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关詹米,”我说,“是关兰德尔。”
他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其中带着怀疑。“噢,是吗?你怎么能把兰德尔关起来?”
“几天前,我和一个朋友在街上被袭击了,”我说道,回想起来时我吞了口唾液,“那些男人戴着面罩,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其中有个男人身高和体形都和乔纳森·兰德尔差不多。我打算去警局说我今天碰到了兰德尔,认出他就是袭击我们的人之一。”
杜格尔把眉毛抬起来,然后皱到一起。他冷峻地注视着我。突然,他又从对我的评估中得出了新的推断。
“天哪,你的胆子和魔鬼一样大!是抢劫吗?”他轻柔地问。虽然我不愿意,但我能感受到愤怒涌到了我的脸上。
“不是。”我咬牙切齿地说。
“噢。”他仍然看着我,向后靠到马车的靠垫上,“但是你没有受伤?”我往侧面看了看街上过往的人群,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眼睛在窥探着我礼服的领子,然后又看到我臀部的曲线上。
“不是我,”我说,“但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你听说过‘邪恶门徒’吗?”
我猛地转头看着他。他懒洋洋地靠在角落里,就像一只蹲着的猫,在阳光下眯眼看着我。
“没有,他们是些什么人?”我问道。
他耸耸肩,然后坐直,往我的远处看去,看着逐渐临近的金匠码头23。码头在波光粼粼的塞纳河上摇摇晃晃,显得既阴暗,又沉闷。
“某种社会团体,由同族的年轻人组成,他们感兴趣的那些事情……都是些不健康的,可以这么说吧?”
“嗯,”我说道,“关于这些‘门徒’,你都知道些什么呢?”
“只是一些我在巴黎酒馆里听到的东西,”他说,“有人说这个团体要成员交许多钱,按某种标准来看,入会代价很高。”
“代价是?”我挑衅地看着他。
他很阴冷地微笑,然后才回答。“其一是处女膜,其二是已婚女性的乳头。”他快速地看了看我的胸部,“你朋友是处女?或者说原本是处女?”
我感到一阵冷,一阵热。我用手帕擦擦脸,然后把它塞到披风的口袋里。我的手在颤抖,所以尝试了两次才把它塞进去。
“她原本是。你还听说什么了?你知道参加‘门徒’的有谁吗?”
杜格尔摇摇头。他赤褐色的鬓角里有些银丝,它们在下午的光线里闪闪发亮。
“只是些谣言,说其中有布斯卡子爵,或许还有夏弥斯家的小儿子,以及圣热尔曼伯爵。噢!你没事吧,姑娘?”
“没事,”我用鼻子深呼吸,然后说道,“他妈的没事。”我拉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夫人们,我们不会伤害你们。”这个反讽的声音在我记忆的阴暗处回响。那个穿绿衣服的男人中等身高,长着黑头发,身材苗条,肩膀并不宽。如果这个描述符合乔纳森·兰德尔,那么它也符合圣热尔曼伯爵。但是,我能听出他的声音吗,一个在圣奥诺雷郊区街袭击了我们的男人,有可能在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就坐在我对面参加晚宴,吃着鲑鱼慕斯,并且优雅地说着话?
但是,按照情理来想,为什么又不可能呢?毕竟我在两个小时后也坐到餐桌边上了。如果谣言是真的,那么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能让我认为圣热尔曼伯爵是我的标准下的普通人。
马车慢慢停下来,我也没有时间沉思了。我即将要让强奸玛丽的人逍遥法外,同时还要让詹米最恨的敌人平安无事?我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天杀的没有选择,我想。生命最重要,正义只好等着了。
车夫跳了下来,正伸手来拉门把手。我咬唇看着杜格尔·麦肯锡。他看着我的凝视,稍微耸了耸肩。我要他做什么呢?
