封的奏折扔到曲盛怀中,眉眼覆拢着寒气,语调确实出乎的淡,“你将其安排下去。”
曲盛只觉君心难测,无奈领命。
楚千泽重又坐下,指尖无意识抓了几下,待他回神后,胸口起伏一瞬,垂眸安静处理剩下的奏折。
次日,慈宁宫难得聚齐了宫中最为尊贵的几位,上下的宫女都将心默默悬起,生怕惹了哪位主子的不适。
楚柳言这几日在寺庙之中吃斋念佛,出来之后满心想着要解放一下,结果还没等她与太后聚一会,就迎来了承安大帝。
她乍一看到对方时,还愣了一下,待她终于坐下后,心中一跳突然反应过来。
“陛下今日无事吗?”楚柳言温婉笑着,有意试探着什么。
楚千泽似是诧异,狭长眉目微微一抬,纵使勾起了几分弧度也不动声色,“皇姐何出此言?皇姐在白马寺为母后祈福,也顺上了孤的一份,今日能有什么大事能比得皇姐?”
楚柳言扯唇露出一笑,恰逢太后出声,迅速搭上腔掠过了这个话题。
楚千泽低首,唇边笑意淡然,饮了一口茶水。
待到舌尖清苦滋味泛滥开,他终于等到了那从楚柳言身上传来的怪异之声。
【这几日吃斋念佛,自己都快昏了头。承安大帝与永安君分开是不是这段时间来着?】
【小和尚长得真俊,可我是个食肉动物,真扛不住吃素。】
楚柳言思绪纷飞,一时叉偏了,她一抬头又刚好对上承安大帝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心下当即如泼下一盆冷水,陡然清醒无比。
书中许多她有些记不清楚了,但是大的事件和具有特殊意义的转折高潮点,楚柳言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
她终于想起来了。
“皇兄。”楚柳言换了个亲昵称呼,笑意盈盈道,“我们前些日子见过的谢公子可真好看,我记得他也快要及冠了吧,定国公应该也要急着为他请封世子了吧?”
太后诧异,“是定国公的孙儿吗?”
楚柳言笑着应是。
“昨日便已经批下去了。”楚千泽看了眼天色,“此时约莫已经到了定国公的府上。”
楚柳言咽下一口口水,她险些端不住面上这张属于长乐长公主温婉贵气的笑脸。
因为书中走向偏向于戏剧性,在上次出宫之后,她回来也总结了些,约莫就是书中剧情的参考性一半一半。
至少目前以她看来,实在想象不到承安大帝栽进情爱的模样,如今对方这幅唇边带笑眸中淡漠的样子,实在让她那颗磕cp的心跳不起来。
可就因如此,人们才越发心动于九天至高之人,身上染了红尘气息时的样子,楚柳言指尖扣入掌心,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看这本书时的激动。
【让我想想,此次一别,是承安大帝最大的遗憾。】
中间似乎还发生了什么,楚柳言下意识掠过,她最生气的是后面,那里记录了她情绪最为激烈之处。
她记得——
【等到永安君再出现的时候,身边有了个白莲花!】
她作为女生,真的超气这一点!
楚柳言余光瞥到承安大帝,一边想着那些让她磕上头的对手戏,一边有些郁闷自己的记忆越发模糊,连基本的时间线都开始断章。
好不容易熬过这顿饭,临到分别之时,楚柳言没忍住多嘴一句。
“皇兄这几日有再见到过谢公子吗?”
楚千泽轻挑了下眉。
楚柳言心下一抖。
“见过几面。”出乎意料的,对方给了回答。
楚柳言不由瞪眸。
眼见人要走远,她心中一急。
【再不去追,永安君就要跑了啊!】
楚柳言上前一步,笑容略显僵硬,“皇兄!”
楚千泽停步,眸光微闪,偏头向她看来,天家威仪自是华贵难言。如玉之人,内里却好似透了寒,让楚柳言后面的话语不由咽下。
她怔然,不知为何,有些恐惧。
楚千泽淡淡看她,并不言语。
楚柳言最后行了一礼,“陛下慢走。”
她看着承安大帝远去的背影,心下怅然,许久后,她才终于想起。
——永安君心门难开,至此一别,日后数年……都是遗憾。
万般波折,都是命数一般。
他若再早些赶到……
这明明是书中原话,可她记得字字清晰,却偏生忘了其中过程与细节。
哪怕记忆模糊,结局安好,楚柳言却也依稀记得看书之时的意难平。
所以,一定还是那个白莲花的错处,让他们二人生了隔阂,她当时气的可是几日未睡!
·
第212章离开京都
楚千泽在回程路上要经过御花园,如今正是春色烂漫的时候,他还未踏足其中,馥郁花香就直直冲入鼻中。
也因此,让他脚下步子无声一滞。
御花园中有着被宫女们精心奉养的池塘,哪怕还未到夏花开的时候,也被装点的可观可赏,楚千撩眼在那处扫了一眼,眉心微压,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
——白、莲、花。
脑中倏地划过这几个字。
池塘就在那摆着,就算楚千泽无心在谢辰身上多费心思,还是会因为身边各种状况,将繁杂的思绪重又压回到那个人身上。
他唇间溢出一口吐息,意味不明。
楚千泽路过池塘的时候没有停下,他心中想着白莲花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显然是女子所有,取得这般名字,自然也可预见为人品性不会差到何处。
多年未见,各自婚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哗啦。
君王拂袖而过,正巧掠过一处茂密花丛,骤然拂过的力道惊下了不少花瓣,也让身后无声服饰的宫女太监们心中一骇,一众人膝盖落地之时亦是毫无声响。
无人知道帝王心绪起伏为何。
前方玄衣帝王没有停留兀自向前,后方无声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松了一口气后,连忙跟上。
只余花丛那处还未落地的花瓣,在身后盘旋着碰地,遥遥看着无法回去的根枝。
*
谢辰来这京都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一个侍卫娄开。
来这风起云涌之地的时候,谢辰都敢空手而来,直面撞入那揽芳盛宴,如今要从这里踏出去,岂不是更容易?
他这次,连娄开都未再带。
定国公年纪大了,见不得分离的景象,托人将各种盘缠和身份证明给了谢辰后,闭门说要休息,竟是谁也不见了。
谢辰走的时候是晨起。
牵了一匹马踏出京都时,谢辰手中把玩着之前被他嫌弃便宜货色的折扇,翩翩公子伫立在郊外败了许多桃花的桃花树下,身上的轻佻风流气息已经变得淡薄无比。
他抬眸之时笑意温润,比古画中的清贵公子还要风姿卓越,骨节分明的五指托起一片被风吹落的桃花之后,又轻轻地送了出去。
他没能留下京都的四月,那朵桃花,也不是他能抓得住的。
云阙阁的塔楼依稀可见,京都的四月依旧热闹,谢辰回眸看了一眼,走的安静。
未入天机峰前,他是无知幼童却在尘世之中,入了天机峰,他是世外谪仙年少轻狂,可早在不知何时,就已经融不进这红尘之中了。
天下永安,君心亦安。
至于九天之上的人物……算了。
算了。
公子远去,桃花相送。
夏卓璐得到消息的时候,人早已出了京都,他与卫珞陆淮几人站在城墙之上,无论如何远望,都没有看到那道身影。
夏卓璐收回视线,不知心中如何想的,面上却还是露出一个看似坦然的笑来,“谢辰表弟也真是的,要回江南之前也不和我们聚上一聚,走的这么突然。”
他长叹一声,不知在可惜什么,心中隐约有所感,日后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陆淮翘着腿坐在城墙上,“说明谢公子与你不够亲厚。”
他看谢辰顺眼,如今对方走了,他也愿意送上一程,只不过,那人似乎并不想让他们送啊。
夏卓璐反驳的时候很有底气,毕竟就他所知,连定国公都拦不住谢辰,他没追上人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
卫珞跟过来的时候很安静,如今也是几人之中最为安静的,他静静看着京都之外的郊野,而后似有遗憾地收回了视线。
知己难寻。
或许,正如对方当时所说的那样,道不同,便不相为谋吧。
可卫珞总是觉得,他与对方的道本该是相同的,第一面见到对方时,他甚至隐约觉得自己仿佛触碰到了最开始踏上这条道的源头。
那般玄妙的感触,简直称得上荒诞。
卫珞谁也没有告诉,就像他今日过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句道别都来不及。
几个年华正好的少年郎在城墙之上,就着四月的春风,对远去的人又聊了几句后,便将话题扯到了晚间去哪边聚一聚。
他们连道别的资格都没有,又有什么能力将人留下。
而当时辰划到午时后,那道从宫中颁下的赐封世子的圣旨才姗姗来迟,定国公带着府中下人前来接旨。
本是站于一旁默不作声的曲盛四下一扫,眉头顿时皱起,“谢公子呢?这可是圣旨,为何不见他人来?”
