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枫丹白露过了些日子,我逐渐恢复了体力,但是我的意识仍然飘忽,我的思绪躲避着任何类型的回忆和行为。
这所乡间宅邸的客人很少,是个良好的避难所。在这里,巴黎那种狂乱的社交生活,似乎是又一个缠绕着我的不安梦境。女佣来叫我去客厅会见客人时,我有些惊讶。这个客人有可能是詹米的想法掠过我的脑海,我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不过理智紧接着发挥了作用,詹米现在肯定已经动身去了西班牙,在八月底之前他都不太可能回来。要是他在这之前回来呢?
我不能想。我努力把这种念头抛到脑后,但是在我试着系好衣服下楼时,我的双手在颤抖。
让我很惊讶的是,那个“客人”居然是马格纳斯,杰拉德在巴黎的宅邸的管家。
“抱歉,夫人,”见到我时,他深鞠躬说道,“我不想妄自行事……但我拿不准这件事情是否重要……而且主人不在时……”这个老人虽然气场威严,但离家如此之远让他十分不安。他花了些时间才说出连贯的故事,但他最终掏出一张写给我的折叠着、加有封蜡的便条。
“字迹是默塔先生的。”马格纳斯说道,口气中有种略带反感的敬畏。这能够说明他为什么犹豫不决,我心想。巴黎宅邸里的用人们在看待默塔时,全都带着一种敬畏,这种敬畏又因为关于发生在圣奥诺雷郊区街的事情的传闻而增强了。
这封便条两个星期前被送到巴黎的住宅,马格纳斯解释道。用人们不知道怎么处理,拿不定主意,于是进行商讨,最终他决定把便条拿给我。
“主人不在时……”他不停地说。这次我注意到了他说的话。
“不在?”我说道。便条在路上变得皱巴巴的,满是污痕。它在我手里轻如树叶。“你是说詹米是在这便条到达前离开的?”我搞不懂,这肯定是默塔写来告知那艘载着查尔斯·斯图亚特的波尔图酒的船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从里斯本出发的。在得到这个信息之前,詹米不可能出发去西班牙。
似乎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拆开封蜡,打开了那张便条。便条是写给我的,因为詹米当时觉得相比写给他的信,写给我的信被拦截的可能性更小。便条大约是一个月前从里斯本寄来的,上面没有签名,但也不需要签名。
“斯卡拉芒号七月十八日从里斯本起航”是这封便条的全部内容。看到默塔小巧、整洁的字迹,我有些惊讶。不知何故,我始终觉得他的字迹会杂乱、潦草。
我从便条上抬起头,看见马格纳斯和路易斯交换着一种特别奇怪的神情。
“怎么了?”我突然问道,“詹米在哪里呢?”我觉得詹米在我流产后不来医院,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鲁莽行为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害死了弗兰克,还差点搭上我的性命。当时我并不在乎,也不想见他。现在,我开始想到关于他消失的另外一种更不祥的解释。
最终说话的是路易斯,她在开口前挺了挺丰腴的肩膀。“他在巴士底狱,”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因为决斗。”
我感到双膝发软,于是就近坐到了可以坐的家具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确定听到这个消息我是什么感觉,震惊、惊恐,还是害怕?或者是些许满意?
“我……我不想让你难过,亲爱的。”路易斯对我明显的痛苦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当时太虚弱了……毕竟你也做不了什么,而且你也没问。”
路易斯叫来用人,让他们把葡萄酒、嗅盐和烧焦的羽毛全部拿过来。我看上去肯定特别让人担心。
“这是违反君令,”她在慌乱中停顿下来说,“根据国王的意愿,他需要被关押在监狱里。”
“圣耶稣基督·罗斯福。”我低声说道,希望我能说点更强烈的话。
“幸运的是小詹姆斯没有杀死对手,”路易斯匆忙补充道,“不然他受到的惩罚就会更加……呀!”她及时提起条纹裙摆,在我打翻送上来的饮料时,避开了倾泻而下的巧克力和饼干。我盯着路易斯,而那个托盘则叮叮当当地掉到地上,没有人关注。我的双手紧紧捂在肋骨上面,右手保护性地握着左手上的金戒指。这枚细细的金属环似乎在灼烧着我的皮肤。
“那么说他没有死?”我像在梦中似的问道,“兰德尔队长……他还活着?”
