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五月十八,方梦华带领江南义军赶到榆次山谷时,眼前已是一片狼藉。山谷内,残存的宋军兵士守护着几辆破败的战车,脸上满是疲惫与绝望。方梦华心头一沉,立刻下令百花营中医官上前,亲自带领几名舟山近卫营的将领急步前往山谷深处。
帐中,种师中躺在粗糙的草席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他的脸上既带着疲惫,又透着一丝奇异的光彩,像是等候许久的命运终于降临,目光中满是期待。方梦华走近他床边,轻轻呼唤了一声:「种公。」
种师中勉强睁开双眼,看到方梦华,苍老的脸上竟泛起了激动的红晕,似是回光返照般猛地坐了起来。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指着眼前这位女子,语气中带着复杂的情感:「方……郡主……妳何苦北上?连大宋的官家(太上皇赵佶)都已经南逃至江南,本来就在江南的‘反贼’方郡主本该坐山观虎……妳却偏偏逆行而来?」
「种公休要误会,」方梦华微微一笑,神色中是无法动摇的坚定,「梦华此番北上,是以‘江南义勇军’之名,救我宋人百姓于金军铁蹄之下。救援河东,是为江南,是为天下。」她低声继续道,「江山破碎时,谁是忠、谁是逆,早已不在我心中。」
种师中闻言,双目泛起泪光,声音有些颤抖:「许监军他都已经跑回京城文过饰非去了,反倒是方郡主来救老朽这败军之将……若我朝武将皆如郡主这般,何至于亡了这河东……」
方梦华缓缓伸手,将他的双手紧握,眼神中闪烁着敬意:「种公为宋朝而战,虽败犹荣。今日之局并非你我一人之过,梦华只是想尽微薄之力,为这片大地上的百姓争取一丝生机。」
种师中闻言,感慨万千,挣扎着坐起身,微弱却坚定地说道:「郡主……河东之地已经无法挽回,唯愿……江南、西北……尚有余力抵挡金军铁蹄……今日我种师中虽死,亦无憾……郡主若有一日得大权在握……莫忘河东的苦寒百姓……」
方梦华带领百花营的医官替种师中稍作处理,整个营地弥漫着硝烟和沉重的悲怆。此时的种师中面容憔悴而坚定,目光落在身旁的张俊身上,深邃而复杂,似是怀着些许遗憾。张俊立在床边,脸上仍带着泪痕,心中自责不已,但更多的则是对老将家国情怀的由衷敬佩。
种师中招了招手,让张俊稍作退下,他转而望向方梦华,艰难地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个伪装成男兵的年轻人。那人正站在几步外,容貌英气逼人,举止间带着未脱稚气的坚韧,那双眼中有着深深的倔强。她就是种鱼儿——种师道的孙女(已逝次子种溪之女)、种师中的侄孙女,前线唯一的女兵。
方梦华望向种鱼儿,不禁莞尔,眼神中带着些许欣赏。她注意到种鱼儿身着甲胄,肩膀的细微颤抖中透出隐藏的疲惫,然而那双执拗的眼睛却毫不畏惧地迎视着自己,带着一种将门虎女的自尊与傲气。方梦华想起自己麾下的百花营女兵,不禁感到一丝亲切。
「方郡主,」种师中微微颔首,语气带着深深的感激与恳切,「老朽这侄孙女从小执意舞刀弄枪,不肯服从家里的安排穿那三寸金莲袜以后跟文官世家结亲。她自认将门之后,便一心想着沙场报国……这次她不跟着兄长老老实实呆在京城偏偏溜出来跟着老朽来前线,若不是妳军及时赶到,她早已与老朽一道葬身在杀熊岭。」他的声音渐渐微弱,目光却依旧炯炯。
方梦华点了点头,缓步走到种鱼儿面前,轻声问道:「种姑娘,为何来前线,妳可知此战凶险?」
种鱼儿微微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方郡主,家父家伯皆战死沙场,我种家的女儿,不会贪生怕死。若我躲在京城,远离战场,何谈家国情义?」
方梦华目光温和地望着她,心中微微一动,转头看向种师中:「种公,您放心,梦华会让她入百花营,这里有无数坚强的姊妹与她作伴,定不负您的托付。」
种师中闻言,眼中浮现出一丝宽慰,眼角似有泪光,他低声道:「如此,老朽便对得起兄长了……」随即,他又看向种鱼儿,眼中充满慈爱与不舍,「鱼儿,随方郡主而去,切勿再肆意妄为。百花营女兵个个英勇,远胜妳平日的玩闹,切记服从纪律,日后才能立功于朝,方不愧我种家之名。」
种鱼儿的眼眶微红,但强忍住泪水,坚定地向种师中磕头行礼:「侄孙女谨记。种家儿女绝不会辱没家门。」
最后,种师中艰难地抬起手,拉住方梦华的衣袖,微弱却庄重地说:「方郡主,今后江山破碎,仍需仁人义士相助……妳若有力,必念百姓苍生,莫弃我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