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消失的佛(1 / 2)

骸之爪 道尾秀介 17860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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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在朦胧的意识中听到拉门打开又关上的轻微声音,温暖的光照在我的脸上,我张开眼睛一看,发现真备正从拉门的缝隙往外看。他转过头俯视着我,眯起眼睛,口齿不清地说:“敖安。”

“早安,你为什么在房间里刷牙?”

“因为给见爱换衣服。”

“──因为北见小姐在换衣服?所以你不能去盥洗室吗?”

我盘腿坐在被褥上,打着呵欠,伸了一个懒腰。

“昨晚没事,真是太好了。因为北见小姐很害怕,所以我有点担心──”

“早安。”

才说到凛,凛就回来了。看她的气色,昨晚应该睡得很好。也许是和两个大男人同睡一间房,让她感到安心吧。我突然想起“以毒攻毒”这几个字。

我们三个人梳洗完毕后,一起走去餐厅。扑鼻而来的味噌汤香味令人感到安心。

在布帘后洗碗的衣婆婶一看到我们,就关掉了水龙头,亲切地向我们打招呼。

“随便坐,我马上为你们准备早餐。”

我们坐在靠窗的桌子旁,凛用水瓶里的热水为大家倒了茶。

“你们的饭要大碗、中碗,还是小碗的?”

衣婆婶从布帘后探头问道。“你们最好说要小碗的。”我小声地建议道,他们听从了我的建议。不一会儿,衣婆婶从里面端出来的饭,果然是大家认为的中碗或大碗。

“姬乃木婶,韮泽先生还在的时候,你就来这里了吗?”

真备问道,衣婆婶用抹布擦着手,视线飘在半空中。

“韮泽先生?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放在放置所的千手观音像实在太令人叹为观止了,所以我对雕刻那尊佛像的佛像师产生了兴趣。韮泽先生是怎样的人?”

“他这个人有点古怪,长得白白净净,也很英俊潇洒,外形有点瘦,看起来很柔弱,但有时候会突然发脾气。应该说是脾气暴躁,不,也不是──情绪不稳定,嗯,好像也不太对。”

衣婆婶想了半天,最后总结说:“反正就是那种艺术家脾气。”

真备搅拌着纳豆,假装心不在焉地继续这个话题。

“他应该算是手艺很好的佛像师吧,难怪松月房主这么赏识他。”

“对啊,松月房主真的很用心栽培韮泽先生,简直可以说是疼爱有加。”

衣婆婶的感想和唐间木老爹完全相同。不过,她还有下文。

“松月房主和美绪太太简直把韮泽先生当成自己的儿子。”

“──美绪太太?”

真备反问道,衣婆婶顿时露出“惨了”的表情,但随即说:

“反正说了也不碍事,美绪太太是松月房主的太太。”

“咦?上次听唐间木先生说,松月房主是单身──”

我问道,衣婆婶轻轻点头。

“对,他现在是单身,但是──”

“喔,原来如此。”

原来他离过婚。

“美绪太太是奈良一家小型造佛工房的独生女──和松月房主结婚了两年左右,就回奈良去了。”

我有点在意这件事,不经意地问了离婚的理由,衣婆婶似乎并不清楚。

“他们看起来感情不错──不过,感情的事,不是旁人可以了解的。”

衣婆婶语带感慨地说完后,然后在嘴唇前竖起食指:“刚才的话可不能说出去喔。”

“对了,有关韮泽先生的作品──”真备重拾话题,“千手观音像和我们睡的房间里的作品,还有小庙里的那尊乌枢沙摩明王,都是他雕刻的吧?”

“乌枢沙摩──喔,你是说那个。在宿房移建之前放在厕所里的火头神,我也很喜欢,每次去厕所都会忍不住赞叹,他年纪轻轻,就雕出那么棒的佛像。”

“你听唐间木先生提过那尊佛像的头裂开的事吗?”

“不是去年裂开的吗?唐间木先生很在意这件事──不过,木像出现裂缝是常有的事,尤其那尊佛像使用的木材是容易龟裂的桂木。”

这时,衣婆婶突然压低嗓门。

“幸亏佛像裂开时,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因为韮泽先生很喜欢这尊火头神的佛像。”

“是吗?──他这么说的吗?”