“噢,是的,”她好奇地抬头看着我说道,“你不知道吗?他受了重伤,但据说他恢复过来了。你还好吗,克莱尔?你看上去……”但是,她说的其他话,全都在我耳朵里的轰鸣中消失了。
“你承受得太多太快了,”路易斯拉开帘子,严厉地说,“我这样说过,不是吗?”
“我想是的。”我说道。我坐起来,把双脚抬下床,好奇地检查是否还有残余的晕厥迹象。没有头晕、耳鸣、重影,也没有倒地的倾向。生命体征都还正常。
“我要我的黄色礼服,然后能否麻烦你派人去叫马车来,路易斯?”我问道。
路易斯惊恐地看着我。“你不会打算出门吧?胡闹!克鲁索先生要来照料你,我已经派信使去叫他立即过来了!”
如果我需要理由站起来的话,那么著名的贵族医生克鲁索先生要从巴黎来给我做检查的消息,就是足够的理由。
七月十八日已经过去十天了。如果天气良好,骑着快马,克服身体上的不适,那么可以在六天内从巴黎赶到奥维多。也就是说,我有四天的时间设法让詹米从巴士底狱中被放出来。没时间在克鲁索先生身上浪费了。
“嗯,”我说道,思索着扫视房间,“反正你让女佣来给我穿衣嘛,我不想克鲁索先生见我穿着睡衣。”
尽管她看上去仍然不太相信,但我的话听上去有道理。宫中的大多数贵妇人,就算生命垂危,也会起床确保自己的穿着与场合相符。
“好吧,”她同意道,然后转身打算离开,“但是你得待在床上,等着伊冯过来,听到没?”
那件黄色礼服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优雅、时髦的松短礼服,翻领、长袖,门襟上装饰有珠子。我扑上粉,梳好头发,穿上长袜,最后喷上香水,然后打量着伊冯给我摆好、让我穿上的那双鞋子。我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皱眉评估着它们。
“嗯,不要这双,”我最终说道,“我觉得这双不行。我要穿另外那双,鞋跟是红色摩洛哥革的那双。”
伊冯怀疑地看着我的打扮,似乎在心里评估红色摩洛哥皮革与黄色波纹丝绸搭配的效果,但还是顺从地转身去大衣橱底部翻找去了。
我穿着长袜,悄悄走到她身后,猛地推她一把,让她一头栽进大衣橱,然后迅速把门关上,留她在掉下来的衣服下面挣扎、尖叫。我拧动门上的钥匙,然后灵巧地把它丢在我的口袋里,在脑海中与自己握了握手。干得利索,比彻姆,我心想。毫无疑问,这些政治阴谋让你学会了你在护士学校里永远想象不到的东西。
“别担心,”我朝摇动着的大衣橱安慰地说,“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放你出来。你可以告诉王妃你没有让我出去。”
大衣橱里的那个绝望尖叫声似乎提到了克鲁索先生的名字。
“让他看看那只猴子,”我朝身后说道,“它需要管管了。”
我在与伊冯的交锋中获胜,心情也随之好起来。但是,才安坐到嘎嘎驶回巴黎的马车里,我的情绪就低沉了几分。
虽然我没有那么生詹米的气了,但我还是不想见他。我的各种感情处于十足的混乱当中,我不打算仔细审视它们,这样做让人很受伤。我心里既有悲痛,又有可怕的挫败感,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有被背叛的感觉——他的背叛和我的背叛。他本不应该去布洛涅森林,我也不应该追着他去。
但我们俩的行为都任由本性和感情支配,或许我们共同导致了我们的孩子的死亡。我不想在犯罪活动中与我的伴侣相见,更不愿意让他感受到我的悲痛,把我的愧疚与他的愧疚相联系。我避开任何能够提醒我布洛涅森林那个下雨清晨的东西,自然也避开任何关于詹米的回忆。我上次见他时,他从被他打伤的兰德尔身边站起来,脸上泛着复仇的神情,而这种复仇很快就毁掉了他的家庭。
每次顺便想起这点,我的胃里总会有一阵特别难受的收紧,让我再次隐隐感受到早产的疼痛。我把双拳压到马车座位的蓝色丝绒里,把自己抬起来,以便减轻我背上的假想压力。
我转头往窗外看,希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外面的景色向后退去,看不清楚,我的思绪又擅自回到了我的旅途上。无论我对詹米有什么感受,无论我们是否会再见,无论我们相互会变成什么,或者不会变成什么,他被关在监狱里的这个事实都不会变。我想我知道牢狱之灾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还承受着关于温特沃思监狱的回忆、那双在梦中猥亵抚摸他的手、那些他在睡眠中捶打的石墙。
更重要的是,关于查尔斯和那艘从葡萄牙驶来的船只的事情要处理,迪韦尔内先生的借款,以及即将从里斯本乘船去奥维多赴约的默塔。我们下的赌注太高,由不得我感情用事。这是为了苏格兰氏族,为了苏格兰高地,为了詹米的家庭和拉里堡的佃户,为了数千个将会死于卡洛登战役和因为这场战役死去的人,我们必须尝试。而要想尝试这项事业,詹米必须自由。这项事业不是我能够独自承担的。
是的,这毫无疑问。我必须尽全力让詹米从巴士底狱出来。
我能做什么呢?