“你待会儿会附和我编的故事吗?”我突然问道。
他抬头看了看高耸、巨大的金匠码头,下午明亮的阳光照耀到打开的门里。
“你确定?”他问。
“确定。”我感到口干舌燥。
他滑到座位那边,然后向我伸出了一只手。“那希望老天爷不要让我们被关起来。”他说。
一个小时后,我们从警局出来,走到空荡荡的街上。我之前让马车回家了,以免认识我们的人看到马车停在警局外面。杜格尔把手臂伸给我,我被迫拉着它。这里的地面很泥泞,穿着高跟便鞋在鹅卵石街上走不稳。
在我们沿着塞纳河岸朝巴黎圣母院的塔楼慢慢走去时,我说:“邪恶门徒……你真的觉得圣热尔曼伯爵可能是其中一个在圣奥诺雷郊区街……拦截我们的人吗?”我开始因为怀孕反应、疲劳和饥饿而颤抖起来。早餐过后我就再没有吃东西,现在开始有了饥饿感。我仅靠着勇气完成了与警察的交谈。现在,我不再觉得有必要思考,而且也没有能力去思考了。
杜格尔的手臂在我手下显得很结实,但是我不能抬头看他,我需要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脚下。我们已经转弯走到爱丽丝街上,街上的鹅卵石湿润得铮亮,而且沾有各种污物。一个拉着板条箱的搬运工在我们的路上停下来清了清嗓子,然后往我脚下的街上大声地吐了一口痰。那团浅绿色的痰落在一块石头的曲面上,最终滑落下去,缓慢地漂浮在鹅卵石不见后形成的小泥水坑里。
“唔。”杜格尔在街上前后观看,寻找马车,边思考边皱着眉头,“我说不准,我听说他做过更坏的事情,但是还没有机会见到他。”他向下看了我一眼。“你到目前为止做得不错,”他说,“不出一个小时,他们就能把兰德尔关到巴士底狱。但是他们迟早要把他放了,我敢打赌,到那个时候詹米的火气并没有冷下来。你想我和他谈谈,说服他不要做傻事吗?”
“不要!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就不要掺和了!”马车轮子在鹅卵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但我把嗓门提得足够高,让杜格尔惊讶地抬起了眉毛。
“那好,”他温和地说,“我就让你去应付他。他固执得像块石头……但想来你自有办法,是吧?”他说这句话时,侧眼看了看我,还会心、得意地笑了。
“我会做到的。”我会做到,我必须做到。我告诉杜格尔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但又离真相那么远。因为我会很乐意毁掉查尔斯·斯图亚特和他父亲的事业,不放弃任何能够阻止他莽撞做傻事的希望,甚至还会冒着让詹米坐牢的险,一切只为了愈合兰德尔的复活在詹米心上打开的裂口。我会帮助他杀掉兰德尔,而且还只会乐在其中,但有件事情除外。这件事情甚至比詹米的尊严更重要,比他的男人身份和他那受到威胁的宁静灵魂更令人忧虑。
正是对这件事情的考虑,支撑我度过了这一天,让我撑过了那个我本应该倒下的时间点。几个月来,我始终认为兰德尔已经无子而终,因此担心着弗兰克的生命。但是,就在这几个月里,我也因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个素金戒指而始终感到欣慰。
詹米给我的那个银戒指戴在我右手上。然而,在黑暗的夜里,疑惑随着梦境而来时,弗兰克给我的金戒指就是护身符。如果我仍然戴着它,那么给我戒指的弗兰克就还活着。我这样对自己说了上千次,尽管我不知道一个无子而终的人怎么能够成为弗兰克的直系先祖。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枚戒指还在我的手上闪耀,和我的手指一样冰凉了。兰德尔还活着,仍然能够娶妻生子,成为弗兰克的祖先,除非詹米先杀了他。
现在我能做的都做了,但是我在桑德林汉姆公爵府上所面对的实际情况仍然存在。保护詹米的灵魂,就得以弗兰克的生命为代价。我该如何选择?
