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袖子上优雅地取下一条湿漉漉的水草,放在吸墨纸正中央。看到墨水瓶在一旁,便拿起水草沾了沾墨水,然后在厚厚的吸墨纸上画出有趣的图案。我完全沉醉其中,最后以一个粗俗的字完成这幅杰作,仔细撒上沙子把墨吸干,才把纸塞入格架柜中。
我后退欣赏我的成果,接着四处张望,寻找其他消遣好让我忘记兰德尔队长即将到来。
以一个队长的私人办公室来说,这里不算太差。我边想边瞧着墙上的画,银色的书桌配件,还有地上厚厚的地毯。我移回地毯上,好把更多的水滴在上面。在骑马前往威廉要塞的路上,外衣已干得差不多了,不过内层衬裙还是全湿的。
我打开书桌后面的一个小橱柜,发现兰德尔的一顶假发整齐地放在两具锻铁架中的一个之上,此外还有相称的银背镜座,一把军用梳子,以及一把玳瑁扁梳,这些东西有条不紊地摆在假发架前。我把假发架拿到书桌上,轻轻撒上撒沙器里剩下的沙子,然后放回橱柜。
兰德尔队长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书桌后方,拿着扁梳揽镜自照。他一进门,就见到衣冠不整的我、翻得乱七八糟的橱柜,以及惨遭毁损的吸墨纸。
他眼睛眨也没眨,便拉过一张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懒懒地跷起穿了靴子的脚。一条短马鞭挂在优美高贵的手上,我看着黑红线交织而成的鞭头来回缓缓拂过地毯。
他见我的视线跟着鞭子扫动,便说:“这个点子的确挺吸引人的,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大概可以想出更好的法子。”
“我想也是。可是你并未获得拷打女人的许可,是吧?”我挑开眼前厚厚一束头发说。
“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可以,而你的情况还不符合。何况,鞭刑有点太公开,我想过我们应该先私下好好认识一下。”他彬彬有礼地答道,并伸手从身后的餐柜里拿了瓶酒。
我们静静啜饮红酒,边喝边盯着彼此。
“我忘了祝你新婚愉快,请原谅我的失礼。”他突然说。
“没关系,我相信我夫家会很感激你对我的热情款待。”我优雅地说。
“噢,这点我很怀疑。所以,我想我不会告诉他们你在这里。”他露出迷人的微笑。
“你怎么会以为他们不知道呢?”我决定虚张声势一下,但话一说完就觉得心虚。我迅速看了一眼窗户,因为方位不对看不到太阳,不过光线有点昏黄,下午大概过一半了?詹米要多久才会找到我丢下的马?找到马后,又要多久才会跟着我的足迹走进溪里——然后立刻失去线索?不留痕迹地消失的确有其缺点。事实上,除非兰德尔把我的下落告诉杜格尔,否则那些苏格兰人绝对没有办法知道我身在何处。
兰德尔弯起一边形状优雅的眉毛说:“他们要是知道,早就来拜访我了。根据杜格尔·麦肯锡在我们上次会面时用在我身上的字眼儿,我不认为他会觉得我适合陪伴他族中的女性。看来麦肯锡家族认为你很有价值,宁愿把你接纳为一分子,也不愿让你落入我手中。很难想象他们会任凭你在此受苦。”
他不以为然地打量着我,衣服浸水,头发凌乱,整个人狼狈万分,一切细节尽收他眼底。
“要是我知道他们为何要你就好了。不过,倘若你对他们来说如此珍贵,他们怎会让你独自在野外游荡?我认为野蛮人都比他们会照顾自己的女人。”说到这里,他突然眼底一闪。“或者你决定要离开他们?”他向后靠坐,新的臆测使他好奇起来,“难不成新婚之夜比你预期的还糟?我得说,听见你宁可和那些毛茸茸的半裸野人上床,也不愿与我做进一步的讨论,我有点生气。这表示你真的非常尽忠职守,夫人,而我必须恭喜那个雇用你的人,竟能让你做到这种程度。”他继续向后靠,酒杯平放在膝盖上,“可是,我恐怕还是得问出你雇主的名字。如果你的确是要离开麦肯锡家族,那么最合理的推测,就是你是法国间谍。但又是谁派来的?”