马车驶进圣奥诺雷郊区街,我看到那些乞丐朝马车窗户这边挥手、攀爬。我心想,有疑问就去找更高权威求助。
我敲了敲车夫座位边上的隔板。随着巨大的响声,路易斯的车夫推开隔板,长着小胡子的脸朝下看着我:“夫人?”
“左转,”我说,“去天使医院。”
赫德嘉嬷嬷若有所思地用粗壮的手指敲着一张乐谱,似乎是在敲击出一首令人讨厌的继叙经。她坐在私人办公室里的马赛克桌子边上,对面是被叫来进行紧急商议的格斯特曼先生。
“呃,是的,”格斯特曼先生不确定地说,“是的,我觉得我可以安排你私下觐见陛下,但是……你确定你丈夫……唔……”这位音乐老师似乎有什么特别难以言表,这让我怀疑向国王请愿释放詹米或许比我设想的要困难一些。赫德嘉嬷嬷用她自己的反应证实了我的怀疑。
“约翰内斯!”她惊呼道,表现得特别不安,丢掉了平时说话的方式,“她不能那样做!毕竟弗雷泽夫人不是宫里的女侍……她是位贞洁的人!”
“呃,谢谢你,”我礼貌地说,“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贞洁与否,到底与我去找国王请愿释放詹米有什么关系?”
赫德嘉嬷嬷和格斯特曼先生交换眼神,眼神中既有对我这种天真的惊恐,也有对于纠正我这种天真的大体上的情愿。最终,二人中比较勇敢的赫德嘉嬷嬷硬着头皮开口了。
“如果你独自去求国王做这样的事情,他会想和你上床。”她直截了当地说。在他们告诉我时的那种大惊小怪过后,我几乎没有感到惊讶,但我看了格斯特曼先生一眼寻求证实,而他也勉强地点头确认了。
“国王陛下容易答应有人格魅力的女士提的请求。”他委婉地说,突然对桌上的一件摆饰有了兴趣。
“但是这样的请求有代价,”赫德嘉嬷嬷补充道,她几乎没有那么委婉,“大多数廷臣在妻子得到国王宠幸时都会很开心。他们从中受益良多,值得牺牲妻子的贞操。”想到这里,她的大嘴蔑视地撇了起来,然后又变回平时那种严肃得有些滑稽的样子。
“但是你的丈夫,”她说,“不像是那种戴了绿帽子还很殷勤的人啊。”她扬起浓眉,权当是在句子结尾加了个问号,而我则摇了摇头表示回应。
“我觉得不是。”实际上,这也是我听说过的比较粗俗的低调说法。如果说在我想到詹米·弗雷泽时,“殷勤”这个词不是我最后想到的词语,那么它也足够靠后。我试着设想,要是詹米知道我和地位高至法国国王的其他男人上床,他会想什么,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想到这里,我回忆起了几乎从结婚那天起就存在于我们之间的信任,然后突然感到一阵孤寂。我闭了会儿眼睛,抵抗着不舒服的感觉,但我必须面对那种可能性。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说,“有其他办法吗?”
赫德嘉嬷嬷皱起眉毛,看着格斯特曼先生,似乎是在期待他说出答案。但是,这位小个子音乐老师耸耸肩,也反过来皱起了眉头。“有没有哪位朋友既有地位,又有可能为你丈夫向陛下求情?”