迎面驶来的那辆马车,无视了杜格尔的召唤,飞驰着从我们边上驶过,车轮离我们很近,把泥水溅到了杜格尔的丝质紧身裤和我裙子的下摆上。
忍住没有用发自内心的盖尔语接连咒骂,杜格尔朝那辆远去的马车挥了挥拳头。
“好了,现在要做什么?”他问道。
那口痰飘在我脚下的水洼里,反射着灰色的光线。我能感到它就像黏在我舌头上一样。我伸出一只手,抓住杜格尔的胳膊。他的胳膊坚硬得就像外表光滑的西卡莫树枝——虽然坚硬,但似乎又有些让人眩晕地摇晃着,把我摇晃到边上那洼冰冷、闪亮、带有鱼腥味的泥水里。我的眼前飘浮出许多黑点。
“现在,”我说,“我想吐。”
我们回到特穆朗街时,已经快日落了。我的双膝打着颤,连爬楼梯都显得很费力。我在想詹米是否已经回来,所以就直接回卧室去脱掉披风。
他已经回来了。我在门口停住,观察着卧室里面。我的药箱打开着放在桌上。用来剪绷带的剪刀半开着摆在我的梳妆桌上。那是把别出心裁的剪刀,是一位偶尔到天使医院工作的刀匠送我的。镀金的剪刀把就像鹳鸟的头,长长的刀刃就像鸟喙。剪刀在落日的光线下闪亮着,摆在一堆微红的金色发丝中间。
我朝梳妆桌走了几步,搅动了身边的空气,把那些丝绸般的、闪耀着的发丝吹了起来,飘过了整个桌面。
“我的老天哪。”我低声说。他是回来了,但是现在又不在了。他的剑也不在了。
那些头发闪耀着,一缕一缕地散落在梳妆桌、凳子和地板上。我从桌上拾起一撮拿在手里,感受着那些细软的发丝在我手指中间分开,就像刺绣丝绸一样。我感到一阵恐慌的寒冷出现在肩胛骨中间,然后向下刺痛了我的脊柱。我回想起詹米坐在德罗昂王府后面的喷水池边上,给我讲他是如何进行人生初次决斗的情景。
他当时说:“我用来把头发扎到后面的带子断了,风把头发吹到我脸上,我几乎看不到自己。”
这次他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看到他留下的证据,感受着手中柔软且仍有生命的发丝,我能够想象他在做这一切时是多么冷漠和从容,能够听到他剪断那些可能遮挡视线的柔软发丝时剪刀发出的咔嚓声。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杀死乔纳森·兰德尔。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除了我。手里还拿着他的头发,我走到窗边往外看,似乎是在期待能够在街上看到他。但是特穆朗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只有杨树的影子在各家大门前摇曳,还有一个用人轻微地动了动。他站在大门左边,与为了强调观点而挥舞烟斗的更夫聊着天。
家里的用人们安静地忙活着,准备即将在楼下进行的晚餐。今晚没客人会来,所以没有往常的那种喧闹。没客人时,我们吃得都很简单。
我坐到床上,闭上眼睛,把双手捂在凸起的肚子上,同时紧紧握着那缕头发,似乎只要我不放手,我就能保证詹米的安全。
我的行动足够及时吗?警察是否能在詹米之前找到兰德尔?要是他们同时找到兰德尔呢?要是他们到时刚好看到詹米向兰德尔下正式决斗的战书呢?我用拇指和食指搓着那缕头发,把它们搓散成一簇红棕色和琥珀色。也好,如果是这样,那么至少他们两人都会安全。或许会被关在监狱里,但是与其他危险比起来,蹲监狱并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詹米先找到兰德尔呢?我往窗外看了看,夕阳的余晖很快就会消失。按照惯例,决斗都是在黎明进行,但是我不知道詹米是否会等到那时。他们现在就有可能在某个隐秘的地方面对面了。在这个地方,刀剑相碰的响声,以及人受伤时的叫喊声,都不会引起注意。
这是场你死我活的决斗。这二人之间的恩怨只能用死亡来解决。可这会是谁的死亡呢,詹米的,还是兰德尔的——以及随之而来的弗兰克的死亡?詹米可能剑术更胜一筹,但是兰德尔作为被挑战的人,将决定使用何种武器。而使用手枪依靠的运气比枪法多,只有最精良的手枪才能瞄得准,但即使是最精良的手枪,也容易哑火或遇到其他故障。我突然想象到一幅关于詹米的画面——他瘫软、安静地躺在草地上,血液从一个空眼眶里涌出来,黑火药的气味在布洛涅森林里的各种春季香味中显得很浓郁。
“你在干什么,克莱尔?”
我迅速抬起头,由于太过用力而咬到了舌头。他的两颗眼珠都还在眼眶里,在坚挺的鼻子上方盯着我。我从来没见过他把头发剪得这么短。这让他看上去像个陌生人,他脸颊的骨骼在皮肤下面很明显,他头骨的形状在浓厚的短发下面显现出来。
“我在干什么?”我重复了他的话。我吞了口唾液,让干燥的口腔再次湿润一些。“我在干什么?我坐在这里,手里拿着你的头发,在想你是死还是活!这就是我在做的事情!”