真备问,衣婆婶摇头说:

“韮泽先生不是那种会把内心想法说出来的人,不过,我看得出来。”

衣婆婶用肥胖的手指摸着脸颊。

“他有时候会在半夜跑去厕所,很久都不出来。我想他一定在欣赏自己的作品,因为上厕所哪里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厕所就在从这里出去后的旁边,所以我知道得很清楚。尤其半夜的时候,其他房间都没有声音──虽说是半夜,其实也没有太晚,我差不多每天十点就回房间了。”

“真有趣,佛像师在厕所里仔细欣赏自己的作品……”真备停下手上的筷子,抬头看着衣婆婶问:“──多长时间?”

“啊?嗯,很久,差不多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

“在厕所里待了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吗?”

“当然啦,因为佛像放在那里不能移动。”

“这──似乎有点不太正常吧?”

“会吗?如果是雕得好的佛像,我即使看好几个小时都不会腻。”

衣婆婶说着,微微偏着头。

这时,远处传来手机的来电铃声。

“喔,终于来了。”

真备放下筷子,匆匆忙忙走出餐厅。我目送着他的背影,问凛:“谁打来的?”

“不知道,我没有听老师提过……”

这时,窗外出现了一个色彩缤纷的庞大物体。

“啊,是慈庵住持。”

从宿房后方走过来的慈庵住持似乎发现我们在餐厅,立刻改变方向,朝我们走来。凛站了起来,打开桌旁的窗户。冰冷的空气吹了进来,接着是一阵沉重的木屐声音。我们纷纷向他打招呼,慈庵住持晃着光秃秃的脑袋,眼尾挤出许多皱纹。

“早安,昨晚睡得好吗?”

凛被冬天的空气冷得缩起肩膀回答说:

“很好,睡得很熟──你现在要去工房吗?”

“对,等一下要和松月房主一起去京都的寺院把佛像载回来。”

慈庵住持做出双手抬重物的动作,我咬着腌萝卜,在凛旁边探出头。

“是不是昨天的什么观音啊?就是左手掉下来的那尊。”

“原来你知道啦,对,就是那尊准胝观音。要先带回来这里修理,本来制作小佛牌已经够忙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造佛工房的工作似乎并不是低头制作佛像而已,事后的维修工作也很忙碌。

“松月房主似乎真的和准胝观音特别有缘……”

我听不懂慈庵住持脱口而出的这句话。

“特别有缘是什么意思?”

“就是美绪太太的──”说到这里,慈庵住持摇了摇头,“这不重要啦,和尚不可以多嘴。”

我和凛互看了一眼,偏着头感到纳闷。和松月离婚的那个女人与左手掉落的准胝观音到底有什么关系?

“那我去工作了。”

慈庵住持转身正准备离去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慈庵住持,为什么你要一起去把佛像载回来?”

慈庵住持转身回来看着我回答说:“因为要移魂,要去做和入魂相反的事。”

“把之前入的魂移出来吗?”

凛不加思索地问道,慈庵住持歪着嘴,眼睛变得有点斗鸡眼。

“移出来──总之,就是要把佛像变回「徒具佛像形状的物体」。在修理佛像时,首先要做这件事,再进行解体、修理──结束之后,得重新入魂。”

入魂的佛像有许多顾忌,所以不能随意拆开或是黏接。

“照理说,应该由那家寺院的住持做这项工作,但对方好像因为我们交货的佛像有缺陷,所以火冒三丈。对方说因为太生气了,还把掉落的左手当成可燃垃圾丢掉了。”

竟然有这种天杀的住持!

“所以慈庵住持才要同行,真辛苦。”

慈庵住持说:“真不愧是师走(译注:原意是腊月,但住持根据字面意思,暗示为和尚很忙碌的双关语。)啊。”笑得更开心了。我这才想起,今天进入十二月了。

“那我就走了,代我向真备先生问好。”

慈庵住持优雅地深深鞠了一躬后离去,摇晃着巨大的背影渐渐远去。

“慈庵住持要去哪里?”

真备回来了,我简单扼要地说明情况后,他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只“喔”了一声,坐了下来。

“真备,是谁打电话来?”

此时,衣婆婶把三盘小菜放在桌上。

“烫京都蔬菜。”

“京都蔬菜──喔,原来这就是京都蔬菜。”

“是近江交通的樱川先生。就是载我们来这里的司机。”

“喔,就是那个头发花白的司机──出租车司机找你有什么事?”

“昨晚我打电话给他,请他帮我调查一件事。”

“什么事?”

“十一月二十二日晚上到翌日早晨,有没有出租车来这个工房接冈嶋先生。”

原来是这样。这么一来就可以问那个司机,那天冈嶋到底去了哪里。

“──结果呢?”