他专注地凝视我,就像蛇要把鸟迷住一样。不过,我已喝了不少红酒,酒精填补了心中的部分心虚,所以回瞪着他。
“噢,我该跟你对话吗?我想你自己讲得很好,请继续。”我刻意表现出有礼貌的样子。
他嘴唇优雅的弧线一紧,嘴角的纹路也陷得更深,但他什么话也没说。他把眼镜搁置一旁,起身,拿掉假发,走向橱柜,把假发安放在空的假发架上。他看见另一顶假发上的深色沙砾后,顿了一下,不过表情看不出显著的变化。他拿下假发后,露出一头深色的头发,浓密、滑顺,闪闪发亮,看起来熟悉到十分恼人,差别只在于这是及肩长发,并以蓝色缎带绑在后头。他拉开缎带,从书桌上拿起扁梳,梳开被假发压扁的头发,再重新绑好。我好心帮他举起镜子,好让他看看成果。他用夸张的动作拿过镜子,放回原位,然后以几近摔门的力道关上橱门。
我无法判断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发作,是希望让我不安——如果是的话,的确产生效果了,或者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此时一个勤务兵走了进来,手上拿着装着茶具的托盘,稍稍缓和了紧张的气氛。兰德尔还是没说话,倒了一杯茶给我。我们再度相对啜饮。
最后我说:“别告诉我……嗯,让我猜一下。这是你新发明的拷问法:虐待膀胱。你不断给我喝东西,逼我把事情全盘托出之后,才能换到五分钟的膀胱解放时间。”
我这样一猜,他竟笑了出来。大笑使他的面容变化不少,于是我很快就了解到,为何书桌左下角的抽屉里有那么多女性化字迹的香水信封。他既然不小心笑了,索性开怀大笑。笑完以后,他又盯着我,嘴角还是微微挂着笑意。“不管你是什么人,夫人,至少你很有趣。”他边说边拉了一下门边的铃,召来勤务兵,指示他带我去使用必要的设施。他帮我开门,嘲弄地鞠了个躬,然后补充说:“不过要小心,别半路让她跑了,汤普森。”
我虚弱地倚着厕所的门。没有他在旁边,整个人放松不少,只可惜不能太久。其实,从我听说过的事迹,再加上个人经验,足以让我判断出兰德尔的真实性格。可恨的是,在某些瞬间,弗兰克的身影会重叠在他那美丽而残酷的外表上。逗他笑真是错了,我心里想。
我坐下来,不去理会那股恶臭,专心思考眼前的问题。逃跑看来不太可能。汤普森在旁边戒备着,兰德尔的办公室又位于建筑物的中央。虽然城堡不过是石头砌成的围栏,这堵墙却有十英尺高,城门也有内外两道,且守备森严。
我想过假借身体不舒服,一直躲在厕所里,但很快就放弃了。原因不只是这里环境太差,重点是采用拖延战术意义根本不大。除非拖延可以带来什么效益,但事实并非如此。没人知道我在这里,兰德尔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我在他手上,他高兴玩多久就玩多久。我再度后悔逗他笑了,因为有幽默感的虐待狂尤其危险。
我疯狂思考着,想从我对他所知的事情当中找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我隐约想起一个名字。我只是隐约有点印象,而且对他所知不多,但我希望那方向是对的。这张牌小得可怜,却是我手上唯一的牌。我深吸一口气,匆匆再解决一次,然后走出庇护所。
回到兰德尔的办公室后,我把糖加入茶里,然后小心搅拌,接着又加奶精,尽可能拉长这些仪式的时间,最后还是不得不看向兰德尔。他用最舒服的姿势向后靠坐,茶杯优雅地悬在空中,可以清楚地看着我。
“怎么了?你不必担心会坏了我的胃口,因为我根本没胃口。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我说。
他微笑着,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热茶才回答:“什么都不做。”
“真的吗?想不出新把戏了吗?”我惊讶地抬起眉毛。
“我不在乎你这样想。”他的口气跟平常一样礼貌,但目光又在我身上游走一遍,一点都不礼貌。
“不。”他说,目光停留在我的上衣领口边缘。我把头巾塞在那里,使乳房上半缘露了出来。“你非常需要上点礼节课,我虽然很愿意教你,但恐怕不知何时才能办到了。我下次发送邮件时,会送你去爱丁堡。就算你抵达时身上带着明显的损伤,我也不在意,而我的长官只会以为是我太粗心。”
“爱丁堡?”我无法掩饰惊讶。
“对。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托博瑟吧?”