定国公一愣,也才注意到这位与陛下一同长大的曲侍卫。
“不是不来,是因为外家来信,今日一早,便轻装回了江南。”定国公解释了一番,“还望曲侍卫回去后仔细与陛下解释一下。”
曲盛心头有些古怪,他是明面上的侍卫,可与暗处的守卫也有几分联系,虽然不知道圣上没有回宫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是知道谢公子那天晚上同样没有归家。
对方光明正大从第一花楼中踏出,外界虽然都在传与清樱姑娘春宵一夜,但第一花楼和清樱之间的联系与真实归属,曲盛还是知道的。
今日,人就走了?
曲盛不知为何,联系陛下近些日子的情绪起伏,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没在多说,赐了圣旨之后匆匆回宫,也顾不得被那些赏赐砸的一脸懵的定国公。
*
楚千泽揉了下眉心,心中郁气与戾气交织,让他许久无法静坐。
挥袖之间,力道又失衡,玄色帝袍的袖角沾了撒下的朱砂,艳红的一点很快就变为褐色沉入了袍色之中。
下方静候的宫女一阵惊慌,当即便要上前为圣上更衣,却被冷声挥退。
身为帝王,霸道性子是避免不了的。历代帝王对外的性子温柔也好,淡漠也好,骨子里对于自己的东西都是不容任何人觊觎半分的,就像这天下,就如这龙椅。
而如今又要多了一个胆大妄为,本该万死不辞其咎的公子。
床榻之间,不管是逆伦还是犯上,总归是帝王碰过的东西,纵使他说两清,却也从未允许旁人去碰。
楚千泽凤眸半阖,好似找到了烦躁的根源,眉眼缓和下来,极贵气的眉眼间流露出淡淡从容感,失控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的棋盘上。
不论是年轻的公子,还是年长的君子,他首先识得的是谢辰二字,日后所掌控之人也只会是那人。
楚千泽没有深究过去,而是将目光放到了眼下,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将楚柳言口中的一切剥离在外。
他讨厌失控,凉薄的心性厌恶着一切炙热的温度。
直到曲盛归来。
上座久久没有出声,曲盛疑惑看去,却见陛下掩眸不语,素白指尖挡住了那双长眸,也一并遮住了所有情绪,墨发落至脸侧,唇色贝衬得都好似淡了些。
那双不沾凡事的精致手骨之上隐约可见几分咬痕,这些细微痕迹生生刺到了曲盛双眼,让他心口一紧,仓促低头。
谁敢在陛下手上留下痕迹?
“何时走的?”
陛下终于出声,语调却像是浸透了秋雨,泛着寒。
曲盛拱手:“今日一早。”
“今日一早……”楚千泽放下手,指尖轻点桌案,一扣一扣的声响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他掀起眼睫凤眸清寒,竟是勾唇凉凉笑了一声。
之前那人便说要走,发生那变故后,竟是走的更快了。
他说不清此时心绪,但绝对算不上好。
“陛下要寻谢公子?听定国公说,他去往江南了,此时快马加鞭还能将人寻回。”
曲盛小心道。
上方没有声响。
直到曲盛心中忐忑,才听到回复。
“你追不回了。”淡声中,所有情绪难以辨别。
曲盛抬头直视圣颜,速来威仪逼人的陛下,此时明明没有展露任何情绪,可抬手间那玄色袖袍上的朱砂,仿佛泄露了对方在事态失控之后罕见的茫然。
追不回了。
帝王心想,那人曾经说过,要向北去,看最寒的雪山。
而天楚境域,并无他口中那样荧耀剔透的雪山。
第213章纸上桃花
为何就追不回了?天楚疆域广阔,对方今日才走,就算对方走了有两三日,快马加鞭不计代价也是能将人给拦下的。
曲盛心中不解,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虽然不知道陛下与那位谢公子发生了何种纠葛,却也能看出陛下平静面容下并不算好的情绪波动。
玄衣君王垂眸不语,密长眼睫在眼睑投下一弧阴影,沉甸甸的暗色仿若他此刻心绪。
楚千泽的眸光掠在了袖袍上的朱砂上,繁复的金色龙纹上的那点朱砂,仿佛干枯的血渍,衬的原先昂首挺胸的金色小龙好像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脆弱。
他抬手去揉袖袍上的朱砂,手骨一动上面的浅浅咬痕便露了出来,这些他有意避开的痕迹,终究会像此时一般猝不及防的撞入眸底。
楚千泽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不觉得白莲花是个问题,也不觉得谢辰离开是个问题,他只是没有料到对方会走的这般突然。
醉逍酒楼之时,他们有点头之交;国子监之时,他们有平辈之交。
而第一花楼之中,已是鱼水之欢。
短短数日,两人之间的尺度一再逾矩,以至于到了此时,楚天泽都未曾想到对方真的会在转眼之间消失。
不该是这样的,就像楚柳言那些怪异的声音之中描述的那般,他们之间本该是棋逢对手,争锋不断。不应该像是此时这样,独留下他一个人看着面前空荡的宫殿,心中总是有一种丢下了什么的错觉。
哪怕从他出生开始,先帝就将整个天下亲手送到了楚千泽的面前,他也从未有过茫然之时,天生的帝王心性让他在朝堂之上如鱼得水,登基之后更是雷厉风行。
这样的环境下,他对于自己想要什么向来是清晰明确的。
之前情动,是因为想要做那贪花之人,那此时心绪,又是源自何处?
指尖终于将那朱砂挑的看不出原先的色,帝王抚过眉心神色淡漠,未曾注意到指尖的颜色,待他落手之后,眉心之上沾了一点红。
本是磅礴大气的水墨,每每抬眼看人都是凝滞般的气场,让人心神紧绷,此时朱砂点在眉心,仿若水月菩萨有了凡心,有种说不上来的惊艳。
可无人敢看。
至方才起,曲盛再未敢抬头。
帝王会有真心吗?
这个问题直到曲盛离开宫殿,都没有想出一个答案,他回头看向身后宏伟威严的皇宫,一时皱眉不知如何作想,对于陛下他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但是这也抵不过莫测的帝王心思。
对于定国公家的那位小公子,曲盛见的不多,几面之缘并不能让他定义对方究竟是何品性,但对方那副貌相却是极为赏眼的,不难看出若是管束严苛些,京都又会出来一个翩翩公子。
可那样的人,又是哪里搅乱了陛下的心绪?
