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万佑子想家,也许那家伙每天都会给万佑子买‘白玫堂’的芝士蛋糕呢。”
“白玫堂”是外婆家附近一家非常有名的糕点店。万佑子姐姐非常喜欢那家的芝士蛋糕,而我则喜欢那家的巧克力蛋糕。其实万佑子姐姐也喜欢巧克力的味道,所以有一次她曾经跟我提议说:“咱们交换吃一口吧,你尝尝我的芝士蛋糕,我也吃一口你的巧克力蛋糕。”不过,我实在吃不来芝士的味道,所以就断然拒绝了:“不要!我不喜欢芝士!”现在想想真有点后悔,就交换着吃一口又怎么样嘛。即使我不吃姐姐的芝士蛋糕,把自己的巧克力蛋糕分一半给姐姐吃,也是理所应当的啊,因为我们是姐妹啊!
我在头脑中又开始幻想,幻想着万佑子姐姐在城堡中无比开心地一口芝士蛋糕一口巧克力蛋糕的情形。姐姐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眼睛已经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眼角处的伤疤已经隐藏到了因为笑而产生的皱纹中……
不过,失踪后的万佑子姐姐真的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吗?
娜娜姐姐提供的目击信息,全盘否定了外婆的推理和我的幻想。娜娜姐姐见到万佑子姐姐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比柿原风香见到万佑子姐姐要晚了一个小时左右。而且,娜娜姐姐还说:“开车的是一个恐怖的男人,还威胁我不要说出去,否则就杀了我。而万佑子嘴上贴着胶带,满脸恐惧地坐在汽车的后排座椅上。”
仅仅是把娜娜姐姐说的话变成图像显示在自己的头脑中,已经让我的心脏紧紧地缩成了一小团,我的身体也蜷得更小了。可外婆好像满不在乎,用淡淡的语调继续她的推论。
“像这样诱拐小孩的凶手,应该不会区分男孩还是女孩。不过,从凶手用胶带封住万佑子嘴巴这一点来看,那家伙应该事先做好了准备。没准他已经在暗处观察很久了,早已摸清了万佑子经常出行的线路,这次隐藏在这条路线的僻静之处,等万佑子一个人经过时就下手了。这么说的话,看来凶手还是跟我们家有仇。不过,万佑子并不经常出去玩儿啊,那天不也是一时兴起才出去的吗?”
说到这儿,外婆忽然停了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既然已经推论到这个地步了,我就希望外婆把她的结论全都说出来。其实,按照外婆的推理,我大体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凶手诱拐的目标并不是万佑子,而是结衣子。万佑子只是阴差阳错地代替我被人拐走了。为此,我心中对万佑子姐姐的歉疚更加深了一层。可是,现在能够待在家里、待在爸爸妈妈和外婆身旁的那种安全感,完全战胜了我对姐姐的歉疚。不过,这种懦弱的表现让我更加讨厌自己。我想对万佑子姐姐说对不起,然后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我只感觉之前为姐姐流过的泪似乎都是虚假的,如今那眼泪已经流干,再也流不出一滴来。
外婆一脸严肃地继续整理她的思路,然后开始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推论。
1.凶手对安西家或太阳房地产公司怀恨在心。这次是有计划的诱拐行动。凶手事先准备了胶带。
2.凶手和安西家无仇无怨,偶然见到万佑子,觉得她太可爱了,于是临时起意把孩子拐走了。凶手事先并没有做任何准备。
3.凶手和安西家无仇无怨,事先计划好要诱拐可爱的小孩,也准备了胶带。
刚读一年级的我,外婆写的很多汉字我还不认识,只能大体猜个意思。不过,“胶带”那个词却一直在我的头脑中打转。啊!我忽然想起来了。那天万佑子姐姐从山上回家的时候,把我们搭建小房子剩余的材料、工具也带回去了,其中就有胶带。当我把这个情况告诉外婆之后,外婆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像在责备我:“你怎么不早点说?”然后,她在刚才推测的三种可能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不过,垂头丧气、一蹶不振可不是外婆的性格。她对我说,想去看看当时娜娜最后看到万佑子的地方,希望我能带路。我心想,这么多天来凶手也没有打电话来,估计现在也不会打来吧。另外,虽然我不知道娜娜家的具体地点,但我知道她家就在县营住宅区附近。所以我决定和外婆一起出去,带她去娜娜家附近看看。说实话,这还是万佑子姐姐失踪以来,我第一次走出家门。
一迈出大门,我就感觉整个身体被一团湿热的空气包裹了起来。虽然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但日照依然强烈,还没走出几步,我的鼻尖就渗出了汗水。这时我才意识到,现在还是夏天啊!万佑子姐姐失踪才刚过了十天时间,季节并没有变啊。可是,待在家里的这段日子,我却感觉时间漫长得像过了好几个世纪,简直恍如隔世。
县道的两侧,有好几条小路以几乎垂直于县道的方向延伸出去。如今,随着房地产的开发,这些小路之间都盖上了房子,于是小路与小路之间也有更小的路相互连接了。可是当年,在我们大龙地区,田地比房子多得多。那些小路基本都互不相通,几乎每条小路都是死路,小路的尽头要么是住宅,要么是田地。我们所住的“Spring Flower City”就在一条小路的尽头。所以,在从县道到我们小区的小路上遇到的小汽车,大多都是“Spring Flower City”居民家的汽车,要么就是来我们小区走亲访友的熟人的汽车。