我听说过。那是当时最恶名昭彰的监狱,因为脏乱、犯罪、疾病和黑暗而远近驰名。很多关在那里的囚犯,等不到审判就死了。我艰难地咽咽口水,硬是压下喉咙后方冒上来的苦涩胆汁,混着甜茶吞下。
兰德尔啜着他的茶,神情颇为享受。“你在那里应该会觉得很舒适。毕竟,你好像喜欢潮湿脏乱的环境。”他对我从裙子下摆露出的湿答答衬裙投以嫌弃的眼神,“既然你去过理士城堡,应该会觉得托博瑟就像家一样舒适。”
托博瑟的膳食可以和科拉姆那里的一样好,这点我挺怀疑的。而且,姑且不论托博瑟问题重重的整体设施,我不能——绝对不能——让他送我去爱丁堡。一旦被监禁在托博瑟,我就永远回不去巨石阵了。
该我出牌了,错过就没机会,我举起杯子。“你高兴就好。你觉得桑德林汉姆公爵对这事会有什么看法?”我冷静地说。
他手上的热茶翻了,泼洒到仿麂皮的裤子上,发出令人愉悦的声音。
“啧!”我表示责备。
他镇定下来,怒视着我。茶杯倒在一旁,褐色液体染上浅绿色的地毯,但他没去拉铃扣。脖子侧边一条小肌肉抽了一下。
我在书桌左上角的抽屉里找到一叠浆过的手帕,旁边还有一个珐琅制的鼻烟盒。我拿出一条手帕递给他,亲切地说:“希望不会留下污渍。”
他没接过手帕,直直盯着我:“不,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我刻意表现淡然,心里想着是哪件事不可能。
“应该会有人提前告诉我。而且如果你是替桑德林汉姆工作,为何会有这么可恨的荒谬行径?”
“也许公爵要测试你的忠诚吧。”我随便推测,并准备好在必要的时刻立即跳开。他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刚放手的短马鞭就搁在一旁,随手可以拿到。
他对这个推测哼了一声:“你在测试我有多好骗,或者我有多容易被激怒。不管原因为何,夫人,你的做法都太低劣。”他眯起眼睛审视我,而我也准备冲刺了。
他扑了过来,我往一旁急冲,并抓住茶壶丢向他。他闪开了,茶壶打到门上,摔了个粉碎。刚才那个勤务兵应该是一直留守在门外的,他探头进来,表情颇为惊讶。
兰德尔喘着气,不耐烦地挥挥手要他进房。“抓住她。”他越过书桌,粗声粗气地下达指令。我开始深呼吸,一方面想冷静下来,一方面又知道一时之间大概冷静不下来。
不过他没打我,只是拉开右下角那个我还没来得及检查的抽屉,拉出一条长长的细绳。
“什么人会在书桌里藏着绳子?”我愤怒地问。
“准备好的人,夫人。”他缓慢说道,并把我的手腕牢牢固定在身后。
“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他对勤务兵不耐烦地说,头朝门撇了撇。
这话听起来特别恐怖。而当他又把手伸进抽屉,我的预感果然得到了证实。
刀子很能令人惊慌失措,就算是不怕近身肉搏的人,看到白晃晃的刀刃也会瑟缩。我向后退,退到被缚的双手撞上刷白的墙面。邪恶发亮的刀尖下移,抵在我双乳之间。
他和蔼地说:“现在,告诉我你对桑德林汉姆公爵所知的一切。”刀尖用力压了一下,我的衣料向下凹陷。“亲爱的,要说多久随你高兴,反正我不急。”轻轻啪的一声!刀尖刺穿衣料。我感到细小的刀尖正抵着我的心脏,刀身冰冷,让人恐惧入骨。
兰德尔将刀子贴紧我的胸部慢慢绕了半圈,最终停留在我乳房下方。布衣松了开来,连同白色连身内衣一起落到腰间,我的双乳随之弹出。兰德尔一直屏着一口气,现在缓缓吐了出来,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