人已走远,陛下不追,只怕日后只会成为一桩悬案。
曲盛心中好奇,若不是实在忌讳,他还真想去许瑶那里探探口风。
殊不知,他口中不追的陛下,在独身一人的时候,垂眸对着寂静的身后淡声道:“追上谢辰。”
一阵细微风声掠过,帝王落了笔。
空白的宣纸上,一枝由朱砂勾勒的桃花清晰可见。
色彩殷红,如帝王眉心淡薄红印,却又极为灵动鲜活。
好似公子弯眸一笑。
第214章小林将军
“你说谢辰哥哥已经走了?”夏书意本来是拖着腮的悠闲模样,在听到夏卓璐的话后,整个人缓慢坐直了身体,微微皱眉,伸出手指在算着什么。
夏卓璐饮了一口茶水,看着夏书意在那边纠结,微微挑眉好奇道:“你这叫的比你亲哥都要亲切,谢辰人是走了,前日一早就走了。”
夏书意的手指没数过来,遗憾放下了手指。
她本就是个凭借兴趣了解历史的女大学生,肚子里的半桶水如今也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时不时的向外溢出一部分。
她穿越过来已经有了小几个月,小的时间点本就繁琐,对于谢辰这个人除去那一身极为出色的气质与貌相,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对方身为小林将军的父亲这一身份。
这么一想,夏书意似乎又没有那么遗憾了,谢辰本人走的早或是晚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对方已经出了京城,而等对方下一次有消息的时候——
不就意味着她就能亲眼见着小林将军?
夏书意瞬间来了兴趣,也不再将心思放到谢辰身上,反而心心念念着谢家第四代小林将军。这位才算是谢家未来真正的顶梁柱,从他之后谢家大佬真是频出不穷,以至于哪怕到了现代,她也能偶尔听到一些谢家人的低调传说。
夏书意心中诸多想法掠过,抬眼见春花烂漫,定定看了片刻后双手猛地一合掌。
现在好似才四月底五月初,她怎么模糊记得谢辰是冬天走的。
有了具体事物作为客观存在,相比较盲目去想要更能回忆起细节来,夏书意脑中依稀想起了一些片段。
历史学院的一次公开课上,那个素有威望的的老教授曾经这样说过——
谢辰这有名的纨绔公子在寒冬腊月离开了天楚的京都,数年之后却为定国公府送来了未来的春。
这句话实在有些意思,以至于夏书意对此印象颇为深刻。
她沉默半晌,抬头看了会天,又扭头默默看向了夏卓璐。
夏卓璐被她看的不明所以,“怎么了?”
夏书意面色稍稍显得有些凝重:“最近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大到惊天动地,以至于历史轨道都发生了变化的那种。
夏卓璐面色严肃,认真道:“有。”
“是什么?”夏书意神经一紧,连忙出声询问。
夏卓璐叹了一口长气,这才说道:“第一花楼的清樱姑娘在谢辰走后,据说伤心不已,对外放话说闭门三月不待客。”
可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虽说这种事说与妹妹总是不好,但对方都能做出女扮男装前花楼的举动,也不过是相互打了个趣。
果然,夏书意的脸又青又白的变幻了一会,但她被这么一打岔,也就将这事儿给翻篇了。
本该在寒冬腊月离开的人,如今在四月春花的烂漫相送中远去,这么听来,似乎少了几分没来由的寂寥与寒意。
夏书意心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那样的人不论内里是锦绣还是草包,总归还是春花更适合一些,若是冰雪的话,未免太冷了些。
“当真好风景。”夏书意扑着圆扇,心情逐渐变得惬意起来。
这边是一派安好。
殊不知,有些人此时抬眸落笔,从上至下身上每一处细节都像是薄冰覆面,透着淡淡的寒。
帝王狭长凤目尾端溢出难言的贵气,玉髓制成的笔杆落至砚台上时,传来一声清响。
也让下方跪着回禀的几位暗卫心下一抖。
“人才走了多久,这就追丢了?”楚千泽面色平静,任谁也摸不清他是喜还是怒,指尖拂过平滑纸页。
他蓦地一顿。
不沾阳春水的指尖在淡化了习武后的薄茧时尤为脆弱,就像现在,一滴鲜红血珠从绽开的皮肉中滴落,眼见着就要滴在纸上。
楚千泽神色莫名看了眼,将其抹了去。
暗卫们心中同样不解,谢公子是个活人,对方的踪迹怎么会在几日之内就消失的干净,如果往阴谋处去想,只能说谢公子身后的能量当真大的可怕,连王朝隐在暗处的他们都一时束手无策。
顶着上方压力,影一开了口,他的语气并无波动,“我们分为四支,四方都派人追了过去,却都无法探得公子痕迹。”
他顿了一下,“属下建议,从定国公身上更容易获得情报。”
柔润暖手的玉髓笔杆擦过影一脸侧时无声无息,笔杆画作杀器,沾了血迹,给予了最冰冷又平静的警告。
影一砰地磕下了头认罪,脸上的伤口长至眼角,半边脸都染了红,却又不至于太过严重。
楚千泽平静收手,“定国公何等身份。”
开国功勋,军中老将,江南亲家。
其子一生殉国,其孙……
楚千泽眸睫微掩,心中缓声道,其孙被帝王觊觎。
此生将不得自由。
他终会找到那人的。
第215章去往南疆
“嘶。”谢辰在路边茶肆正含笑听着路人们的谈话,手中茶水一晃三下也不见他喝上一口,突感后颈一寒,不由嘶了一声。
谢辰搁置茶杯,伸手摸了下后颈,并无异样。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此时正是中午,又是回暖的天气。
这大热的天气是谁在惦记他呢。谢辰心中漫不经心笑了一声,并未将这种类似玩笑的想法放在心上。
公子无意识弯唇,衣袍颜色又为沧浪,看着是个低调暖润的模样气质,毫无攻击性,配着现在马上要入夏的季节,更是让人心下一松。
可这一切感觉都建立在他未笑的情况下,没了茶杯的遮掩,这位公子眉眼都似敛着光一样,朱门精心奉养出来的贵气溢在他的一举一动间。
哪怕他只是安静且松散地坐着,都比旁人要更出彩些。
伺奉茶水的小二最为伶俐,这些年下来来往的客人这么多,还真是少有人像是这位公子一般,说不上多么张扬,只是让人看着移不开眼。
他稍显僵硬地移开视线,殷切却不惹人厌地凑到了谢辰身旁,细声询问道:“公子可还要添些吃食?”
谢辰移眸,指尖无意般覆在杯口之上,“不用。”
小二这才发觉,从头至尾这位公子似乎只尝了一口茶水。
他们这里到底还是偏了些,连一些好点的茶叶都供不上。
小二走后,谢辰低头看着手中茶水若有所思,他自认是个洒脱的性子,但这些年也貌似被养的过于精细了些,以至于这种茶水如今竟是有些伤嘴。
不知如何下口。
他为难地点了点粗糙的桌面,这样可不行啊。
若是此时有另一人了解谢辰所作所为与生平事迹,只怕会旁观者清的扑哧一笑。
洒脱是洒脱,可做出来的事情却总是无意识的带了些气性,以至于好些不该有的行为若是总因一个人而牵动,便不可避免地有些撒气的意味。
此时这样提前出了天楚京都就是如此。
谢辰素来是个惯着自己的性子,前世最后缠绵病榻却也算是极尽尊贵,哪里不是往小心精细了去养。
此世江南舒家又是个传承悠远,内里不见富贵尽是底蕴,不着痕迹的精养贯穿在每一处细节之中。
谢辰心中摇头,他将茶水一抿再抿,终究是剩了大半杯没再去碰。
“公子是从京都来的吗?”一名落拓游侠看了谢辰许久,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与之攀谈。
“不必拘束,坐下便是。”谢辰淡淡笑道:“没错,公子能看出来,是因为我对这茶水几次不能入嘴……”
他微微蹙眉,“太过娇气了么?”
