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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无人留画

上元节之后,一片大红喜庆的彩灯连收起都没有必要,反手套上不同颜色的玻璃纸,卸下部分上元节特供的花灯之后,紧凑着年后还未散尽的热闹气氛,众人一鼓作气将朝天节迎接仪式的雏形给装饰了出来。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将在京都过年的异族使者看的是目瞪口呆,经此一番动作,他们暗中记下,倒是想要回去学上一学,可是发现要费上许多功夫。

着实不懂为何天楚人就能这般省财省力。

夏书意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过新年,她翻看着自己攒了厚厚一叠的剪纸,有些爱不释手。

夏卓璐看着忍不住笑道:“你怎么把这些剪纸当做宝贝一样,若是真的喜欢,寻人去要些好的,这些款式都是再普通不过的。”

夏书意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这些精细的手工活对于她来说是可见不可求,但对于旁人哪怕是夏府中最普通的丫鬟,也不会多么珍惜。

随便托个人,就能找到个手艺不错的妇人剪出一叠,纵然精巧,过了年也就没那么需要小心保存。

就像是夏卓璐所说,这些在她眼中活灵活现的剪纸并没有小心当做宝贝保存的必要性。

夏书意在上元节中,在一个接一个郑重又细小的礼节中感受到了那种说不清的隔阂感,平日有些感受不显山露水,可它总会在关键的时候冒出来提醒一下,这个时代是陌生的。

“我喜欢,用不着你多说。”

夏书意将剪纸收好,很快调整好那些情绪,气哼哼的看了眼夏卓璐。

夏卓璐单手抵在桌面上,随意拿起一张抖了抖,在夏书意瞪过来的时候又笑着丢了回去,他坐下喝了口温茶,才又道:“我听说你之前想要差人去寻永安君亲手留下的古画书册,若是能寻到一张画卷最好。”

夏书意看了眼夏卓璐,想起之前心血来潮的吩咐,“那都是很久之前了,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差不多就是在揽芳盛宴那阵子,吩咐是吩咐下去了,但是没有半点反馈,她以为那人没有用心去寻,也没放在心上。

夏卓璐意味深长看她,“我知晓你平日不爱读书,没想到你喜欢永安君,却又对与他相关的事情所知匮乏到这个程度。”

夏书意疑惑快要写到脸上,她面上表现如常,心中微微一拧,“有什么问题吗?”

夏卓璐长叹一声,“留有永安君书画的真迹在市面上早就炒成了天价,你那点银两,连个消息都买不到,我猜那人早就卷了银两跑路了。”

夏书意闻言瞪眸要怒,不等她如何,又听夏卓璐道:“而永安君的画卷……”

他朝夏书意无奈耸了耸肩,“前朝至今,许多人像你一般寻着记录着永安君面貌的画卷。”

夏书意忘了之前被骗了钱的愤怒,双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闪着光,探头追问道:“如何如何?永安君是什么模样的?”

在后世,没有任何记录着的永安君是何摸样的画卷,只有正史上容色出众这样显得端正规制的一笔描述,似乎多写上几句,就会抹消了关于永安君的无数功勋。

后世人们,也只能从一些与永安君交好的友人诗集中,脑补着关于永安君的绝代风华。

但此时天楚王朝是距离前朝最近的时代,此时应该有许多关于画卷还未丢失,夏书意期待看着夏卓璐,想要从这位哥哥口中得知一二,面上俱是止不住的期待。

夏卓璐看出夏书意真的毫不知情,眉头真切的皱了起来,他夸张道:“你竟然真的不知道。”

夏书意:“?”

夏卓璐向后一靠,“永安君根本没有留下画卷。”

“一张也没有,不过许多前人留下的书册中,倒是说过君子如仙这种极大赞扬皮相的话,你托人要找画卷的时候,那人一定是像看傻子一样看你。”

“难怪那家伙敢卷了银两就跑。”

可不,如今夏书意回过神,难怪当时那人看着她时格外的安静,仿佛多说一句话就要露馅了似的。

夏书意脸都要气红了,她拍桌而起,丝毫顾不得淑女二字,“岂有此理!”

她倒是可以骂出更脏的话,但眼前坐着的夏卓璐也听不懂,还容易露馅。

“那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人知道永安君长什么模样了吗?”夏书意不甘心,后世那是隔了千年,如今隔了几百年,却还是一无所获。

夏卓璐摊手,“再往前推几百年,多的是人。”

夏书意本要再开口,却又闭上了嘴巴。

她突然想起,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一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永安君的相貌。

……

楚千泽同样对这件事心有所惑,他没有去问谢辰为何没有留下一张自己的画像,而是抬眸认真打量了谢辰片刻后,才若有所思出声,“你前世,是什么样子?”

丑自然是不可能的,若是对着永安君臆测出一个丑字,有无数本可以佐证的前朝书册,瞬息就能甩到那人的面前。

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楚千泽也有几分好奇。

谢辰撑着半边脸,抬首遥遥冲着楚千泽笑了笑,唇角一勾,连带着俊美眉眼一同惑人心神,气质温雅高华,却也压不住这幅皮相的出挑之处。

桃花眸子点缀了笑意,眸光流转着,将这张脸发挥到了最大,他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就是你看到的这幅模样,大概有个七成相似吧。”

余下三成,是不同经历铸就给人的不同感觉,谢辰这一世金尊玉贵的养着,慵懒肆意惯了,在旁人眼中都能落下纨绔二字,想也知道平日处事有多随性张扬。

自然与前世那副忧这忧那的模样不同。

楚千泽被谢辰逗弄多了,闻言半信半疑,迟迟没有应声。

只是凤眸中闪烁不定,总在谢辰脸上徘徊。

谢辰失笑:“没有骗你,真的。”

“倒不是我刻意拦着人去留下画卷,只是早年有人拿着我的长相说事,惹出了一些事端。后来他们总也觉得我不喜这幅过盛的相貌,生怕多谈多画,会招惹我的不喜,便极力避开,只记事不说人。”他说的轻巧至极,

“我后来觉得这样记挺好,就让他们保持这样的风格,阴差阳错那流言就越传越真。”

那个时候见过永安君的,都以为这是个忌讳,自然不会冒犯,有意想画着偷传于外人的,口述又讲不清自己又画不来。

再加上那个时候又乱又忙,还真的没有人再想着这件事。

谢辰补充道:“不过我当时觉得这个流言很有意思,还特意让人去搜有没有人藏了我的画。”

当时不过是苦日子里找趣,恶劣心思发作了,真的找的也不会做些什么,却将有些人吓得不轻,连夜毁了剩下的画卷。

谢辰想到这,依旧觉得趣味盎然,至于后世如何抓心挠肺,那就是后世的事情了,他那时若是知道,只怕会更热衷毁了自己的画卷。

不过这番阴差阳错,倒是成就了这一世的平静。

不然还没长几岁,只怕就要有人拿着永安君的画卷,惊愕谢家子为何这般相似于永安君。

那才是一个不得安宁。

这也正是当日大巫祭一见面,便怎么都不肯松手的重要原因。

谢辰说的轻松有趣,似乎只是在将记忆中好玩的事情分享给了楚千泽,但楚千泽却撩眼,好似没有听到那些话,语调有种莫名的冷淡,却不是朝着谢辰的。

“拿你长相说事的那人,惹出了何事?”

楚千泽并不信谢辰轻描淡写下的一语带过,能让他身边人小心翼翼,甚至到了半句不敢多提的地步,那样的事情又怎么会是一件小事。

谢辰心内叹了口气,他还是低估了楚千泽的敏锐程度,真是惊讶,明明他最是忌惮这般心思莫测极善拿捏人心的人,偏偏这些落到了楚千泽的身上,就像是破了例一般。

越相处便越喜欢,往日平静无波的心,都一软再软。

谢辰没有再隐瞒,“前朝风气严苛,对于许多看的极重,辱人名声是大仇。当时有敌军将领挑着我相貌一事,造了些谣。”

“什么谣?”楚千泽没有轻易放过,他眸色已经沉了下去,指尖无意识轻点着桌面。

“龙阳一事。”谢辰怕年轻的帝王隔了几百年还要将那位将军给找出来鞭尸,便多说了几句,“那位将军本身也是同好之人,说出的话对于旁人而言多了几分信服,不过是往脏处说多了点,早就被我割了舌头打断了手脚丢进了小倌中。”

他说最后一句时轻松淡然,抬眼还朝着神态危险的帝王笑了一笑,高华出尘,不见半点血腥味。

“现在想要,那位将军或许手段下作了些,但是应该也是看出了一分我的喜好。”

龙阳之好,这一点倒是没有说错。

谢辰眉眼微低,虽然有些记不清了,但是如今尝了情爱,那时一闪而过的感觉如今却是清明了。

那位将军,约莫是有几分心仪他的,不过两军对垒,得不到自然就存了毁掉的心思。

否则,常人又怎么会想到那种事。

只有先动了念头的,才会这般细致落实。

楚千泽不知谢辰藏着的最后一点是什么,只听那些,就已经足够让他淡下眉眼,平生一丝透骨的寒。

“你下手太轻了。”

他最后淡淡评了一句。

谢辰不可置否,笑着错开了这个话题,轻与不轻,只有他自己知道,想当年,那位将军也算是一个人物。

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说与对方听了。

早已过去。

第242章云阙地宫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世上肯定是还藏着我的画卷的,只不过时日更迭,他们怕是自己也不敢断言那上面的人就是永安君。”

再久一些,怕是慌得连他们自己当初将画藏在哪都忘了。

谢辰细想过往,唇边笑意盛了几分,落在帝王眼中却莫名的扎眼。

楚千泽素来是从容淡漠的,但他到底是帝王,而帝王久居至尊养出来的霸道性子他都有,这方面的掌控欲却唯独在谢辰的身上被压低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他先前也以为自己并不会在意的。

但眼下的事实看来,并非如此。

楚千泽不知道平常伴侣该如何相处,但以他对于人心的拿捏,没有人喜欢被冒犯的感觉,他并不愿意给谢辰带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但此时却不一样。

楚千泽以为他可以通过很多方面了解谢辰的前世,但这个念头如今都输给了谢辰亲口吐出的往事。

后世之人无法理解的疑惑,在当事人眼中,或许是牵扯了许多人的趣事。

谢辰眸中闪过的每个情绪,都与他无关。

一切了解似乎都是冰山一角。

楚千泽抬眸,视线安静的在谢辰的身型轮廓上描摹,他收回视线的动作很轻,随着眼睫的一下轻颤,将眸光拉了回来。

即使谢辰如何一笔带过,却依旧能从他的话语中窥得前朝永安君的一二风采,不同于史书古册上的古板记叙,如同他整个人一般的鲜活有趣。

楚千泽从来不是好奇的人,他在这方面甚至称得上一句凉薄。

但在谢辰生命中占据了漫长而重要的记忆中,他连想要更进一步的了解,还是要从前人留下的书册中去寻。

帝王低眸再看向奏折时,微垂的眉眼掠过丝缕凉意,渗出莫名的危险韵味,又极淡的隐了下去。

许久,他像是看完了手中的奏折,指骨微松,顺势将其丢至一旁。

奏折落下的轻轻一声响,比起平日,似乎要更重上一分。

*

朝天大节开始之前,许多异国使者并没有要安分等着大节开始的意思,尤其在随着时间逼近,剩下的那批使者也开始陆续入京之后,天楚京都之内,欢庆的气氛隐约开始变了味道。

京都之内的客栈已经有些住不下一批批的使者,朝廷特意安排了人,在京都之外划分出一块区域临时扎了营帐。

国强国弱,在此时开始呈现出不一样的区别来。

哪怕是身处最为普通的营帐之内,依旧有高下之分。

而这其中,属西域三十六国最乱,严格来说,如今也算不得三十六国了,自从乌戎国力强盛之后,已经吞并了数个小国。

而剩下的西域小国与乌戎本国,不管内里国情有多么混乱,都分出心神备了礼物派了使者,一个个鼓足了劲,像是要争大家长欢心般,准备的礼物五花八门。

“乌戎这边是不想要你拉偏架,西域其他国家,却是想要天楚出兵干预,最好压的乌戎没有心思再打架。”

谢辰左右手各是一份提前送来的礼物清单,身前的桌子上还摆了许多份叠在一起,他自己一个人还是完全拿不过来的。

而这些还只是西域那一块地方的礼物清单。

清单提前送进宫内,说的是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心里想的还是讨着新帝欢心。

楚千泽没有看上那些清单一眼,见谢辰忙不过来,蹙眉将写满了东西的布帛叠至一旁,只留下了谢辰手中的两样。

“你若是有看中的,便告诉我。”他接过一张,最终谢辰手中就只留下了乌戎的一份。

而谢辰终于腾出手来,他弯腰捡起布帛清单的后半部分,眸光从上到下快速的扫了眼,心中大概估量了一番后,眉峰轻挑,“出这么多血?”

这礼送的有些大了。

楚千泽神色淡淡:“他们的人还在我手上扣着。”

谢辰抽空看了他一眼,“你还扣着啊,说起来之前问你的时候,被你岔开了话题。当日那位乌戎二王子,现在被你关在了何处?”

楚千泽眉头微蹙,似是有一瞬没有反应过来,等想起来这个人后,面上神色淡了一分,“我将他交给影一看管了。”

赫连麒不论是在西域,还是在中原,那副极具异域风情的长相,都担的上出挑二字。

虽然有些无理,但楚千泽记得当日花楼献舞之时,谢辰曾专注看过几眼。

那时尚未察觉的微妙不悦,如今就像是刺入心口的细刺。

于是,楚千泽又多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如今人算是影一的,我从那日后就没再关注他。”

反正只是个拿捏乌戎的由头,只要活着就行,而影一自然能拿捏其中的分寸。

谢辰虽然多少知道楚千泽身边的人,但还是好一会才想起只打过一面的影一,有些奇怪道:“为何将他交给了影一?”

作为影卫的首领,看管一个人有些大材小用。

楚千泽眉眼淡然,唇角似是笑了下,他侧眸看着谢辰,语调清淡,“自然是因为那日影一同样吸食了那药,情况从急。”

他话未说话,谢辰却已然了悟,他心下好笑,那位乌戎二王子看着就是个心高气傲的,手段作在了自己的身上,恐怕没人看着还真是管不住。

楚千泽将谢辰系列反应看入眼中,心情突然好上几分,反手将先前就准备要给出,但今日才准备好的文书推到谢辰面前。

谢辰终于将探索礼物的兴趣分出,看着这份文书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

楚千泽说:“这本要在上元节给你的,但那时还没办下来,今日才算将一切都准备好。”

谢辰放下手中东西,投入了十分的兴趣,“是我的礼物啊。”

掀开首页,谢辰动作一顿。

楚千泽温声开口,“是云阙阁,它此后将归你所有。”

谢辰敛眸什么都没说,此时他翻看着一撂的账目,半晌才有心情复杂道,“你真将云阙阁的全部转到我的名下?”