“应该没有。”从枫丹白露坐马车过来时,我自己就已经完整地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最终被迫断定我没法请求谁来充当这种使者。由于这次决斗的违法和可耻性质——玛丽·德阿班维丽当然已经把她的八卦传遍了巴黎——我们认识的法国人中没人敢帮助我们。答应见我的迪韦尔内先生心地善良,但结果却令人泄气。他的建议是等待。等上几个月,等到这件丑闻的影响力稍微减弱时,或许就可以去向国王说情。但是现在……
同样,桑德林汉姆公爵也没法向路易提出这种请求,他颇受微妙的外交礼节束缚,所以他的私人秘书仅仅因为看似卷入丑闻就被他解雇了。
我向下盯着嵌花的桌面,几乎无视了那些串联抽象几何图案和颜色的复杂搪瓷曲线。我用食指沿着面前那些圆形和螺旋形图案勾画,它们为我的奔涌思绪提供了珍贵的支撑点。如果确实需要詹米出狱,才能阻止詹姆斯党入侵苏格兰,那么无论采取何种手段,无论会带来什么结果,我似乎都必须去争取让詹米出狱。
最终我抬起头,与格斯特曼先生的眼神相遇。“我得那样做,”我轻声说,“只有这个办法。”
我们沉默了片刻,然后格斯特曼先生瞥了赫德嘉嬷嬷一眼。
“她就待在这里,”赫德嘉嬷嬷坚定地说,“安排好觐见,你就可以派人来告诉她时间,约翰内斯。”她向我转过身来。“最后,如果你真的打算这样做,我亲爱的朋友……”她紧紧闭着双唇,然后又张口说道,“帮助你做不道德的事情或许是种罪恶,但我还是会帮你。我知道,不管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它们在你看来都是正当的。或许,你友谊的恩惠会胜过这种罪恶。”
“噢,嬷嬷。”我觉得如果我说更多,我或许会哭。只是捏着那只放在我肩膀上、因为工作而变得粗糙的大手,我就觉得如此满足。我突然想扑到她怀里,把脸埋到她那让人慰藉的黑色哔叽胸襟里,但是她把手从我肩膀上拿开,然后拿起了那串在她走路时就会在衣服里咔嗒作响的长长的念珠。
“我会为你祈祷。”她微笑着说道。如果是在不那么坚实的脸庞上,这个微笑会显得有些颤抖。她的表情突然变成沉思的样子。“但是我在想,”她若有所思地补充道,“在这种情况下,到底应该请求哪位主保圣人保佑才适合呢?”
我像祈祷时那样把手举到头顶,柳条框从我的肩膀滑到臀部时,我想到的是抹大拉的玛丽亚28这个名字。或者是玛塔·哈丽29,但我很确定她绝不会出现在圣人历上;而且我对抹大拉的玛丽亚也没有把握,但是改邪归正的妓女在天神中最有可能同情我现在正冒险做的事情。
我想天使修道院里或许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穿着。在进行最后起誓的请愿者大多都穿戴得像耶稣新娘那样华丽时,红色丝绸和米粉在这些仪式里或许并不是重点。
深红的丝绸从我仰着的脸上滑过时,我心想,这很有象征意味。白色代表纯洁,红色代表……管它代表什么呢。米内尔弗修女,一位来自富裕贵族家庭的年轻修女,被挑选来帮助我梳妆。她极其娴熟、镇定地给我盘了头发,插上装饰有细小珍珠的细鸵鸟羽毛。她仔细地给我梳了眉毛,用铅眉梳把眉毛画黑,然后用羽毛蘸着口红给我的嘴唇上了色。它让我的嘴唇痒得很难受,让我更想像疯了似的咯咯笑出来,不是狂欢的笑,而是歇斯底里的笑。
米内尔弗修女伸手去拿手镜,我挥手制止了她,我不想直视自己。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我准备好了,”我说,“让人去把马车叫来吧。”
我从未到过皇宫中的这个区域。其实,在由蜡烛照亮的贴着镜子的走廊里拐了几次弯过后,我不再能确定那里到底有多少个我,更不用说她们要去向何方。
谨慎的匿名侍寝官带领我来到一个凹室的镶板小门前。他敲了敲门,然后朝我鞠躬,接着不等答复就转身离开了。那扇门往里面打开,我走了进去。
国王仍然穿着马裤。意识到这点让我的心脏减慢到了可接受的速度,那种我随时有可能呕吐的感觉消失了。
我不清楚我期待看到什么,但实际情况让人稍微觉得放心。国王陛下的穿着并不正式,衬衫加马裤,肩上搭着一件棕色的丝质睡袍保暖。他微笑着,伸手到我胳膊下让我站起来。他的手掌很温暖——我在潜意识里始终以为他摸上去会是又冷又湿——我也尽力微笑着。