“根本没有出租车来这里载冈嶋先生。不光是那一天,这一阵子,近江交通都没有派车来瑞祥房接过冈嶋先生。更重要的是,这一带可以叫车的出租车公司只有近江交通而已──”

“所以,这代表冈嶋先生并没有离开这里。”

真备把纳豆倒在饭上,回答说:“也许吧。也可能是二十二日晚上,有人开着出租车以外的车子来这里接他,也或许是冈嶋想要用自己的双脚走下山。总之,目前还无法断定,但听昨天松月老房主的那番话……”

真备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样的话,聪一恐怕──

──已经不在人世了──

“姬乃木婶。”

真备叫了一声,衣婆婶从布帘后探出头。

“老房主住在宿房后面的屋里吧?我们可以去打扰他吗?”

“我想最好还是不要,”衣婆婶立刻摇头,“老房主最讨厌别人去吵他,我除了送饭和打扫以外,也从来不进去。”

“是吗?那只能等他像昨天那样刚好出来时找他说话了……”

“这恐怕也很难,因为老房主几乎很少出来。我经常对他说,整天窝在房间里,小心变成尸骸(mu-ku-rO)。”

听到她的大胆发言,我忍不住张大嘴。

“老房主身体还很硬朗,虽然瘦了一点,但也不能说他是尸体──”

衣婆婶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你误会了,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说这种话,我不是说尸体,丹波话的地鼠也读成mu-ku-rO。在我出生的京都北方,大家都这么叫。”

我沉默片刻后拜托衣婆婶:

“──我刚才说的话,请你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

如果被人发现我把老房主说成尸体,恐怕又要被扫地出门了。

2

吃完早餐后,我们走去工房。

打开木门,向工房张望了一下,里面空无一人。放置所那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师傅,这是血迹吗?”

那是鸟居的声音。

“也许吧,但也可能是颜料──总之,有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们也走进放置所,松月、鸟居、魏泽和慈庵住持都在那里。他们挤在那尊千手观音像前,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四个人同时回过头。

“发生什么事了?”

真备问。松月微笑着回答:

“没什么大事,我们发现作品有点弄脏了。”

我们走到千手观音前,他们四个人好像说好似地,都将目光集中在莲花座的某一点。千手观音右手手指的前端──滴到一滴好像红棕色的颜料。差不多只有一颗痣的大小,如果不说,可能不容易发现。

的确──看起来很像血迹。

“松月房主,差不多该出发了吧?不然会来不及。”

慈庵住持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不是要去京都吗?如果路上塞车,要花不少时间。”

“嗯,是啊……”

松月无奈地点点头,走进工房,从角落的一个小型柜子里拿出一套上过浆的白色工作衣,利落地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像女人般纤瘦白净的上半身露了出来,两条长长的手臂显得格外娇艷。这时,我看到他左臂内侧好像有一些红点,但我并没有多想。松月穿上新的工作衣,在绑腰带时转头说:

“住持,我们走吧。”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

松月和慈庵住持走出工房,鸟居略带迟疑地叫住了他:

“师傅,呃──这怎么办?这个血迹,不是,那个……”

“不必在意,就放着吧。”

松月和慈庵住持走向停车场的方向。

“──这到底是什么?”

凛再度看着千手观音的莲花座。

我问鸟居和魏泽:

“刚才松月房主说是颜料──颜料会偶然滴到这里吗?”

“不,我觉得不可能。”

鸟居立刻回答,魏泽也点着圆圆的头补充说:

“绝对不可能在放置所使用颜料,因为万一弄脏作品就惨了。”

“是啊……”

这时,停车场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大叫,所有人都同时看着那个方向。

“刚才的声音,是不是住持……?”

鸟居喃喃说着,立刻走出工房。我们也紧跟在后。

“这是什么?”

停车场内,慈庵住持看着地上叫了起来。一旁的松月也看着相同的位置,凝然站着不动。那是停车空间最前面的位置,印有工房标志的商旅车刚开出停车位,就这么停在那里,引擎还没有熄火。我们快步走了过去,摩耶似乎也听到了声音,一脸纳闷地从干漆房走了出来。

“哇噢,这是什么……?”

一走进停车场,我忍不住停下脚步。

铺着小石子的地面──用黄黑相间的绳子隔出一辆车的空间内,画着鲜红的、大大的图案。

“是「ㄑ」──吗?”

我喃喃自语着。地上写了一个巨大的红色“ㄑ”字。

“这该不会是──血吧?”

没有人回答我的话。

真备蹲了下来,把脸凑近这个奇怪的字。

“这是出现在车子下面吗?”

