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七章 解罪(1 / 2)

我不记得自己爬上了床,但我一定这样做了,因为我醒来时在床上。安塞姆正坐在窗边读书。

我从床上弹起。

“詹米?”我沙哑地说。

“正睡着。”他把书放到一边,看一眼桌上的蜡烛钟,“跟你一样。过去这三十六个小时,你都和天使在一起。”他从陶瓶中倒出一杯酒,凑到我嘴边。我以前曾认为,没刷牙就在床上喝酒最能代表一个人的堕落,但在修道院,有身披教袍的方济会修士为伴,这个行为似乎不那么堕落了。而且,这杯酒确实把我口中的黏腻感一扫而空。

我把脚放到床下,摇摇晃晃坐了起来。安塞姆抓住我的手臂,扶我靠回枕头。突然间,他看起来像是有四只眼睛,还多了一些绝用不上的鼻子和嘴巴。

“我有点晕。”我闭上眼睛,再睁开一只眼。好多了。至少他人只有一个,只是轮廓有点模糊。

安塞姆关切地弯下身来:“要我去找安布罗斯修士或波利多尔修士吗,夫人?很不幸,我不太懂医药。”

“不用,什么也不需要。我只是坐得太急了。”我又试着坐起来,动作慢很多。这次房间和房内的物品都保持静止。我开始感觉身上有多处瘀青和伤口,刚才因为晕眩而未察觉。我想清喉咙,却发现喉咙很痛。我露出扭曲的痛苦表情。

“真的,亲爱的,或许……”安塞姆迟疑地停在门口,准备出去求援。他看起来很惊慌。我伸出手,想拿起桌上的镜子,接着又改变主意。我还没准备好见人,于是改拿酒瓶。

安塞姆慢慢走回房里,站着望向我,直到确定我不会昏倒,才又坐下。我慢慢啜着酒,意识逐渐清醒,努力挥去鸦片幻梦的余威。所以,我们最终都活下来了。两个人都活下来了。

我的梦很混乱,充斥着暴力和鲜血。我一再梦见詹米已死,或者垂死。然后,雾里隐约有道人影,是雪地上的那名少年,他惊愕的圆脸叠上詹米憔悴瘀青的脸。我觉得仿佛整晚都处于杀戮中,每块肌肉都萎靡无力。

安塞姆还在,很耐心地看着我,双手放在膝上。

“有件事您可以帮我,神父。”我说。

他立刻起身,很想帮忙的样子,伸手去拿酒壶:“当然可以。再喝点酒?”

我虚弱地微笑:“好,不过等一下。现在,我希望您能听我告解。”

他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专业的沉着,就像重新披上教袍。“亲爱的夫人,若你希望这样,当然可以。不过,杰拉德神父不是比较合适吗?大家都知道他在这方面很出色,而我……”他像标准高卢人那样耸耸肩,“当然,我可以听人告解,不过其实我很少听,我只是卑微的学者。”

“我想对您告解,而且我现在就要说。”我坚定地说道。他屈服地叹口气,取来圣带。他把圣带绕过后颈,让紫色的丝带平直垂下,在黑色教服的前身闪烁着光泽。他在凳子上坐下,对我按手祝福后,然后向后坐着等待。

于是我说了。所有事。我是什么人,怎么来到这里。弗兰克的事,詹米的事,还有死在雪地上的那名年少的英国龙骑兵,那张长着雀斑的苍白脸庞。

我说话的时候,他表情一直不变,只是褐色圆眼睁得更圆了。我一说完,他眨眨眼睛,张开嘴,欲言又止,摇摇头,像是要让头脑清醒一点。

“不。”我耐心道,再次清清喉咙,声音跟牛蛙一样嘶哑,“你不曾接受告解,也不曾想象这件事。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以告解的形式,告诉你这些事了吧?”