我的努力肯定整体不算成功,因为他善良地拍了拍我的胳膊,然后说道:“别怕我,亲爱的夫人,我不会咬人。”
“是的,”我说,“当然不会。”
他比我镇定许多。好吧,他当然更镇定,我心想,这样做是他的惯例。我深呼吸,尝试放松下来。
“你要喝点酒吗,夫人?”他问道。房间里就我们两个人,没有用人,但是酒已经倒好,装在桌上的两个高脚酒杯里,在烛光中闪亮着,好似两颗红宝石。房间很豪华,但很小,除了那张桌子和两把椭圆形椅背的椅子,就只有一把铺垫得很豪华的绿色丝绒躺椅。我端起酒杯,低声地道谢,试着不去看那把躺椅。
“请坐。”路易坐到一把椅子上,示意我坐另外那把。“现在请告诉我,”他朝我微笑着说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我丈夫,”我开口说道,因为紧张而有点结巴,“他被关在巴士底狱了。”
“对啊,”国王低声说道,“我记得是因为决斗。”他拉起我空闲的那只手,手指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脉搏上。“你需要我做什么呢,亲爱的夫人?你知道决斗是重罪,你丈夫违反了我的法令。”他用一根手指在我手腕下面轻抚,让我感到手臂上面有些轻微发痒。
“是的,这我知道。但是,他是……因为被人挑衅。”我想到个点子。“你知道他是苏格兰人,那个国家的男人在涉及荣誉的时候,大多数——”我努力为“狂暴”这个词找个恰当的同义词,“都很凶猛。”
路易点了点头。他低着头,显然是专注于他握着的我的手。我能看到他皮肤上的微弱油亮,能够闻到他的香水味。紫罗兰,强烈且宜人的味道,但不足以完全掩盖他那难闻的男性体味。
他两大口喝完杯子里的酒,然后把酒杯放下,以便用双手握住我的手。他用一根短指甲的手指抚摸着我婚戒上那些交错的纹路和蓟花。
“正是,”他说着,把我的手拉近了些,似乎是要细看那枚戒指,“正是如此,夫人,但是……”
“我会……特别感激的,陛下。”我插嘴说道。他抬起头,我看到了他诡异的深色双眼。我的心脏跳得像擂鼓一样。“特别……感激。”
他的双唇纤薄,牙齿难看。我能闻到他呼出的空气,满是浓厚的洋葱味和臭味。我试着屏住呼吸,但是这样做也顶多是种权宜之计。
“嗯……”他说道,似乎是在反复思考,“我自己倒是愿意宽恕,夫人……”
我松开屏住的呼吸,短暂地喘了口气。他捏紧我的手指,表示警告。“但是你知道的,情况很复杂。”
“复杂?”我无力地说。
他点点头,眼睛仍然盯着我的脸。他的手指轻轻地在我的手背上游走,沿着静脉血管抚摸。
“那个特别不幸冒犯了图瓦拉赫堡主大人的英格兰人,”他说,“他受雇于某位……有些地位的英格兰贵族。”
桑德林汉姆。尽管路易说得并不直接,但我的心还是猛地跳了一下。
“我顾及这位贵人,是因为他在从事某些谈判,可以这么说吧?”他那纤薄的嘴唇微笑起来,让嘴唇上方蛮横的高鼻子凸显出来,“而且这位贵人也关注着你丈夫和兰德尔队长的决斗。恐怕他会特别急切地要求你丈夫为他自己的不慎重行为接受完全的惩罚,夫人。”
这个死肥佬,我心想。当然了,在詹米拒绝了他提议的特赦后,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比让詹米安稳地在巴士底狱里关几年更能阻止他“卷入”斯图亚特家族的事情里呢?这种方法可靠、慎重,而且代价不大,注定会得到他的青睐。
不过,路易仍然对着我的手沉重地呼吸着,这让我觉得自己未必全盘皆输。如果他不答应我的请求,那么他就不太可能期望我与他上床。如果他确实那样期待,那么我会让他大吃一惊。
我准备再试一次。“难道陛下您要听命于这个英格兰人?”我大胆地问。
路易因为片刻的震惊而睁大了双眼,然后他明白了我的意图,冷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触碰到了他的神经,我看到他轻微动了动肩膀,重拾自己对权力的信念,就好像在调整一件无形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