游侠刚坐下便是一懵,他哪有那么细的心思,不过是看谢辰格外顺眼而已。
“公子哪里的话,这处小店本就偏僻,茶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过往行人渴极了才当水牛饮,经不得细品。”
他对面前公子的想法略显奇怪,“公子气度斐然,一看便知只有京都那种地方才能养的出来您这样的人。”
谢辰微微挑眉,“是么?”
他转而笑道:“若我说,我之前也不过是如你这般的游侠呢?”
游侠吕定一愣,“公子怕不是在说笑?”
谢辰意味不明道:“自然。”
也不知这句话的意思是,自然不是再说笑还是自然是在说笑。
模棱两可的一番攀谈之后,谢辰也不再纠结手中茶水,转而关注起面前的游侠。
两人简单交谈之后,对方谈及想要去往南疆,据说那里极为尚武,风气习俗都迥异于中原内陆,游侠游侠,对于这样的地方天然有所好奇。
谢辰眼下并无目的,他本是想要向着极北而去,可越往北走便越荒僻热烈,南方是细雪,北方便是狂风烈日,纵使有不一样的风味,也不是目前刚出金阙的南方公子能受得住的。
而南疆要再度往后折返,却刚好绕过京都,过了南疆还能顺带着绕回江南一趟。
谢辰当即决定,“不如我们顺道结伴,南疆那样的地方,听吕兄所说,也值得一去。”
他若想与人亲切,几句便能拉近距离,如今吕兄叫着,对方被哄的迷糊,武人心思没转过来,就这么认了一个义弟。
两人结伴走的时候,周围人忙于生计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倒是小二因为那公子的模样气度,下意识记住了吕定的身型模样。
直到半月之后,一骑黑兵面色肃冷,他们走的地方堪比冰窟,冻的人腿下一软。
轻装也挡不住他们身上的煞气。
小二没见过这样的人,官兵也比不得他们。
为首的人面无表情拎起小二的后颈衣服,才止住了对方因为腿软跪下的动作,语气像是结了冰,“认识这画像上的人吗?”
小二哆嗦着朝这人左手边看去,登时一愣。
画卷滚下,眉眼含笑,天生多情似无情的桃花公子跃入眼中,手中折扇抵在唇边,他笑吟吟看着画外人,让人心下蓦然一软,一时眼前心中都是这人。
画中人不动声色,所有动人心弦俱是落笔人不为人知的晦涩心念。
拎着人的黑骑兵不耐烦地摇了摇小二,“见过没?”
小二仓促回神,连忙点头,“见过见过。”
这样的人物,他哪里会轻易忘掉?
黑骑兵们的脸色都是一缓,那股凝滞到人心底发毛的气氛也随之一边,看着这小二的眼神都温和了些。
他们顶着主上足足半月的压力,可算是找到了线索。
小二忙不迭交代了那位公子的踪迹,顺带着多提了几句与他结伴而行的游侠,说及两人一见如故的场景,气氛又骤然压抑起来。
小二不明所以。
全然不知这番补充,让眼前这群黑骑兵愁的不行。
果然,当消息上禀到帝王龙案上时,宫殿中猛然压下的温度,跪了内外一片的宫女侍卫。
帝王生怒,无人敢问及原因。
不等他们心惊,楚千泽揉了下眉心,情绪内敛,眼睫微抬淡淡道:“都出去候着。”
眸中情绪莫测难辨,半晌后才慢条斯理折了记着消息的纸张,指骨压着单薄纸片时,力道却大到指腹泛了白。
第216章风雨将至
事态失控了。
这种失控并不是指事情的发展无法控制,出游在外与人结伴是再正常不过的,只不过……年轻的帝王低眸看去,而后漠然松开了手上的纸页。
纸页太薄了,不知何时竟破了。
这个王朝的主人太聪明了,所有可以形容天之骄子的那些文字,都可以来形容他。
智多近妖的他几乎没有如今的体验,书卷之下单薄的描述,放到现实之中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友人两个字也可以引出许多,比如那个人身边如今正伴着一位有着相同志趣的陌生人,他们走过一段旅途,正在逐步了解彼此。
亦或者每日抬眼就是对方,张口便只呼唤对方名讳,途中丰富的经历正成为他们独特且仅有的回忆,而这份记忆,很容易就可以取代一些不是那么愉快的记忆……
那份炙热却又针锋相对的情.事。
楚千泽猛然合眼,漆黑长睫覆下一片黑影,他隐约感觉到几分不对劲,从未想过的变故正在逐步击破一些东西。
帝王为下,是大辱。
他纵使想将那人捉回来,心中也一再有意避开那段回忆。
可如今,他却有些恼那人轻易便将那段记忆给抛之脑后。
不知为何,楚柳言那些荒诞心声浮现出来。
永安君、永安君、真是好大气的永安君。
心中郁气无处发泄,帝王眉心掺着烦躁,低头又见奏折上长篇的废话,手中朱笔一划,留下一道足以让上奏的臣子心惊胆战的批语。
奏折一本接着一本,一心两用的帝王突然停了笔,他落笔揉着眉心。
倒不知,自己也会有如此不讲理的时候,果真是昏了头。
待到人被召进来的时候,下面的人心中微微忐忑,却听上首的帝王语气平和淡然,没有得到青年踪迹的喜悦,也没有青年没心没肺的不悦,一派平静地吩咐着,
“尽快将人捉回来。”
楚千泽凤眸微眯看着无意沾到手上的朱砂,指腹微碾,慢悠悠补充了一句,“见到人不要多语。”
“只要不伤及性命,不论手段。”
人若是被伤到了,固然下不了那个手,但总要给那潇洒在外的家伙一个小教训。
有什么伤,回来他再好好养着就好了。
更何况,依着青年的能力,这群家伙能使的手段八成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
楚千泽抹了指腹上的朱砂,唇角微掀了一下,似笑又非笑,眉眼在宫殿中晕下的灿光照耀下,如神佛圣人,温柔又无情。
*
“谢公子,这雕像你看了许久,莫非有什么玄乎的地方?”吕定见谢辰看得专注,也不由仔细打量起之前被他随意扫过的雕像。
这是个小庙,雕像居于上首,明显是被供奉着,不过庙内残败,这里与废墟无异。
庙小,佛像也小。
定睛看去,才发觉这佛像看着慈悲,但久了却觉得那普度众生的温和笑意,有些捉摸不透,竟好似有些说不出的邪性。
吕定感觉心底凉飕飕的,摸着头收回了视线。
一旁的谢辰却微微歪头,对这小佛颇有兴趣,闻言转头与吕定对视时,眸中还有一丝未收起的笑意。
光线有些暗,吕定没察觉到谢辰的不对劲,他打量四周道:“越靠近南疆,从建筑到天气都变得邪性起来,还真是让人有些瘆得慌。”
此处看着已经荒废了许多年,他甚至有些担心,供台上的小佛会倒头砸下来。
这佛不像是正儿八经的佛,庙也不像是正儿八经的庙。
吕定伸手去碰露出截面的柱子,哗啦啦一声,他连忙跳开,却还是染了一身的灰尘。
竟是直接化为了齑粉。
他咳嗽不停。
谢辰在旁轻巧避开,对于吕定的鲁莽笑笑不说话。
吕定:“我们今日真要在这里休息吗?”
