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拉里堡 第五章 亲吻与内裤(2 / 2)

“这是你祖父的内裤?”我努力憋住笑意猜测道,“还是你祖母的?”

“这是我父亲的。”他冷冷看着我,“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在我的妻子和佃农面前裸泳吧?”

他鼓起勇气,一手拉住内裤多出来的部分,迈进蓄水池。他走到轮子旁边确定位置后,深吸一口气,潜入水里,我最后看到的是他鼓起来的红色法兰绒内裤。磨坊工人从窗户探出头来,看见詹米湿润发亮的头颅浮出水面,便喊出一些鼓励和指示的话。

水生植物在池岸丛生,我拿根棍子翻找药属葵根,还有叶片细长、植株矮小的水芹。我把篮子装到半满之时,身后传来一阵礼貌的咳嗽。

这位妇人确实上了年纪,至少看来已显老态。她拄着山楂树拐杖,身上那件衣服一定是二十年前穿的,现在已经因身形缩小而显得太大。

“早安。”她说,连着点了好几个头。她戴着一条全白头巾,盖住大部分头发,只有几绺铁灰色发丝衬在宛如干掉的苹果的脸颊旁边。

“早安。”我试着爬起来,她却向前几步,极度优雅地在我身边坐下。希望她等一下还爬得起来。

“我是……”我正准备自我介绍,但话还没讲完,就被她打断了。

“你当然就是新夫人。我是麦克纳布太太,大家都叫我麦克纳布奶奶,因为我的媳妇也都叫麦克纳布太太。”她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把我的篮子拿过去看,“药属葵根……啊,对咳嗽很好。不过,小姑娘,你不会想吃这个的。”她戳着一个小小的褐色块茎。“长得有点像百合根,但其实不是。”

“那是什么?”我问。

“瓶尔小草。那东西要是吃下去,小姑娘,待会儿你就会在地上打滚啦。”她从篮子挑出那个块茎丢到池塘里,溅出一道水花。她把篮子拉到腿上,很专业地翻找其他植物。我在一旁看着,觉得她虽然有趣,但也有点无礼。终于,她满意了,把篮子递还给我:“嗯,以一个外地姑娘来说,你不算太没知识。起码水苏和藜草还分得出来。”她瞥了池塘一眼,詹米像海豹一样光滑的头颅冒出水面,不一会儿又再潜入磨坊底下。“看来东家和你结婚,不只是看上你的脸。”

“谢谢。”我把这当恭维。

老太太用犀利的眼神,紧盯着我的腹部。“还没孩子?”她问,“要用覆盆子叶。拿一小撮和玫瑰果泡在一起,从弦月喝到月圆,然后月圆到半月之间,用一点伏牛花来清理子宫。”

“嗯……”

“我想请东家帮点小忙。不过看来他现在很忙,我就告诉你吧。”老太太继续说。

“好。”我只能答应,反正也没办法拒绝她。

“是我孙子。”她灰色的小眼睛有弹珠的大小和光泽,紧盯着我,“我孙子拉比,那是他的名字。我一共有十六个孙子,其中三个叫罗伯特,不过有一个小名是鲍伯,另一个是罗伯,然后这个小的叫拉比。”

“恭喜。”我礼貌地回应。

“我希望东家可以收他做马夫。”

“嗯,我不确定……”

“因为他父亲,你懂吧。”她亲密地靠过来,“我不是说严格一点有什么错,我也常说不打不成器,老天爷就是知道男孩子该打,才会让男孩子那么爱捣蛋。可是把孩子放在壁炉上,脸上还有一块手掌大的瘀青,只因为多拿了一块麦饼,这就……”

“你是说拉比的父亲打他?”我打断她。

老太太点点头,很高兴我反应机灵。“没错。我刚刚不就是这么说的吗?”她举起一只手,“这个情况,一般来说我当然不会插手。是他的儿子,该怎么管就怎么管,不过……嗯,拉比是我的心肝宝贝,而且实在不是孩子的错,做父亲的自己是个酒鬼,我身为他母亲,说这个实在很丢脸。”