“松月房主把车子开出来,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不经意地往后一看,结果──”慈庵住持压低嗓门回答,“就看到车子下面出现了这个「ㄑ」,到底是──不,不对吧?这应该不是「ㄑ」……”

他拚命偏着头思考,低头看着地上的字。那是由两条线组成的字,第一条线从右上方伸向左下方,然后从终点再向右下角画出另一条线。角度比直角稍微大一点,上侧的线比较粗短,下侧的线笔直,而且比较细。

“这看起来也象是「7」……啊,不对,左右颠倒了。”

我自言自语着,抬眼看着其他人。松月、鸟居和魏泽,以及摩耶都全身僵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地上的红字。四个人都显得惊惶失色。

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相互看来看去,似乎在试探谁掌握了眼前这个局面的主导权。

“各位对「ㄑ」或是类似形状的字是不是有什么印象?”

真备问,所有人都默默摇头。

“先来检查一下其他车子的下方。”

真备依次检查了旁边四辆商旅车的下方,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所以他很快就走了回来。

“松月房主,这是你的专用车吗?”

“对,这辆车只有我一个人在开。我和四名徒弟分别负责一辆车。”

“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开的?”

“就是去我们等一下要去的寺院送准胝观音的时候,差不多一个星期前。平时我几乎每天都会开车,但这段时间忙着制作小佛像,要开车出去的工作几乎都挪到明年了。”

“一个星期前,当然没有这个──”

“当时没有,之后,就没有移动过车子。”

既然这样,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这个字占据了整个停车空间,如果不移动车子,根本不可能写这个字。

“车子平时都上锁吗?”

“对,刚才车门也是锁着的,钥匙我都放在工作服的口袋里,晚上挂在宿房玄关的架子上。”

如此一来,应该是瑞祥房的人在晚上悄悄从玄关的架子上拿了钥匙,移动了车子。不,也可能是外面的人神不知,神不觉地干了这件事。只要趁玄关的门没有锁──或是从哪里潜入宿房内,把钥匙拿走就可以了。唯一确定的是,写这个字的人会开车。不过,如果只是把车子前后移动,即使没有驾照的人应该也可以做到。所以,除了不良于行的松月老房主以外,所有人都──

等一下。

“那辆小货车……”

我想起来了。昨天我们刚到瑞祥房,和松月老房主沿着石子路走向这里时,看到停车场停了一辆废弃业者的小货车。当时,小货车停的不正是这个位置吗?

“松月房主,我昨天看到废弃业者的年轻人把他的小货车和这辆商旅车互换位置,当时钥匙是怎么处理的?”

松月转头看着我,眨了几次眼睛,“啊”了一声。

“你是问那个时候吗?对,那时,我把车钥匙拿给他。每个月底废弃业者来这里的时候,都会这么做。把车子停在距离工房较近的位置,业者作业会比较轻松。该不会是那个年轻人……”

我回想起昨天的情景。那个废弃业者的年轻人当着我们的面,把停在这里的小货车开出去,又把商旅车停回原来的位置。当时,地上──

“不,不是他做的。”

没错,虽然我站得很远,但我敢断言,昨天根本没有这个字。如果有这么明显的字,站在我们的位置不可能看不到。

“师傅!”

这时,鸟居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彷彿拚命压抑的恐惧终于达到了极限。他突然转身面对松月,拚命摇动双手说:

“报警吧,请警方介入调查。”

“请警方介入调查?调查──这个恶作剧吗?”

“这不是恶作剧!事情才没有这么简单。刚才那尊千手观音莲花座上的红点,一定也代表了某种可怕的意义。师傅,还是报警──”

“这件事没有严重到需要报警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和魏泽应该很清楚。”

什么意思──?

“如、如果不报警,”鸟居没有退缩,“那、那我要请假。我已经无法继续留在这里。”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

“鸟居,你明知道人手减少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还敢这么说?制作小佛牌、修理准胝观音,再加上冈嶋──”

“我当然知道目前的情况。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也……”

鸟居突然住了口,无力地垂下双手。然后,好像幽灵般在口中唸唸有词。

“啊,那家伙还活着……那家伙还活着……”

“喂,鸟居,你这个白痴。”

魏泽满脸惊恐地看着鸟居。鸟居眼神空洞地看着魏泽。

“魏泽,你不这么认为吗?你也有这种感觉吧?那家伙……”

“鸟居,你给我镇定!”松月大喝一声,“你刚才说什么「还活着」,你该不会──?”