我微微挨向一旁,但可以躲的空间不多。最后我背抵书桌,被缚的手紧抓桌缘。要是他靠得够近,我想,或许可以双手撑着桌面向后摆,踢开他手里的刀。我想他不会杀我,在问出我对他和公爵的关系知道多少之前,绝对不会。不过这个结论没起什么安慰作用。
他微微笑着,恼人的是,这笑容和弗兰克相像到让人束手无策。我亲眼见过那个美丽笑容如何迷倒学生,又是如何使最顽固的大学行政人员态度软化。或许在其他场合中,我会觉得这个男人很迷人,可是以眼前这种情况来说……一点也不。
他的身子快速向我逼近,膝盖猛然插入我的两腿之间,并把我肩膀向后推。我失去平衡,向后重重撞上桌子,被缚的双手被狠狠压上桌面,我大叫出声。他压在我两腿之间,一手摸索着拉开裙子,另一只手则紧抓着我袒露的乳房,又揉又捏。我疯狂踢着,但裙子绊住我的脚。他抓住我一只脚并高高举起,把潮湿的衬裙、裙子和连身内衣往上推到我的腰间。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裤子。
跟逃兵阿里如出一辙,我愤怒地想。英国士兵都是什么德行?可真是光荣的传统,一群混账东西。
身陷英国堡垒,尖叫不太可能引来帮助,但我还是吸饱气试了一下,算是形式上的抗议。我以为会因此被赏耳光或被命令闭嘴,但并没有。出乎意料的是,他看起来很喜欢。
“继续叫吧,小甜心,你越叫我越兴奋。”他喃喃说着,忙着拉开裤头。
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大骂“滚开”,意思非常清楚,但表达得不是很熟练。
他的一束头发松开,落在前额,呈现略微放荡的凌乱。他看起来很像他的六世孙,我因此有股可怕的冲动,想要张开双腿回应他。但当他粗鲁地扭揉我的乳房,那股冲动便立刻消失。我感到万分愤怒、恶心、屈辱又厌恶,但很奇怪,我并不觉得害怕。我感到大腿承受着猛烈的撞击,而突然间我明白了。他不打算进去,除非我尖叫出声——而且即便我叫出声,他也可能不进去。
“哦,你喜欢这样?”我说,脸上立刻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我冷冷闭上嘴,头转向一边,以免忍不住说出更多不理智的话。我明白,不管会不会遭到强奸,他阴晴不定的脾气都非常危险。我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发现窗边突然闪过一道阴影。
“劳驾,”一个冷静沉着的声音说道,“不要碰我妻子。”兰德尔身体一僵,一只手还放在我胸部。詹米蹲伏在窗框上,一把黄铜柄的巨型手枪撑在前臂。
兰德尔愣了片刻,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把头慢慢转向窗户,右手则放开我的胸部,以詹米看不到的角度偷偷滑向桌上的刀子,就在我的头部旁边。
“你刚刚说什么?”他以难以置信的语气说,握紧刀子后,转头看清了说话的人。他再度停顿一会儿,瞧着对方,接着大笑:“谢谢老天,是你这只苏格兰小野猫!我还以为已经把你解决了!背伤终于好了,是吗?你刚刚说,这位是你妻子?嗯,是个可人的乡下小姑娘,跟你姐姐真像。”
兰德尔转过一半的身体依然遮着刀,接着手一转,刀刃指着我的喉咙。我可以越过兰德尔的肩膀看到詹米,他蹲在窗台上,像一只准备跃起的猫。枪管没动,他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唯一泄露他情绪的,是爬上他喉间的暗红色伤疤。他领子没扣,脖子上那道小疤燃烧得特别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