“我没死。”他走过去打开了大衣橱。他把剑佩到身上,但已经换掉了去桑德林汉姆府上时穿的那身衣服。他现在穿着旧衣服——这套衣服能让他自由伸展胳膊。
“是没死,我看到了,”我说,“你还亲自告诉我,真体贴。”
“我是来拿衣服的。”他拉出两件衬衫和他的长披风,把它们放在凳子上,然后又去抽屉里翻找干净的亚麻布。
“衣服?你到底要去哪儿?”我之前不知道再见到他时他会做什么,但我确实没有料到这一出。
“去一家旅馆。”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显然觉得这几个字的解释不足以打发我。他转身看着我,浑浊的蓝色双眼就像蓝铜矿。
“我让马车把你送回家后,我走了一会儿,最后又控制住了自己。然后我回家取剑,再返回公爵府上给兰德尔下正式的战书。但公爵府上的管家跟我说兰德尔被捕了。”
他凝视着我,眼神就像深海一样遥远。我又吞了一口唾液。
“我去了巴士底狱。他们说你发誓控告了兰德尔,说他在那晚袭击了你和玛丽。为什么要这么做,克莱尔?”
我的双手在颤抖,于是我扔下了手里捏着的那缕头发。它们因为我的拿握而不再黏合在一起,分散开来,变成一根根红色的发丝散落在我的大腿上。
“詹米,”我同样声音颤抖地说,“詹米,你杀不了兰德尔。”
他的一个嘴角特别轻微地扭曲着。
“我不知道是应该因为你关心我的安危而感动,还是应该因为你的不自信而感到生气。但是不管怎样,你都不用担心。我杀得了他,而且很轻松。”他说最后这个词语时很安静,口气中既带有恶毒,也带有满足。
“我不是这个意思!詹米……”
“幸运的是,”他继续说道,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兰德尔有证据证明他那天晚上一直在公爵家里。只要警察问询完在场的人,确信兰德尔是清白的——至少在你的指控上是清白的——那么就会释放他。我要在旅馆里待到他被释放。然后我就会去找到他。”他的眼睛盯着衣橱,但显然他看到的是其他画面。“他会等着我的。”他轻柔地说。
他把衬衫和亚麻布塞进旅行袋,然后把披风搭在手臂上。他正要转身出门,我从床上跳下来,抓住了他的衣袖。
“詹米!看在老天的分上,詹米,听我的。你杀不了兰德尔,因为我不让。”
他十分惊讶地向下盯着我。
“是因为弗兰克。”我说道。我放开他的衣袖,然后向后退了一些。
“弗兰克,”他重复道,轻微地摇摇头,似乎是为了清除耳朵里的蜂鸣声,“弗兰克。”
“是的,”我说,“如果你现在杀死兰德尔,那么弗兰克……弗兰克就不会存在了。他不会出生。詹米,你不能杀无辜的人啊!”
他那张在平时泛白、红润的古铜色面容,在我之前说话时已经变成满是斑点苍白。现在,那种红润又开始增加,红到了他的耳朵尖,让他的脸颊红得像火焰一般。
“无辜的人?”
“弗兰克是无辜的!我不在乎兰德尔……”
“但我在乎!”他一把抓起旅行包,大步朝门口走去,披风在他胳膊上飘扬着,“天哪,克莱尔!你想阻止我复仇,阻止我去杀死那个让我扮演婊子的人?那个人逼我跪在地上舔他的阴茎,让我浑身沾满了自己的血!天哪,克莱尔!”他猛地拉开门。他走到走廊里时,我才伸手拉住他。
天已经开始黑了,用人们已经点上了蜡烛,所以走廊里照着轻柔的烛光。我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拽他。
“詹米!求求你!”
他不耐烦地快速挥手,挣脱了我的拉拽。我就快哭了出来,却含住了泪水。我抓到他的旅行包,把包从他手里拉了下来。
“求求你,詹米!再等一年吧!那个孩子……兰德尔的孩子……在明年十二月就会怀上了。到那个时候就没有关系了。求求你,詹米,看在我的分上,等到明年十二月吧!”
金边桌上的蜡烛台把他的巨大影子摇曳着照在远端的墙上。他抬头盯着影子,双手握得紧紧的,似乎是在面对着一个高耸在自己面前的面无表情的危险巨人。
“是啊,”他轻声说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个大家伙!又大又坚强。我特别能忍。是的,我特别能忍。”他大叫着,迅速转身看着我。
“我特别能忍!但是能忍就意味着必须忍吗?我需要承担所有人的弱点吗?我自己能有弱点吗?”