他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没错。没错,这是一定的。假如……没事。当然,你希望我守口如瓶。还有,既然你是在告解,你也希望我一定要相信。不过……”他搔搔头,然后抬头看我,脸上慢慢展露出热切的笑容,“不过,这真是不可思议!非比寻常,难以想象!”他轻声惊叹。

“我不会用‘非比寻常’来形容。”我冷冷地说,“不过‘难以想象’倒很贴切。”我咳了几声,伸手拿酒。

“不过,这真是……奇迹。”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您坚持这么说。”我叹了口气,“不过,我想知道的是,我该做什么?我有杀人罪吗?还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有通奸罪吗?我不是想要弥补,但我真的想知道。再者,既然我在这儿,我该怎么做?我可以……我是指,我应该运用我所知……去改变事情吗?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有可能改变。不过若是可以改变,我有权这么做吗?”

他向后靠着沉思,慢慢举起两根食指,指尖对着指尖,盯着手指好久。终于,他摇摇头,对我微笑:“亲爱的朋友,我不知道。请你体谅,这并不是神父会在告解室面对的情况。我必须思考,然后祈祷。没错,一定要祈祷。今晚我在圣体前轮值时,会好好思考你的事。或许明天可以给你建议。”

他温柔地示意我跪下来:“不过现在,我的孩子,我会为你解罪。不论你有什么罪,只要有信仰,都会被原谅。”

他举起一只手祝福,另一只手放我头上:“我宽恕你,奉圣父、圣子及圣灵之名。”

他起身,扶我站起来。

“谢谢神父。”我说。我身为非教徒,却只是因为想要他认真听我吐露心事便向他告解,甚至有些意外地在告解后感到如释重负,或许那只是因为我把真相说出来了吧。

他挥手表示不用客气:“我明天再来见你,亲爱的夫人。现在,可以的话,你应该多休息。”

他朝门走去,把圣带折成整齐的方形,在门口停了下来,转身对我微笑,眼睛像兴奋的孩童那样亮了起来:“或许明天……你可以……告诉我那是什么样子?”

我也对他微笑:“好的,神父。我会告诉您。”

他离开后,我步履蹒跚地去看詹米。我见过的尸体中,有许多看起来都没有他糟,不过他的胸膛起伏规律,不祥的青色也已从他身上褪去。

“我每隔一小时都将他叫醒,他咽几口粥就睡着了。”罗杰修士在我旁边轻声说。他把视线移到我身上,看到我的样子后吓了一跳。我应该先把头发梳好。“呃,你要不要……也喝点粥?”

“不用,谢谢。我想……或许我还是再睡一会儿好了。”我不再觉得被愧疚和沮丧压得喘不过气,但沉重的困意和满足在我四肢上逐渐散开。可能是因为告解,也可能是因为酒,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好想回床上昏睡。

我倾身向前触碰詹米。他很温暖,但没有发烧迹象。我温柔地抚上他的头,抚平他凌乱的红发。他的嘴角微微牵动,然后又不动了。但他的嘴角变成上扬的弧度。我很确定。

天气又冷又湿,灰白的地平线与山丘上的雾气及上周的脏污积雪融为一体,修道院仿佛被包入一颗肮脏的棉球。即便是在修道院里,冬日的寂静也沉沉压着每个人。礼拜堂早晚祷的唱诵声变低了,厚重的石墙似乎吸掉了所有声音,匆忙的日常活动也平静下来。

詹米睡了近两天,清醒时也只能吃点粥、喝些酒。但他一醒来,便以一般健康年轻男子的速度复原,只是他也失去原本习以为常的体力和独立。换句话说,他几乎二十四小时受到密切关照,因此变得任性烦躁,脾气非常差。

他肩上的伤很痛,腿上的疤很痒,也忍受不了再趴在床上。房里太热。他的手也很疼。炭盆的烟熏得眼睛无法阅读。粥、奶酒和牛奶让他厌倦。他想吃肉。

我看出这是好转的征兆,十分高兴,但也决定不再纵容他。我打开窗户,换掉床单,在他背上涂金盏花药膏,腿上擦芦荟汁,然后唤来帮忙的教友,请他取来更多粥。

“我不要再喝水!我要食物!”他烦躁地推开托盘,粥溅到碗下方的餐巾上。

我双臂叠在胸前,向下盯着他,他也以不驯的蓝眼回瞪着。瘦得像条木板,薄薄的皮肤下绷出下巴和颧骨的明显线条,虽然痊愈得很快,胃里纤弱的神经却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复原。他不能一直拒食牛奶和粥。

“我说你可以进食的时候,你才可以进食,我没说之前不可以。”

“我现在就要!别以为你可以管我吃什么!”

