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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上眼睛,猛吸一口气。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伊摩。穿着白衬衣,带着戒指和手表,捧着画册讲故事的人,是伊摩。
我一愣,呼吸和思考几乎同时停止:为什么是伊摩?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伊摩的脸消失了,她又变成了蓓丝。
然后,是奈特的妈妈。
是点心店老板的女儿。
是大祭司。
是每一个我在镇上见过的女性。
她的长相飞快地变来变去,每当我想要从眼前的样貌上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她就会变成下一张脸。我看着形形色色的面孔,又流下泪来。我想,会不会其实我根本没有见过她,所以才不知道她的长相?会不会她也没有来找过我,这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所以我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样子?
所以我每见到一个人,都希望是她?
我望着面前的人,擦掉眼泪,小声叫她:“妈妈。”她的脸又变了,变成那个住在林子里的女仙。她用女仙的眼睛看着我,平静,冷淡,仿佛我是一只路过她的花园的兔子。然后,她撅起嘴,说:“走开。”
——走开。
我想起来了,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她说过“走开”,还有许多更激烈的词语。我听过她的声音从木板门的背后传来,她的声音,还有爸爸的声音,他们在说话,像滚烫的油锅里落进了一滴水。我也见过她的背影;她穿着浅灰色的套装,西装上没有一丝褶皱,头发是厚重的干枯的海绵,鞋跟又尖又细,她急匆匆走下楼去,要把楼梯都扎出血来。
我想起来了,我是真的见过她,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她给我的那几个发光的气泡是橘子,它们最后在我的床底腐烂,化作一大滩臭糖水。因为我怕被爸爸看到,不敢把它们拿出来。那件漂亮的南瓜棉袄是她带着我买的,是给我买的;可棉衣比橘子大得多,我一进门就被爸爸看到了。爸爸说这件衣服太好了,我不能穿,穿上就旧了,他就把它拿走。我还是穿着我的旧衣服,又脏,又薄,风能穿过我的身体,好像我是一只破破烂烂的旧苍蝇拍。后来我看到房东的孙女穿着一件一样的南瓜棉袄,一边的口袋绣着葡萄,一边的口袋绣着小松鼠。我想问她是哪来的,可她是不会和我说话的;他们都不会和我说话,只要我朝院子里的小孩儿走近一步,他们家的大人就会把他们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