她竖起一根指头开始数落。“我并不是说罗纳德的父亲喝酒很节制,不过他可从没对我或孩子们动手——至少,他只动手了一次,之后就没有了。”她思虑周到地补上一句。闪亮的眼睛突然望向我,小小的脸庞圆润而结实,像夏日的苹果。我看得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个活泼动人的女孩。

“他只有那次打我。”她吐露,“我把腰带从火边抢下,套在他头上。”她笑得身体前后摇晃。“他以为我一定会杀了他,我一边哭,一边抱着他的头,思考我要做什么,变成独力养两个孩子的寡妇?”她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不过他变了,他再也没对我或孩子动过手。跟你说,我生了十三个,养大了十个。”她骄傲地说。

“恭喜。”我说,这次是认真的。

“覆盆子叶。”她说,亲密地把手放在我膝上,“真的,小姑娘,覆盆子叶有用。没用的话你来找我,我弄紫锥菊和葫芦瓜籽汁,加颗生蛋给你喝。那会把男人的种直接吸进子宫,跟你说,保准你复活节前肚子就大得像南瓜。”

我咳了几声,脸颊有点泛红:“嗯……你要詹米,呃,东家,收你孙子做马夫,好让他离父亲远一点?”

“是的,没错。拉比现在已经是个漂亮能干的小伙子了,东家不会……”

老太太比手画脚说着,突然间脸色一僵。我转过头,也沉下脸来。是英国士兵。六个龙骑兵,骑着马小心翼翼地下坡,朝磨坊过来。

麦克纳布太太反应沉着,她起身,然后在詹米散落的衣服上坐下,宽大的裙摆遮住所有东西。

我身后的蓄水池里,随着詹米探出水面,传来一阵水花和大口呼气的声音。我不敢大叫出声或轻举妄动,生怕把龙骑兵的注意力引到这边,但身后突然一片死寂,我知道他看见他们了。水面上传来一个字打破了沉寂,声音虽轻,却是由衷的心声:“妈的。”

我和老太太都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看那些士兵走下坡来。在他们终于转入磨坊的小路时,老太太迅速转头面向我,一根笔直的手指按在干瘪的嘴唇上。我绝不能开口,不能让他们听出我是英国人。我还来不及点头,那些沾满泥泞的马蹄就在几英尺外停下了。

“两位女士,早安。”领队的士兵说。他是下士,幸好不是霍金斯下士。我迅速扫过一眼,当中并没有在威廉要塞见过的脸孔,我紧握篮子提把的手也就稍微放松了些。

“我们从上面看到磨坊,想来看看是否有食物可买?”下士说。他不确定该对谁说话,便朝我们两人中间鞠了个躬。

麦克纳布太太态度虽冷淡,却很有礼貌。“早安。但如果你们想买食物,恐怕要失望了。磨坊轮子不动了。下次再来吧。”她点头示意。

“哦?出了什么问题?”下士是个气色红润、身材矮小的年轻人,似乎十分好奇。他走到池边去瞧轮子,磨坊工人原本正探出头来要报告磨石的最新情形,一看到他就立刻缩了回去。

下士把那队人马中的一人叫过去。他爬上斜坡后,又对另一个士兵挥手示意,那人服从地弯下身体,让下士就着他的背爬上去。他伸手往上,勉强攀住屋檐,扭动着身体爬上茅草屋顶。他就算是站着,仍很难够着巨大轮子的边缘。他伸出双手摇晃巨轮,然后弯身从窗户对着磨坊工人大喊,要他用手试着转动磨石。

我努力不去看水闸底部。我虽然对水车如何运转并不清楚,但却害怕轮子要是突然动了起来,水下机件旁边的东西都会被绞碎。显然这不算杞人忧天,因为麦克纳布太太严厉地对旁边的一位士兵说:“你应该叫你们长官下来,小伙子。他这样做对磨坊或对他自己都没有帮助。不懂的事就别插手。”

“噢,夫人,不必担心。”士兵一派轻松地回答,“西尔弗斯下士的父亲在汉普郡有座小麦磨坊。要是下士不懂水车,我来也行。”

麦克纳布太太和我警觉地互看一眼。下士又爬上爬下、左摇右晃地探勘了一会儿,才下来走到我们坐着的地方。他身上汗水直流,先拿了又大又脏的手帕擦过通红的脸,才开口跟我们说话。

“我没法从上面修好,磨坊里面那个蠢蛋好像完全不会讲英语。”他瞧了瞧麦克纳布太太坚固的拐杖和粗糙的四肢后,又瞧了瞧我,“这位年轻的小姐是否可以替我去跟他说?”

