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3:军队(1 / 2)

战争史 约翰·基根 6303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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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塞维茨看不到,哥萨克人的作战方法是另一种军事传统,因为他认为只有一种军事组织的形式是合理的、有价值的,那就是由国家负担军费的有组织有纪律的军队。他看不到,其他形式的军队可能照样会服务社会、保护社会,或者扩张势力——如果他们执此信条的话。他所知道的使用火药的军队在对缺乏训练或尽管受过训练,但力量较弱的敌军作战的时候,当然会百战百胜。他却没有料到,在后来的一个世纪中,那些军队履行他所宣扬的军队的天职,为追求战场上的胜利不断增强火力,结果却彼此逼成了僵局;他也没有料到,20世纪期间“中国人的作战方式”会使受他的理论熏陶培养的西方军队及其指挥官遭受久战不决、伤亡惨重的耻辱。

但克劳塞维茨的眼前就有与他受训和服役中所熟悉的军团迥然不同的军事组织,各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哥萨克人是一个例子,另一个例子是俄国地主为骚扰撤退的拿破仑大军组建的由农奴组成的人民志愿民兵(opolchenie)。克劳塞维茨在提到“他们周围带武装的人群”时,无意中承认了人民志愿民兵在消灭拿破仑大军的士兵当中起到的作用。他自己就曾热切宣扬靠民兵力量来实现普鲁士的自由,他的著作《组建防御军队之要点》(Essential Points on the Formation of a Defence Force,1813年1月)为征召兵员建立国家战时后备军(Landwehr)的做法提供了基础。同样重要的是由一心要抗击法国人的激情洋溢的爱国青年组成的步兵(Jager)和自卫队(Freischützen)。在拿破仑为发动战争在各地进行的大动员中,克劳塞维茨应该会看到各种各样的联盟和从属,有的是直接征召入伍的流亡贵族,他们参军也许有爱国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因为他们无家可归、食不果腹;有的是自愿或不自愿地被自己的祖国借给拿破仑的编制部队。最精锐的是瑞士军团,他们是根据投降(capitulation)的安排转给拿破仑的,旧制度的很多军队中都有瑞士人做雇佣兵为生;同样善战的还有波兰的长矛轻骑兵,他们起源于波兰古老王国的封建骑兵。许多出色的军团是德意志地方的一些小诸侯用来消遣的军队或保镖队伍,拿破仑剥夺了那些诸侯的独立,也接管了他们的军队。(其中一位军官,黑森大公近卫队中的弗朗茨·勒德(Franz Roeder),像当时把从军看作贵族职业的典型德意志青年那样,怀着支持希腊独立的一腔热血,以奥西恩(Ossian)和歌德的手法为我们留下了关于莫斯科大撤退最出色的回忆录。)法国在普鲁士的守军还包括来自哈布斯堡和土耳其人之间军事边界上的克罗地亚军垦战士,其实他们是从奥斯曼帝国逃过来的塞尔维亚难民;法国的皇家卫队则包括一个立陶宛鞑靼人的骑兵中队,是从金帐汗军残存的突厥士兵中招来的。证明军事组织在其存在过程中可能发生巨变的最生动的例子是讷沙泰勒营。该营是瑞士一个州的军队,拿破仑把他的总参谋长贝尔蒂埃元帅任命为那里的掌权大公;拿破仑垮台后,它转入普鲁士手中,最后成为奥国皇帝的帝国卫队;1919年,它的一些成员加入了自由军(Freikorps),这支由前军人组成的队伍在右翼军官和社会民主党政客的指挥下镇压了柏林的“赤色革命”。希特勒纳粹党暴力组织的中坚力量就是原自由军的一些成员,因此,说党卫军装甲师是贝尔蒂埃公国那支玩具似的袖珍军队的后代并不为过。

近卫军、常备军、藩属军、雇佣军、军垦兵、应征兵、农奴民兵、大草原部落的残余武士,更不用说还有拿破仑大军中的法国军人,他们有些人是作为法国大革命的公民战士入伍的,他们的热情和勇气启发了克劳塞维茨提出“战争是政治的继续”的理论;面对林林总总的各类军人,能不能理出一些头绪来呢?他们在一个训练教官的眼中也许不过是士兵而已,有些可以委以重任;有些可以做小规模袭扰或侦察之类的专项工作;有些是无用的废物;有些会给朋友带来危险,是对和平百姓的祸害。这些不同种类的人提供了丰富的材料,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军事形式和社会形式的相互联系。有哪些理论能够解释这些人的不同呢?