谢辰挑眉,“你害怕?”
吕定摇头,“只是不太喜欢。”
“不喜欢?”谢辰好奇道,“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去南疆?据说那里多的是这样诡邪的东西。”
吕定昂首,“东西诡邪,但是那里山水养人,景美人也美,听闻南疆人极为热情,不过是喜好偏颇了点,也不能将人也视作诡邪之人。”
他说的大气,面色坦然,谢辰一眼便能看出这人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不过,热情么……
谢辰眉心不由跳了一跳,看着吕定的视线也没压住透出几分复杂来。
南疆男女,对待外人……也不能说不热情。
他欲言又止,最后问道:“你听何人说的?”
吕定如实回道:“许久不见的一个友人。”
谢辰唇角掠过丝玩味,并未说些什么。
两人各自安置后,心大的吕定很快就睡了过去,谢辰却睁着眼极为清明。
这庙确实很破,他抬头就能看到天上的繁星。
半月柔和又明亮,谢辰看了会,舌尖抵着牙关唇瓣微动,隐约就要吐出两个字,却又很快被抿了回去。
今月曾经照古人。
谢辰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孤独吗?
他细细品味此番滋味,又缓缓摇头,似乎不是。
而此时,远在京都的夏书意却有些睡不着。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自从那位谢家公子离开京都之后,她便哪哪都不太对,偏离的时间线仿佛在预示提醒着她什么,偏生想不到。
——谢辰这有名的纨绔公子在寒冬腊月离开了天楚的京都,数年之后却为定国公府送来了未来的春。
曾经听过的教授言语又窜入脑中。
夏书意一个起身。
未来的小林将军不仅是定国公府的春,更是天楚繁春时代的重要代表人物。
谢辰何时回,不知。
他为何走,不知。
夏书意有些急躁地咬起双手,这个幼时的习惯此时却让她脑中突然冷静下来。
若是冬日走,是繁春回。
那春日走,莫不是寒冬来?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寒,不不不,哪里有这样荒谬的念头,这样的对应更是显得……显得因果对应,轮回注定。
为何、为何。
她如今会如此关注历史上无名的这位谢家公子。
细细想来,似乎从天楚的现在,至未来出现的每个关键人物,中间都有一个无形的链接。
而那个中心点……
夏书意唇瓣发干,她喃喃低语。
“是谢辰。”
是他。
可是,为什么?
月色无声被阴云吞没,风雨将至。
第217章南疆深山
南疆是个很特殊的地方。
地处偏野,位处深山,常年湿障带毒,薄雾与浓雾交错着笼罩这片疆域,若是没有准备的外人进去,只怕不出三日就要晕死在里面。
之后会被毒虫啃咬殆尽,还是被人悄无声息拖走,亦或是被好心的南疆人给救下,这都要看运气。
偏又总是有许多人,带着猎奇心理爱往此处钻,为了此事,朝廷几次与南疆交涉,才将此事安定在一个可控的范围。
就比如现在。
吕定嗅着掌心黑而小的一粒药丸,脑中有一瞬的晕眩,他不由晃了下脑袋,再看向手中药丸时面露迟疑。
“这真的能防毒吗?”他这么看着更像是在下毒呢?
谢辰碾玩着手中黑色的小药丸,随着他的动作,小药丸在指尖翻来覆去,衬着他手上润白的肤色,草药熬出的黝黑格外醒目。
他这般玩法,吕定不由多看了一眼,怀疑对方是不是压根没有入口的打算。
但这便是朝廷交涉的结果,在山群外围,相当于入南疆内部之前的必经之路上,特别住了一些南疆人,向外来人兜售各类防毒药物与深山特产。
十几年下来,还未入南疆内部,这外山的热闹程度已经堪比城镇,没有特殊情况的普通人,在外围游玩也能宾客尽欢。
这种据说防毒的小药丸并不便宜,见吕定不吃,卖药的阿婶翻了个白眼,“不吃就等着被毒死吧。”
她抛了抛手中碎银,身上的银饰叮铃铃作响,态度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
吕定讪讪一笑,刚才在他前面有人不乐意买,莽撞就往里进了,他见这阿婶的视线看那人像是看一个没脑子的动物,怪冷的。
让他现在心里微微发毛。
阿婶像是瞧出他的顾虑,嗤笑道:“你怕什么,那人死不了。就为了这种人,毒雾里面可是特意安排了人巡逻,定能赶在他死前将人拖出来。”
只不过要躺上多久就不太好说了,到那时请大夫加上草药钱,可比眼下二人手中的小药丸不知道要翻上几倍了。
想到这,阿婶心情微微愉悦,抬手装模作样地摸了晃动的银饰,不同于刚才的老练稳重,透出一丝不是很明显的娇俏来。
她似是想到什么,最后收手的动作有些不够自然,正要抬眼对上眼前这两个磨蹭的家伙,却刚好撞上一双笑意浅浅的眸子。
阿婶明显愣了一下。
直到谢辰轻轻收回视线,那股子从桃花林中钻出来的风流劲才淡去,阿婶没再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凝滞。
吕定将药丸服下,转头看向身边人,谢辰刚好吞咽下药丸,对着他微微一笑。
两人要离开时,从刚才安静下来冷眼看着两人的阿婶突然出声道:“劝你们不要太深入,南疆深处的蛇虫就算我们也不敢随意靠近。”
吕定有些没反应过来,摸着头尚是茫然模样,谢辰接过话题,颔首浅笑道:“自然,我们哪有深入的本事。”
南疆深山出了名的危险,他们此时服下的药丸,也只够深山一定范围内,而现下热闹的场景,不过未入山群。
阿婶意有所指,“最好如此。”
*
谢辰面不改色绕过脚边对他吐着蛇信的小蛇,相比较他的冷静,吕定对于时不时窜出来的毒物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了。
他先前误入草坑的时候,不小心被一些奇怪恶蚊虫给叮了几口,正当他胆战心惊的时候,发现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才放下了心。
当两人走回正道之后,那种仿佛步入荒野的情况才好上了许多。
吕定舒了口气,“这才是正常的路,刚才真是吓人。”
转眸看向身边公子,对方看着是个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公子,从头到脚都像是在金银堆里打滚的人,对于这种环境,却是比他还要从容。
吕定心中奇怪。
谢辰踩了踩脚下还算干净整实的路面,语调微扬,“不觉得很厉害吗?”
这样没头没尾的话让吕定下意识回道:“什么?”
谢辰仰首道:“南疆这块地方就好像一块坏掉的土地,不管怎么修整,都会有毒虫从更深处冒出来,但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们却把一块坏掉的地换了个方式去养。”
“并且养的很好。”
好到他险些认不出这里。
浅而淡的视线中,谢辰看向了薄雾遮掩之下的南疆,面上笑意在吕定眼中竟有些愉悦的意味,仿佛在看一个长大的孩子那样。
吕定从步入这里开始,就觉得这里其实有种扭曲于内陆的邪异,但是听谢辰这么说,竟一时觉得南疆人还真是了不起。
“这还要感谢当今圣上,前朝这里可不是这样,简直是个三不管地带,先皇在朝时,尚是太子的当今圣上针对南疆提了系列策案,才让此处在短短几年变了副模样。”
吕定说起这事,语气难掩敬畏。
纵使当今圣上年岁与他近似,但于吕定而言,那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谢辰闻言面色微微变化,眼睫覆下一瞬,抬眼面无异样地赞了一句,“当今圣上真厉害。”
他口中吐出这几字,心上却荡开莫名涟漪。
仿佛生来知之,一点就透的帝王啊,谢辰心尖古怪地震动几下,若不是他此生权欲淡薄,从出生开始堆砌在周围的滔天权与贵,似乎只要他心中有一点逆心,便能反手与对方僵持与王朝两地。
依着那些话本中,就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一般。
他们会争,会斗,会败,却独独不会与情牵扯在一起。
世上的规矩被打破了,谢辰竟也能在此时轻轻想一下被他抛在身后的那位帝王。
他勾唇笑了一下,回头看向来路时,有些好玩,又有些期待。
视线微微撇开时,在某处不经意的定了一下。
待两人向前走后,藏在浓密树梢中的南疆姑娘心惊的捂着嘴,身上的银饰精致无比,风吹过却不见响。
她迟疑探出头,并不敢确定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
可若是真能发现自己,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她伸手抚过头上银饰,咯咯笑了一声。
中原内陆之中,难不成还有他们十二部圣地流落在外的族人?