我带着外婆离开了县道,拐上了一条小路,那条小路的尽头就是县营住宅区。我们这里的所谓县营住宅区,就是县政府出资兴建的两幢四层的钢筋混凝土公寓楼。我们没走多久,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结衣子!”我抬头一看,路边有一幢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二楼的窗户中伸出一个脑袋,正在挥手朝我打招呼,原来是娜娜姐姐。我还没来得及朝她挥手致意,她的身影就从窗口消失了,一转眼,娜娜已经站在了一楼的大门口。
看见外婆,娜娜姐姐问我:“这是你奶奶吗?”我摇头道:“不,是我外婆。”接着,娜娜姐姐就开始向我外婆做自我介绍。显然娜娜也知道当前的情况,她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并没有提以后要考御茶水女子大学这件事。不过,她那流利的语言表达和自信的态度,赢得了我外婆的好感。
“你冒着危险讲出了实情,真是太感谢你了!那件事肯定给你留下了不好的记忆吧。不过今天我可能还要问你一些问题,让你回忆起那件可怕的事情,真的很不好意思。”
说着,外婆拜托娜娜带我们到她最后看见万佑子的地方去转转。
“走这边。”
娜娜姐姐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高兴、不耐烦或胆怯的表情。她用手一指方向,就带着我们朝她和那辆白色汽车相遇的地方走去。娜娜一边走一边回答外婆提出的有关万佑子姐姐的问题。从娜娜家往我们来的方向走几十米,就是她目击那辆白色轿车的现场。背对着县道方向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下去,最先遇到的就是包括娜娜家在内的八幢独门独院的自建住宅,再往前走就是县营住宅区那两幢四层公寓楼了。过了公寓楼,小路也到了尽头,就是田地了。这条小路的前面和其他道路没有任何相通的地方。也就是说,从后面超过娜娜的那辆白色小轿车,只能是开往县营住宅区的。县营住宅区的两幢四层公寓楼,每一幢有32户,两幢一共64户住户。若简单地想,万佑子姐姐就是被带到了那64户中的其中一户。
当外婆、娜娜姐姐和我三个人从县营住宅区往回走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手提购物袋的妈妈正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妈妈也看见了我们,当妈妈走到我们近前时她告诉外婆,她刚才走路去杂货店“丸一”买东西,回来的路上忽然想到万佑子被最后目击的地方来看一看。
妈妈抬头望向了县营住宅区的那两幢公寓楼,我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向高处望去。那两幢四层的公寓楼可是我们大龙地区最高的建筑物了。我发现公寓楼上很多户的阳台上都晾晒着儿童和大人的衣服。也许,现在万佑子姐姐就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呢。我想象着万佑子姐姐正趴在某个房间的窗边悄悄向我们这边张望的情形,可不知为什么,这个画面总是无法清晰地呈现在我的头脑中,而且,再往下想象,也想不下去了。
我们全家人都希望能在此找到万佑子的线索,一下子把问题解决了。可是,现实与我们的期望却总是背道而驰……
整个镇子里到处都张贴了万佑子姐姐的寻人启事,上面还附有姐姐的照片。警方也采取了所谓的“地毯式搜索”,对中林镇的每一户人家都进行了走访,可是,似乎也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爸爸、妈妈偶尔会带着我出门寻找万佑子姐姐的线索。这段时间以来,妈妈的情绪起伏不定,就像小提琴拉出的旋律一样,抑扬顿挫。有的时候,妈妈可以像以前一样平静地过日子;有的时候则会一个人坐在沙发或椅子上长时间发呆。每当出现后面这种情况的时候,爸爸也好、外婆也罢,不管谁在妈妈身边,都会假装随意地说上一句:“你出去走走吧。”其实是想让妈妈出去换换心情。
但是在那个时候,妈妈还是对警方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她相信警察能帮她把万佑子找回来。
就这样,八月结束了,新学期即将开始。
我们小学也得知了万佑子姐姐失踪的事件,因此对学生的安全高度重视,学校规定学生们上、下学必须结伴而行。在暑假的最后一天,学校把这个决定通知到了每个学生家庭。
于是,开学后的每一天,我都必须得和下大龙地区的学生一起上、下学。这些学生中既有万佑子姐姐失踪那天和我们在神社后山一起玩耍的孩子,也有住在县营住宅区的孩子。到时候我该以怎样的表情去见他们呢?该怎么和他们打招呼呢?这个问题让我十分烦恼。为了躲避这些麻烦,我甚至想一个人上下学。
当时的我,对于诱拐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不安或恐惧,虽然下一个被拐走的人可能就是我。因为我认为,如果凶手的目的只是报复我的父母或外公、外婆的话,那么把万佑子姐姐拐走已经足够了,而把我拐走的话,并不能达到他的目的。另外,如果凶手只是想诱拐可爱的小孩子,那我也是安全的,因为跟姐姐比我一点都不可爱。
万佑子姐姐被拐走,爸爸、妈妈、外公、外婆都痛不欲生,可如果被拐走的人是我,恐怕他们就没那么伤心了。
虽然我感觉妈妈不是那么关心我,但她还是决定不让我跟那些孩子一起上、下学,而是亲自接送我上、下学。因为妈妈认为,学校提出的这个集体上下学的方法根本就没有作用。为什么呢?因为集体上下学首先需要一个集合地点,上学时,学生们从各自家里走到这个集合地点,这个过程都是单独行动;而放学时,学生们从集合地点解散,走回各自的家时也是单独行动。单独行动的过程就充满了隐患。于是妈妈决定上学把我送到学校,放学到学校去接我。她还生气地说,明天要去学校当面找老师,抗议那个形同虚设的集体上下学制度。