他加快步伐往走廊那边走去,那个影子无声、疯狂地跟着他。
“你不能让我忍!你,你们所有人!你知道……知道……”他哽噎住了,因为狂怒而说不出话来。
他边走边不停地击打走廊的石墙,狂暴地把拳头的一侧砸到石灰岩墙壁里。石墙无声却激烈地承受了他的每一次击打。
他停下来,转身面对着我,沉重地呼吸着。我纹丝不动地站着,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快速地点了一两次头,似乎是在下决心做什么事,然后嘶的一声从腰带上抽出匕首,把它递到我的鼻子前面。他明显努力平静地说道:“你可以选择,克莱尔。选他,或者选我。”他慢慢地翻转匕首,蜡烛的火焰在光亮的匕首上跳跃着。“他活着我就死。如果你不想我杀他,那么你现在就亲手杀了我。”他抓住我的手,强迫我握住刀柄。他撕开衣服的花边,裸露出喉咙,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指,把我的手向上拉。
我全力反抗,但他还是把刀尖拉到了锁骨上方柔软的凹陷处,刚好在几年前兰德尔用刀给他留下的青色疤痕的下方。
“詹米!停下来!赶紧停下来!”我伸出另外那只手用力捶打他的手腕,打疼了他,让我能够把手指挣脱出来。匕首哐当一声掉到地上,然后从石地板上弹起来,安静地落到那张画有树叶的欧比松地毯的一角。我能够把细节看得很清楚,这让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刻充满了折磨。我看到那把匕首冷酷地横躺在一串绿色大葡萄的卷曲根茎上,似乎是想把那串葡萄割断,把它们从地毯里切出来,滚到我们的脚下。
詹米呆站在我面前,脸颊白得像骨头,双眼燃烧着。我抓住他的胳膊,它在我手指下面坚硬得像木头。
“请相信我,求求你。如果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这么做。”我颤抖着深吸一口气,让肋骨下猛然跳跃着的脉搏缓下来。
“你的命是我救下来的,詹米。而且救了两次。我让你没有在温特沃思监狱被绞死,你在修道院发烧时也是我把你治好的。你欠我一条命,詹米!”
他向下注视了我许久,然后才开口回答。他回答时,声音又变得轻柔,带有尖锐的讽刺。
“我知道。你现在就要我还债?”他那双清澈、深邃的蓝眼睛燃烧着,就像是蓝色的焰心一样。
“我必须这样做!我没法让你讲道理。”
“道理。噢,道理。不,我看你也不是在讲道理!”他把双臂抱到背后,卷曲起左手的手指,紧紧抓住右手的僵直手指。他低着头,朝无尽的走廊里慢慢地离我远去。
走廊两侧挂有油画,有些油画被下面的高烛台或大烛台照亮,有些则被上面的镀金烛台照亮;还有些则没有那么受宠,只是在中间的黑暗中潜伏着。詹米在油画中间慢慢走着,偶尔向上看一眼,似乎在与那些戴着假发的油画观众交谈。
走廊横跨整个二楼,铺有地毯,挂着壁毯。走廊两头的墙壁里,装有巨大的彩色玻璃窗。他一直走到远端,然后像参加阅兵的军人一样,精确地猛然转身,又以缓慢、正式的步伐走了回来。一次又一次地走过去又走回来,走过去又走回来。
我的双腿在颤抖,于是坐到了走廊尽头边上的扶手椅里。一位无处不在的用人过来谄媚地问我是否要葡萄酒或饼干,我尽量礼貌地挥手把他打发走,然后等待着。
詹米最终停在我面前,穿着银扣鞋的双脚大张开地站在地上,双手仍然相互抓着放在背后。他等我抬头看他,然后才开口说话。他的面容僵硬,没有焦虑的抽搐透露情绪,但他双眼附近的皱纹却因为压力而变得很深。
“那就等一年。”他只说了这几个字。他立即转过身去,在我挣扎着从那把深深的绿色丝绒椅子里起来时,他已经离我几英尺远了。我还没有站起来,他突然转身从我身边走过,三大步走到镶着彩色玻璃的窗边,然后用右手砸穿了玻璃。
那扇窗户由上千块彩色玻璃组成,由许多铅条黏合在一起。画有《帕里斯的评判》的整扇窗户,尽管框架被震动,但铅框却让大多数玻璃完好无损。虽然发出了碰撞声和叮当声,但詹米只在阿佛洛狄忒的脚下砸出一个锯齿形的洞,然后轻柔的春风吹了进来。
詹米站了片刻,把双手紧紧压到肚子上面。他那有褶边、像新娘礼服一样的网格袖口上出现了深红色的血迹。我朝他走去,而他又一次从我身边走过,沉默着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我又瘫坐到扶手椅里,坐下去时很用力,让灰尘从长毛绒里飘了出来。我无力地躺在那里,闭着双眼,感受着凉爽晚风的吹拂。我鬓角上的头发有些湿润,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它就像鸟类的脉搏那样快,在我的喉咙底部急速跳动着。
他会原谅我吗?回想着他那种知道自己被背叛的眼神,我的心就收紧得像拳头一样。“你怎么能让我忍?”他当时说,“你,你知道……”是的,我知道兰德尔对他做了什么,而且我觉得这种知情可能会让我远离詹米,就像我远离弗兰克那样。
但是,无论詹米是否会原谅我,我如果给一个无辜的人——一个我爱过的人——判了刑,那么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祖先的罪恶,”我轻声对自己说,“祖先的罪恶不应该报应到子女头上。”
“夫人?”