这简直是将一座金矿送给捧给了谢辰,更别提云阙阁别后所代表的意义。

云阙阁在前朝破灭之后,出于对永安君的尊重,没人敢随意破坏,更何况即将登上龙椅的是楚家人,打从底部与旁的军队多了些谨慎。

在新朝建立之后,云阙阁归属皇室,如今楚千泽将云阙阁当做礼物送予谢辰,谢辰只要想想,就知道背后不是那么容易的。

楚千泽闻言看向谢辰,似乎想看谢辰为此露出笑来,见谢辰反倒开始忧心,蹙了下眉,他再开口平静从容,仿佛在安抚着谢辰,“云阙阁在皇室手中,因着你的名头,皇室将其上下翻找了无数遍,却都是一无所获。”

“如今云阙阁也只是皇室一处私产,并且在旁人看来,云阙阁只不过是挪到我的名下。”

即使有些不合规矩,但新帝刚登基,手段雷厉风行,自然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拿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去触他的霉头。

楚千泽说到此,微顿了一下,他见谢辰因此露出笑意,不由偏头好奇道:“所以你当年建这云阙阁,真的没有藏什么东西?”

谢辰一一合上利润惊人的账目,摇头叹了声帝王出手的大方,闻言抬首对着帝王笑了下,“你猜呢?”

楚千泽收回视线,“所以你果然在里面藏了东西。”

他的语气平静而笃定,丝毫不应谢辰的反问。

谢辰心想倒是越来越能应对他的逗弄了,却也没有想着瞒着点什么,点头应道:“是往里面丢了些东西。”

他自然是不可能平白无事去费力建一座通天的塔楼。

谢辰想了想,“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让它们在里面一直封着吧,我当时只想着,若是有一天时间吹倒了它,里面的东西见一见天日也无妨。”

但不该是这个时候,尤其是他能亲眼看到的时候。

谢辰微微一笑,“你就当是,我送给后人的一个礼物吧。”

谢辰如此说,楚千泽便也淡淡收回了视线,仿若丁点好奇也没有。他心平气和拿过左边一本新的奏折,在朱砂批注的同时,已经开始想着日后套话的时机了。

谢辰仿佛没有看出楚千泽眉眼间有些不寻常的平静,他露出笑,温柔中带着些纵容。

旋即想起许久之前在揽芳盛宴上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不由觉出几分戏剧性。

当日随心一念,想要那云阙阁,如今真的落到了手中,反倒是生出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谢辰摇头失笑。

*

云阙阁是京都极为出名的标志性建筑,那些待在营帐中也不得清净的使者们,在抬头就能看到云阙阁的一角后,震惊于云阙阁竟真的有如此高。

他们之前入京匆忙,安置也匆忙,即使有看过云阙阁的,也没有个真切的体验感。

云阙阁一共十三层,高达数十米,这也是乱世之中,也没有人会蠢到随意砸毁云阙阁的重要原因。

这个高度的建筑砸下来,死伤的只会是自己人。

更何况连三岁幼童都唱过咏赞永安君的童谣,对于永安君正儿八经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轻易不会有人愿意去损坏。

它就像是人心上的一块砖,累积在一起才得了一个通天塔楼,是注定要流传于后世的。

而终于有惊叹茫然的异国使者得知了这云阙阁的由来。

守卫的天楚士兵们,就这么惊奇的看着这些平日问东问西又神态各异的异国使者们,同时露出了发绿的神情。

看上去,像是听到了大怪物一般,即使知道不会咬人,却还是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而很久之后,与他们熟悉起来的天楚士兵才知晓,比起中原内陆传颂的永安之名,外族似乎是前朝被那位打怕了,以至于这些年熊孩子的恶煞形象,都由这位永安君担着了。

即使他们长大之后,知晓这位的传奇,却依旧摆脱不掉童年被狠狠吓唬过后的心理阴影,带着几分滑稽的无奈。

当年永安君内定中原扶持明主,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还不忘出兵把周遭蠢蠢欲动的异族小国都给揍了一遍,看到蠢得只会说鸟语的小国,还有些嫌弃留下了开蒙识字的教书先生和许多书。

那样的影响是巨大的,以至于到了现在,众多小国即使知道他们不敌中原大国,也从未被真正纳入这个矜持的王朝,却总有一种在面对大家长的畏惧。

他们面上俯首称臣,骨中野性难驯,却又有一股连着骨血的心在轻轻跳动。

永安永安……谁也不知为了这简单的两个字,那个人究竟留下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手段。

或许眼前这批抬头注视天边云阙阁一角的异族使者们,正是其中之一。

深夜。

云阙阁的深处,阿柳从地道中冒出了头,在泥腥味中扑了扑身前的空气,她捂住口鼻缓了缓,才伸手去摸小地图。

这地图正是当时她看也没有看上一眼的木盒上的纹路,那些纹路繁复杂乱,是不能用眼睛看的,只能靠着手去摸脑子去记。

她用了好些时日才把那些纹路绘制成为一张完整的小地图,如今才算是进入了地图上的中心点。

“这地方真贵啊。”阿柳抱怨了一句,若非如此,她怎么会这么麻烦。

不过进了这云阙阁的内部,饶是自然见识了得的她自己,也有些震惊,乃至震撼。

从外界看,这仿佛是京都哨塔一般的云阙阁,其高度与规模都算是建筑瑰宝,自从永安君逝去后,人们将其当做藏宝楼来回翻找数十年,新朝建立之后,又是几年的翻找。

如今众人才堪堪认命。

但谁又能想到,这里到底还是藏了东西,而唯一能开启的钥匙却远在南疆。

那是天机匙,虽然有些不敢想,但是阿柳否定不了心中猜测。

这里可能真的藏了天机峰的传承。

阿柳狠狠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泥灰,她就知道,阿婆让她到京都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她心中这般想着,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而后蓦然安静下来。

此处是云阙阁地下数十米,也是云阙阁的地基所在,即使有心,前人也不敢妄动,但是阿柳毫无那个观念。

当她确定了地图上的位置后,便直接挖了进来。

如今这处就像是密集的丛林,而阿柳在不断向着丛林下方挖掘,不需要多么费劲,破了障眼法之后,自行有机关运转,将阿柳带向了深处。

豁然开朗的视觉范围,将一片地宫引入了眼底。

震撼之后,阿柳险些气笑,数十米琳琅扎根的石柱之下,竟还藏着一处地宫。

那位是地鼠吗,如此能挖,一层层向下挖,构造都快比得上正儿八经建造的陵宫了,真是好大的手笔。

整个云阙阁本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机关。

若是云阙阁有任何损毁,那么这处地宫也会完全锁住,哪怕手拿天机匙,也只有一次开启的机会。

除非日后的人们,已经发展到不需要钥匙,就能解开繁复到堪称恐怖的连环机关。

此时阿柳就拿着根据当时那枚小钥匙一比一复制放大版的天机匙,她低头几次确认,在肯定了上面每一道细小的齿轮都是正确的后,缓缓握紧了手心,面上挣扎犹豫。

她无法估计,一旦开启,整个云阙阁作为机关本身,会变成什么样子,是成为传承本身的真实,还是彻底解体将人们的目光引导向下,暴露出地宫所在。

阿柳想不明白阿婆临终前的意思,天机峰的传承非同小可,数百年前甚至需要一族人都作为守山人的传承,如今哪怕不知道藏了多少,也是世间无上的珍宝。

没有什么比得上它。

她更不能理解天机峰最后一任主人的意思。

将传承光明正大的放在了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却将开启的钥匙留在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南疆。

这心思……阿柳琢磨片刻,才犹豫着想,好像有些恶劣啊。

与其说在考验能力,更不如说是在考验运气。

眼前地宫拱卫般锁住了最中间的门,若不是阿柳这般手中拿有地图,任何心中存有三分顾虑的人,都找不到这个地方。

中间的门就在那里,八个方位八道机关看守着,真正的锁孔藏得那么深,阿柳手中纵然拿着天机匙也无能为力。

不过她本就是来探个底,小心藏好天机匙后,她的视线落到了地宫本身。

既然确定了云阙阁才是机关本身,那这地宫,岂不就又是一层遮掩。

即使发现了这地宫,人们探索的脚步也只会止步于这里。

因为除此之外,在人们的眼中,永安君留下的东西已经藏无可藏。

虽然很想进入地宫之中,看看有没有放置什么宝贝,但阿柳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机关,眼皮一跳,甚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她几乎能想到自己未来恶补机关术的惨痛场景。

第243章朝天大节

朝天大节开始的前三天是最热闹的时候,所有他国使者全部到齐,京都的街道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们,商贩们恨不得将往年所有卖不出去的库存给摆上货架,能多卖出去一个就多卖出去一个。

阿柳也在这个时候穿上了南疆的服饰,慢她一步的南疆队伍也终于抵达了京都。

之前她在谢辰面前随口说过一句无聊,对方倒是提过一句玩伴的事情,当时阿柳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没过几日,她竟真的被安排到了夏府上。

话是从帝王口中传出来的,夏府自然上赶着接走了这个来自南疆的圣使,一看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更是丝毫不满也没有了。

只当家中又多了个年轻的女眷。

阿柳当时却还是有些懵的。

谢辰随口的一个念头,天楚的皇帝却转眼就将事情给落实了。

她从中看出几分古怪,却转着眼眸,极为识趣的什么都没说。

如今阿柳从夏府中搬出来,与夏书意分别时面上还有几分对于玩伴的不舍,两个小姑娘年岁相差不大,平日阿柳表现的也恰如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娇俏。

夏书意与阿柳几月相处下来,浑然不知道自己泄出了多少端倪。

在她眼中,她一个早就二十开头成年了的大学生,实际年龄要比阿柳大了好几岁,完全把对方当着妹妹相处。

而阿柳自是笑着,她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面上也是不谙世事的单纯模样。

直到阿柳转头与南疆使者队伍汇合时,在众人无言而恭卑的退让中,她才收了几分笑意,透出点懒来,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定眼看见躲在后面的苍岩后顿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阿柳皱眉:“你怎么来了?”

苍岩支支吾吾,阿柳看出他在纠结什么,神色一黯,又恢复自然,“你不用瞒着我阿婆的事情了,生老病死太正常不过了,我不会伤心的。”

苍岩这才叹了口气,“我来这里也是大巫祭最后的吩咐,大巫祭应该是担心你,才让我也过来帮衬着些。”他说起想起什么,“对了,大巫祭还让我给你带了些东西,你回来的正好,你选好房间我就让人都抬你屋里。”

阿柳有些疑惑,她揣摩着其中一个字,“抬?”

她心中有种发毛的不妙预感,顺着苍岩手臂指向的方向看去,看见了整整三大箱,嗓子眼顿时一干。

阿柳咽了一口口水,她几步上前,也不顾馆舍内其他国家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身上的银饰一阵叮铃作响,她手上动作很快,却在打开第一个箱子之后就脸色一绿。

苍岩走近,有些好奇想要看上一眼。

却被阿柳砰然合上箱子的动作给吓到了,苍岩小心问了一句,“怎么了?是什么东西?”

阿柳好一会才出声,却没有正面回答苍岩的话,她冷着脸吩咐道:“最安静的那间屋子就是我要住的,这些东西全部送过去。”

什么东西?……书。

而且都是与机关术有关的书,从基础主干到旁支相关,她随意一瞥,竟然看到了一本关于不同树木有何区别的书册。

阿柳有一种后路全部被堵死的感觉。

阿婆仿佛算好了她的每一步,连带着她想要回南疆琢磨完如何开启地宫后再回来的小心思都想到了。

阿柳看着那么多的书,突然没那么多的顾忌了,她开始考虑暴力拆除机关术直接打开地宫的下场。

可是那样会毁藏在地宫里面的锁孔,找不到锁孔,她带着天机匙也没有用。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阿柳发觉在即将到来的巨大折磨下,她竟然冷静的找到了一切的源头。

是谢辰。

阿柳摸着下巴,突然觉出几分不对,歪头若有所思的笑了下。

……

朝天大节是天子与重臣才能入场的节日,单靠谢辰自己自然没有入场的资格,可他身上还有一个世子的爵位,作为未来板上钉钉的定国公,他得到的还是一个相对靠前的席位。

谢辰坐于祖父身边,低眉含笑,慢条斯理理着散开的衣摆,世子华服贵气繁复,却生生被他身上的从容气质给压了一头,不显肃重,反倒风采卓绝。

他似乎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化,可有些一面之缘的人,再见这位定国公世子,总有种在看另一人的错觉。

他们有些还带着几分年少的意气,耐不住性子几次打量,脑中依稀还有个懒散轻佻含笑的公子模样,每次敛着笑意抬眸掠过人时,都能勾走许多姑娘家的注意。

骤然成为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模样,还真是有几分不习惯。

直到定国公世子抬头,桃花眸中晕开笑意,透着少年公子的灵动风华,才又觉似乎无甚大变。

可惜因那份答卷与解元之名,谢辰今日是注定安静不了,而老国公却是从未像今天这般高兴。

在入坐之前,就有许多人朝老国公祝贺世子有麒麟之才,可正主笑意温缓,让人挑不出毛病,却总显出几分疏离来。

定国公世子之前流传在外的名声,此时竟也能有几分理解了。

眼下九曲声响,空旷悠远,随着礼乐奏起,礼官闻声而动,从大殿之外绵延至内,气氛骤然肃穆起来,百官身处如此场景,心内都生出一股另样的自豪。

纵然小国林立,不乏狼子野心之辈,可到了朝天大节,依旧是要低着头送上贺词与贡礼。

朝天之礼,天楚便是他们头上不可翻覆的天。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谢辰停下手中动作,微微偏过头去,打量了下看不到尽头的队伍,眸光顿了下,仿佛看见了一个王朝在史书上的第一次落笔。

此后便是锦绣华章也说不尽然的辉煌。

帝王入内,在百官之中居于高位,随着文武跪贺,谢辰抬起了头看向那处。

十二挂珠琉冕遮住大半面容,朱唇玉容若隐若现,玄色帝服将人淹没在天子的位置上,低头只能看去俯首称臣的天下,谢辰这一次很难看见楚千泽那双漂亮淡漠的凤眸,却比任何一次的强烈感受到了年轻帝王该呈现出的气场。