但是,第二天,九月一日,一大早我家的门铃就响了起来。原来是六年级的娜娜姐姐来我们家接我上学。从娜娜家到我们家,要路过学生集合地点,走路起码需要十分钟的时间。
“我担心你一个人去集合地点路上会害怕,所以就来家里接你。而且,你一出现的话,恐怕大家都会对你问这问那的,我在你身边的话,可以提醒他们不要乱说话。”
听见娜娜在我家大门口发表了上述“宣言”后,妈妈爽快地就把我交给了娜娜,还对娜娜说:“那结衣子就拜托你了哟。”
我有气无力、怯生生地跟在娜娜姐姐后面往学生集合点赶去。其实我不是不想跟着娜娜姐姐去上学,而是担心遇到其他同学被他们说三道四。我怕有人说:“结衣子,都是因为你,警察才来我们家调查!”“结衣子,现在我怕得都不敢出去玩了。”如果大家这样责备我,我该怎么回答呢?想到这儿,我只感到两肋一阵刺痛,只得弯腰低头跟在娜娜姐姐后面往集合点走。
可是等我到了集合点之后,那里已经有十五名同学在等待出发,加上其中的一些孩子的父母,总共二十来个人没有任何人有责备我的意思。反而他们都用温暖的语言来问候、安慰我:“没事的,会好起来的。”“要开学了,打起精神来!”……可是,不管他们对我说什么,我都只能默默地点头。我不敢抬头面对他们,是因为我要极力控制自己,以免那不争气的泪水流出来。
大多数同学都很懂事,会顾及我的感受,避而不谈万佑子姐姐失踪的那件事。可孩子毕竟是孩子,在我们排成两列队伍往学校走的路上,有个高年级的同学还是提起了姐姐失踪的事情,因为路边的一根电线杆上贴着印有姐姐照片的寻人启事。
“我们家的汽车是银色的,可邻居家的汽车恰巧是白色的,警察把他们家搜查了一个底朝天。”
那个同学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也是小心谨慎的,我能听出其中的好奇心。就和大家平时谈论电视节目中播放的超自然现象以及后山女妖时的语气差不多。不过,我也能听得出来,他们谈论这个事件,并不是有意针对我。
“你们怎么能当着结衣子的面说那种话!你们没有亲身体验过,所以才能说那些不负责任的话。结衣子和我可是真实体验过那种恐惧的呀。你们知道吗?现在如果有白色的汽车从我身边驶过,我都会怕得要死,那种感受你们能想象得到吗?”
娜娜姐姐这么一说,刚才谈论万佑子姐姐失踪事件的孩子,马上低头向娜娜和我道歉。万佑子姐姐失踪之后,我一直待在家里很少和人接触,可娜娜姐姐不同,因为她是最后一个见到万佑子姐姐的人,所以很多人来向她询问过当时的情况。而且,娜娜姐姐甚至还看过凶手的脸,所以她比我的处境要危险得多。她外出的时候,应该非常害怕,可她还会摆出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态,这使我不由得对娜娜姐姐心生敬意。
到了学校后,娜娜姐姐甚至把我送到教室里。与高年级同学相比,一年级的小孩子可能在家里被爸妈叮嘱得更多,所以我的同学中没有人跟我提起姐姐失踪的事情。他们的爸妈可能都已经反复对他们强调过:“不要问结衣子她姐姐失踪的事情,要体谅她的心情。”所以,新学期第一天开学,班上的同学们对我都很客气。甚至有些以前不怎么合得来的同学也会主动、友好地和我打招呼。他们和我聊的无非都是“暑假作业做完了吗?”“储蓄罐又多了多少钱?”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题。就连我们的班主任也没有提及万佑子姐姐失踪的事情,就跟她完全不知道似的。
万佑子姐姐还没有找到,可我却依然过着正常的生活,这个现实我该如何接受呢?对此我感到十分迷茫。一方面,不知道姐姐的生死,也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而我还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去上学,这样真的好吗?在我的心中产生了无限的愧疚,就像自己抛弃了姐姐一样。但另一方面,每一天学校都会按照课程表正常上课,到了中午会为学生提供午餐,放学前老师会留家庭作业……这些事情都不会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所以渺小的我不得不跟着众人的步伐一起随波逐流,虽然我在内心深处觉得抛下姐姐自己过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爸爸在外公的公司工作,所以请假应该比较容易,可是,万佑子姐姐失踪一个星期后,爸爸就开始去上班了。而外婆虽然每天都来我们家,可当她离开我们家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姐姐失踪的事件也许会被外婆暂时从头脑中屏蔽掉,这样外婆就可以有短暂的机会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只有妈妈始终待在家里,万佑子姐姐的事情没有一刻不占据她的内心,她始终无法从这个残酷的现实中解脱出来。
开学已经一周时间了,可集体上、下学的制度还在延续。也许只要万佑子姐姐失踪事件没有一个结果,学校就找不到取消这一制度的理由。另外,在学生之间,虽然有娜娜姐姐严加提醒,但每天还是会有那么一两次有人提起万佑子姐姐的事情。有一次听姐姐同班同学说,他们班的座位又调换了,万佑子的座位被调到了靠窗边一列的最后一个位置上;还有一次有人说,万佑子他们班换了一个全校最为严厉的数学老师……虽然这些情况对万佑子姐姐来说都不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是,同学们还能够记得万佑子姐姐,还经常把她挂在嘴边,这一点倒是让我有点开心。
但是,到了九月十日这天,就没有一个人再提起万佑子姐姐的事情了。因为头一天晚上,大家听到一个新闻——失踪五年的弓香被找到了!