“没错,我可以!你大概忘了,现在我是医生。”

他把脚甩到床下,显然想要起来走路。我一手放在他胸膛上,把他推回去。“你的任务就是待在床上,这辈子至少听这一次话。你还不能下床,也不能吃固态食物。罗杰修士说你今天早上又吐了。”我怒气冲冲。

“罗杰修士管他自己就好,你也一样。”他咬着牙,挣扎起身,伸出手,抓到桌子边缘。他用很大力气挺直身体,站得摇摇欲坠。

“回床上去!你要跌倒了!”

他脸色极度苍白,即使只用这么一点力气站着,都冒出了冷汗。“我不要,就算要回到床上,也是我想回才回。”

这次我真的被激怒了。“哦,是吗?你以为是谁救回你的命?是你自己吗,是吗?”我抓住他的手臂,要把他带回到床上,但他把手抽开。

“我没请你这么做,不是吗?我叫你别管我,不是吗?而且我根本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我,如果把我救活只是要让我饿死,又何必那么大费周章,除非你觉得看我饿死很开心!”

实在太过分了。“白眼狼!”

“泼妇!”

我挺直身,威吓地指着床铺,用多年照护养成的权威,对他说:“马上回去躺好,你这又倔又蠢的……”

“苏格兰人。”他简洁有力地帮我说完,然后往门口走了一步,差点跌倒,幸好他扶住了凳子。他重重跌坐在凳子上,身体摇晃不定,眼神因晕眩而有点失焦。

我握住拳头怒视他:“好,非常好!我就请人拿面包和肉来,等你吐到地上,你就自己趴在地上清理!我不清理,若罗杰修士帮你清理,我就剥他的皮!”

我冲向走廊,把门摔上,瓷脸盆在门的另一边碎掉。我转身看见几个兴致勃勃的观众站在走廊上,显然是被吵闹声吸引过来的。罗杰修士和默塔并肩站在一起,瞪着我涨红的脸和起伏的胸部。罗杰一脸不知所措,而默塔在听到门后传来的盖尔语脏话后,凹凸不平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所以,他好多了。”他满意地说。

我靠向走廊的墙,感觉脸上也慢慢露出回应的笑容:“嗯,没错,他好多了。”

这天我在药草园待了整个早上,回主建筑的路上走到图书馆附近,见到安塞姆自回廊迎面而来。他一见到我便面露喜色,快步走到庭院和我会合。我们一起在修道院内边走边谈。

“可以确定的是,你碰到的问题很有趣。”他从墙边的灌木上折下一根树枝,仔细审视抵抗寒风的嫩芽,然后把树枝丢到一边,抬头仰望天空。微弱的阳光正从薄薄的云层中透出。“天气暖了些,不过离春天还很远。”他说出他的观察,“不过,鲤鱼今天应该会活蹦乱跳……我们到鱼池边瞧瞧。”

鱼池跟我的想象差距很大,完全不是精雕细琢的,仅仅是一座石砌的实用水槽,随意建在厨房附近。鱼池里满是鲤鱼,当天气严寒不宜出海捕鱼,常吃的鳕鱼、鲱鱼和比目鱼缺货时,便能用这些鱼供应星期五和守斋日的餐点。

安塞姆说得没错,鲤鱼确实活蹦乱跳,肥美的流线型身体彼此挨着游动,白色鱼鳞反射出天空的云朵,游动时偶尔会激起小小波浪,把水花溅出它们的石牢。我们的影子笼罩水面时,鲤鱼全转过来朝向我们,就像罗盘的指针转向北方。

“它们看到人,就会期待食物。”安塞姆解释道,“实在不该让它们失望。亲爱的夫人,等我一下。”

他冲进厨房,很快拿来两条干面包。我们站在鱼池边,剥着面包屑,丢向那些永远喂不饱的嘴巴。

“你知道吗,你这特殊的情况有两个方面。”安塞姆边说,边专心剥着面包。他往旁边看我一眼,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微笑,惊奇地摇摇头。“你知道,我还是很难相信。这太神奇了!说真的,上帝对我很慷慨,让我知道这些事。”