松月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头看着我、真备和凛。

一阵沉默。

“──我要走了。”

松月说完这句话,便走向商旅车的驾驶座。

“报、报警……”

鸟居仍然不松口,松月冷冷地看着他:

“既然你那么想报警,就去报吧。”

松月语带挖苦地撂下这句话,就坐上了驾驶座。

“那我也走了。”

慈庵住持一脸困惑的表情上了车。

商旅车一面辗过石子一边扬长而去。

……

我茫然地注视着商旅车消失在瑞祥房的出口。

“鸟居先生,你刚才说活着,是指谁还活着?而且,松月房主说你们应该知道那个字的意思──”

真备问道,但鸟居低头不语。一旁的魏泽一边观察鸟居的样子,一边闭口不答。

“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

终于,鸟居小声地嘀咕道。

“今天可不可以不要来打扰我们?而且,请你们不要随便乱走动。”

鸟居拉着魏泽一起默默走回工房。

“我也告辞了……”

摩耶也向我们鞠了一躬,便跑回干漆房。

3

这天中午之前,管区的两名刑警带着一名鉴识课的警员来到瑞祥房。

看到这三个人从停在停车场角落的深蓝色房车走下来,我立刻知道他们是警方的人,因为可以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目了然。两名刑警都穿着素色西装和素色风衣,落伍的领带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鉴识课的人穿着蓝色连身衣,戴着同色的帽子,和电视上看到的装扮相同,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们三个人被命令不要随便乱走动,幸好刚巧遇到正在庭园角落焚火的唐间木老爹。警察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和他一起讨论这一连串发生的事。

“咦?道尾,鸟居先生他们好像还是报警了。”

“喔,真的耶。”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松月这么说,但就算不说莲花座的事,停车场那件事的确必须报警处理。

“他们应该会先调查停车场吧。”

唐间木老爹用严肃的口吻说道。我们已经把简单的经过告诉了他。

“一小点血迹和大大的「ㄑ」相比,当然是「ㄑ」比较重要。”

“嗯,是这样吗?──喂,这里,来这里!”

真备突然站了起来,一边大声叫着一边挥手。两名刑警纷纷鞠躬后走了过来。

“真备,你在干嘛?”

正当我这么说时,对方已经走到面前了。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其中一名刑警的年龄差不多快退休了,瘦瘦的,弯着背,抬头看着我们,晒得黝黑的额头上有很多皱纹。另一名刑警皮肤很光滑,感觉稍微年轻一点。但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他的脸上也布满皱纹,两名刑警的年纪可能不相上下。

“请问是瑞祥房的人吗?你好,你好,我们是暮宫警察局的。”

两名刑警同时从西装口袋里拿出警察证,也同时翻开,亮出里面的证件。看起来比较年长的刑警叫谷尾(tA-ni-O),比较年轻的叫竹梨(tA-ke-nA-shi)。他们的年纪难以分辨,两个人的名字也很容易混淆。

“谷尾先生,竹梨先生,你们说话都没有京都口音。”

真备假装很熟络地说道,谷尾刑警挤出满脸皱纹笑道:

“我们两个人都是东京出生,也是在东京长大,不知道是什么因缘,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这么说,我们是同乡──那就请你们立刻来看一下。”

说着,真备大步走向工房的方向,两名刑警跟在他身后。

“这是假戏真做策略。”凛把头凑过来对我说:“老师经常使用这种方法。”

原来如此。假装自己是关系人,以便近距离观察警方的搜索过程,同时,也可以了解搜索情况。

“好,那我们也去。”

我和凛也快步跟在真备的身后。这种时候,走路和表情要极力保持自然,假装走在熟悉的环境中。正当我们经过工房前,准备走向停车场时,鸟居立刻从里面走了出来,对刑警说:“他们是外人。”而把我们赶走了。

“真备,你的策略惨遭滑铁卢。”

“那也没办法,况且,这种策略成功的机率本来就很低。”

“是吗?”

真备点点头,凛也跟着点点头。

“我们围在火堆旁看警察办案吧。”

我们听从真备的话,再度回到唐间木老爹身旁。

唐间木老爹放在火中的地瓜刚好烤熟了,我们各自拿了一起吃起来。总共有五个地瓜,多了一个,唐间木老爹说:“等一下拿给衣婆婶吃。”就把地瓜放在工作服口袋里。

“啊,好暖和。”

我一边吃着地瓜,一边观察着刑警和鉴识人员的行动。但他们在停车场调查了十分钟左右就结束了,接着走进工房内。

“──还没有出来。”

凛伸长脖子,看着工房的方向。几名刑警进去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

“是在讨论什么复杂的事吗?”