比如那个与长老们口中最爱拐骗她们年轻姑娘的,素衣公子?
可不是么,单单靠着那张脸,就有许多姐妹心里像是开了朵花一样。
*
此时京都,长公主终于想起她还是为贵女的身份,没有再无事跑往寺庙,被太后催促着邀了京中尚未婚嫁的姑娘们办了场送春宴。
夏书意嘴中念着送春宴这三个字,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伤,辗转又是一年过去。
这个王朝真正的帷幕还未拉开,日后许多波澜壮阔的画卷,正待着这个王朝的主人一一挥笔落定。
而那个走了已有一月多的谢家哥哥,依旧没有一点消息。
也许那日是她想多了,但如果一个人身边总是出现一些不同凡响的人,被这些人包围在中心的那个人,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吗?
嗜好享乐,醉于女色,哪怕生的金尊玉贵,不似凡世人,对方种种事迹依旧让夏书意找不出破绽。
但她本就没见过对方几面。
她所了解的,终归是飘至耳中的他人言语。
宴会中姑娘们的笑语,从闺中密事,逐渐转至未来夫婿身上,她们被拘泥于时代之下,敢于放肆的也只有这些。
无谈悲哀,夏书意找了个借口,从这醉眼的热闹景象中溜了出去。
离开前,她看了眼上位,那位尊贵的公主只是安静坐着,身旁守着的侍女们却将一个人尊出了不可攀的高贵,来源于皇权的奉养,哪怕只是简单看上一眼,夏书意心中都漏跳一拍。
她看着那位公主有些熟悉。
但终究不敢多看。
第218章祭祀祖地
花园中许多春花都被换了一批,夏书意反身努力扯下被枝丫勾住的衣裙,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发现没有损坏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她刚做完这个动作,突然呆了几秒。
夏书意发现,潜移默化之中,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而这份影响,已经蔓延至她的性格中。
若是放在以前,她什么时候担心过衣裙损坏等失仪问题。
夏书意有些丧气,她双手一扯裙摆,随意往茂密之处一蹲,双手拖着脸看着地上忙碌的蚂蚁,叹出一口长气。
她最近有些无聊了。
哪怕她处在一个王朝的关键时刻,能一点点感觉到许多方面在逐渐放宽,但是对于一个历史方面的单纯爱好者,她只有靠近爱豆本身,才能拥有超棒的动力。
于她而言,现代值得怀念,却也没那么追忆。
有人从外面走过,夏书意耷拉着眼,向后退了一步给来人让开,但还是慢了一步,对方一个踉跄,手忙脚乱的稳住身型。
惊的夏书意也是一阵手忙脚乱。
夏书意从树丛里脚软的冒出头,久蹲造成的无力让她径直朝着来人倒去。
楚柳言整个人都懵了,但还记得将人扶住。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惊讶出声道:“是你?!”
夏书意看着楚柳言那张精致贵气的面庞缓缓睁大了眼睛,她终于想起来方才为什么觉得这位公主眼熟了。
她嗓音有些抖,“林、林、林青叶???”
独自一人溜出来的楚柳言习惯性端正了神色,“谁?”
贵气温婉的模样,对上夏书意清澈又古怪的双眸后还是没有端住。
所幸几年下来,她还能在突来的意外中保持住公主的仪态。
楚柳言咳了咳,才看似淡定道:“是我。”
*
“是你!”
腿脚都在打颤的大巫祭紧抓着谢辰的手臂不肯放开,她不顾谢辰抬起想要遮挡的手臂,颤颤巍巍地扯了一会,苍老的语调蓦然坚决。
单方面肯定的时候,并不需要另一个人的颔首。
谢辰眼皮直跳,他镇定挤出一个微笑,眼眸弯弯,视线在周围飘移,“婆婆许是认错了……”
此时的场面有些混乱,一名苗疆标准打扮上了大岁数模样的婆婆级人物扯着谢辰的手臂不肯放开,垂下的褶皱遮不住对方眼睛骤然明亮的光彩。
周围有大有小十几个人,将谢辰吕定二人围住。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单纯出来探查祭祀情况的大巫祭会突然扯住一个外乡人不放,但肯定是有缘由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走。
围拢起来的人乱糟糟的,南疆十二部的人最近一段时间都聚在一起。这里是深山腹地,平日根本不会出现什么外乡人,今日一阵喧闹,连许多被操纵的毒物也跑了出来看热闹。
嗡嗡声、嘶嘶声、银铃声……交织成诡异的浪潮,层层叠叠的回响在众人耳边。
吕定想把谢辰兄弟救出来,可他们自身难保,再加上这婆婆一步一抖,他真怕出手对方就倒下了。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道地道出现的突然,吕定不敢说定就与谢辰有关,后路直接因为地道的开启被断,只能向前。
到了尽头,他摸着头看谢辰在一处祭坛里绕了一圈,还没反应,就被人给围住了。
谢辰心中叫苦,素来从容含笑的眸子躲闪不及,微微透出些窘迫来,他挡着大巫祭的手,心道这根本不合理。
从佛理来说,他已算转世,俗世意义上完全的两个人,从皮到肉到血,都不会再有前世的痕迹味道,但偏偏惊动了苗疆那条好吃懒做的圣蛊。
那东西不知活了多久,一有动静就扰的所有祭司人仰马翻,生怕错过了什么蛊神的谕旨。
谢辰甚至来不及压制,哗啦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那位老巫祭更是让他眼皮直跳,险些掉头就走。
可惜他就算想走,也走不掉。
后路被他自己断了,前路也被封了。
早知道便不要那么果决,谢辰当时想着日后不会再来,那条地道留着只会是个后患,没想到此时成了他自己的患难。
谢辰举止如普通人般慌乱无措,右手手臂抬起止住大巫祭的靠近,左手手腕不动声色地藏起方才拿走的东西。
“我虽然老眼昏花了,但从不会认错人!”老巫祭说着矛盾的话,苍老的嗓音沙哑着、微抖着,吐出了后面的一句话,“是您啊……”
她说完后,浑身脱了力气般,骤然昏倒!