我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到同样惊讶的女佣在往后退。我伸手按着快速跳动的心脏,大口吸着气。
“夫人,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
“不用,”我尽可能坚定地说,“我很好。我就想在这里坐会儿。你走吧。”
女佣似乎很想帮忙。“是,夫人!”她说道,然后消失在走廊里,让我茫然地盯着挂在花园那边墙上的一幅爱情绘画。我突然感到寒冷,于是把还没有来得及脱下的披风拉紧,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我最终回到卧室时,已经过了午夜。詹米在卧室里,坐在一张小桌子前面,显然是在看一只草蜻蛉在卧室里唯一的烛台周围危险地扑着翅膀。我丢下披风,朝他走去。
“别碰我,”他说,“你去睡觉。”他说话时近乎心不在焉,但我还是在半路停了下来。
“但是你的手……”我说。
“没关系。你去睡觉。”他又说道。
他右手的指关节上沾着血,衬衫的袖口也因为血渍而变得僵硬,但如果他不是被刀捅进了肚子,那么我是不敢碰他的。我让他在那里注视着那只扑火的草蜻蛉,然后上床去睡觉了。
天快破晓时我醒了过来,黎明的光线模糊地照出了卧室里家具的轮廓。穿过通往前厅的双开门,我能看到詹米还是我离开他时的那个样子,仍然坐在桌子边上。蜡烛已经燃尽,草蜻蛉也已不见。他坐在那里,双手抱着脑袋,手指插在被残忍剪短的头发里。光线把整个房间照成了黑白;即使在他手指中间像火焰一样立起的头发,也变成了灰烬一般的颜色。
我下了床,穿着不厚的刺绣睡衣,感到寒冷。我走到他身后时,他并没有转身,但是他知道我在背后。我碰到他的手时,他任由手掌落到桌上,让脑袋向后仰,直到在我胸部下面停下来。在我抚摸着他的头时,他深沉地叹息着。我感到那种紧张状态开始离开他。我的双手慢慢向下,摸到他的脖子和肩膀,透过薄薄的亚麻衬衫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冰冷。最终,我走到他面前。他向上伸手抓住我的腰部,把我朝他那边拉,把头埋在我的睡衣里,刚好在我凸起的肚子上方。
“我冷,”我最终特别温柔地说,“你愿意来温暖我吗?”
片刻过后,他点了点头,然后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我带他到床边,他顺从地坐着让我给他脱掉衣服,然后我让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我躺在他的臂弯里,紧紧贴着他,直到他皮肤上的冰冷退去,然后我们舒适地躺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
我试探性地把手放在他胸上,轻轻地来回抚摸,直到他的乳头立起来,变成一个小小的欲望凸起点。他把手放到我的手上,让我停了下来。我担心他会把我推开,而他确实把我推开了,但他这样做仅仅是为了翻身对着我。
天变得越来越亮,他低头看了我的脸庞很久,然后从鬓角抚摸到下巴,再用拇指沿着我的喉咙向下摸,然后又向外沿着我的锁骨抚摸。
“天哪,我真的爱你。”他轻声说道,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亲吻了我,不让我回应,然后用受伤的右手抚摸我的一个乳房,准备与我交合。
“但是你的手……”我说道,这是今晚说的第二次。
“没关系。”他说道,这也是今晚说的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