“嗯,那很好,但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是也如此慷慨。”我语气有点冷淡。

“会吗?我觉得他对你很慷慨。”安塞姆蹲了下来,手指撕着面包,“真的,这情况至今没给你带来什么不便……”

“要这么说也可以。”我咕哝着。

“但这也可以视为圣恩的标记。”他没理会我的插话,继续说着,褐色眼睛审视地看着我,“我在圣体前跪下,祈求指引,而当我坐在宁静的礼拜堂里,我似乎把你当成遇到船难的旅人。在我看来,你目前的处境就像船难,不是吗,夫人?一个灵魂,突然被丢到陌生的国度,失去朋友,离开了熟悉的环境,除了这块新土地上的东西,没有其他依靠。这种事是灾难,却也可能带来绝佳的机会和恩典,真的。或许新土地物资丰饶,可以结交新的朋友,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没错,可是……”

“所以……”他权威地说,伸出一根指头制止我,“如果你被剥夺了之前的生活,或许只是因为上帝认为应当赐予你另一种生活,更丰富更满足的生活。”

“噢,是很满足,好吧。可是……”

“现在,站在教会法规的立场,你的婚姻并不难处理。两个都是有效婚姻,教会都承认是神圣的。而且严格说来,你和里面那位年轻骑士的婚姻,比和兰德尔先生的婚姻还要早。”他皱眉说道。

“是的,‘严格说来’是如此。”我终于可以说完我的话,“但在我的时代就说不通了。我不认为教会法规在创立的时候,考虑过这种意外情况。”

安塞姆笑了,胡子在微风中颤抖。“非常正确,亲爱的,非常正确。我的意思是,从严格的法律角度来说,你和这两个男人所做的事,在道德和法律上都无罪。我刚刚说过,你这情况有两个方面:你做了什么,还有你要做什么。”他伸出一只手,用力把我拉下来坐在他旁边,于是我们的视线便平行了。

“这是我听你告解时,你问我的问题,不是吗?你做了什么?还有,你应该做什么?”

“是的,没错。而你刚刚告诉我,我没有做错事?可是我……”

我觉得他几乎和杜格尔一样爱打断别人。“不,你没有。”他坚定地说,“人的行为即便恪守上帝律法和自己的良知,还是可能遭遇困难和悲剧,这点你该明白。令人痛苦的是,我们仍然不知道上帝为何容许邪恶存在,但我们知道这是事实,因为他在《圣经》里说了,‘我创造善良,我也创造邪恶。’结果,即使是好人,有时……我想,好人尤其如此。”他沉吟着补充:“好人的生命也会碰上重大疑惑和困境,例如那名你不得不杀的少年。不……”他伸出一只手阻止我插嘴,“你没做错。在那种紧急情况下,你不得不杀他。就连教诲我们生命有多么神圣的圣母教会,也承认人有自卫和保护家人的需求。而看了你先生之前的模样……”他回望客房一眼,“我不怀疑你确实是被迫走上暴力一途的。如此一来,你就没有理由自责。确实,你对这个行为感到愧疚和后悔,因为,夫人,你是同情心和情感丰沛的人。”

他轻拍我放在屈起双膝上的手:“有时候,我们最好的行动也会造成最令人遗憾的结果。但当时你却不可能不那么做。我们不知道上帝对那名少年有何计划,或许他是要少年在那时候到天堂和他相聚。但你不是上帝,你不能要求自己那么多。”

一阵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冷战,把围巾拉紧。安塞姆见了,便指向鱼池:“夫人,水是暖的。你要不要把脚泡进去?”

“暖的?”我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着水面。先前我没注意,但水槽四周不像教堂外的圣水池,里面没有任何碎冰,石砌的缝隙间还探出小小的绿色植物,在水中漂浮着。

安塞姆带头脱掉皮拖鞋。他的脸和声音虽然都透着教养,却有着诺曼底农夫宽大厚实的手脚。他把袍服拉到膝上,一脚探入池中。鲤鱼迅速散开,但几乎立刻就转身好奇地嗅闻新来的侵入者。