威仪沉静,锋芒尽敛,可帝王站在哪里,就是世间唯一的道理。

谢辰弯唇笑了下,不需去细看,他也知道,那人同样在看着他。

琉冕晃动,楚千泽心情却是格外的平静,对于世人想都不敢想的场景,只在初时于心口挑起一丝涟漪,此后的淡漠却是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

这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朝天节,如此盛大恢弘的景象在他眼底掠过,血液流淌着想要激起他脑中滚烫的情绪,可是天边云响礼贺,他平静的收回了视线。

长睫微动,眸光透着寒潭般的漠然,连他自己也未曾注意。

视线从阔远的后方向前挪移,楚千泽凤眸定住,情绪突然化开,与着人群中不那么规矩抬头看来的谢辰对上一眼,他不知自己眸中的神采有多么柔软,但他能感觉到唇角的挑起。

他应该是笑了的。

*

朝天大节虽然结束了,但是他国使者的队伍却没有迅速退去,依旧留在京都之内,为这个王朝的中心都市贡献出超常的热闹。

那份对于天楚新帝的估量摸了个空,他们无法从滴水不漏的帝王身上探到半分喜怒,有些莽撞的人看其年轻,只能匆匆下一个日后再看的结论。

而聪明的人却早早就奉上了示好,对于这次朝天大节,什么都没有探出才是最大的结果,即使在酒意最盛的时候,天楚的皇帝也未曾有过半分的松口。

以至于他们一度怀疑,莫不是天楚自己人作了假,为何对方不显半分醉意。

而摸不透,本身就是对于帝王的最高评价。

西域的小国这几日你来我往,除去几个与乌戎交好的,几乎天天轮着来要觐见天楚皇帝,可直到最后,天楚的新帝依旧谁都没见。

他们对这种态度摸不着头脑,这种拒之不见的态度在面对乌戎使者时没有半分改变,而这也是唯一可以庆幸的地方。

被送出宫殿前,乌戎使者沉着脸,他们这次不仅没有得到天楚新帝的松口,就连进了天楚京都之后就失去联系的二王子同样没有寻到半分踪影。

能够在皇城的眼皮子底下找不到一丝痕迹的,也只有最顶尖的那几个人了。

无意间的一瞥,乌戎使者看到了与他一同出来的一位公子,与他久等不得不同,对于似乎是从内殿走出。

应该是某位受宠的皇室旁亲,他记得这位公子,西域本就男女长相出色,朝天大节汇聚八方,场面更是百花缭乱,但就是那般场面,这位公子依旧是其中最惹眼的之一。

他隐约认出几分对方的品阶,身边坐着的似乎是天楚最有名的定国公,坐的又那般靠前,想到这,乌戎使者笑着凑上前拦住了对方。

他想要套些近乎,最好能从这位公子口中探出一些天楚皇帝明确的喜好,比起他们这些至今摸不着天楚皇帝喜好的他国使者,兴许这位要更加清楚一些。

谢辰侧眸看向对方,微微挑眉停下了脚步。

他很快从对方的话语中看出目的,心中念头微转,不知为何觉得好笑。

嗯……天楚皇帝喜欢什么?

谢辰心想,天楚皇帝最喜欢的——不就在你眼前吗?

第244章会试放榜

谢辰这一笑只是因为脑中突来的念头,但落在乌戎使者却让他双眼一亮,误以为谢辰愿意开口说些什么,正有些看到出处的兴奋。

然后就见这位公子抬眸在看向他时,笑意微敛,眉眼神色疏淡的点了下头,这一瞬的模样让乌戎使者心中一颤,竟是下意识想起了天楚那位年轻的皇帝。

他结巴着,还想再说些什么,有宫中侍卫似乎反应过来,终于追了上来,警惕看过乌戎使者一眼,将那位定国公世子与他分开,带向了另一条出宫的路。

临分开前,年轻的公子偏头,流光掠过他的眉眼,是无双的风采。他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圣上最喜欢什么我作为臣子如何揣测?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们的王。”

当权者喜怒不行于色,嗜好各有不同,但在那个位置上一天,他们对于某些事上的看法总有相似的地方。

这其中或有山峰与山脚的区别,但总是身处在一座山上的。

乌戎使者一愣,这句话多少有些冒昧,但他竟也真的将其听了进去。

当使者的大部队开始撤离的时候,西域众多小国使者削减队伍,大都选择留下了三两人,心有惴惴的等着消息。

直到天楚的京都重又恢复至往日的平静与繁华中,他们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于是这批留下的人又走了近一半。

半月过后,乌戎使者在京都拥挤的学子浪潮中,等到了来自他们王的回信。

此时,正是会试的前一天。

京都之中处处可见背负着书箱要入住的学子们,或贫苦或富贵,他们的面上都带着一股让人眼前一亮的朝气,抬手交礼的瞬间,就仿佛平添了几分熟稔。

他们交谈,说着许多他国使者不是很能理解的话语,看着天楚学子们偶然爆发的激烈挣执转眼又能拱手含笑告辞,盯着脑门上的茫然,他国使者们面面相觑。

他们的国家只有寥寥几个学用了中原王朝的科举制,而很多小国,并没有深厚的底蕴与倾动整个国力来举办这样一场科举的能力,他们看着身边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的京都,突然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恐惧。

无力感如影随形,恍若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手掌,挡住了他们的前路。

乌戎使者站在客栈的二楼,透过半敞的窗户将街道上流动的一切都看入了眼中,为了探得最新的消息,他们花了大价钱住在京都最富有盛名的醉霄酒楼。

乌戎使者不用开门看向醉霄酒楼之内,就知道在酒楼之内高谈阔论的公子们,要比外面随着人流向前的学子们还要意气风发。

世家的底蕴厚如磐石,而天楚王朝的皇室,是天下一等的世家。

天下的底蕴,就是他们的底气。

乌戎使者关上了窗,捏紧了王的回信,他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面上是说不出的肃穆,好似要去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

皇宫之内,楚千泽眉心微蹙,视线掠过奏折上通篇的水话,心中愈发不悦,朱砂划过,毫不顾忌上奏者的心绪。

反手拿过下一本,却没有当即打开,指尖在封面上轻点了点,他下意识要向一旁看去,视线却是落了个空。

往日熟悉的身影所处的位置,空空荡荡。

楚千泽唇瓣微抿。

会试在即,谢辰再如何看高自己,也不会去打无准备的仗。

从那日出宫撞见乌戎使者,他再未进宫。

楚千泽反手扣住奏折,心道:宫中典籍无数,若是想要备考,他还能缺了他的书册不成?

这般一想,心中郁气又重了一分。

恰在此时,太监通报乌戎使者求见。

许久没听到这个使者的名讳,楚千泽慢了一瞬才想起这位,凤眸微微一眯,想到那日谢辰出宫时与对方说过几句,当时还留心等了几天,转眼就抛至了脑后。

他一开始就没准备再见西域的这些家伙。

乌戎使者今日正撞上帝王心情不那么好的时候,可念及某人,帝王眉眼微垂,还是让太监将乌戎使者带了进来。

楚千泽只抬眸打量一眼,无声波澜的收回了视线,他能见对方一眼,完全是因为谢辰曾在宫门外与其说过几句话。

这般想着,楚千泽低首翻阅新的奏折,淡声道:“那日定国公世子与你说了什么?”

乌戎使者行完大礼之后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下意识又重重的磕了下去,以为天楚皇帝不悦他窥探帝心。

他努力让语调保持镇定,将那日与那位公子说的话如实复述了一遍,因着自己的私心,话里话外还偏袒了几分让他极有好感的那位公子。

语落,乌戎使者能感觉到从头到尾无视他的帝王,终于抬眸,将注意分出几分放到了他的身上。

这种感觉恍若沁着寒意的水,无声无息间就能让人窒息。

楚千泽单手半撑,手指支着脸,极具威仪的凤眸尾端似乎掠过一丝笑意,转眸再看向跪在下方的乌戎使者时,又悄然冷淡。

“所以,乌戎王告诉了你,孤究竟喜好什么吗?”

乌戎使者恭敬递上手中的回信,这封不知跑死了多少只马匹的回信,几乎要被他紧张的捏出折痕。

“王说,西域愿世代臣属于中原王朝。”

乌戎使者将头又向下压了压,有种莫名的情绪让他浑身颤抖,也许是因为手中的东西,决定了历史的走向。

而他,却是其中关键的参与者。

是啊,还能有什么最得当权者的欢心,自然是忠心不二的臣属,任何讨好,都比不得无边的野心。

西域乱了太久,而乌戎撑不住其余小国的群起而攻之,此时强势的情态维持不了多久,而当乌戎国灭的时候,就是西域彻底混乱起来的时候。

乌戎没了,它拿下的西域国土还在,到了最后,恐怕谁都想要去做一做最后的西域王。

乌戎王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楚千泽眸色幽深,他平静抬了下手,身旁随侍的太监总管弓着腰将回信递了上来。

纸张摊开,楚千泽一目数行的看完了,他沉吟不语,随手将其夹在指尖,点出其中一点,“乌戎二王子作质还不够……”

他说的清淡冷酷,转口似乎要说些更危险的话。

乌戎使者竖起耳朵,紧张的等着后半句,却在一阵莫名的沉默后,他听到帝王似乎轻笑了一声,“也罢,也算是投了孤的喜好。”

帝王愿意为这罕见的愉悦,松些口,与其眼下为难这个小小的乌戎使者,他更愿意与未来的西域王谈。

语罢,帝王漫不经心挥手让人退下。

乌戎使者来时一步一顿,走时却是几步并作一块,直到彻底脱离皇宫,他才瘫在了马车内,后背的细汗已经发冷,凉了整个身子。

……

而一月之后,天楚会试放榜之日,天楚的大军铁骑也踏上了西域的疆土。

西域彻底乱了。

西域除乌戎之外,谁也没有想到,天楚最终选择了乌戎,但战争真正开始的时候,他们才若有所悟,恐怕在那位天楚新帝的眼中,西域这块地方只适合有一个主人。

而那个帝王,只会低头与西域王交流。

战争没有太多波及于天楚本身,遑论王朝中心京都所在。

这里的比起之前,要更加热闹,当军队开始征伐的时候,文人的机会也同步降临。

老臣们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

但这一批的进士可以。

放榜从低到高,今日围拢过来的人要更多,很多人不知道在等些什么,他们中间有许多都传读过京都解元——定国公世子的考卷,即使明知道这次会试绝不会再如上次将考卷轻易流出来,也依旧抱着几分不切实际的渴盼。

于是不少人哪怕在知晓了自己的名次后,依旧不肯离开。

越发拥堵,以至官兵都被惊动,差了人前来看护。

知道前三甲的名单出来,高居顶端的名字映入眼中,突来的喧哗声几要掀动这片天地。

这次许多报喜先生早早就准备好,可没有一个跑的过定国公府来探消息的下人。

徘徊许久的定国公在下人激动的报喜中,畅快大笑,中气十足的笑声穿透了定国公府,让整座定国公府都热闹了起来。

而当定国公止住笑意后,终于想起来正主,他招来人询问,“世子呢?”

那下人茫然摇头。

四下问了一圈,似乎谁都没看到世子的身影。

定国公纳闷不已。

而此时圣上寝殿之中。

定国公府众人如何都寻不得的世子,松了簪冠,满头发丝倾覆在了圣上膝弯,微阖眸眼,眉眼压不住疲怠感,如桃花恹恹收拢花瓣,让人心下一软。

他就这般懒洋洋的躺在圣上腹前。

楚千泽动作不是很流畅的为谢辰按压额穴,玉白长指力道轻缓,半身墨发慵懒垂泄,随着他的动作在扫过谢辰鼻骨脸侧。

谢辰受不住痒,伸手揪住了一缕。

楚千泽微微低头,“我看了你的答卷,你莫不是将这百年来所有能看的都看了一遍?”

会试结束,谢辰也有大半月没再进宫,郁气纠在心口,却在再看到人的时候软了下来。

楚千泽见不得谢辰疲惫的模样。

谢辰咕哝了一句,“大概。”

他掀眸,轻飘飘错开这个话题,“你凭着乌戎王的一封信就松了口?”

就不怕对方翻脸就不认。

谢辰问的懒散,似乎压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手中揪住的发送到唇边,他惬意眯眸,感受着额穴轻柔的力道,亲了下被熨热的发丝。

见此,楚千泽腰身软了下来,凤眸含着淡淡的笑意,语气竟有些温柔。

“无妨,军队既已经送过去了,就没有再回来的道理。”

第245章三元及第

若是没有谢辰此番无意间的插手,楚千泽原先也是如此打算,只不过比起如今的手段要酷烈一些,到那时十万大军踏足西域,就不再是臣属二字可以简单概括的了。

楚千泽手上动作温缓,偶有抬眸的时候,有凉薄之意掠过,掀眸看向谢辰时却是一派温润,他对谢辰温声道:“如今看来,西域有个稳定的王,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不过让楚千泽真正意外的,他以为谢辰不会真正与乌戎使者说些什么,但他说了,而那乌戎使者还真就将他这仿若随口的话听到了心里。

楚千泽低眸询问,“你为何想要留着西域?”

谢辰松开手中发丝,隐有疲怠的眉眼舒缓开,“也不是留着,如今你也灭不掉,不如归入王朝疆土,百花齐放岂不更好?”

他抬手抚过帝王微弯的后颈,触感细腻温润,常年被遮在帝王发丝之后的禁区,碰一下对方的睫翼就随之颤一下。

“如今对外不止西域,还有狄戎作乱,要提前休兵养息,做好大战的准备。”他说着,手上动作不断,帝王长睫微颤不止,谢辰见此不由笑了声,“这么敏感?”

楚千泽抿唇脸部向着一侧避开了谢辰的动作,直到感到后颈之上对方指尖褪去,那缕烫的人心慌的感觉才一并淡去,腰身也悄然稳住了直挺的状态。

“并无,只是单纯的不习惯而已。”楚千泽垂眸,松开的唇瓣有些红,肤色冷白如玉,生生衬出些令人晃神的风情来。

谢辰摩挲手指,看着这样的帝王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对方微感疑惑的加重了手中力道,他才“唔”了一声展开安静下来的那只手,无辜示意,“我就碰了一下,这么久不见,你不想我吗?”

楚千泽气笑了,“孤记得,派了几次人去请,是谁都推掉了?”

他不在按摩,伸手捏了捏公子的颊肉,低声警告道:“转移话题,也莫要换到另一个招惹我的话题上,你还真以为我不计较了?”