军事社会学家假设,任何军事组织制度都表现了它所依托的社会秩序,即使当大多数人口处于外来军事统治的奴役之下的时候,如诺曼人对英格兰的统治或满洲人对中国的统治,这一假设仍然有效。对这一理论阐述得最详尽的是盎格鲁-波兰社会学家斯塔尼斯拉夫·安德列斯基(Stanislav And reski)的著作——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父亲是逃亡国外的军人。他的著名论点是,每个社会都有一个军事参与比例(MPR),加以其他的因素,可用来衡量社会军事化的程度。可惜的是,安德列斯基教授的著作对普通读者来说不“易理解”,因为他为阐述自己的论点发明了一整套新词,可叹如今“通俗易懂”在学术界成了贬义词,与“肤浅”混为了一谈。不过,好在他的著作意思清晰、文笔生动,对研究成果不做道德判断,虽然他显然愿意生活在一个军事参与比例较低、军队受法律制约的社会中。与众不同的是,他对于靠在政治学杂志上发表文章推动废除军事独裁制度不抱任何幻想。甚至可以说,他对人性持有霍布斯式的悲观看法,认为斗争是自然的生存条件,像约翰逊博士一样,相信“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待上半个小时,一个就会明显地压倒另一个”。

安德列斯基先是介绍了人口学鼻祖马尔萨斯的理论。马尔萨斯认为,因为人口以几何速度增长,而粮食和空间却没有如此快的增长速度,所以必须限制出生率或通过疾病或暴力加快死亡,人的日子才过得下去。安德列斯基认为这就是战争的起因。(如果他在麦克尼尔的《瘟疫与人》一书出版之后才开始撰著的话,恐怕就不会如此肯定了;麦克尼尔在该书中指出,外来的疾病比作战致死的人多得多。)他提出,在原始社会中,强者抢占弱者的女人,因此而限制了出生率;但随着上层阶级出生率的上升,上层阶级必须要么把过多的成员推到下层去,并继续借助暴力来限制下层人口的数目,要么就用暴力抢夺邻居的土地。无论采取哪个办法,都会形成一个统治社会,或对外打仗的军事阶层。这个军事阶层的大小,即军事参与比例(MPR),取决于它在满足了自己可能是贪婪过度的消费和拥有的需求后,能在多大程度上满足下层阶级的需求。在以武力压服周边邻居的部落中,所有健康的男性可能都是战士;如果经济状况良好,统治阶级可以靠经营贸易、制作产品或精耕细作来为不断增加的人口提供口粮,军队的规模会相应缩小到仅够为人民的好日子提供保卫,甚至可能会出现类似民主的制度来掩盖权力的真相。然而,他说大部分社会制度介于军事参与比例这两个极端之间,而它们的具体性质取决于另外两个因素:一是统治者有多大的必要或多大的能力对被统治者施加控制——安德列斯基称其为隶属性;二是掌握军事技术和装备的人彼此有多团结——聚合性。

引用几个他举的例子:迁徙的布尔人(Trek Boers)在19世纪初离开南非受英国统治的地区去寻找自由的土地,拼死守卫他们占据的地盘,抗击当地非洲人的来犯。他们的社会军事参与比例很高,每个男人都会骑马打枪;隶属性低,因为他们建立的共和国几乎没有政府;聚合性也低,因为父系家庭仍然是个人忠诚的归属单位。另一方面,哥萨克人同样是军事参与比例高;隶属性低,因为首领没有多少手段来强行推行自己的意志;但他们的聚合性很高,因为大草原生活的种种危险迫使他们必须结成紧密的群体。比较常见的形式或者是低军事参与比例、低聚合性、低隶属性,在君主统治长期积弱的中世纪的欧洲,骑士主导的社会就属于这一类;或者是高军事参与比例、高隶属性、高聚合性,这是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军事化工业社会的写照。