“它们不会咬人吧?”我问,怀疑地看着一大群贪婪的嘴。

“不,它们不吃人肉,而且也没牙齿。”他向我保证。

我脱掉拖鞋,小心翼翼把脚伸入水中。很惊讶,水温很舒服,不热,但在湿冷空气的对比下显得十分怡人。“噢,真舒服!”我愉快地扭动脚趾,在鱼群间掀起巨大惊慌。

“修道院附近有好几处温泉,从地底冒出的热水极具疗效。”他指着水槽遥远的另一端,我看见那里的岩缝有道小小的开口,在漂浮的水生植物后方若隐若现。

“少量温泉水从最近的温泉抽到这里,这样厨子才能四季都端出新鲜的鱼。一般来说,鱼在冬日很难存活。”

我们在水中摇晃双脚,好一阵子沉默不语。鲤鱼重重的身体游过时,偶尔会撞到我们的腿,那撞击出乎意料地沉重。太阳再度出来,阳光包围我们,虽然微弱,却可以感到一阵温暖。

安塞姆闭上眼睛,让阳光洒在脸上,再次开口:“你的第一任丈夫,名叫弗兰克是吗?我想,很遗憾,他也是你必须交托给上帝的事,你无法做什么。”

“但我原本可以做些什么,我本来可以回去……有可能回去。”我争辩道。

他睁开一只眼,怀疑地看着我:“没错,‘可能’,也有可能不能。你得冒生命危险,所以,不必苛责自己的迟疑。”

“不是因为冒险。”我说,拇指弹向一尾黑白斑点的大鱼,“或者说,不完全是因为冒险。而是……嗯,部分是因为恐惧,但主要是因为我……我放不下詹米。”我无助地耸肩,“我……就是放不下。”

安塞姆微笑,睁开双眼:“美好的婚姻是上帝最珍贵的礼物,如果你有眼光,认出并接受这项礼物,就不应自责。至于……”他把头撇向一边,像一只褐色的麻雀,“你离开本来的地方已经将近一年。你的第一任丈夫一定已经开始接受失去你的事实。即便他再怎么爱你,失去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为了自己好,我们有很多克服失落的方法。或许,他会开始新的生活。你若是丢下这么需要你而你又这么爱的人,回到那个和你共结神圣婚姻的人身边,突然中止这边的新生活,又有什么好处?尤其是,假如你只是因为责任感而回去,却把心遗落在别的地方……不行。”他肯定地摇摇头。

“一臣不事二君,一女不事二夫。现在,若那一个是你唯一有效的婚姻,而这一个……”他头朝客房的方向一点,“仅仅是不正常的关系,那么,你的责任可能就不在这里。但你和他的结合是出于上帝的意旨,我认为你应该尊重对这位骑士的责任。现在,另一个方面,你该怎么做,这就得讨论了。”他把脚从水中抽出,用袍服的裙摆擦干,“我们去修道院的厨房继续讨论吧,欧洛吉斯修士或许会愿意提供饮料给我们暖暖身子。”

我看见地上有一小块掉落的面包,便捡起丢进鲤鱼池,蹲下来穿上拖鞋。

“把这些事说出来真是如释重负,但我还不太能接受,您竟然真的相信我说的话。”

他耸耸肩,体贴地伸出手臂让我扶着,等我把脚背套进拖鞋粗糙的鞋带里。

“亲爱的,我服侍的那个人,曾让面包和鱼越变越多。”他微笑,头朝鱼池一点,鱼池里鲤鱼争食激起的旋涡正逐渐平息,“他曾经治疗病患,使死者复活。所以永恒的主带着一个年轻女子穿越石群来执行他的意旨,我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嗯,我思考着,这比被谴责为巴比伦淫妇好多了。

修道院的厨房很温暖,像洞穴,拱顶被几世纪的油烟熏得发黑。欧洛吉斯修士的下臂陷在面团桶里,他点头向安塞姆示意后,用法语呼唤一名平信徒来招呼我们。我们在忙乱中找到位子坐下,手上拿着两杯麦芽酒和一盘馅饼。

我心事重重,无心进食,便把盘子推向安塞姆。“这么说吧,若我知道一群人就要受到伤害,我是不是有必要试着阻止?”我字斟句酌地问。

安塞姆一边沉思,一边用袖子擦着鼻子,厨房的温度让他开始流鼻水。“基本上来说,是的,但也要视许多其他事而定。这样做会不会危害你自己,你是否还负有其他义务?以及,你成功的概率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