谢辰俊美惑人的皮相鼓起,被生生捏出一丝憨态,他按住了面上作恶的手,“勿气,我是为了光明正大得你的状元名。”

楚千泽轻哼了一声,收回了手,“谁能与你抢状元。”

不论才识,殿宇之上,龙座之下,拼的就是帝王私心。

谁能更得帝王青眼,谁就能更上一步。

而那些学子之中,谁又能比得过谢辰?

楚千泽指尖碰了碰谢辰的眉心,随之低头在那处落下了一吻,“你作探花郎想必无人与你争。”

但他想看谢辰走在首位,于众人瞩目之下穿上状元红袍,身披九华紫绶的模样,定然是绝世的风华。

红色盛烈张扬,是天底下最炽热的颜色,没有人会忍住想要看过去的冲动,而楚千泽很少见到谢辰穿过这么张扬颜色的衣物。

只稍想一想,便爱极了那样的公子,长久淡然莫测的眉眼柔和下来,再添几分笑意。

楚千泽叮嘱道:“你游街之前,要多看我几眼。”

他要认真记住。

帝王说的平静又认真,从来不觉话语中的情深有多绵长,谢辰第一次抵不住先退了半分,“还有几日呢。”

楚千泽没有察觉这简单一句话其中的退让,只以为谢辰没有听懂,垂眸与他对视,又轻声接了句,“我想看你穿状元红袍的样子。”

谢辰的耳朵终于压不住的燥热起来,他受不住的揉捏耳朵,也将还处在疑惑状态的楚千泽视线引了过去,他看见了谢辰手指间透出的红。

楚千泽先是一怔。

当他反应过来时,眉眼仿若化开的春水,骤然荡开涟漪不断地轻笑,几乎要将谢辰的羞笑成了恼。

楚千泽意味不明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谢辰心情已经平复,听到这么一句话,挑眉微笑问道:“原来如哪般?”

谢辰骤然翻覆起身,逼至帝王面前,似笑非笑与他对视,不紧不慢道:“说啊。”

手指挑了衣带,已经探入了深处,危险的在一些地方点动,如落下的细点火苗,很快就要汇成燎原大火。

楚千泽骨子里的酥劲还没过去,骤然迎来这么一遭,险些就要摔进被褥之中,他低着谢辰胸口,凤眉轻挑,毫不露怯,“不过是几句话而已,怎么就恼了?”

楚千泽忽视了身上要命的反馈,将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谢辰在无理取闹般,有种另类的包容感。

谢辰闻言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气恼,若有所思看着楚千泽故作淡定的倚倒在墙面,撑着自己的身子,突然来了兴趣,“我似乎也从未见你穿过红衣。”

帝王常服多是沉稳威仪的色调,连龙袍都是玄色五爪,也只有出宫时才换了几件淡雅清贵的颜色,如此看来,白衣与红衣这两种颜色的衣袍,帝王似乎从未碰过。

谢辰微微沉吟,他盯着脸色有些稳不住的楚千泽思考了一阵,“那今日就先试试白衣。”

他歪头,“今日入宫,刚好穿的就是白衣。”

楚千泽半个字反驳都没来得及吐出。

那身穿在谢辰身上,卓然脱俗又不缺风流雅致的白衣,如今只有外衣披上了帝王的身子,被揉捏成水的身体,只有零散几处被白色外衣挡住。帝王修长的身型陷在了湿漉漉的白衣之中,手掌几次拽住外衣边角,却始终脱不掉这身恼人的衣物。

最后还要得了一句谢辰笑吟吟的责怪,“圣上将我的衣服都弄脏了,臣到时候如何回去啊。”

他调笑着,眉眼如桃花大盛,垂眸间,笑意缭绕的含情眸酿了酒般,让原先咬了牙的帝王醉了般,昏头怔怔看着,呈出几分懵懂的痴态。

白衣落在帝王身上,想也是风华卓然的谪仙之姿,本该淡漠出尘不然尘埃,如今却是成了束缚的绳索,困住了仙,让其成了妖。

凤眸染霞,长睫沾泪,身体紧绷颤抖,这个人成了谢辰挣不开的魔障,但他甘之如饴。

谢辰看着,笑着低头亲去,唇舌之间既是占有也是安抚,楚千泽涣散的眸光逐渐聚焦,长睫掀起,湿漉漉的水痕让他下意识蹙眉,那轻微的不适感很快又被身上人给引走了注意。

他下意识伸手环住了谢辰的脖颈,纵然身处下位,却还是想要将这人拥入骨血,每一次的交融,依旧让那颗帝王贪婪的心叫嚣着不够,没有任何人知道九天上的至尊,在包容整个天下时,是如何在一人的身上动了狭隘又阴暗的心思。

那般私念,偶尔出现时,让楚千泽自己也有些陌生。

他生来是天下之主,淡漠皮相下藏得心思那般深,玩弄人心的时候,高居在外是最好的形式,唯独谢辰,他在算计的同时,将自己也投了进去。

此后这场局,他们二人谁都逃不开。

受尽摧残的白色外衣最终还是没有完整穿在帝王的身子,不知何时在飘飞的床帏中落了地。

它躺在安静的地面上,床榻上却久不得平息。

*

夏府。

夏书意有些恍惚的睁开眼睛,她呆愣的注视着床顶的花纹许久,在那极为讲究的纹路中回过了神。

几年下来了,她依旧有些不习惯,每每看到这些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总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荒诞交错感。

尤其在她做了关于现代的梦之后。

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夏书意如今已经接受了楚柳言之前所说的一切,她看着印象中几乎查无此人的定国公世子,在众人的侧目下一步步登上庙宇高堂,名传京都,而这个人的名声日后还会传至天下。夏书意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她印象中的历史线。

而是一本小说。

夏书意揉着有些胀痛的脑袋坐起身,打趣的笑了一下,兴许就算一切都按照她所知的正史发展,她也不一定就来到了过去的历史,说不定是某个正史的平行时空。

夏书意想的很多,颇有些自娱自乐的意味,甚至还笑了一下。

梦中曾经旁听过的一些历史讲座,越不去想就越会去想,总是反复出现在脑中。

夏书意记得承安大帝一生尊荣,功绩赫赫,排列下来的事件功勋要填满整整两面的历史书页,那是曾让她津津乐道甘愿去背的无边荣耀。

她也记得惊才绝艳永安君,他的存在真正诠释了历史白月光这五个字,什么是求而不得心向往之,也只有永安君配得上。

夏书意曾经堪称着迷且疯魔的去追逐过他们的一生,她以为是自己的这种向往,才让她来到了这个时代。可后来楚柳言告诉她,这个时代并不是她想要去的那个时代。

她第一反应是否认,那是巨大的失落。

失落过后便是另样的兴奋,夏书意突然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两个最喜欢的人物,在这个时空成为了一对,他们依旧是他们,百年多的时间距离不复存在,这是一个奇迹。

她甚至觉得,这两个惊艳了整本历史书的人物,或许在某个时空就应该像这样在一起。

他们相遇,就是命运。

夏书意努力去想,她想了好多好多。

但她还是无法忽视睁眼前做的那个梦。

这个世界,似乎是她亲手早就的。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忘了那段记忆,但曾经每一个会所爱人物落笔的夜晚,她都在幻想着,有那么个人能够站在他们的身边,于是到了最后,楚柳言口中的那本小说就出现了。

她是小说的作者吗?夏书意想起了一些,可对于这个身份又有一种错位感,以至于迟迟不敢为自己担上这个位置。

她来到了这个世界,间接见证了一切。

那段写同人的记忆实在是有些支离破碎,她似乎忘记了一些将所有关联起来的东西,但最终落笔的人,是她。

所以现在是怎样一个离奇的发展?

夏书意深吸了一口气,翻身起床,今天算是她难得的早起,当她唤人的时候,服饰的丫鬟们还有些惊讶。

但现在的夏书意无暇顾及了,她此时莫名想见楚柳言,仿佛只要她们再见上一面,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夏书意将人约在了醉霄酒楼,她去得早,起先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直到越来越多的姑娘家们出现,早先预定的包间一个接一个进了人,尤其朝向京都主道的包间,围拢着的姑娘们最多,之后便是一批接着一批的学子们。

他们许多在会试落榜,却也没有离开京都的打算,此次科举重开,本就天骄横出,世家公子们更是能参加的都参加了,竞争的激烈程度让人咂舌,因而他们失落有之,却不灰心。

这也就意味着此次科举的状元,怕是后面几届中最为出色的。

外地的学子们存着沾沾本次状元郎的喜气,也没有当即离开的打算。

却不知此次留下,成为了他们许多人余生可以反复提及的骄傲。

后世学子羡慕他们,因为天楚科举重开之后首任状元郎,却是天楚王朝整个历史线上,最熠熠生辉的一位。

再无下一任状元郎,可与他媲美。

醉霄酒楼热闹起来,夏书意从包间中走出,探头向下看了一眼,才一拍脑门想起来,今日正是殿试当日。

她倒是运气不错,还能在预定爆满的包间中,捡到漏下的一个。

……

皇宫内,朝殿外,在被严密搜过身之后,一众贡士候在场外。

卫珞眸光微动,看向身边站着的谢辰。

对方有所感觉,转眸对他笑了下,晨光擦过他俊美眉眼,带起一片暖橙的虚影,笑意带着些懒。

似乎与揽芳盛宴的初见,并无什么区别,可分明又是不一样的。

这是卫珞与谢辰分别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哪怕谢辰回京参与科举,他也没找到机会再见上对方一面。

如今殿试在即,卫珞分神片刻就收回了视线,望着砖石上一路躺向巍峨宫殿的纹路,那是百官议政所在,天下权力中心汇聚之地,他罕见的出了下神。

贡士成队列被领着进殿,卫珞向前抬了下眸,前方人的脚步走的悠然,随着一步步向上走去,时常会有踩住地上纹路的时候,轻轻一压之后又抬步向前,从不停留,也无忐忑紧张的意味。

卫珞看着,恍惚间地面上的那些纹路,变成了天下的命脉,随身前之人或轻或重的拿捏着。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荒诞的念头,也不知道为何这种念头,总在看见谢辰时出现。

只是如今卫珞安静抬头,谢辰的背影就在他的眼前,挡住他的前路,却也领着他一步步踏向未知的前方,对方影子里的闲适淡然,如泰山磐石,稳住了殿试在即的紧绷心弦。

卫珞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跟在谢辰身后,脚下的步子,偶有与谢辰错开的时候,但他们一前一后入了天子殿。

而此后数年,昔年名扬京都的卫氏公子,就这么跟着那个人,一步步的走到了巅峰。

很多年后,常被人称为左相挚友的卫大家,性子早已沉稳,年少不显露的傲气更是磨成温润莫测的模样,他偶尔想起今日场景,眼角的细纹卷起淡淡的笑意。

原来,入殿面见天子那漫长又短暂的一段路,就已经走完了大半生。

*

殿试结束。

这一日,金殿传胪。

谢家世子,三元及第,实为天下魁首。

状元郎身披红服,冠簪宫花,天下一等风流的桃花眉眼盛光灼灼,敛眸弯唇时,风华倾泻而下。

迎圣旨时,百官皆跪地,唯有新任状元郎抬眸唇边染笑看向上座帝王,红唇如砂,好似桃花妖孽,无边粲色晃人眼。

帝王眸色幽沉,天子十二硫遮不住这份波澜,他看着红服簪花的公子,修长指骨无意识扣点龙椅一侧,绷紧的骨节仿若在压抑着什么。

他钦点的状元郎,果真多看了他许多眼,此景恐怕今日记得,日后年年岁岁,都再难忘记。

……

天光大盛,状元郎跨马游街,吏部与礼部的官员手捧圣旨,在世人兴奋的目光中,为状元郎鸣锣开道。

锣声震动天际的时候,世人也知,此次科举的状元郎已经出来了。

御街之上,从两侧酒楼砸向他的花包险些淹没了他的身影,哄笑的热闹过后,人们才发现竟没有一个姑娘的花包砸到状元郎。

反倒是探花郎,狼狈抓住了几个,温润如玉的卫家公子,虽容色上逊色几分,但是三位少年公子,风采卓然,身上是遮不住的意气风发。

他们在回暖的春光中跨马向前,今朝今日,此时此刻,敛尽了天下的风流意气。

夏书意探出半身与楚柳言一并看着这幕场景,她从喧嚣飞舞的杂物中看到了红衣状元。

世人仰之,风华无双的少年公子,若是在前朝,永安君又该是何等绝世风华,可夏书意转念却又想起,相同的年岁,永安君撑着病骨,却早早就要考虑起了后事。

天下压给了他,他就再也称不上少年二字。

夏书意向着年轻的状元郎扔去了手中果包,眸中亮晶晶的,想要让那位等同于心中白月光的公子回头看她一眼。

这个念头就像是想要吃炸鸡一样寻常。

但很凑巧,避开了许多花包香囊的状元郎没能拦住这个落在他冠帽死角的果包,他拿了下来,打马回身看来,寻到了果包的主人后弯眸一笑,墨发因躲避而散下一缕,随着动作带起的风向后飞去。

天光也比不得的这一笑,历史上的所有风流人物,都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夏书意仿佛看到一卷传世名画在她面前缓缓铺展开,画中人物鲜活无比,从路边抢着要沾状元文气的少年学子、人群中捡起果包便吃的懵懂孩童、还有街边茶摊摸着白胡满脸欣慰的先生们……

状元游街,众生百态动人至极。

但这都比不得回眸笑看的红衣状元,让人痴怔的笑,能透过时间长河,将另一个朝代的鼎盛的辉煌披到眼前。

画卷逐渐开始褪色,耳边喧闹的锣鼓声最先淡去,然后是哄笑的人声,最后夏书意甚至听不清耳边楚柳言担忧的呼唤声。

眼前的一切,从四周向着中心,逐渐失去了明亮的色彩,变得灰暗古朴,直到最后……骏马之上的红衣状元也褪去了鲜艳的红,变成了古画中泛着黄掺着裂纹的灰蒙。

最后一刻,新任状元郎似乎举起了手中果包,遥遥对她笑着说了声,

“谢谢。”

眼前的景象,砰然间碎了开。

夏书意下意识伸手向前,想要去抓住什么,可视线恍惚,眼前昏昏沉沉,她在灰蒙中寻到了一丝光,瞪大了眼睛,脚步随之上前。

举起的手腕却被人猛地抓住!