真备用两根手指夹住从地上捡起的榉木树枝,唐间木老爹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火苗,不时用木板搅动火堆,周围顿时变得十分温暖。

“松月房主和慈庵住持怎么还没有回来?”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变得很遥远。肚子吃饱了,篝火的热度也刚刚好,脑袋渐渐昏沉起来。

“光是来回京都就要不少时间。”

真备的声音也好像隔着浴室的热气般模糊。

如果松月在警方搜索结束之前回来,或许又会出现一场纷争吧。虽然松月刚才说,想报警就报警吧,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反对报警──的样子……

火堆中的树枝发出啪嗤啪嗤的声响,温暖的空气笼罩着整张脸。眼睛表面十分干涩,眼睑渐渐包覆起眼睛。真备和凛的对话声就好像小矮人在密闭塑胶盒中说话似的,听不太清楚。我──

进入了梦乡。

我在一个日式房间内,被无数佛像包围。大佛像、小佛像。

真备手中拿着吃到一半的烤地瓜在一旁口沫横飞地演说着。听众是凛、唐间木老爹、摩耶、鸟居、魏泽和松月。演说的内容听不太清楚,但似乎在谈论厕所和佛像的关系。喂,等一下!松月用很女性化的口吻打断了真备的话。他站起身,激动地开始反驳。这时,鸟居插嘴顶撞松月。鸟居和松月展开激烈的辩论──大碗、中碗、小碗?衣婆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布帘中探出满是皱纹的脸,我正打算回答“小碗”。

我之前就是在这里听到“嗡”的尖锐声音。声音来自左侧,我转头看着那里。

是蚊子。一只蚊子──不,两只──不,不,有三只蚊子──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大群蚊子朝我飞来。无数蚊子发出刺耳的拍翅声向我扑来。我会被叮!赶快逃!然而,我的双脚却无法动弹。蚊子扑向我的左臂,停在手背上,停在指尖上。为什么蚊子这么──

……

……

……

“万一他跌进火堆里怎么办?”

“以后就可以嘲笑他。”

“但是老师,万一发生无法一笑置之的意外……”

张开眼睛,发现眼前三个人正兴致勃勃盯着我的脸。

“道尾,你居然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睡着。”

我赶紧检查有没有流口水,暧昧地笑了笑。

“道尾先生,你刚才睡觉的表情好像很痛苦。”

“可能是梦境的关系,我刚才作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凛想听梦境的内容,我手舞足蹈地解释给她听。凛发出“喔”的一声,那既象是佩服,又象是同意的声音,眨着眼睛看着我的脸。她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只好继续往下说:

“为什么会作这么奇怪的梦?现在这个季节,根本不可能有蚊子。我梦见手臂上停了好多蚊子,真恶心……啊。”

“道尾,怎么了?”

“提到蚊子,我想起来了。刚才松月房主换工作服时,我看到他左臂内侧有很多小红点,不知道那是什么。”

“松月房主的手臂上?──他被蚊子叮了吗?”

“不,和被蚊子叮的样子完全不一样。那些红点很整齐,不过,我并没有看得很清楚。”

“是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啪嚓。火堆发出爆裂声。

不一会儿,宁静的冬日空气中,从远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应该是松月房主他们吧。”

凛伸长脖子。工房前方的停车场内,车体上印着瑞祥房标志的商旅车刚好停在警方车辆的后方。

“啊,惨了。你们看,那几名刑警刚好从工房走出来。”

谷尾刑警、竹梨刑警和鉴识课人员正站在工房门口向里面的人欠身行礼,不知道说着什么。他们似乎已经结束工作。

松月从商旅车的驾驶座走了下来,慈庵住持也从副驾驶座下了车,呯、呯地用力关上门。松月看着站在工房门口的陌生人──即使站在远处,也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和慈庵住持说了两、三句话,便大步走向工房的方向。慈庵住持跟在他的身后。

“我们也过去看看。”

在真备的招呼下,我和凛站了起来。

“那我也去。”

唐间木老爹也跟了过来。

4

“所以,我们就一次完成。不然等回到警局再做分析很麻烦,因为,这里位在山里──”

“为了节省来回的时间吗?”

松月用冷漠的语气说道。谷尾刑警等人刚完成停车场内的那个“ㄑ”字,以及在千手观音的莲花座上发现的茶褐色斑点的简易分析,正在向松月说明。

“──结果怎么样呢?”