外婆的笔记本上也记录了当时弓香被警方找到的新闻,还贴了一些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相关报道。所有人都不会认为诱拐弓香的凶手和诱拐万佑子的凶手是同一人,大家都觉得两起案件没有任何关联性,只不过这两起案件的共同点很多,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从失踪时的年龄来看,弓香当时上小学四年级,万佑子上小学三年级;两起案件都发生在暑假期间;她们失踪后,都没有发现任何事故的痕迹;事后也没有人向受害者家属提出赎金要求……虽然是两起毫不相干的案件,但在描述案件的时候,只要把受害人名字隐去,两者几乎如出一辙。
对于弓香的失踪,当年甚至有人说是“神隐”,即被神怪隐藏起来了。而五年后的今天,弓香竟然又出现了,各个媒体绝不会放过这个事件的新闻性,连续多日对其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而且更富有戏剧性的是,弓香并没有被拐到很远的地方,也没有跟随凶手辗转于全国各地。这五年来,她就被囚禁在距离自家不足一公里的一座民宅中。那是一幢普通的居民住宅,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它前面就是一条大路,路上还有公共汽车通过。就在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宅中,弓香被囚禁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整整五年时间。而且,据说弓香并不只是被关在房间里那么简单,凶手在房间里放了一个大型犬的犬屋,一直把弓香当狗囚禁在狗屋里。据专爱报道小道消息的一些周刊说,弓香被警方解救的时候,她全身赤裸,只有脖子上戴着一个红色的项圈。在报道的旁边,还附有可以催人联想的红色项圈和狗屋的照片。
另外,周刊的报道中还提到,凶手每天只给弓香吃狗粮和牛奶。
诱拐弓香的凶手已经被警方逮捕,他是一名不到三十岁的男子。据说他从小就饲养了一只爱犬,他对这只狗简直视如自己的亲人。当他进入社会开始工作之后,那只狗已经垂垂老矣。终于有一天,那只狗去世了,这让他痛不欲生,甚至辞去了快递配送员的工作。随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有一天他忽然想起来,以前送快递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容貌和自己的爱犬有些相像的女孩儿。于是他决定把这个女孩儿拐到自己家里囚禁起来。他经过仔细观察和周密计划,埋伏在自家的附近,等那女孩儿——笹山弓香从自家经过的时候,成功地把她诱拐到了自己的家里,并剥夺了她的人身自由。据一些小道消息称,那个凶手的名字好像叫户田守。对这样的一个人,大家都没有丝毫尊敬的意思,所以都直呼他的大名。
户田守一直和他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在他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因病去世了,母亲在镇上一家做泡菜的工厂里打工,以维持母子二人的生计。当户田守把弓香囚禁在二楼自己的房间之后,就严词命令自己的妈妈绝对不能上二楼。而户田守的母亲也一直没有再上过二楼,因此,她虽然也听说过有一个叫笹山弓香的女孩子失踪的消息,但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女孩儿就被囚禁在自己的家里,而且囚禁她的凶手就是自己的儿子。户田守只告诉他妈妈说自己又捡了一只新狗养在二楼,并且命令妈妈每天都要准备牛奶和指定品牌的狗粮,家里绝不能有一天断了这两样东西。户田守不再出去工作,也不再接触任何外人,几乎整天都躲在二楼自己的房间中,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下到一楼来。每顿饭只用五分钟就解决了,然后又上楼把自己关起来。
但是,有一天户田守的母亲忽然接到一个噩耗,要离开家三天左右的样子。因为她住在外地的一个哥哥因为事故意外死亡了,而这个哥哥只有她一个亲人,所以她必须得去料理哥哥的后事。因为事出紧急,户田守的母亲只站在一楼的楼梯口对二楼的儿子说有急事要出去几天,然后就转身出门了。户田守在楼上大声喊母亲,让她先把这几天需要的牛奶和狗粮买好再走,可是母亲已经走远了,没有听见他的话。
母亲走后的第一天,户田守吃了冰箱里剩的一点食物充饥。家里虽然有米、有面、有罐头,但户田守没有一点生活能力,淘米、煮面都不会,甚至连开罐头器都不会用。第二天,饥饿难耐的户田守决定去离家不远的便利店买点东西回来吃。
在出门之前,他对弓香进行了一番威胁:
“我现在要出去买东西了,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你要是做出什么不安分的举动,回来我可要狠狠惩罚你哟!”