“这位游客你没事吧!你不能再上前了!”身着保安服的警卫人员皱眉看着神色不对的女孩,防备中带了一丝关切。

夏书意定住,她呆愣愣的看向前方,那是一副很长的状元游街图,细枝末节到了每个人物的表情,打马回身笑着的状元郎,笔触只带出七分风骨,却已是罕见珍品。

这是古画,画卷泛着黄,因为做了防护,色调又灰了一层。

夏书意却毛骨悚然。

她仿佛在一瞬间从画中的世界被拉回了现实,之前还历历在目言语欢笑的场景,骤然被拓印在了画卷上,没有半分鲜活意味。

这是现代,而她回来的太突然了。

最重要的是,她所知的现代,天楚王朝首次重开科举,并未出现过三元及第大魁天下的谢家世子。

在夏书意愣神的瞬间,所有记忆融汇交错,她昏过去之前,听不见耳边人群的惊呼,满心只有一句惊骇。

——现代的历史竟然同步改变了?!

可,她所穿越的,难道不是自己创作的历史同人小说的衍生世界吗?

*

楚柳言见夏书意眼睛一闭突然向后栽倒,吓得连忙扶住了她,所幸只有片刻,对方就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夏书意活泼眨了眨眼,坐起身的时候,极为随手的抚去衣裙上的灰尘,“公主,我没事!状元郎呢,我刚刚可是拿果包砸中了他呢!”

她说着,有些奇怪的拍了拍脑袋,怎么感觉好像忘了一些事情,不过无所谓了,原来她女扮男装还上过花楼吗?

有一种睡了好几年的错觉,夏书意晃了晃脑袋,没有在意。

楚柳言闻言一顿,“你叫我什么?”

“公主啊?”夏书意了解似的拍拍她的肩,“放心,我在外面不会这么叫你的,绝对不会暴露你的身份。”

楚柳言神色先是不可置信,随着两人接触,她面上微微恍惚,抬手揉了揉眉心,点头喃喃道:“对,你是叫我公主。真奇怪,我怎么会觉得你应该叫我的名字?”

这一瞬间,所有错轨的灵魂,都回到了该去的地方。

楚柳言仿佛一瞬间卸去了什么,浑身都透着轻松,再无任何压抑的郁气,拧眉回想许久,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不过却在记忆中发现了一些之前忽视的地方,皇弟似乎与新任状元郎走的很近,她还在皇宫内看到过状元郎几次。楚柳言捂着脸,心道,她之前为何没察觉出其中的猫腻啊!

他们走的那么近!

不过,楚柳言放下手,端庄又克制的对身前的姑娘道:“你私下里可以叫我的名字,我不介意的。”

她觉得对方这么叫,要顺耳许多。

夏书意轻快点头,“好啊好啊。”

她们相视一笑,无意识的距离感骤然消弭。

……

谢辰捡着唯一收下的果包中的果子吃着,他翻找的漫不经心,身边候着的娄开却看了一眼接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辰吃了个果酥,抬眸瞄了他一眼,“你纠结半天了,要说什么?”

娄开憋红了脸,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哼哧出两个蚊子那么大声响的字,“……圣上。”

谢辰点头,“哦,你说的不错,以后你也多看管着点,别让消息传到祖父耳中。”

祖父年纪已经大了,他一开始就没准备拿自己和楚千泽的关系去让他最后一程还在担心自己,至于娄开始什么时候开出来的,谢辰一开始也没准备瞒着这个从小和自己一并长大的侍卫。

娄开的脸不红了,开始变白变青了,最终艰难的点了个头。

娄开瞄了眼公子手里的果宝。

谢辰扬眉,“你在担心这个,放心,他没那么小气。”

然后事实证明,坐拥万里山河的某位帝王,还真就有这么小气。

楚千泽来后,娄开识趣的退下。

楚千泽看了眼谢辰吃的不亦乐乎的果包,神色淡淡,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捻了一颗,吃了一口又拿帕子吐了出来。

“只有糖霜余味带涩,半点没有腌入味,你若是喜欢,宫内御厨能做出许多不同花样的。”

谢辰眸光轻轻他那边看了一眼,“你那颗明明是酸的,如何就被你吃出了涩味?”

他反手合拢了果包,单手撑着下颚向前靠了些,唇角笑意泛起,舌尖顶出半颗果子在唇间漏了面,而后又轻巧收了回去,仿若不觉楚千泽微微眯起的凤眸,笑道:“我口中这个才是甜的。”

果子不大,却将谢辰的唇润了一遍,谢辰笑着逗了下人后,正欲坐直身体。

“是吗?”楚千泽若有所思,他走的离谢辰近了些,视线在谢辰微微鼓起的两腮上扫过,倏地弯了腰,双手撑在了谢辰双肩,吻咬了下去。

“我尝尝。”

下唇似乎被咬了一下,谢辰吃痛张嘴,口中的果子瞬间被人偷了去,而偷走他果子的人,连个安抚的吻都不给他。

谢辰双手扶住身上人的后腰,舌尖舔过了下唇,无奈道:“好吧好吧,从我嘴里夺走的果子,是酸的还是甜的?”

楚千泽直起后颈,不急不缓抹掉唇边的水渍,凤眸泛出一抹微不可见的愉悦,闻言含糊嗯了一声,低头又缠了上去,这次整个人坐进了谢辰的怀里。

谢辰眼疾手快捂住了靠过来的下半张脸,他这次笑的很温柔,“你刚刚又咬了我,伤口好之前你不准再碰我。”

楚千泽不满扒拉下谢辰的手,右手捏住谢辰下颚左右打量,“没有伤口。”

“肿了。”谢辰微微仰首,示意对方仔细去看下唇,措不及防下又被凑近偷亲了下,他微微挑眉,刚要说话,便听对方缓声道。

“我亲的是上唇。”

谢辰将人往怀里塞了塞,“不行,蹭到下唇了,它现在肿了更大了。”

楚千泽蹙眉,认真道:“幼稚。”

他捏着谢辰的手不肯松开,幽幽凤眸盯着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辰抓下捏住自己的手,“你不幼稚。再看也不给亲。”

楚千泽淡定收回视线,扫过桌子的果包,又道:“都放了几天了,扔了吧。”

谢辰随之看去:“都快吃完了。”

楚千泽沉吟道:“都快吃完了,扔了吧。”

谢辰好笑道:“幼稚。”

“你想吃什么,我让皇宫御厨给你做。”楚千泽伸手,拂过桌面,只剩下零散几个果子的果包,落到了边角的杂物中,晚些便会被清扫的下人整理掉。

他一系列动作又轻又自然,好似其中汹涌的内劲是忽来的风,风带走了果包,而非人。

谢辰没忍住抓了那只手放到眼前仔细打量,至于果包确实是吃的差不多要扔掉了,他没有再阻拦的必要。

楚千泽低眸,有些安静的伸开手由着谢辰翻覆揉捏,他看着谢辰专注的神情,想到殿试那日,心头滚出了一点火星,于是忍不住出声,“你在看什么?”

他想要这人看着自己。

这只手自然是指骨修长,皮肉皙白如玉,指尖甚至透着静养的粉,美如冷玉却又兼具了力量的美感,谢辰可以摸过每一个指节,面上逐渐浮现些许微妙,“你手上的武茧呢?”

那日第一花楼,谢辰看得分明,楚千泽的药性翻涌极快,显然是有着雄厚的武功底子,若是没有,早就在那日床榻间被他伤了身子。

按照次日一早,对方还能行动自如的掐人脖子来说,谢辰从未怀疑过楚千泽的武功底子极为深。

但他也从未见过楚千泽出手。

楚千泽漫不经心勾了勾谢辰的指尖,“登基前为了不露武功,用药水褪去了。”他看出谢辰经常性盘弄自己的手,便道:“你若是喜欢,日后继续用药水褪就是。”

他下意识摩挲了下指腹,心道最近是粗糙了些,难怪谢辰能摸出不对的感觉。

谢辰摇头,“不用,武茧以后就留着吧。”

褪掉茧子虽然能藏拙,却也会带来一定的不适感。

“日后无人能近你身,我替你出手。”谢辰与他十指交扣,突然又接了一句,“所以你我真要打起来,可能我还真压不住你?”

他若有所思摩挲下颚,显然想起了第一花楼的初夜。

谢辰笑得玩味,眸光潋滟如秋水,缓缓滑落到楚千泽的身上。

楚千泽眉眼泛上凉意,“是你无耻,以下犯上。”

谢辰颔首,竟承认了,“也是。”

楚千泽生生气笑了,他一时竟找不出可以回击的话,不过在看到谢辰唇边带笑,桃花眉眼骤然绚烂开的粲色,心中微微一动。

但他绝不会承认那日忘记出手,只是单纯被这个人给一时蛊惑了心神。

楚千泽收回手,落在指腹间薄薄的茧子上,才不轻不淡道:“我可不敢让一个果包都拦不住的人,近身护卫我。”

谢辰扯唇,认真辩解道:“它毫无杀气。”

楚千泽愉悦了,倒也没有真的在这上面继续掰扯,而是说起了正事,“我听不到皇姐的心声了。”

谢辰微微正容,“说起这件事,夏家那位姑娘,再见到我时,似乎只知我此世。”

并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便会亮眸偷偷看上一眼,旁人只以为钦慕,谢辰却能从中看出其他热烈的情绪。

不掺杂任何私情,极为纯粹的追逐喜爱。

而如今,谢辰能够敏锐的察觉出对方就真的像是一个妹妹般,看他时双眼闪着光,却只有钦慕。

楚千泽轻轻颔首,“皇姐心声消失之后,性子倒是逐渐活泼起来,母后这几日还说起她现在越发像是小时候了。”

所以,目前的情况是,两位姑娘身上出现的奇异地方,现在似乎又消失了。

一场稀里糊涂的怪力乱神后,世上突然又变得正常了。

谢辰笑道:“那样也好。”

“是挺好。”楚千泽淡淡道,“我会让人继续盯着的。”

后面再有怪异之人,就不会像是这两位姑娘得到一个好的待遇了。

*

深夜。

阿柳最终还是炸了云阙阁下的地宫。

她在几次确认地宫的出现不会牵动云阙阁本身的构造后,便毫不留情的下手了。

阿柳不认为自己的临时抱佛脚,真的能够解开最后一任天机峰峰主亲手留下的机关。

与其继续耗下去,好不如让地宫暴露在世人眼中后,再暗中观察破解之法,世上的聪明人这么多,她觉得比自己在京都耗上一辈子的主意要好上太多了。

地宫机关被炸掉的瞬间,声响要比阿柳预想象中失控,第一道机关被炸毁的瞬间,整座地宫轰隆作响,牵一发而动全身,声音一路炸开,仿佛埋了数吨的炸药,阿柳咽了咽口水,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只是埋了个引子。

声响实在太大,半个京都几乎惊动,京都守备军整个军营直接被这声响惊醒,兵甲上身的摩挲声此起彼伏。

阿柳是距离地宫最近的人,她在这声响中,已经做好了地宫塌毁的准备,谁知轰隆声不断,地宫的内里建筑的倾倒声却安静了下来。

阿柳只犹豫了一瞬,下一瞬就在漫天的灰尘中飞快冲入了地宫之中,沿着之前的记忆快速找到了地宫的大门。

地宫的大门之前被重重机关锁住,机关彼此影响,竟纷纷失去了作用,以至于在阿柳看到的时候,地宫大门毫无阻拦的大敞着。

阿柳脚下步子加快,闪身便钻了进去,岂料她刚进入地宫深处,背后就传来轰隆声响。

阿柳心下一跳,却已经来不及了,等她反身要退的时候,地宫大门已经严丝合缝的合拢了。

她气的踹了一脚地宫大门。

如今她被锁在了地宫之内,外面的机关又被她搅的乱七八糟,如今唯一出去的办法也只能在身边找找,也许就会找到其他出路。

最有可能得就是通往云阙阁。

希望到时候云阙阁不会让她补交进入云阙阁的黄金,阿柳心中嘟囔一句,因为实在是太贵了。

阿柳冷静下来开始在地宫搜寻,她无视了那些华光溢彩的古玩珍宝,随手建起了一卷书上的第一卷打开,想要看看其中有没有留下些有用的线索。

但这种东西,多半是一些让人头晕的圣人书册,阿柳这般想着,不是很上心的打开了书卷。

然后她僵住了。

画卷中人手中拿着教鞭,笑意温润却透着危险,身着前朝国子监祭酒服饰,落笔之人抓住了画中人侧眸望过来的瞬间,许是正在训斥学生,眉眼还带着几分为师时的威仪,这淡淡瞥来的一眼,简直能让亏学败学的学渣们脚下一软。

其中也包括了吃不下机关术,而选择了其中最简单的一条办法的阿柳。

但阿柳也不是胡乱放置了炸药,只能说有天赋但不够,但猛然与这幅画对视,真的会让学不用功者膝下一软。

不论其中神态如何威仪清贵,眉眼五官无一不眼熟。

阿柳举起来左看右看,对着地宫处最亮的地方认认真真的看了又看,然后动作僵硬却又快速的收了起来。

她终于辨别出画中人与谢辰之间的区别了,谢辰笑得要更多些,肆意慵懒。画中人纵然唇边噙着淡笑,周身却绕了一层仙气般,俱是出尘淡漠的尊贵,如三块巨石压在了背脊胸口,让人始终不敢抬头。

阿柳面无表情收好了画卷,转身将所有书卷全部翻了个遍,确认只有手中这一副是画之后,才靠着墙面软下了身坐着。

她眼下不用再费心却找什么破解之法,只要抱着这个画卷安心等着某位来救她出去就好,希望对方看在地宫内物件还完好的情况下,能够不计较这件事早些救她出去。

不过——“阿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告诉我!”

阿柳不信阿婆毫不知情!

她虽然想不通那个人是如何活到现在,骨龄是少年人没错,那又是什么秘法让人转生?阿柳的脑子就要爆炸,但她还记得自己可能当着对方的面,炸了对方留下的遗产。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听着外面的一片混乱,阿柳双手捧着脸,身边放着画卷,深沉的叹了口气。

……

震动传开的瞬间,谢辰起身看向震源的方向,正是云阙阁,他有些震惊。

赤脚便下了床,朝着那边看过去,不消几息,他就隐隐看见云阙高楼的烛光从上到下一层层的亮了起来。

不要多想,谢辰几乎就能知道那边的混乱。

身后有人为他披上了大氅,“出了何事,赤脚就下了床,先去穿鞋。”

谢辰稳住了心神,这才注意双脚的冰冷,他指了指云阙阁的方向,拢紧了领口的大氅,似有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们必须要过去一趟了。”

他现下已经反应过来,唯一有可能造成这种情况的,只有那个还停留在京都的阿柳。

之前一直没有分出时间和注意给对方,再加上这几个月来对方一直很安分,谢辰也就真的没过多放在心上。

即使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对。

然后那小姑娘就给他搞了个大的。

楚千泽同样是第一时间就醒了过来,眸中神色却清明无比,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云阙阁的方向,见谢辰一边解下大氅一边赤脚走回去,眉心微蹙,几步跟了上去。

“我让人准备。”他反扣住谢辰指尖,没有感受到太冰的凉意后,才微微松眉。

谢辰叹气,“来不及,先让人快马加鞭封住那里,拦住任何人不要冒然进入地宫。我们也要驾马快些赶过去。”

楚千泽捕捉到了关键词,“地宫?”