安德列斯基的小书因其立论的大胆新颖和斩钉截铁而令人瞠目。他通过一系列复杂但貌似合乎逻辑的推论,使读者不得不同意只能有6种形式的军事组织,然后旋风般地横扫整部世界史,把每一个所知的社会,从最原始的部落到最富裕的民主国家,都归入那6种中的一种。读者只有在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才会冒出疑惑。总的来看,安德列斯基的体系过于机械化,虽然他对马克思的理论非常不屑——“纯经济因素无疑会造成所属阶层的变化,但……长期的趋势却是由军事力量重心的转移所决定的”——但他的分析却严格遵照辩证法,一丝不苟。具体地说,如果读者对安德列斯基如此不容分说地对号入座的社会有比较深刻的了解的话,就会看到其实他的分类并不十分准确。比如,布尔人也许缺乏聚合性,而且一贯桀骜不驯,但任何与他们打过仗的人都深信,他们的法律不及之处由荷兰的新教归正会填补上了;他们虽然没有政治的聚合,但有在《圣经》基础上的聚合。哥萨克人不服管教也有其限度:若长老或同伴决定把某个捣乱分子逐出群体,他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危险境地。此外,安德列斯基对其他社会学家所谓的“价值观系统”太不重视。虽然他承认“神巫—宗教信仰为社会不平等(提供了)最早的基础”,但是后来就对这个题目只字不提。我们已经看到,有些原始部落不赞成暴力,试图通过程式性的战斗予以控制;一神教也对暴力不以为然,像伊斯兰就不得不建立由奴隶组成的团体来行使武力,以使权力的需要不致与宗教的要求相冲突;中华文明尽管屡遭暴力打击,但仍固执地相信“上士”——指理想的统治者——“应无须暴力即能达到目的”;然而安德列斯基对这些都未予考虑。

如果采用另一种方法,似乎做出的分析会更加全面:承认军事组织的形式存在有限的几种,某一种具体的形式与它所属的社会和政治秩序确实有着紧密的关系,但决定这种关系的因素可能极为复杂。比如,传统的作用十分重要。安德列斯基承认,“一个全民皆兵的平等主义社会可能会抵制引进更加高效的作战方法,因为那会取消普遍服役”。如果仅以日本武士和马穆鲁克为例,可以看到,更常见的情形是占社会少数的军人特权阶层抱残守缺,坚持保留过时的军事技术,甚至不讲道理地一直坚持几百年。社会学家称这样的少数集团为“精英”,其实此一称号并不恰当,因为集团的成员是自我选拔而成的。另一方面,“精英们”也可能不遗余力地推行耗费巨大的革新政策。维多利亚女王皇家海军的军官一旦接受了蒸汽驱动的铁甲舰船后,就不断寻求新型的舰只;一种军舰造出来没有几年就被他们宣布为过时,舰只服役的时间越来越短,最终使军舰制造成为不列颠编制预算时争议最烈的问题之一。

这些军官的“海军主义”反映了不列颠的地理环境:这个富庶的岛国需要保护自己不受侵略;作为海洋帝国的中心,它也需要保护它的贸易和海外资产。然而,地理影响军事形式是四海皆准的道理,这一点安德列斯基却只在有些情况中才肯承认:他注意到埃及特有的与外界隔绝的地理条件阻碍了它从石头武器向金属武器技术的过渡,并使它得以在文明生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必负担常年维持军队的费用。但是,他似乎忽略了,正是因为欧洲遭到了大草原民族的入侵,或后来北欧海盗的海上袭扰,骑士阶级才获得了如此大的权力;大草原亘古不变的生态环境造就了游牧民族在繁殖出能够驮人的马匹后的行为特点;斯堪的纳维亚人对土地的渴望呼唤着他们离开海岸边狭小的祖土去“做海盗”;因为亚得里亚海没有第二个安全的自然港,所以威尼斯——安德列斯基感兴趣的一个军事强国——才得以成为那里的霸主,把它的商业触角远远伸至克里特岛和克里米亚。