就在户田守出门不久,弓香下定决心要大声呼救。这五年来,户田守只让弓香发出一种声音,那就是“汪”,如果从弓香嘴里发出其他声音的话,她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所以当弓香想要呼救的时候,竟然不知道该喊些什么。想了半天她才一字一顿地喊了出来,而且那声音已经变得异常生硬,根本不像人类的语言。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听到弓香的呼救,并及时报警的人是户田守邻居家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家庭主妇。那位主妇说,之前那么多年她并没有发现邻居家有什么可疑之处,是突然间有人呼救让她吃了一惊,所以就立刻报警了。而且,听到呼救的声音,她也根本没有联想到这件事会和弓香有关系。但是,说不定这也许是她的一种说辞,为自己这五年来都没有发现邻居家的异常而进行的辩解。
连日来在我的周围,弓香失踪事件以及她被囚禁五年的骇人听闻的内容,也成了人们最热衷谈论的话题。因为那个事件就发生在与我们相邻的县里,所以我身边有几个人在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会先加上一个说明:“我是听住在山口县的朋友亲口说的。”这样一来,仿佛可以增加他们所说的内容的真实性。比“我从电视里看到的”“我从报纸上读到的”更有优越感。不过,在孩子们中间,好像还没有人把弓香失踪事件和万佑子失踪事件联系起来考虑。其证据之一,就是在每天集体上、下学的过程中,尽管有我在场,同学们还是毫不忌讳地谈论着弓香失踪事件。之前只要有人一提到万佑子姐姐失踪的事情,娜娜姐姐就会立马提醒他住嘴,可是现在,娜娜姐姐变成了搜集弓香事件情报的积极分子。一有什么新情况,她都会第一个讲给同学们听。
在听他们谈论弓香事件的时候,我会不会不知不觉地把弓香和万佑子姐姐的位置互换呢?在我头脑中浮现出来的被害女孩子,虽然她的脸是模糊不清的,但在我的记忆中,她还没有清晰地变成过万佑子姐姐的形象。也许是因为对这件事太恐惧了,人在潜意识中就会停止继续想象。
但是,恐怕妈妈已经把万佑子姐姐和弓香经历的事情重叠在了一起。关于弓香事件的报道达到顶峰的时候,有一天我放学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听见妈妈正在用剑拔弩张的语气对着电话大吼。
“你们说一家一家地查,可是每个房间你们都搜遍了吗?阁楼上去看了吗?壁橱打开看了吗?”
电话那头是友田警官。对于妈妈的质问,我不知道他回答了些什么。我主要是看到电话旁边摆着一张友田警官的名片感到好奇,心想,警察还有名片啊?此时我也感到自己的感知似乎有些问题,这样的时候不是关心姐姐的处境,而是对警察的名片产生兴趣,真是太奇怪了。
“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我不想听你们说什么今天又没有进展!这一天,你们都为万佑子做了些什么,我要你们全部报告给我!”
说完,妈妈就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这几天来,妈妈不仅仅打电话呵斥警方办案不力,她自己也行动了起来。每天下午一到四点,她说一声:“我去买东西了。”然后就出门走了。不管外婆在还是不在,每天到这个时间妈妈都会准时出门,然后要到晚上七点左右才回来。而且,每次回来都只提一个小购物袋,里面装的也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物品,难道她就是为了买这些东西出去逛了三个小时吗?有时外婆也感到好奇,就问妈妈:“出去三个小时你都干了些什么?”妈妈则会含糊其词地应付一句说:“走着走着忘了要买什么,就多花了点时间。”
在我们家的时候,外婆一次也没有提过弓香的案件。这也是后来我看了她的笔记本感到吃惊的原因。因为在她的笔记本上,详细地记录了弓香案件的过程,笔记本里还贴了不少相关报道的剪报。所以,简单地分析一下就知道,外婆对弓香案件还是非常感兴趣的,或许她想从中获得一些解救万佑子姐姐的启发。
说不定在外婆的心中,也曾经把万佑子姐姐的形象和弓香重叠在一起。所以,妈妈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外婆多少也能感知到。所以,对于妈妈每天下午出去那么久,外婆并没有责怪她。而是每天下午在妈妈出去之前,她就赶到我们家,以免让我独自一人留在家里。
在妈妈打电话呵斥警察的十天之后,一个无意的机会让我知道了妈妈每天下午出去都干了些什么。那一天,我发现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几个女同学正在窃窃私语。而当她们发现我在看她们的时候,她们回敬我的目光也怪怪的,和开学第一天跟我热情打招呼时的表情迥然不同,有的是躲闪,也有的是鄙夷。我鼓足勇气问了一句:“你们在谈什么?”还没等她们开口,恰巧从旁边经过的一个自以为是的男同学帮腔道:
“结衣子,听说你妈妈每天都到‘HORIZON’超市去抓变态?周围的大婶们都说,虽然能理解你妈妈的心情,但她的这种做法,是不是有点……”
后来证实,这个男同学说的一点没错。连日来,我妈妈都会到“HORIZON”超市中“卧底”。她要么漫不经心地站在女孩子们喜欢的小糖果货柜旁边,要么躲藏在小女孩内衣柜台附近,暗中观察在这些柜台选购商品的顾客的样子。但实际上,妈妈所做的还不止这些。
有一天下午又到四点,妈妈一如既往地出去“买东西”,在她出门后,我把她去“抓变态”的事情告诉了外婆。我并不是故意打小报告。只是我和外婆在沙发上吃点心的时候,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那个话题上。
一开始,外婆跟我聊的都是些日常琐事,比如“今天中午在学校吃的什么菜啊?”“你们学校什么时候组织秋游呀?”“语文和数学你更喜欢哪一个?”……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外婆提了这样一个问题:“姐姐失踪的事情,有没有给你在学校带来不好的影响?”