他顿了下,“你从未说过。”

帝王低了眼睫,掩住了眸中情绪。

谢辰脑中塞满了许多事情,手上还在换着衣物,闻言揉着眉心,下意识就说出了实情:“地宫之中的东西是留给后世之人,云阙阁的东西是留给有才之人,而只有一样东西本来是要给你作礼物。”

他想着日后将礼物交于楚千泽的时候,定然会将地宫、云阙阁与天机峰一一交代清楚,无需等上多长的时间,因而谢辰对这事说的也极为坦荡。

但谁也没有想到,变故来的如此突然。

谢辰说完之后换衣动作停了一下,仿佛才反应过来,楚千泽刚才那句话中蕴含的意思是什么。

但他转眸看去的时候,楚千泽神色泰然自若与他对视,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谢辰轻笑了一声,“你若是想要,那些东西都是你的,不值得在意。”

他将此话说的轻飘飘的,全然不在乎那些东西一旦入世必会掀起滔天的波浪,若是让阿柳听见,只怕会吐血三升。

楚千泽初时刚刚听见云阙地宫的在意,早就在谢辰的礼物二字溃散开,但他乐的见谢辰为这种事多说几句。

仿佛说的越多,他在对方心上刻的印子就越深。

“既然如此,那我们到那里再说,你先把鞋袜穿好。”楚千泽伸手捋顺了谢辰有些凌乱的发,凤眸含着星点的笑,带着几分纵容。

谢辰见他如此,也随之一笑。

圣上亲下的命令自然是作为第一执行,京都守备军在得知圣令的当即,就封锁住了云阙阁附近的路段,竟是防止震动的继续扩散,也是为了不让任何人进去。

他们的动作很快,快到了一些住在附近的学子想要一窥究竟也来不及。

云雀阁是天下学子心中所向。

永安君一手缔造了云雀阁,纵然百年来,无人在其中找到他留下的半分遗迹,但依旧有无数人觉得永安居缔造此楼,定有其中深意。

所以震动开始的瞬间,他们在发觉震动源头来自云阙阁的时候,就已经有大批学子聚拢一块,向着这边赶来,哪怕京都守备军快速清场也没有完全驱散他们。

云阙阁之外依旧有零散十几人在不同方向远远围观着云阙阁,偶尔得来京都守备军的警惕瞪视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向着后面又退了一些。

谢辰与楚千泽来的时候,遮掩了身形容貌,再加上天色昏暗,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守备军统领面见圣上当即便要跪下行礼,却被圣上一道淡声免礼给斥退了,他没有直视圣颜的勇气,也不敢妄然抬头去窥探圣上身边之人的模样。

与圣上此时关头一同前来之人,想必也是顶尊贵的。

守备军统领低下头跟在圣上侧后方,偶有余光扫过地面时,才发现那人竟是与圣上并肩而行。他心中不由惊骇,谁人敢与天子并行。

也不知道这人是天子给予的恩宠,还是圣上宽容,此时情况紧急,并没有在意。

亦或是对方身份特殊的,皇权在对方身上已经失了作用?

但无论如何,这人在守备军统领眼中都有些不知礼数了。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竟去了几分敬畏的心思,下意识想要抬头看上一眼这人是谁。

却在刚有动作的瞬间,迎来一道寒凉的目光,他心中猛地收紧,骇然更深。

是圣上。

竟然是圣上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了。

守备军统领不敢再看,按耐住心中不该有的杂念,收敛所有多余动作,只眼观鼻鼻观心的带着路。

到地宫大门口之前,谢辰在看到眼前一片的狼藉时,下意识轻啧了一声。

他忍不住抬手揉了下眉心,又气又恼,其中还掺着几分笑意。

谢辰摇摇头,转眸看向楚千泽示意可以让人退下了。

而在他看向楚千泽之前,对方便已经对守备军统领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退下了。

守备军统领极有眼色的离开了。

楚千泽上下打量着周围环境,视线在那些破碎的机关、彼此牵制的连环损坏、还有无处不在的繁复花纹上一一停留片刻后,才轻飘飘将眸光放在了谢辰的身上。

他语调不明道:“你这地宫还挺大。”

谢辰不由苦笑,他指了下关的几位严实的地宫大门,“好东西都在那里藏着呢。”

“但最好的东西在上面。”谢辰随即又笑着指了指上面,却并不说明到底是什么。

两人避开破碎的机关,走到了地宫大门处。

谢辰伸手敲了敲,指骨叩击的又慢有稳,敲到第三下时,里面传来一声弱弱的回敲声,像是有些心虚没敢再继续回敲。

这般反应倒是谢辰没有想到的,他眯了眯眸,让楚千泽退后几步,扬声也让让里面的人退后几步。

阿柳抱着怀中画卷默默退到了最远的地方,她甚至想要把自己藏起来,最好他们走后自己偷偷溜出去的那种藏。

可惜这是不现实的想法。

当地宫大门轰隆打开的时候,果不其然,阿柳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与此同时她还看见了当今的天楚皇帝。

阿柳抹了把脸上的灰尘,默默将手中画卷藏在了身后,有些尴尬的打了个招呼。

谢辰注意到了阿柳藏画卷的动作,却没有说什么,收回视线有些怀念的看着地宫内摆设布置。

倒是楚千泽凤眸一眯,语调染上寒霜,无端透出几分冰凉的意味。他伸手道:“把你手中的东西交出来。”

语气淡漠却不乏几分霸道。

阿柳迟疑瞄了眼谢辰,谢辰不知道阿柳究竟藏了什么,见此以为她心中害怕,便看向楚千泽温声道:“兴许是什么与南疆相关的图卷,她若是喜欢就……”

话没说一半,阿柳手上一抖,直接将画卷给了天楚皇帝,这东西她可不敢留,若是流了出去,是要出大乱子的。

楚千泽接过画卷后,本想直接抖开,想到这是谢辰所留,动作一顿,再动作时力道轻了许多。

看清画卷内容之后,楚千泽神色一怔,眸色逐渐晦暗。

谢辰探首看了过去,也随之一怔,不由“嘶”了一声。

这画中内容与这画技他看着有些眼熟,仿佛是某位当年与他在国子监共事的顽劣好友画出来的,他也算是那家伙的半师,对方是被他的教鞭训过几次的。

许是在见到他某次训斥学生的时候,有所回忆,就将此景拓入画卷之中。

对方与他相识较晚,对于前事一知半解,只以为他当真忌讳画像一事,却也不想随意毁了这幅画。估计是在地宫封门的时候,将画丢入了其中,也算是为后人留下了一幅正儿八经的永安君画像。

谢辰伸手要拿过,仔细看一看落款是不是如他所想。

楚天泽反手却将画卷合拢,他抬眸对谢辰淡淡挑了挑眉,语气中多了几分毋庸置疑。

“这画现在是我的了。”

不等谢辰如何回应,他先看向了阿柳。

阿柳连忙点头,一字不敢多说。

如此,楚千泽才看向谢辰,眸中似有几许笑意,莫名显出一份餍足喜爱。

谢辰却没有当即回应。

他自然看出楚千泽对于这幅画的喜爱,因而沉吟着,字句间有些斟酌,“这画留着,不是个好事。”

毕竟画中人,与他如今相貌几乎有七八分相似,几乎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辨认出,实在是个隐患。更何况那位好友是个出名的画坛大家,画卷上的印章,稍微入行的人,都能粗略分出个真假。

谢辰并没有要将这幅画留下的意思。

如果是此世是另一副模样,谢辰不会介意,可偏偏两张脸实在是生的凑巧。

他在看见这画的第一反应就是将其毁了。

楚千泽看出谢辰心中的打算,眉心微微一动,默不作声间,他将画往自己方向又藏了藏。

“在我的手上没有人敢有资格去碰它。”他说这话时没有人会怀疑。

就连阿柳这个碰过的都下意识心中一颤,向后退了一步。

谢辰与楚千泽对峙片刻,无奈一笑,心中只好打消了那个念头,但还是忍不住逗了一句,“我人就在这里,你看着一幅前世的画像做什么?”

楚天泽垂眸细细收好了这卷画,只轻应了一声,“可前世的你我从未见过。”

只要想想,便觉得万般可惜。

谢辰闻言也不再多言,他叹了一声,转头对阿柳说:“回南疆去吧。我知道你阿婆想让你做些什么,但你太年轻了,后面的事交给我就行。”

阿柳闻言神色沉默,却未动分毫。

谢辰又道:“虽然不知道当时那天机匙是如何被藏在了盒子中,但现在便给我吧。阿柳,南疆的那把天机匙才是你们该守护的,也是你们真正安生的筹码。”

“你阿婆想要世人重新认识永安君,哪怕他们将我当做转世也好,但是永安君已经不适合再出现在这个世上了。”

他活着,也只会以定国公世子的身份活下去,以谢辰的名字活下去。

世上本就再无永安君。

谢辰并不觉得如何失落,世人不识他是永安君,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未来会做的比永安君要差,更何况……谢辰眸尾轻弯,看向了另一人。

阿柳离开前,看着那人身影鬼使神差的停住了脚步,她小声问了最后一句话,“你真的是最后一任天机峰峰主吗?”

谢辰笑了笑,回身看她,“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世上没有返老还童和死而复生的诡诞方法,至于我,大概是得了某位神明的眷顾,才能转世重来。”

“或许,你可以去寺庙里,问问那些佛祖。”

送走了阿柳后,谢辰收回扫视周围地宫环境的视线,眸中的回忆淡去,他转身却见楚千泽垂眸,指尖一点点整理着画卷上落下的尘土,一副极为珍惜的模样。

谢辰眯了眼眸,心中有些微妙的不爽,他上前开口,凉声开了口,“这画交予我保管。”

楚千泽微微抬眸,长睫如一线黑弧,衬得他双眸格外的漂亮,他看着谢辰面上有所怀疑,“你真不会在半路上便将这画毁了吗?”

谢辰微笑:“自然不会,但你若不给我的话,那就说不定了。”

他一个大活人就站在对方面前,偏要去看什么古画。

比起画中人,楚千泽从来都是更喜欢眼前人,因而虽有所迟疑却还是犹豫着将画交给了谢辰,在交付画卷的瞬间,他的指尖碰到了对方温热的手。

那最后的纠结便也没了。

楚千泽轻牵起谢辰的手,想起画中那幅场景,不知为何,没来由的后怕之感漫上心头。

他与谢辰走到今日步步皆是阴差阳错,但凡一步踏错便是天各一方。

帝王终究是生出几分庆幸之意,他不信天命,此时却也低了头,在心中谢了一番上天。

谢辰将画卷收好之后,顺手便也牵住了楚千泽,他并未察觉对方心中的那些小心思,也不知方才一番念头绕过,令他吃味的画卷在对方心中远比不上他一个笑。

谢辰毫无所觉对楚千泽弯了弯眸,“给你看一看我想要送你的礼物。”

他牵着他向前走,走入地宫深处,避开那些残损的机关,边走边道:“地宫修建的时候,图纸是我亲手设计,其中关卡却非我一人布置。你小心些,莫要踩中了那些小机关,那些小机关不伤人却烦人的紧。”

楚千泽叹了一声,“这么深的地宫,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损毁到上面的云阙阁。”

一行软绵的球体砸下来,谢辰动作极快,他也不知方才哪里触发了机关,只能搂住楚千泽的腰就急速掠过此地。

闻言还分神解释了几句。

“云阙阁与地宫密切相关,却不是一损俱损的。云阙阁若是倒塌地宫便会自行崩解,但地宫若是如现在这样被炸开,或是崩毁,云阙阁却不会受到影响。”

楚千泽安静听着,许久他问道:“云阙阁究竟藏了什么?”

闻言,谢辰面上有些伤感与回忆,他的视线仿佛有一瞬到达了很远的地方。

说出的话也变得很轻,生怕惊到了谁一般,他说“云阙阁藏着天机峰一半的传承。”

此话一出,饶是楚千泽也惊了三分,凤眸微闪,他下意识将其中利害关系想了个透彻,不由为这份堪称天赐的宝藏而凝眸。身为帝王,此乃天性。

“但云阙阁如何藏得下天机峰一半的传承?”