“大巫祭!”“大巫祭!”……
吵闹过后,所有人警惕地看向两个外乡人,叮铃作响的银饰,在安静的祭祀祖地中响个不停。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外乡人是如何进入十二部祖地的。
但是大巫祭昏迷之前的态度又让他们迟疑不定,不知道是直接将人押下去,还是暂时困起来……
谢辰揉了下眉心,他在昏暗又古老的此地,莫名有些格格不入,敛了笑意的他不见风流与温和,浅淡的平静像是匿了神明的湖水,让人一时不敢多加冒犯,怕那神明抬了眸。
第219章挥手掉马
现场因为奇怪的原因,气氛莫名变得僵持,几位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彼此对视一眼,在无言的默契中,无声敲定了方案。
而在这一过程中,谢辰不着痕迹地拿掉了扯出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他手指碰到那只手时,年轻与苍老的痕迹映入眼帘竟有些惊心。
直到收回手后,谢辰仿佛还能感觉到对方手上成了树皮一般的褶皱。
时间造成的痕迹如此清晰。
谢辰眸光晃了晃,昔年那个倔强的不行的小姑娘,哪怕行将入土,依旧倔强的不行。
只是对方,已经变成了个老姑娘啦……
胸腔内似有若无的叹了一声,谢辰抬眸,能在京都权贵层肆意打滚的公子,在此处让人心中瘆得慌的包围中,不见怯意,他字句吐的清晰,“地道在那里,但是前面已经封死了,我们一路走过来心中慌得不行,都不敢碰,谁知道那里突然发出了动静。”
他微仰了下巴,向着人群包围的侧前方示意。
发出振翅动静的那里,是神秘祭坛的最高处,被石坛石柱呈拱卫状包围,无数寓意不明却又无比繁复细致的雕纹遍布整个祭台,信徒奉为高处的神圣感与不合世俗的诡异感,让那处地方冷意极重。
顺着谢辰话语,众人抬头看了那里一眼。
已经休眠几十年的圣虫,在最高处的石坛中安然无恙,只不过随着众人安静,谢辰话语传出,振翅的声响愈发大了起来。
包括人耳不轻易能能到的频率从方才起就不见停歇,圣虫始终不见安静,以至于不少人的本命蛊都开始躁动起来。
谢辰心中轻骂了一声,面上不见异样,甚至状似茫然地问道:“那是什么声音?怎么一直在响。”
众人面上各有变化,纷纷皱起眉。
十二部圣地被外人知晓位置并进入,若不是大巫祭过于剧烈且强烈的表现,这两个外乡人在被发现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处理了。
有人附声在一拄着拐杖的老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谢辰微微眯眸准确地看了过去,与人对视时,也只是半疑惑半茫然的笑了一下。
老者定睛打量谢辰许久,才随意扫了眼站得心中不安的吕定,“年轻人,你倒是一点不怕。”
谢辰笑道:“因为我什么都没做啊。”
他面不改色的将之前拿的东西又往深处藏了藏。
说起来这里的人并不是没有想到搜身,但这里能被拿走的东西,就连他们都要谨慎再谨慎做足了准备,就比如那上方到现在都没有安静下来的圣虫。
振翅声连绵不断,更像是在催促着什么,谢辰忍住了揉耳朵的冲动,有人轻声吩咐了一句,很快后方撤了两人去查看圣虫的情况,
但老者还是狐疑看着谢辰,他中原话说的不如外面卖药的那位阿婶好,带着古老又晦涩的腔调,“你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吗?或者碰了什么不该碰的?”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认识大巫祭吗?”
老者目光示意已经扶走的那位婆婆。
吕定连连摇头,再三保证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碰。
谢辰此时干咳一声,眉头皱起认真回想的模样,众人视线顿时盯了过去。
就连吕定都心惊胆战地看了过去。
谢辰“啊”了一声,翻过右手,食指指腹处有一个不大的口子,刚凝固了一滴血珠在上面。
而这微不足道的伤口却让在场的南疆人脸色一黑。
谢辰语气不变,甚至堪称淡定,“之前摸那个坛子的时候,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我当时以为是被尖锐处蹭了一下,但现在看来,是那里的小虫子?”
他面上无辜,语气也无辜,手上的血珠却红的刺眼。
有人训斥一句,“什么小虫子!那是我族的圣虫!”
“对,圣虫。”谢辰微笑回应道。
不等人满意点头,他们瞬间想起重点在哪里!
老者一个上前,完全不需要拐杖,迅疾步至谢辰身前,他面色很难看,在确认伤口之后,脸色更为阴沉。
“是圣虫咬的。”
人群微微骚动。
“你竟然没死?”老者用奇异的眼神看着谢辰。
谢辰唇色应景的白了下去,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再笑时,有种血气往外散的虚弱。
“暂时……没死。”
谢辰双眼合拢,方才还意气风发与人对峙的公子,眨眼间昏了过去,这次不用吕定去扶,乌泱泱的一堆人上前,看他们的态度仿佛比吕定还要紧张。
吕定有些不知所以地愣在原地。
而在谢辰昏过去的瞬间,上方圣虫发出的声响似乎停了几瞬,在众人还不习惯的抬头前,振翅声骤然大响。
比之前更盛。
被匆匆带出去的时候,吕定回头看了一眼,有人正上前查看圣虫情况,他心中生出了一种荒诞的错觉来。
那虫子在谢兄弟说完后,就仿佛跟人被冤枉了似的,生气了?
吕定连忙打了个哆嗦,深觉这种想法一定是话本子看多了。
*
夏府宠着的小姐,和皇族尊贵的公主肩碰着肩坐在隐蔽处,偶尔会看到有她们的丫鬟疑惑地找过来,却什么都没发现。
这时,她们就会对视笑上几下。
“殿下,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端庄的性子。”夏书意此时像是忘了什么阶层规矩,兴致勃勃道。
楚柳言微皱了鼻子,含糊咕哝道:“也不是不端庄吧……”
此时,夏书意想起一件事,“你是公主,那日花楼中与你一起的兄弟是谁?”
是哪位宗室子弟吗?
她根本忘不掉那位的样子。
明明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可总是勾起她的念头。
楚柳言有些犹豫,但想到夏书意连那位面都见过了,再瞒也没有必要。
说起来也是,那日大帝怎么直接真容就往花楼里怼。
她附耳轻声告知。
夏书意的反应却比楚柳言预想的还要激烈,险些直接蹦起来!
楚柳言连忙伸手将人按下来,“嘘嘘嘘!”
夏书意呆了好久,才拍拍脸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比起亲眼见到大帝,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
大帝为什么会去花楼?
不不不,这件事没什么好疑惑的,正史又不是日记,怎么可能连这种小事都记下来。
比起这件事……大帝竟然见过谢家哥哥吗?也不是,她脑中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又究竟想去辨析些什么。
夏书意呆愣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期间楚柳言就头抵住膝盖,稀奇地看了没反应过来的夏书意。
她自然知道那位为什么去花楼。
当然是去见永安君的啦!
楚柳言偷偷笑了一下,心中格外满足,但想起现在早早就跑了的永安君又有些抓不着主线。
大帝的平静,甚至让她觉得那些剧情像是自己的一场梦。
如果两位主角毫无表现,剧情又怎么发展下去呢?
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超级关键剧情的楚柳言盲目忧虑。
两个小姑娘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亲密地聊了许多,令夏书意心中暖融融的是,她记得宴席上,作为公主的楚柳言有多尊贵,也知道如今毫无架子的公主有多难得。
她们刻意避开了之前花楼的撞面,主要是为了避开关于那位大帝,无意之间,一种脸她们自己也不知道的默契正在彰显。
时辰差不多到了告别的时候。
两位藏起来的姑娘,又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了外面,她们要各自去找自己的丫鬟了,不过总有下次见面的时候,这让她们的不舍情绪淡了很多。
夏书意心情很不错,她无意识地朝着那位公主挥了挥手。
拜拜~
下次见。
就像现代她与同学朋友每次分别那样,自然又无意识的一个举动。
这被压在古代规矩下的潜意识动作,在今日放松的情况下,连它的主人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冒了出来。
拜拜~楚柳言下意识挥手,眯眸毫不自觉的笑着,有些动作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它做出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察觉到不对。
直到两个姑娘转身,她们向前踏了一步,然后同时停住。
几乎是跳起来的!