麦克纳布太太保护地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袖子。“抱歉,请原谅我媳妇。自从她上次流产后,脑袋就不太灵光了。她超过一年没说半个字了,可怜的孩子。而且我不能离开她身边半步,以免她因为悲伤过度投水自杀。”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失智的人,以我现在脑袋混乱的情况来说,并不算太难。

下士好像受到了挫败。“哦……”他踱到池边,皱眉望进水里。他的表情跟詹米一个小时前一模一样,原因显然也是一样的。

“没法子了,柯林斯。”他对一位老骑兵说,“我得到水里去看是什么东西卡住了。”他脱下鲜红色的外套,开始解开衬衫袖口。我和麦克纳布太太恐惧地互望一眼。磨坊底下虽有足够的空气,但绝对没有空间让人躲藏。

正当我不太乐观地思考着是否有机会演出癫痫发作时,头上的巨轮突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巨轮发出锯树一般的声音,快速转了半圈,然后又卡了一下,才开始规律地旋转起来。清澈的水流顺利从水斗里倒出,流入水闸。

下士停下宽衣的手,观看巨轮转动。“你看,柯林斯!刚刚到底是什么卡住了?”

有个东西从轮子顶端出现,好像是来回答问题的。那东西挂在一个水斗上,湿透的红色布料滴着水。水斗打进水流,在水闸中翻腾,那东西随之落下,詹米父亲昔日的内裤傲然浮现在水面上。

老骑兵用树枝把内裤打捞上来,小心地在长官面前展示。下士从树枝上扯下内裤,好像被迫捡起一只死鱼。

“嗯。真不知道这东西打哪儿来的?之前一定是卡在轮轴里了。没想到这东西竟然会造成这么大的麻烦,是吧,柯林斯?”他说,并且高举着那件衣物审视。

“是的,长官。”那个龙骑兵显然对苏格兰磨坊的内部构造没有太大兴趣,给了个礼貌的回答。

下士把内裤翻来覆去几次后,便耸耸肩,然后用它擦了擦手上的脏污。

“这块法兰绒料子不错。”他拧干内裤说,“至少拿来磨光大头钉很够劲儿。可以拿来做纪念吧,柯林斯?”接着他礼貌地向我和麦克纳布太太鞠了躬,转身走向他的马。

龙骑兵尚未隐没至山丘边缘,蓄水池就出现一阵水花,接着一直藏在水里的人出现了。

他面无血色、脸色发青,就像大理石一样苍白,牙齿不停打战。我几乎听不出他说了什么,反正他说的也是盖尔语。

麦克纳布太太听得懂他的话,听完后嘴巴张得老大。不过她迅速合上嘴巴,对从水里起身的东家深深鞠躬。詹米见到麦克纳布太太,停下上岸的脚步,水波仍在他的腰际荡漾。他深吸一口气,咬紧不住打战的牙齿,拿掉肩上的一条水草。

“麦克纳布太太。”他向这位年长的佃农回礼。

“先生,今天天气真好,您说是吧?”她又再次鞠躬回礼。

“有点……凉。”他说着看了我一眼。我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先生,您回来了我们都很高兴,我和孩子们都盼着您赶快回来住下呢。”

“我也希望,麦克纳布太太。”詹米礼貌回应。他扭过头怒视着我,我只是温柔微笑。

老太太无视我们之间的神色,粗糙的双手交放在大腿前方,又优雅地坐了下来。

“东家,我想向您提出一个小小请求,关于……”她开口道。

“麦克纳布奶奶。”詹米打断她,身体在水中微微前倾,“你要什么,我都答应。赶快把我的衣服还我,不然我就要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