这话说出来之后,楚千泽自己先住了话语,毕竟世上没有人知道天机峰的传承究竟是什么,是大是小,是口传还是书册,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知晓云阙阁藏与藏不下了。

谢辰闻言笑了笑,谈及天机峰却是比任何人都要平静,“天机峰传承被我一分为二,南疆一半,此处成一半。南疆存的那些需要小心保存,轻易不得去碰,否则极易损坏。但这云阙阁不同,这里封存的都是开智的书册。”

“你来日若是将这些书册传向百姓,整个王朝的民智都会向前扑上一大截,若是控制不好,也很容易就颠覆现有的王朝制度。”

说着,谢辰叹了口气。

“还有些书册过于晦涩,不易向底层流传,其中深浅你看了便知,其中一些书需要尽早烧毁,一旦流出容易引起大乱。”谢辰说不完天机峰的传承,只能在路上为楚千泽简单说了一下。

楚千泽:“你说的这般详细,莫不是它们都给看了一遍。”

谢辰抬头,扫过一旁的弹出的小物件,点头道:“倒也没错,你若将其中书册都看了个透,天下便也没什么不会的了。可能我聪明一些,所以动起手来也融会贯通。”

谢辰也并无自夸的意思,这话是如实转述了他师父老人家说的。

楚千泽闻言竟也没有反驳,念及谢辰不合常理的看书速度,摇头叹了一身,心中一并觉出几分傲意。

“就是这了。”谢辰停下脚步,他将那小的天机匙挂在了楚千泽的脖颈上,“这就给你当个小纪念吧。”

他说的轻巧,但这个从阿柳手中取来的天机匙虽然小巧,却同样是能开启天机峰传承的。

楚千泽不知其中缘由,却也仔细的收了起来。

而谢辰之后拿出的那个便是真正的天机匙,花纹繁复华丽,钥匙形状古朴,材质更是硬无比,泛着青铜色泽。

楚天泽离他不远,看着谢辰手上动作几乎要划出残影,道道机关随之崩解倒塌,一瞬间便是天翻地覆。

此处竟直通云阙阁顶层,不,也不是顶层。楚千泽站在向上升起的缆车中,细细数了数。

云阙阁一共13层,而这道机关深入云阙阁内部,就是再造一个层。

第14层凭空出现。

与此同时,云雀壳1到5层的墙壁向内旋转拉开两侧,6到10层天板垂落又是一番翻覆的景象,最后便是剩下3层,已经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装着书册的轨道从墙壁之内弹射出,如旋梯般向上蜿蜒。

近千册古书一并出现与云阙阁,外人不知云阙阁内部的翻天覆地,但他们能看到云阙阁凭空出现的第14层,向上眼神的屋柱弯折搭建,与第13层严丝合缝。

众人的喧哗声骤然响起。

因为从地宫处传来的震动,整个京都本就再难入睡安眠,前来云雀阁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大有人在,许多人都亲眼见证了云阙阁第14层的升起。

那是云阙阁新的顶层。

百姓一阵惊呼,学子们更是几近疯狂,他们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向前挤,想要将那顶层看得更仔细些,若是能真身入云阙阁之内最好。

阿柳没有直接离开,她躲在人群的后面,一直都注视着云阙阁的变化,她不仅看到了云阙阁第14层的升起,也隐约看到了云雀阁内部的变动。

果然,果然。

阿柳心中竟然有一种早有预料的感觉,或许从她炸毁这个地宫开始,云阙阁的秘密就将暴露于世人眼中。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但那个人没有半分责怪于自己的意思,想必对方自己也在纠结。

如今天机峰一半的传承显露于世人眼中,某种程度上来说,南疆安全了很多。因为世人并不知道天机峰的传承是如何,他们只会以为这云阙阁的传承便已是天机峰的全部。

真正的天机,将永藏南疆,直到山河崩毁、尸山遍野的那一天。

或许人们才会知道天机峰真正的传承。

阿柳这一次走了,她背对着京都赶来的人群,脚下步子很轻快,身上的铃铛虽然摘了个干净,手腕处刻意晃一晃,却还是能听到轻微的叮叮响。

她要回南疆啦。

那个人虽然不愿成为永安君,但他将不可避免再一次在世人眼中成为天机峰传人的宿命。

……

缆车的升动停止了,谢辰先行踏入云阙阁的14层空间,他试着踩了踩蹦了蹦,确认此处空间已经安稳之后,才对身后的人伸出手。

楚千泽搭上他的手,眸中光彩熠熠,他作为帝王不可避免地看着万里山河,如今这一半传承出现,无疑将会让他的王朝走得更远。

楚千泽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去靠任何人,可是谢辰将这样一份算不上礼物的礼物,推到他的眼前时,他还是会因为这份极为昂贵的礼物而心动。

但这背后更令他动容的是,谢辰愿意把它们送给他。

这就好像常年看着星星的人,虽然觉得星星漂亮,但是当有人为他去摘下了那颗星星的时候,他才会觉得那颗星星好像特别漂亮。

因为捧着星星的那个人让他移不开视线。

谢辰从楚千泽微微泛红的眸尾看出了几分他在想什么,那双让他心动又无比漂亮的凤眸,垂了长睫,似乎在心里找着足够好的珍宝还给他,每一次长睫的颤动,都像是在心上轻轻撩拨的小扇子。

“你莫不是以为我准备的礼物就是这些天机峰的传承?”谢辰轻轻笑了笑,“这些你本就可以随意取用,再说你早将云阙阁给了我,我总不能再将云阙阁转回去。”

其实在谢辰心中,楚千泽身为帝王在情爱方面好似天生参差不齐,心动之后霸道又偏执,偏偏还喜欢用着淡漠从容的表象去掩盖那份本性。

好似只要爱人待在身边,他便有些过分的乖了,什么东西都可以给出去,可明明只是他是帝王,所有的一切都只会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心中渴求。

谢辰从来不觉得自己给了对方多少。

他们彼此的对方好像与旁人眼中的对方是另一番模样,若是夏书意在场,恐怕会猛然了悟。

这分明是情人的滤镜啊。

谢辰这番话说的让楚千泽微微晃神,眉眼撩起,又是几分无意识的矜贵淡漠,他听了谢辰的话有些茫然,“你还要送我什么?”

谢辰并未直接回答他,一路走一路摸索,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楚千泽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安静的眸子里始终倒映着他的身影。

直到在一个布置精密的九宫格面前,谢成才停下了脚步,楚千泽还在细想,猝不及防撞了上去,谢辰连忙转身将人扶入怀中。

谢辰便拥着他转过了身,他们亲密的蹭着彼此的脸。

楚千泽喜欢这样的亲密,安静又亲昵,彼此间的呼吸仿佛都能共通,心脏在胸腔砰砰跳动着,他能无时无刻感觉到谢辰的存在。

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占有.欲。

谢辰转动九宫格中最中间的那个摆件,随着它的转动,笼罩着第14层的一边侧壁向着两边退开,外面的世界一览无遗。他们在这独有的一片空间里,一个不慎就会坠下去尸骨无存。

夜风直贯而入,楚千泽挡住风,初时还有些疑惑,并不明白这算什么礼物,只是降下了一面墙壁。

下方的人群也看不清云阙阁顶层的状况,似乎一面墙消失了,但是人们抬头看着,却无法看到顶层的人影。

而谢辰低眸看着楚千泽笑了一下,眉眼间的温柔,在夜色之下比水还要柔和,天上微弱的星光有璀璨落入了他的眸底。

这里实在是太高了,离天空好像很近,离地面却又很远,仿佛眼前这个人下一秒就会飞回九天仙宫。

楚千泽神色不变,只是默不作声扣紧了谢辰的手腕,指骨绷紧了力道,克制着不让谢辰察觉。

谢辰指了指不同的方向。

“你看,那里是你的京都。”

楚千泽看去,今天京都的夜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灯火一盏连着一盏,汇成了起伏波动的光河。有数不清的人出来看着热闹,京都守备军一时管也管不住他们,因为他们将大部分的人手兵马都调动到了云阙阁这边。

但是很热闹,让人看着就忍不住随之勾唇一笑,人声鼎沸堆出来的人间烟火,天生就有着红尘的魅力。

是尘世之美

谢辰伸手指了另一边。

“你再看那。”

此时夜色即将褪去,晨光开始漫上天幕,泛白又掺红的晨霞从极远的天边向着这里铺展,天幕之下是江山美景,锦绣山河。

是自然之美。

“然后是那里。”

这一次谢辰指的很远,楚千泽便也看得很远,他的视线穿过了荒僻的山野,仿佛能看到指尖尽头所指的边疆所在,马革裹尸的壮烈如在眼前。

那是大漠,是边疆,是战场。

是战争之痛。

“最后,就是那里。”

这一次,谢辰刚好不用顺势一一指去,而是直接调转了个身,官道蜿蜒驿站不断,晨起的送信人已经驾着快马回到了京都,而那的尽头是西域,是天楚新的疆土。

是盛世之景。

云阙阁看不到尽头,但是却能看到四条路,四个方向就是四面不同的风景,每一面都能让人想到四方不同的尽头。

皇宫很大很大,但它也真的很低很低,君主的余生,轻易就能被那厚土城墙给困在四方天地之中,谢辰从未想过楚千泽会被困住的一天。

但是他想起自己见这云阙阁时的场景,站在这里,他看着天下初定,看着四方尽头,他看得远便知道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

而现在他只是想让自己的爱人也看看。

谢辰知道对方会是最优秀最出色的帝王。

那时他不觉孤独,此时与人站在一处,再回想前世,仿佛能看见那个孤缪又潇洒的身影。

楚千泽收回视线,眸色莫名。他此时收敛眉眼,发如黑墨,唇似朱砂,清冷又尊贵的一张面,纵然一身常服,却好似头戴天子冠冕,尽显天家气派。

他将视线从远方轻轻收回,静静落在谢辰的眉眼间,他盯住对方唇边的那抹笑,手中的力道却更紧了几分,而这一次谢辰终于察觉到。

谢辰低头去看,楚千泽攥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并不大,反倒是对方自己的指骨几乎绷紧泛了白,像是大海深处的汹涌,滴水不漏,却让人心惊。

谢辰突然就心疼了。

他将人环入怀中,轻轻拿下腕上的手,低眸认真与楚千泽对视,语气中带着几分诱哄,整个人温柔的不可思议,风吹拂过他的发,晨光好似落入了他的眼中,暖融的底色中铺下了一个心上人。

“你怎么了?”

楚千泽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这个地方,突然感觉到莫大的不安,可这又不是由他本身情绪控制且有缘由的,更像是什么映射,只有攥紧眼前人才能让他理智些。

楚千泽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这种没来由的事情,只会让谢辰与他一并烦心。

他松开了微抿的薄唇,只轻轻问了一句,“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当然。”

远边的太阳逐渐越过了大地的遮挡,晨光彻底洒向这个世间,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就醒了过来,鸟雀从枝头飞上云层,它披着一层朦胧的光,掠过了云阙阁的顶层。

于是这个世界都看到了那个吻。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公子在吻中给出了承诺。

“那我会一直爱你。”

帝王轻声给出了最重的爱意。

第246章番外合集

楚柳言篇

楚柳言是天楚王朝的长公主,她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一个享福的命,父皇的子嗣并不多,所以就算公主,也有着不错的待遇。

但皇子早早夭折,她本以为自己要开始担心下一任新皇是个不好相与的,谁知很快,她的皇弟出生了。

皇弟出生那日,父皇笑得特别开心,母后也很开心,几乎认识的人每个人都在笑,楚柳言自己也在笑,因为那是她的弟弟。

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不是那些偶尔给她下绊子的公主妹妹们,未来皇弟若是登基,那她就是板上钉钉的长公主。

前提是他真的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所以楚柳言偷偷保护着自己还是个小婴儿的弟弟,她非常小心,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事后父皇大发雷霆,她才知道原来真的有那么多眼睛在盯着他们。

后来父皇将皇弟藏了起来,那些盯着的眼睛没有了,楚柳言叹了口气,她心想:皇弟真辛苦啊。

好几年之后,楚柳言才又见到了她的弟弟,只是那个小时候就不怎么喜欢哭闹的小婴儿,长大了更是时常冷着一张脸,竟是没见他笑过一次。

但他太聪明了,谁都在夸他。太傅在夸、父皇在夸、母后在夸,就连路过的一些宫女都说他是上天赐予天楚的宝贝,生来就要做帝王的。

除了楚柳言不知道自己的皇弟到底有多么聪明,但是她天天忙着爬树,下河,捉御花园的鲤鱼,还要瞒着父皇母后将自己倒腾干净回去,这些事让她没有精力再去看顾那个已经不需要她保护的弟弟了。

糟糕了,今天她下河的时候被父皇给逮到了,父皇暴跳如雷,楚柳言有些不敢吭声,母后也急匆匆赶过来了,第一次红着眼睛为她求情。

楚柳言其实不太明白父皇在气什么,只不过他们都说她错了,她也只好附和着说自己错了。

父皇还在生气,但是皇弟来了。

他那双眼睛有点吓人,黑沉沉的,但是很漂亮,但真的很吓人。

楚柳言总觉得这个小了她好几岁的弟弟,那双眼睛是能够看清楚她在想些什么的,她总是会下意识避开那双眼睛,后来发现每个人都会下意识避开皇弟的眼睛。

就连最喜欢皇弟的父皇,有时候也会露出让人看不懂的表情。

但这次楚柳言,忍不住朝皇弟露出恳求的眼神,她觉得皇弟最聪明了,一定能让父皇不再生气了。

果然,皇弟三言两语便让父皇消气了,虽然她有些听不懂其中的道理。

被母后带回宫的时候,她小声跟皇弟说了一声谢谢,皇弟黑黝黝的眼睛在她面上停了一会,说:“皇姐,无需多礼。”

楚柳言觉得自己像是个妹妹。

后来母后便管她管的极严,各种教养嬷嬷也轮番上阵,逐渐的,旁人口中的她似乎也成为了一位合格的公主。

之后皇弟登基成了皇帝,她真的成了长公主,弟弟活到了这个时候,并且堪称轻松的从父皇手中接过了这个天下。

楚柳言长大了,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皇帝有多么厉害了。

而她也成为了京都的典范,举止从不出错,没有人可以再轻易管束着她了,皇弟也没有管束她的心思。

母后看着她,也时常说起她以前调皮的样子,可她早就忘了怎么畅快肆意的笑了。

所以说他们真奇怪,将自己变得不会笑了,却又要求自己像以前那样笑。

尊贵的长公主有些无聊。

但她觉得自己的皇弟是个有趣的人,所以她开始暗中关注自己的皇弟。

关注的久了,有些听不懂的事情书上也找不到答案,有一次她主动去问皇弟,那双已经变得狭长凌厉的双眸,就那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竟真的告诉了自己。

那些都是朝堂的事,而后宫不得干政。

长公主觉得皇弟真是一个分外有趣的人。

可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学习,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上朝。

他一个人坐在那把椅子上,这天下却全都是人。

就连长公主她自己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了,也闹过脾气不愿嫁人,皇弟还真应了,但她如果真不嫁,半生累积的好名声,顷刻间就会被流言击溃。

长公主觉得她为这个名声付出了太多东西。轻易舍弃掉,便仿佛对不起小时候那个下河摸鱼的小姑娘。

所以她嫁给了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男人。

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着。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长公主第一次见到定国公家的那位纨绔世子,是偷偷跑去第一花楼的时候,没有人会认出她的身份,她非常自信。

但是那个名声从江南传到京都的纨绔子,第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

他很聪明,跟皇弟一样聪明。长公主心想。

他还救了她。

但长公主不喜欢这一款的,即使对方长得非常好看,还总是爱笑,但她从不会轻易靠近这样的人。

对方说她很聪明。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很聪明。

所以这个说她很聪明的定国公世子一定也很聪明。

楚柳言想让皇弟认识这个人,她觉得他们一定能聊起来。

谁知还没等她向皇弟提起,对方便已经离开了京都再也没有回来。

长公主等了几年,定国公世子还是一直没有回来,有一次她无意中向皇弟提起,皇弟似乎提不起丝毫兴趣,甚至有些敷衍。

这个态度让她有些眼熟,简直跟当她提起让定国公世子入朝为官时一模一样,对方是笑着的,却也是敷衍的。

很多年过去了,长公主依旧对那个定国公世子念念不忘,若是皇弟见过对方一面,一定会相信自己说的,他们两个是这世上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母后也去世很多年了,终于有一天长公主在与皇帝共进午膳时,忍不住好奇问:“你这么多年在等谁?”

皇帝有些惊讶,甚至有些茫然。

他说:“你说什么?”

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长公主有些生气,“你一个开疆拓土的皇帝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妃子,我作为皇姐,但懒得催你这些,可你既然等着人,为什么不去找?”