要说不好的影响,姐姐不在身边这件事本身是让我最痛苦的。即使其他同学对我妈妈出去抓变态说三道四的,我也没觉得多难受。不过,“变态”这个词儿,给我带来的冲击还是很大的。难道万佑子姐姐也遭受了和弓香一样的摧残?
想到这里,姐姐和弓香的形象终于在我头脑中重叠到了一起。我也终于能够理解妈妈大声训斥警察、每天下午外出三个小时抓变态的行为了。于是,带着确认的口吻,我问外婆:
“妈妈出去买东西,总是去那么久。可是并没买多少东西回来嘛,她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我想外婆可能早就注意到了妈妈的异常举动。不过,她的回答只猜中了一半。外婆说:
“你妈妈呀,可能又把你姐姐失踪那天她走过的路走了一遍,而且是每天走一遍。”
外婆的意思是说,每天下午四点多,妈妈先走到神社后山,然后再把杂货店“丸一”、“HORIZON”超市、县营住宅区附近等万佑子姐姐被人目击的地点转一遍。转完这一大圈才回家。外婆接着又说:
“虽然我没有仔细问过你妈妈她出去都干了些什么,但如果把我放在她的立场上,相信我也会和她干同样的事情。”
“您也会去抓变态吗?”
原本外婆脸上是一副同情妈妈的表情,可是,听到我说的“抓变态”三个字,外婆的脸立刻僵住了。
“什么?你说什么?”
虽然外婆大体猜出妈妈每天是沿着事发当天的路又走了一遍,但是,她没有仔细去分析妈妈在每个重要地点所做的具体事情。我以为外婆生了我的气,于是连忙用辩解的语气解释说这是班上一个男同学告诉我的。然后我又补充了一句:
“不仅他一个人知道,其他几个女同学也都说看见了。”
晚上七点多,等妈妈一回家,外婆就质问她我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妈妈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点了点头。
“警察找不到的话,就只有我自己去找喽。”
妈妈从提包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笔记本,把它展开在桌子上。之前她展开的那一页上记录着:
“‘HORIZON’超市,下午五点十分,糕点柜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买了五袋附赠‘魔法少女米璐璐’卡片的小蛋糕。此人中等身高、中等胖瘦、短发、没胡子、圆脸、小眼睛、不戴眼镜。橙色T恤衫、卡其色多包短裤、绿色腰包。除了小蛋糕之外,他还买了盒装方便面、瓶装碳酸饮料,还有一些熟食(煎饺、炸鸡)。离开超市后他骑自行车沿国道向南走了。”
今天只记了这一个人。往前翻看这个小笔记本,我发现妈妈每天都会记录两三个“可疑分子”。
“自己亲自走一下,我才发现,从杂货店‘丸一’到‘HORIZON’超市,以孩子的速度大约需要走半个小时。但是,杂货店老板娘和柿原风香都说在五点左右看见了万佑子。从这一点判断,万佑子离开杂货店后,立刻就被人带上车载到了‘HORIZON’超市。风香见到万佑子坐在汽车后排的时候,可能是她刚被载到超市。万佑子一定以为,一会儿那人从超市里出来就会送自己回家,所以她并没有感到害怕。”
说着,妈妈把笔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原来她笔记本的最后面还记录着其他内容。这些页面被纵向分成了三栏,其中的记录以数字为主。比如:
9月××日福原33B2581丰田卡罗拉、白色
一眼就能看到,这里记录的是汽车的信息,从车牌号、品牌到颜色,都详细地记录在案。妈妈下午四点开车离开家,首先到神社后山我们玩耍的地方,然后她开回到杂货店“丸一”门前的路边停下来,她会一直停到四点四十五分左右。
这段时间,她会把这里停过的所有汽车的信息都详细记录下来。
“电视中都已经报道了犯罪嫌疑人作案的汽车是一辆白色小汽车,凶手肯定也看到了报道,那他现在可能不会再开那辆白色汽车出门了。”妈妈还给我们解释了一句她的推理。
妈妈不仅记录了杂货店“丸一”附近停的汽车,还把娜娜姐姐家附近以及县营住宅区停车场里停放的汽车都做了记录。而且,这一带的汽车,她都是专门用红笔记的。一过四点四十五分,妈妈就开车离开杂货店,赶往“HORIZON”超市,再把那里停车场中汽车检查一遍。看其中是否有之前已经记录在案的车。这项工作完成后,她再进超市里“抓变态”。
“风香在超市停车场见到万佑子大概是五点钟,而之后娜娜在她家附近见到万佑子是在六点半左右。这一个半小时之中那歹徒在和万佑子做些什么?如果一直把万佑子留在汽车里,这么长时间里被人发现的风险是很大的。”妈妈又在自言自语地分析着。
自从风香提供了目击证言之后,警方就在“HORIZON”超市的停车场里立了一块告示牌,向民众征集目击线索。但一直以来都没有获得像样的线索。
“可是,那歹徒为什么一定要载着万佑子来超市呢?莫非他有非买不可的东西?我向超市工作人员进行了询问,请他们帮忙查一下八月五日那天超市新上架的商品有哪些。结果发现有咖喱汤料、食用调和油和附赠‘魔法少女米璐璐’卡片的小蛋糕。这小蛋糕是不是嫌疑最大?如果有大男人买这种东西,是不是很奇怪?”