松月面不改色地问道。谷尾刑警没打一声招呼,就从竹梨刑警西装胸前的口袋里拿出记事本翻了起来。鉴识课人员站在他们身后,鸟居和魏泽满脸郁闷,不发一语地站在最后面。

“我已经把情况告诉了鸟居先生和魏泽先生──首先关于停车场的字。那只是普通的颜料,应该是红色颜料。”

“我猜想也是这样。”

松月点头表示同意。

“对,鸟居先生和魏泽先生也这么说。这种红色颜料──常用于红砖墙或是铺红砖道时使用,并不是什么罕见的颜料。可能是有人开无心的玩笑吧。冬天的空气特别干燥,颜料已经全干了,所以无从推测是什么时候写的──松月房主,这里也有使用红色颜料吗?”

“佛像着色时会用到,那种颜料具有防腐效果。”

喔,原来如此。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和魏泽应该很清楚──

松月的那句话原来是说,那是他们平时熟悉的东西,所以应该很清楚。

“如果你们想看,那里有还没有加水溶解的原料──”

松月正准备走向工房深处,谷尾刑警制止了他。

“刚才我们听说魏泽先生负责管理商品和原料,已经请他给我们看过了──里面的架子上放着装在铁罐中还没有溶解的粉状颜料,也请魏泽先生确认里面的原料有没有减少──”

谷尾刑警说着,转头看着魏泽。魏泽低着头说:

“对不起,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有少,也好像没少……因为和库存相比,停车场用的这些量太微乎其微了。”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松月似乎接受了。

“总之,最后的结论是没有什么问题吧?只是有人在停车场恶作剧──就这样而已。不好意思,还劳驾你们特别跑一趟,可以回去休息了。”

松月侧着身体为刑警开路,然而,谷尾刑警、竹梨刑警和鉴识课人员却站着不动。

“还有另外一件事。”谷尾刑警耸了耸肩,“就是千手观音站着的基台。莲花台,不,好像是叫莲花座──吧?”

松月没有回答,谷尾刑警继续说道:

“都无所谓啦,总之,那是人的血迹。”

松月的眉毛挑动了一下。

“那是血迹。不仅如此,我们在其他地方还发现了另外一滴血迹。”

“另外一滴──?”

“对,就在那尊佛像的正上方。”

“正上方是──”

松月试探地反问道,谷尾刑警竖起食指指着头顶回答说:“是天花板。”

“等一下你去看一下就知道了,在佛像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沾到了一点血迹。该怎么说,好像──是不小心擦到的。”

谷尾刑警比手画脚地解释着。这时我突然想起松月老房主昨天在放置所内的奇怪举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天花板。虽然我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但在工房工作多年,对环境了如指掌的松月老房主眼中,或许他看到了天花板的血迹。

“为什么天花板上会有血迹……?”

松月喃喃问道。谷尾刑警偏着头说:“不清楚。”于是,两个人陷入了沉默,这时,竹梨刑警开口问:

“刚才也已经请教过了──听说这家工房有一位名叫冈嶋的佛像师在一个星期前失踪了?”

松月的双眼立刻看向鸟居和魏泽,两个人尴尬地垂下双眼。松月将视线移回刑警身上,用响亮的声音回答说:

“不是失踪,而是外出一阵子。”

“去哪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松月紧闭双唇,然后默默地摇摇头。

背后传来动静。回头一看,干漆房的木门打开一条缝,摩耶满脸狐疑地探出头。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向她招招手。摩耶走了出来,站在松月旁,轻轻地说了声:“辛苦了。”松月微微摇摇头,算是回应了她。

停顿了一下,谷尾刑警看着记事本问道。

“你知道这位外出的冈嶋先生──是什么血型吗?”

是B型。冈嶋失踪的那天早晨,我记得摩耶曾经说他是“典型的B型人”。

“应该是B型吧?刚才鸟居先生他们说,冈嶋先生应该是B型──没有错吧?”

听到谷尾刑警的问话,鸟居和魏泽动作生硬地点点头。

“刚才我们检验了在房间里找到的两处血迹的血型,香川县警的科学搜查研究所最近研发了某种生化方式,可以测出血型。姑且不讨论什么方法,总之结论就是──无论莲花座还是天花板上的都是B型。在这个工房工作的人员中,还有其他B型的人吗?”

谷尾刑警问所有人,每个人都暧昧地摇着头。

“这种事,摩耶应该知道吧?”

唐间木老爹用和现场气氛很不搭调的迷糊声音说道。突然被点到名的摩耶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

“摩耶?呃……”

发现谷尾刑警看着自己,摩耶赶紧鞠了一躬说:“我是野方摩耶。”

“野方小姐,如果你知道,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我们?还有其他人是B型吗──?”

“没有。”

摩耶不加思索地回答。虽然她的答案很明确,但语气却很不安。

“可不可以麻烦你把所有人的血型都告诉我?”