皇弟仿佛非常惊讶,那双面对她淡然温和却又平静的凤眸,第一次展现霜雪般凛冽的凉意,又是那种仿佛要看透人心的眼神。

仿佛什么东西被戳破了,皇弟第一次在她面前挥袖离开。

被留下的长公主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原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着谁呀?”

这么聪明的皇弟,原来也是个笨蛋。

定国公世子送回来了一个孩子,长公主偷偷去看过了,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但是没有他爹和他的皇弟聪明。

天楚的疆土越来越大,长公主的身份也越来越尊贵,皇帝是对外挥斩的剑,公主便是镇守内廷的盾。

他们都知道公主是皇帝一手教出来的,所以无人不服,但没有人知道,长公主曾经也是个能上树能摸鱼的野孩子。

长公主除了那次以后再也没有与皇帝提起等人的事情,她看着皇弟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他的功勋越来越煊赫,他并没有感觉到孤独。

长公主就这么看着,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挑明了,这种无意识的寻找而不得,便会变成有目标的求而不得,比起第一种,第二种真是让人发疯。

所以说,连皇弟都看不清的事情,她却看清了,那岂不是说明她比皇帝还聪明。

本来有些伤感的长公主瞬间又高兴了。

又是很久过去了,今天的长公主有些不高兴,因为她看见了自己冒出的白头发。

这次入宫觐见皇弟的时候,她发现皇弟还没有白头发,真不公平,虽然自己比他大,但对方管着一个天下要辛苦很多倍,为什么看着比自己还要年轻?

今日的皇弟依旧威武霸气,也依旧不爱笑,说起来她有见过皇弟笑过吗?

好像没有。

这么漂亮的皇弟,笑起来该有多好看。

长公主让皇弟笑一下,他瞪了我一眼。

长公主生气的离开了。

长公主终于见到皇弟笑了,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在菩萨面前许愿,让皇弟今年笑一下了。

原来那么聪明的定国公世子,是前朝名满天下的永安君啊,但这么聪明的人却死在了云阙阁。

他死在了自己缔造的高楼,在他打开云阙阁藏着的所有秘密后,长公主跟在皇帝身后奔上了顶层,然后她看到了那么多年过去,依旧像一个桃花妖精的定国公世子靠在墙壁上,看着没有墙面的远方,他依旧那么好看,就像是要枯萎了一样,没有一点生气。

皇弟在看到那个人后突然就不动了。

所以长公主只能自己上前,她蹲下身与扭头看过来的定国公世子对视,她疑惑道:“你游了一辈子的山,玩了一辈子的水,怎么看起来跟前世一样活活累死的?”

定国公世子噗嗤一声笑了,他笑起来更好看了,时间真是眷顾这个人啊,就像眷顾她的皇弟一样。

他说:“前世一生所求非所求,今生一世不求有所求。”

长公主险些听迷糊了,但应该是有执念吧,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

一个有执念的人,怎么玩都是痛快不起来的,所以这个人玩了一辈子的山水,也只是白白损耗心力。

如今玩累了,要死了,还是回来了。

长公主突然很生气:“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这个人要不是总躲在外面,她一定能抓住对方,这么聪明的人,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了吧。

化身成木雕的皇弟终于动了起来。

长公主从来没见过皇弟那副样子,仿佛下一瞬就能从那空荡的墙面跌下去,她警惕的守住了那片空荡。

然后皇弟笑了。

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啊,长公主评价了一句,笑得真难看。

定国公世子看到皇弟后好像愣了一下,然后有些遗憾的样子,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残阳落下后,整个世界就黑了下来。

最后定国公世子的尸体,是皇弟亲手抱下去的,第二天,皇弟依旧是那个皇弟。

只是他不在经常性出去打仗了,他就守着那个皇城,哪也不去了。

他一辈子没有娶妃。

长公主快死的时候,皇弟来了,皇弟没哭,长公主却哭得稀里哗啦。

谁都不敢吭声。

长公主哭的那么厉害,却还是很生气:“小时候谁都说我不聪明,我这么不聪明的孩子,想要什么却得不到这很正常。”

她要做淑女,她要嫁人,她不能挽起袖子,她不能睡懒觉……她想要的都不行。

她不行就算了,反正这一世天下没谁比她过得更滋润了。

“可是你这么聪明……”

她的皇弟这么聪明,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物了,唯独想要一个人,这破老天却不肯给他。

或许是死的时候气性太大了,长公主发现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到处都很奇怪,但又到处都很神奇,她花了好久才知道原来这是几千年后呀。

她在这世上走啊走谁都看不到她,直到有一天,她蹭进了一个女大学生的宿舍,正等着对方打开讲述天楚王朝的历史讲坛,就看见这女大学生的手抖啊抖啊的抖的。

长公主以为这小姑娘癫痫犯了,后来才明白,原来对方可以看见她!

一人一鬼成了好朋友,有一天女大学生说她要写本历史同人文,给那些那些风流人物一个好的结局。

长公主愣了好久,她突然说,“我也想写一本,你帮我写吧,我来说。”

情感是她留存于人世的媒介,也许有一天,这一切都能有转机。

“主角……主角就定为承安大帝和永安君吧。”

长公主笑着说。

她好像终于会笑了。

夏书意篇

夏书意在博物馆昏迷之后,一连昏睡了三天,等她醒来的时候,医生告诉她,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毛病,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睡不醒。

医生险些就要怀疑她是装的了。

夏书意什么都不敢说,她默默缴清了账单。

谢天谢地,手机密码和支付密码,还是之前的。

夏书意在回宿舍的路上,几乎将天楚王朝的历史翻了个遍,她反反复复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的确认了无数遍,最后终于肯定,之前正儿八经的历史,好像拐了个弯儿,剧情有点按照她之前落笔写的那个历史同人文发展了。

但是,历史上并没有提及大帝与左相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对的感情线,花了大力气书写他们的功绩,恨不得让看过的人都五体投地的跪拜。

夏书意默默关掉了手机,所以他们果然在一起了。

她顿时有一种老母亲的欣慰。

所有历史都在正常发展,一切都跟她穿越之前的印象没有任何区别,唯独天楚王朝那个时代多出了一个一人之下惊才绝艳的左相,也是继永安君之后的又一任天机峰传人。

自他之后天机峰传承流入民间,每一本都成为当世瑰宝,时至今日依旧有很大的教育意义。

其中个别更是直接被国家博物馆封存入档,外人只知个名字,却从不展示。

曾有人言明天机峰传承,几乎将整个历史进程向前推进了一轮,因此哪怕后续王朝腐败颓烂,但在天楚王朝种下的种子,也依旧在不断生根发芽,最后让他们的国家在世界大战爆发时站稳了脚跟。

时至今日,天机峰传承已成为世界瑰宝。

夏书亦看得非常满足,比起她记忆中的那个历史,改变了的历史走向似乎要更好上一些,永安君、不或者说是谢左相定安君,在人们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大帝开拓疆土,左相推进教育,前后两手抓,天楚依旧是最繁华的朝代。

但是夏书意依旧很茫然,为什么一本同人小说,会改变整个现代的走向。

所以她穿的不是同人小说,就是正史都时间线。

夏书意想这件事,想的有些睡不着,她很快又想起一个人,那就是楚柳言。

对方也是个现代人,可是记忆有残缺,问不出城市与住址,不然的话找到对方也能好好交流一下,最终她们连个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想到这里,夏书意还觉得有几分可惜。

然后这种可惜的情绪就消失于当天晚上的梦境。

夏书意梦到了楚柳言。

对方依旧穿着古代的公主衣裙,但是看着要活泼开心许多。

夏书意原先并没有当回事,她只当这是个寻常的梦,直到楚柳言开口了。

楚柳言认真的对她鞠了一躬,用着现代人的礼仪,非常非常认真的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

夏书逸还满脸茫然,对方却像是时间有限一般,语速非常快的对她交代着,“你的记忆明日一早便会全部恢复,是我让你写的那本书作为情感的媒介,不小心将你也拉了回去,你穿越的不是同人小说,确实是历史。”

“我是你知道的那个历史中天楚王朝的长公主,我想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却不小心把你拉入了过去的历史中,非常抱歉。”

夏书意目瞪口呆,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庞大的信息,尤其是还是梦中。

楚柳言:“很抱歉,我也不是现代人。”

然后她又笑了。

“但是很高兴认识你,夏书意。我们改变了历史,我们——让他们相遇了。”

“再见了,谢谢你。”

次日一早醒来,夏书意果真理解了梦中楚柳言所说的那些话,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写下那本历史同人小说的,她也只是单纯的写出了那些文字而已,真正创造出这个故事的不是她。

她想起了与楚柳言的相识,想起了她们在现代就是朋友,想起她们在梦境中的那个告别。

夏书意整理好自己的所有情绪之后,她又来到了那个博物馆,而很不巧的,这次的保安也是上次被她昏迷吓了一跳的那个。

夏书意站在了同样的位置,去看那幅状元游街图,画面中的每个人似乎还能出现在脑海之中,依旧鲜活,而如今却一一变成了画中人,沦为了历史。

突地,她的视线在其中一个小人身上顿住了,那是个将身子探出窗的姑娘家,只能看见挽的精致的头发,只有个背影,身边还有个姑娘在拉着她,只能看到弧度精巧的侧脸。

而之前的姑娘伸手向前抛去果包,夏书意的视线随着那个动作的弧线向前挪动,果真看见了一个非常非常小的果包。

几乎画成了一个墨点,却还能看到上面缠着的细线。

是为了防止果包散开的线。

夏书意突然揉着眼睛笑出了声,眼角都似乎笑出了泪花来,她指着那个小小的姑娘对保安说:“你知道吗?这个是我。”

然后她又指着那个小小的姑娘,旁边的小姑娘,说:“这个是我的好朋友。”

保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却没投来怪异的眼神,他真的认真的看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书意怪异的表现,他还真从那个看不到正脸的背影上看到了几分眼前姑娘的影子。

因为这个念头,他吓得猛的摇了摇头。

夏书意依旧在笑,她揉去眼角笑出的泪花。

莫名想起楚柳言与她告别时最后说的那两句话。

——“我们改变了历史。”

——“我们让他们相遇了。”

赫连麒篇

西域的地方很大,但是国家也很多,多的一脚都踩不死。

赫连麒的母亲是个美人,他生下来也是个美人,父王宠爱母妃,连带着赫连麒也成了最受宠的二王子。

大王子是他大哥,赫莲麒从小就横着走,他长得好看,出身也高贵,自幼就养出了一副骄横霸道的性子,再加上哥哥和父王只宠不训,他更是无法无天了。

乌戎是西域国力最强的国家,所以赫连麒自幼就认为自己是整个西域最受宠的王子,他的父王会成为西域的王,而他会成为西域最潇洒的王子。

直到有一天父王因为天楚而发愁,不经世事的二王子无法无天,就这么在天楚惹了个大祸。

他给天楚新帝下了药,还是个要跟男人睡觉才能解的药。

但谁让这群中原人如此折辱于他,不仅将他扔进花楼,当成小馆调教,还让他登台现舞,那群男人的眼睛真是脏死了。

西域炎热,服饰方面本就开放轻薄,偏中原一个个穿的跟个包子似的,稍微穿的少些,就好像他是花楼中的舞娘一般,上来就要动手动脚。

如此轻浮放浪,竟然还是中原最强盛的国家?

然后就还没等赫连麒探出什么消息,就被天楚皇帝的人抓进了第一花楼。

赫连麒听着耳边那个女人的讲解,心中暗暗冷笑,什么要找很多个女人也能解,这是不可能的。

若真找了女人,只会因为药性上头,精尽而亡。

这药就只能和男人解,这天楚皇帝最好受不得和男人做那种事,然后让下属去找女人,等天楚新帝死在这种事上,看他们敢不敢宣扬出去,再加上新帝刚刚登基没有子嗣,到时候王朝还不从上到下乱成一团?

赫连麒心中恶毒的想着,他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处事法则中根本没有尺度二字,怎么绝怎么来,手上有什么就用什么。

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杀了他也没有关系,反正他受不得这个委屈,死前也要恶心一下对方,求得自己一个心里爽快。

但赫连麒万万没想到,天楚皇帝那个木头一样的暗卫,明明也中了药,不去找人竟然挑中了自己。

那一夜堪称惨烈。

赫连麒恨不得咬死那个男人,可对方看着像个木头,做起来就凶的要死,还不喜欢人挣扎乱动,真把他当成一个人形解药,连声音都紧紧捂着嘴,不准泄出半分。

赫连麟奇昏过去之前,心道自己一定要杀了这个男人。

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大半个月。

那个男人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

赫连麒气的发疯。

他就这么被关着,每日有人按时送餐,没有人来拷打他,也没有人再来调教他,他被囚禁在这个屋子里,时日长了,赫连麒有些受不住了。

那个男人又来了,对方是来泄欲的,或许是嫌外面的人不干净,但赫连麒无所谓,西域的人对于这种事向来放得开,但是不包括同性。

不过睡一次也是睡,睡两次也是睡。

赫连麒这次倒是没有反抗,那个男人似乎也有些惊呀,动作间犹豫了些许,他被压着做完了事之后,懒洋洋的提了一堆要求。

他要吃的,他要玩的,他要解馋的。

那个男人就那么沉默的盯着他,面无表情像个木头,直到看到赫连麒浑身发毛,开始发飙后,才沉默着点头答应了。

赫连麒其实吃了一惊,他根本没指望对方答应下来,只答应其中一个就差不多了,更多的不过是泄愤为难而已。

可对方还真的答应下来了。

这倒是让赫连麒摸着下巴笑了起来,按照他的经验,恐怕不需要多久,自己又能作威作福起来。

果然。

之后赫连麒提出了许多要求,对方都一一给他做了,他要的越多,床上做的就越凶,时常气的赫连麒在他身上咬了一身的牙印。

终于有一次,赫连麒提出,他要出去玩。

对方没有答应。

不答应,赫连麒就不给做。

他生的是真的好看,金色的头发像太阳一样,碧眸又像水波一样荡漾,刻意朝人撒起娇来,更是得心应手,整个人像一块软下来的糖糕。

异域面孔妩媚妖异,对于中原人来说,天生有着别样的魅力,赫连琪又是正儿八经锦衣玉食养出来的王子。

像只猫儿一样,高傲的不行,但若是不招他的喜欢,抬手就是一爪子。

在男人拒绝后,赫连麒就像猫一样开始撒起了泼。

他的屋子里再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男人来了后也只会被咬出一身的口子,气得他拿布绳捆住了赫连麒的唇舌,不管不顾的压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