妈妈又把笔记本翻回到记录可疑人物的页面,并递给我和外婆看。我仔细一看,发现其中的每一个人物都购买了那种附赠“魔法少女米璐璐”卡片的小蛋糕。
“对了,结衣子,你好像也有魔法少女的铅笔还是什么文具来着。”
妈妈这么一说,我赶快去儿童房取来了我的铅笔和尺子。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每个星期日上午电视台播放的《魔法少女》是我最爱看的动画片,每个星期日我都会早早地起床守着电视等它开始。上了小学之后,长大了一点,就没那么热衷了。我拿来的铅笔和尺子,是幼儿园毕业时发的纪念品。外婆拿过我的尺子,眯着她那双老花眼上下打量着。妈妈在一旁开口说道:
“大男人怎么会买这种东西!买小女孩喜欢的东西,不是变态是什么?”
外婆叹了口气说:“那你也不用亲自去超市蹲点啊。你可以把这种可能性报告给警察,让他们去调查呀。”
之前一直兴奋不已为我们讲解她的推理的妈妈,一下子沉默了,眼睛中流露出寂寞、无奈的神情。好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呢?”但是,我也有不能理解妈妈的地方,她为什么就不能听听外婆的话呢?
“弓香那孩子……还能活着,真好!现在被保护起来进行治疗,真好!凶手被警察逮捕了,真好!但是,那孩子以后还能过正常、幸福的生活吗?我倒不是说她被囚禁的这五年来所受的精神创伤,而是周围的人将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恐怕不会再把她看作一个普通人了吧。一想到那个女孩子被一个变态的怪男人囚禁五年,恐怕任何人都会产生些奇怪、龌龊的联想吧。话说回来,媒体为什么非要把狗屋、狗食之类的细节都曝光出来呢?这不等于掐断了那孩子回归社会的路吗?”
“快住嘴!”
外婆阻止妈妈继续说下去,是因为有我在场,她怕妈妈的话给我造成心理阴影。可是,这回妈妈却直接转向我,对着我说:“结衣子,如果有同学跟你搞恶作剧,把你推到了臭水沟里,老师肯定会当着所有同学的面严厉地批评他。但是,此时你肯定也会因为同学们异样的眼光而感到浑身不自在吧。”
一想到同学们个个都捂着鼻子,嘴里小声说“臭死啦!臭死啦”的情形,我不由得使劲点了点头,看来我非常赞同妈妈的话。与此同时,我也开始担心,担心弓香以后还能不能再回到学校上学。
“话虽如此,但我觉得你不可能在警察前面找到万佑子。”外婆好像有点头痛,她一边揉太阳穴一边对妈妈说。
“你的意思是让我什么都不做,就在家里等着?弓香也就被囚禁在离家不到一公里远的地方,足足有五年的时间,可警察找到她了吗?”
“但是,春花你也不能对所有人都抱有怀疑态度,自己去做那样的侦察呀。去杂货店‘丸一’买东西的大多都是咱们本地的老顾客,你想想,在你在门外记他们的车牌号的时候,他们心里会是什么感觉?肯定不高兴啊。把他们得罪了,他们以后怎么可能再帮我们找万佑子?”