谷尾刑警翻开记事本后面的空页,连同原子笔一起递给摩耶。上面已经写好一整排关系人的名字,慈庵住持、松月老房主、衣婆婶和唐间木老爹也名列其中。我们三个人的名字也写在最下面,应该是鸟居和魏泽告诉他们的吧。

摩耶在每个名字旁工工整整地写上英文字母,凛把我们的血型告诉了她。瑞祥房的工作人员中,除了失踪的冈嶋以外,真的没有B型的人。以O型占压倒性多数,除了松月是AB型和松月老房主是A型以外,其他都是O型。

“好,谢谢你。”

谷尾刑警瞥了一眼手上的记事本,接着放回竹梨刑警胸前的口袋里。他用已经长出老人斑的手拉着自己的耳垂,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终于抬起头说:

“松月房主,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吧?”

“是的。”

“我要回去申请搜索令──没问题吧?”

松月一时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漂亮的眉毛皱了一下,静静凝视着谷尾刑警的脸。

“──为什么?”

“因为,这里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谷尾刑警的嘴角露出笑容,用规劝的口吻说:“你徒弟报警,说「停车场有奇妙的红字,工作的地方也发现了红点,可能是人的血迹,麻烦你们来调查一下」,我们才会来这里。他们的说法有一半是对的,所以,即使我们展开搜索,也是很正常的事,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还是说,有什么──”

谷尾刑警的话还没有说完,松月就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用低沉的声音淡淡说道:“我倒是无所谓,但继续这样下去,我的几个徒弟会心神不宁。请你们查遍工房的每一个角落,随便你们想撬开地板、敲开墙壁,或是想把泥土挖起来都可以。”

“查?查什么?”

谷尾刑警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松月一时说不出话,然后,没好气地回答:

“就是你们想要找的东西。”

看着他们的对话,我从刚才就有一个疑问。

松月、鸟居和魏泽似乎一开始就知道停车场的字是用红色颜料写的。虽然没有听摩耶亲口提起,但她平时就在用这些颜料,所以当她看到时,也应该知道那是红色颜料吧。他们四个人都知道那不是用血写成的字。但是,既然这样──这四个人为什么看到那个红字会感到害怕呢?

5

翌日一大早,谷尾和竹梨两名刑警就率领十名警察再度来到瑞祥房。谷尾刑警在一开始就说,他没有申请搜索令,所以一切都以瑞祥房主动配合的方式展开搜索。

“所以,请各位照常工作。”

我、真备和凛时近时远地仔细观察着年轻警察在两名刑警的指挥下利落地展开搜索的情况。虽然不知道他们在事先下了什么指示,但他们搜索得很仔细。

工房──没有发现异常。

放置所──也没有异常,在工房旁的简易厕所和干漆房内也一无所获。仔细检查了每辆商旅车后,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物品。停车场内除了红色颜料的“ㄑ”字以外,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走进放置所时,我抬头看着千手观音的上方。谷尾刑警说得没错,天花板上的确有一个隐约可见的茶褐色污斑。血迹为什么会沾到那里?

工房放了一尊我曾经看过的巨大准胝观音像,那是松月和慈庵住持昨天一起从京都的寺院载回来的。原来如此,左腕前方没有手,只露出整齐的剖面。松月正在工作台前雕刻要接在左腕上的左手。虽然他昨天才开始雕刻,却已经完成了基本的形状,的确令人佩服。

“对了,道尾先生,昨天慈庵住持说的那句很奇怪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走出工房时,凛小声地问我。

“啊,是说松月房主和准胝观音很有缘吗?我也不知道,好像还有提到他前妻的什么事。”

“你们在说什么?”

真备似乎很感兴趣,我就把昨天早晨在餐厅聊到的那番话告诉他,没想到真备的回答令人意外。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啊?老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应该八九不离十吧,”真备耸耸肩说:“我想,我应该知道松月房主和美绪太太离婚的原因。”

“你知道他╳一(译注:日本离婚时,会在户籍上打一个╳,代表离过一次婚)的原因?”

我忍不住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慌忙回头看着工房,松月应该没听到。

“对,还有松月房主左臂上小红点的真相。”

“什么意思?”

我离开工房门口的同时问真备。真备说了一个神祕的答案。

“我想,松月房主应该是╳二。”

“啊?这么说,他以前还有另一个太太?还是在美绪太太之后又结的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真备含糊其辞。我紧咬不放,他难得露出为难的表情。

“对不起,当我没说。应该和这次的事件无关,我不该说这些不必要的事,请你们忘了吧。”

到最后,他真的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