她们同时转身,眼睛瞪的很大,有些不礼貌却又无法控制的,伸手指着对方,彼此愕然对视。
唇瓣张合数次,她们竟说不出一句话。
*
南疆深山。
一位普通的南疆大夫,或者说,这里的每个南疆人都是一个不错的大夫。
他低头送来药汁,在各部首领包围圈中,极快地看了一眼被围在中间,昏睡着的公子一眼。
然后又如往常一样退了下去。
直到夜间,一只特殊的信鸽在夜色的掩饰下,越过高山深林,目标明确的向着京都飞去。
两日后,信鸽停在了皇宫之内,有一道影子接住了它。
很快,鸽子带来的消息,落到了王朝主人的手中。
——南疆,谢辰。
华丽安静的帝王寝殿,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传出,
火焰点燃了这张纸条,素白修长的双指松开,在烛火的映衬下,平日连指尖都透着的冷意,仿佛消融了几分。
这不就,抓到你了吗……
第220章来来往往
“我到底怎么跟丢的?”那位之前跟在谢辰身后的南疆姑娘,手中抛玩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铃铛,时不时在耳边摇上几下,满脸郁闷。
她身姿像蝶一般轻盈,一下就越过外置的机关,进了南疆真正部族所在。
而这里,是外乡人进不来的地方,比起外界真正以为的南疆部族,这里要安静许多。
时隔两天过去了,她依旧没想明白,怎么在自家地盘,还能把两个压根不熟悉这里的外乡人给跟丢的?
“阿柳!”有人从后方喊出声,是个精壮的青年,脸上涂了几道纹路,伸手对着这位南疆姑娘招了招手。
阿柳闻声转头,“苍岩?你今日怎么出来了?”
脸上的蛊纹都未洗净,对方应该还在祖地准备祭祀的情况才对。
苍岩抹了把脸,脸上纹路一点没有褪去的痕迹,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这两天偷溜出去,不知道发生了件大事,祖地前天突然闯进来两个外乡人。”
阿柳眨了眨漂亮的猫瞳,她张嘴就问,“是一个憨憨和一个好看的?”
“对,你怎么知道?大巫祭当时都昏了。”
阿柳跳起来,“快带我去!”
大巫祭是她的阿婆,等同于中原的奶奶,若不是她实在太年轻,十二部之一的南田现任部主就是她。
而巫祭一脉就独立于十二部之上,她未来究竟是部主还是巫祭,如今并没有确定。
但无疑,阿柳的身份在南疆内部是尊贵的。
苍岩路上交代了一番,得知那个外乡人被圣虫咬了一口但没什么大问题,阿柳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耳朵,呸了他一声,“胡说,圣虫的毒有多强你又不是不知道,它一口毒就能养的出好几个天蛊。”
南疆内,蛊虫依天地玄黄划分,南疆现存天蛊不过三十九,由此可见稀少程度。
苍岩哭笑不得,他叹气,“我就不进去了,大巫祭醒过来后就没出那个外乡人的屋子,究竟是真是假,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他停住脚步,又想起什么,“你又扮作卖解毒丸的余阿婆出去了?”
阿柳含糊地嗯了一声,显然因为心虚不敢在这件事上多说,脚步微微加快离开。
苍岩无奈,这时有人匆匆而来,“少主,部长在找你。”
“找我?”苍岩愣了下,他正疑惑转身,因为来人的面色先是一愣,而后脸色一紧。
“发生什么事了?”
*
谢辰被圣虫咬这件事并不是凭空捏造,他手上那道伤口也确实是被那懒虫子给咬的,只不过毒性并不能让他昏迷而已,换言之是无效的。
但他依旧选择昏过去。
一是这道伤口若是被发现不好解释,二是在大巫师那样不明不白昏过去后,他整个人在那时都是不好解释的。
但有一点是谢辰没有料到的。
这具身体终归不是前世那道浸染百毒的身体,不会要命,但是圣虫毒性还是催发了一些谢辰没有料到的副作用。
炽阳悬空,繁华街道,再往远处看却是一片的灰雾。
此时谢辰微微发愁的伸手捂额,不知道要在这梦境中呆多久。
周围一切都是梦,谢辰非常清楚这一点,而他此时的模样,不是永安君的模样,而是定国公家的世子。
以此世之身游于前世梦境,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谢辰在一间茶肆中坐着,如果不是他足够的理智,这样逼真的环境真的很容易迷惑人的心神,仿佛只要他踏出这里,向前走,向着记忆里的那些地方去,就真的会找到一些熟悉的人。
这真的是一个很让人心中恍惚的错觉。
但谢辰没有动,面上是波澜不惊的,周遭环境却在动,来往的人流中从贩货小卒的陌生人,到逐渐汇入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谢辰单手覆在茶杯之上,腰背笔挺却不显得僵硬,素色的衣服宛若莲叶,划过桌椅,皱纹不一,将中间之人拱卫成垂眸敛息的圣人,不入红尘,不尝五情。
人声鼎沸,这人流仿佛是一条灿烂至极的红尘河,奔腾着就能将人吞没。
烈日的余晖向下压来。
谢辰神色淡淡地看着周围一切,茶肆这条街的喧闹声填补了梦境中本该有的安静,无数的人面容模糊着,笑闹着来来往往,堪比最热闹的城镇。
谢辰安静看着……
他看着肃容的白发老人哄着幼童向前走,布满皱纹的手拉着小手,老人的另一只手还紧紧的抓着一只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他们前往山的最深处……
他们隔着人流与安静坐着的谢辰擦肩而过,依稀可以听见他们之间的笑语。
“小徒弟,快些走……”
两人彻底从谢辰身边走开时,谢辰只是眸光动了下,他甚至没有回头去多看一眼。
而在这之后,有青年主君追着前方的人要从师礼,满面的哭笑不得;也有少年将军单膝跪下,用生命以表忠诚;还有三两意气风发的风流名士,在庄重的师台上因为口角而墨水横飞……
他们那样鲜活。
谢辰也只是轻轻眨着眼,面容安静淡然,天生携着三份笑意的眉眼也不刻意去压这份天生的笑,他这般看着,浅浅的笑意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潋滟着的桃花眸比任何时候都要多情。
但他没有其他的动作。
也没有动。
他看着人影留散,每一个人路过自己身边时都叫了一声熟悉的称谓,似乎每一个人都想要他随着离开。
谢辰低头,尝了口茶水,不为所动。
茶水竟是有味道的。
微涩,微苦。
眼睫低垂,遮住了眸,茶水的余味在口中回转,指尖也逐渐从瓷杯上染了些凉意,谢辰又喝了一口。
他心中淡淡的想,不该喝茶的,此时真该喝上一杯酒。
耳边的声响逐渐安静了下来,连那些应景般看不清面容的路人们的脚步都慢了下来,那些或熟悉或久远只存在于过去的称谓逐渐消失。
谢辰余光仿佛扫过了什么。
一片蹁跹跃至视线中的玄色衣袍,上面用金色暗线勾勒着威严龙纹,不急不缓的步调犹如它的主人,无声无息间便逼近了人。
什么时候,这里竟也有了这人的身影。
谢辰拿着瓷杯的手停了许久都没有动作,他垂敛下的视线有些出神,这般放空了许久。
那人没有如之前那些人影一样唤着熟悉的称谓就与谢辰擦肩而过,而是停住了脚步,人影隔着几步立在了谢辰余光的最远处。
他会叫什么呢?谢辰心中漫不经心想着。
“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