妈妈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不过,这次是因为理解了外婆的话。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呢?”妈妈用求助的眼神望着外婆问。
“前几天我就感觉到你的行为不太正常,没有及时阻止你,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总之,这种事情让你一个女人去做是不好的。首先在这个社会上男人瞧不起女人,另外,女人也爱说女人的闲话。你最好先和忠彦商量一下,你们两个人一起行动比较好。”
“可是,忠彦白天没有时间啊。”
“你们可以改变一下搜索方式嘛。实际上,就连小学生都知道你在超市里‘抓变态’,那恐怕全镇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凶手肯定也知道了,所以说不定他已经有所戒备了。”
妈妈被外婆说服了,从那以后她就不去万佑子姐姐被目击的地方转悠了,也不去超市“抓变态”了。还和弓香被发现之前一样,妈妈的行动仅限于在爸爸下班之后和爸爸一起在下大龙地区“散散步”同时寻找有关万佑子姐姐的线索,不过,就连这个行动也没有持续多久。
为什么没有持续多久呢?妈妈向外婆说明了其中的原因,我概括了一下,大体如下:
自从妈妈和爸爸两个人开始搜索以后,妈妈发现爸爸比她还积极。有的时候天都黑了,他还不回家,有时拿着手电筒跑到神庙后山去寻找,有时到县营住宅区附近或公路两旁搜索。后来甚至发展到悄悄地跑到别人家建筑物的背后查看有没有可疑的迹象,或侧耳倾听,看能否听得见万佑子的声音。当一个人非常热情地干一件事的时候,会让周围的人冷静下来看待他的行为。外婆在看悬疑电视剧的时候,也会入戏很深,会跟着情节的发展做出自己的推理,而我在一旁看着外婆胡乱推理的样子,真是打心里想笑。可是,当妈妈出去记车牌、“抓变态”的时候,外婆作为旁观者就能冷静地制止她的行为。如今,积极热情的一方变成了爸爸,而妈妈就相对冷静了下来。
看着爸爸的样子,妈妈心里非常担心。因为住宅建筑物的背后大多是家家户户的浴室。因此,从背后窥探别人家,这种行为本身不就有“变态”的嫌疑吗?一天晚上,当爸爸带着妈妈在县营住宅区一幢居民楼背后的沙地上“沙沙”地前行时,一家人似乎察觉到了外面有人的动静,立刻“砰”的一声关闭了浴室的窗户。那“砰”的一声,充满了厌恶的情绪。从此以后,妈妈决定以后再也不带爸爸出来进行夜间搜索了。
对于妈妈的这个决定,外婆没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后来,爸爸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打印机,他打算打印很多份道歉信,同时在信中征集万佑子的目击线索,然后在娜娜姐姐家附近以及县营住宅区挨家挨户地分发道歉信,希望得到他们的谅解和帮助。其实,这个办法也是妈妈想出来的。而且,妈妈说空手去送信不太好,再奉上一份小礼物才显得有诚意。本来妈妈打算去商业街的商店里买礼物,可爸爸提议说还是去超市买吧,因为发送的数量比较多,怕商店里备的货不够。妈妈觉得爸爸说得有道理,就决定去“HORIZON”超市买礼物。
买礼物那天是我陪妈妈去的。上一次来“HORIZON”超市还是万佑子姐姐失踪当日池上太太带我一起来的。
妈妈还是按照老习惯,把汽车停在了超市右侧入口附近,从那里进去最先到达的就是食品柜台。进入超市之后,我发现货架上的商品已经有了微妙的季节变化,虽然外面的气温还不低,我们在学校为运动会进行训练的时候也还穿着短袖T恤,但夏天毕竟已经走到了尾声。
“要不要顺便买点点心?”
说着,妈妈就牵着我的手朝糕点货架走去。妈妈停在了附赠“魔法少女米璐璐”卡片的小蛋糕前。“你有什么想要买的点心吗?”妈妈嘴里虽然这样问我,但她的视线却没有放在我身上。我知道她又在寻找变态,于是我也不自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可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
如果此刻万佑子姐姐也在身边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每人选一样自己喜欢的点心了。以前妈妈带我们姐俩来超市的时候,姐姐总能很快决定要买的点心,而我总会思前想后地纠结半天。遇到这样的情况,妈妈总会催促我快点选。可是今天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我很快就选好了要买的点心,但妈妈却耐心地对我说:“不用那么着急,慢慢选,一定要选你最喜欢的哟。”当时的我以为妈妈是因为疼爱我才让我慢慢选,但现在回味一下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她是打着让我慢慢选的旗号,好有更多时间搜寻“变态”。而且,假装和我一起买东西,同时“抓变态”,也不会遭别人的白眼。
选购完点心和送人的礼物,在收银台付过钱之后,妈妈就带着我朝超市的服务台走去。万佑子姐姐失踪时遗落的草帽当初就被保存在这里。恰巧,今天在服务台值班的工作人员还是那天的那位阿姨。虽然我已经记不太清她的长相,但看到她胸口名牌上的“山口”两个字,我就记起来了。我告诉妈妈,这位就是姐姐失踪那天在服务台值班的阿姨。妈妈连忙向山口小姐道谢,就好像姐姐的帽子是她捡到的一样。然后还连珠炮似的询问山口小姐那天发生的种种事情。这可让山口小姐一脸为难,因为她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根本没有见过万佑子姐姐,所以她只能不停地向妈妈点头致歉,说她不太清楚。即便是这样,妈妈还是说:“如果你想起什么,请马上和我联系。”然后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纸,把我们家的地址、电话号码写得整整齐齐递给了山口小姐。
那个周末,我就和爸爸、妈妈三个人,提着装有见面礼——香皂和道歉信的纸袋,在娜娜姐姐家附近以及县营住宅区挨家挨户地敲门分发。很多人家打开门后,看到我们一家三口站在门前都感到莫名其妙,露出一脸讶异的神色。可是,当我把纸袋递上去,并鞠躬说“拜托您帮忙留意我姐姐的消息,给您添麻烦了”的时候,他们都会恍然大悟,然后和颜悦色地安慰我们说:“打起精神来!”或者“很快就会找到的,别太担心了。”
也许就是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妈妈才做出了一个决定——看来寻找万佑子,还是让结衣子出面最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