最重要的是,他低估了军事生涯对男性想象力的诱惑。这是从未离开过大学校园,只在书斋里埋首军事的学者的通病。认识军人圈子成员的人一定都知道,他们的社群有自己的文化,与其所处社会的大文化近似但不相同;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奖惩制度,惩罚更加专横绝对,奖励经常不是金钱,而是纯象征性或情感性的,但社群成员都心悦诚服。根据我一生浸淫在英国军队中的经验,我甚至敢说有些人干不了别的,只能当军人。对女性来说,可与之相比的是舞台生涯。有的女人只有在舞台上才能得到满足,无论是做歌剧的女主角,还是做音乐会的首席歌唱家,或是摄影师或时装设计师膜拜的偶像;她们通过这种自我满足,体现了赢得男女一致仰慕的关于女性的普遍理想。男演员无论多么受人钦佩,都得不到这样的仰慕,舞台上的英雄不过是模仿冒险罢了。英勇的战士受到男女两性共同的崇敬,因为他是真正在冒险;但有军人脾性的人——可惜社会学家对脾性的重要性完全视而不见——无论是否会得到外部世界的钦佩,都会冒险。如果他能赢得其他军人的钦佩,那才会使他自豪。大多数军人只想和别的军人为伍,大家共同对耽于安逸的外部世界报以轻蔑;军营生活和行军使他们从狭隘的物质主义中解放出来,他们对粗粝的野营生活甘之如饴,大家一个赛一个地不畏艰苦,休战期间则去找等待着自己的女人。

战争生活令人陶醉,这帮助解释了原始武士行为准则的来由。作战成功也说明了为什么有的原始人成为尚武的群体。如果作战胜利,即使不能完全征服敌方,抢占他们的土地,统治他们的人民,起码也能抢夺财物,或至少获得由自己确定的贸易条件——这些足以证明,拒绝规规矩矩的生活方式是有好处的。不过,对战士生活向往之情的力量不宜过分夸大。前面已经说过,许多原始人努力遏制暴力的冲动,即使最凶狠的民族也是步其他民族程度较轻的类似行为的后尘才登上了他们用骷髅垒成的金字塔;若是先前的骑马民族没有测试过文明世界抵抗能力的极限,泰摩兰就不可能如此残暴。另外,在世界民族之林中,尚武民族一直是少数,无论让别人对自己闻名生畏是多大的诱惑——盎格鲁-撒克逊人四处征战,自认是为了向其他民族传播议会制,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受到了这样的诱惑;在超越了原始阶段文明的所有民族中,武士总是占绝对少数。人性中有一种社会学家称为补偿趋势的东西,反对诉诸暴力。阿尔杜斯·赫胥黎说知识分子是发现了比性更有意思的东西的人。可以说,文明人是发现了比作战更能带来满足感的东西的人。社会一旦达到了原始以上的文明水平,不愿打仗而宁肯做别的事情的人即随着经济资源的增加而增加,无论那些别的事情是种地,还是制造或出售产品、建筑、教书或与另一个世界沟通。当然对这样的社会不应过分理想化。最不幸的人沦为仆从甚至奴隶,而享受特权的人,如安德列斯基有力地指出的那样,则总是依靠武器的力量来维持其地位。他们或者自己携带武器,或者由忠心的下属携带武器。然而,过了原始阶段的人的确特别重视非暴力的生活,突出的例子有艺术家、学者,特别是男女圣徒。这也是为什么基督教世界对破坏修道院和女修道院的北欧海盗的暴行特别深恶痛绝,就连泰摩兰都对伟大的阿拉伯学者伊本·赫勒敦礼遇有加,都没有堕落到北欧海盗那么嗜血的地步。

因此,对安德列斯基的分析可以稍做调整,我们可以承认在原始世界中战争相当普遍,但同时也要认识到也有些民族几乎不闻战事,或试图通过程式和仪式来缓解战争。接下来让我们来看原始后的世界。迄今为止对军事史的研究找出了6种主要的军事形式:武士、雇佣兵、奴隶兵、常备军、义务兵和民兵。安德列斯基也提出了6种形式,不过那完全是巧合。安德列斯基的6种形式是homoic、masaic、mortasic、neferic、ritterian和tellenic(都是他自创的新词),和我所列举的6种基本上互不相干。武士一类不言自明,我用它来专指日本的武士阶层和西方的骑士阶层。这些阶层的核心可以说都是尚武部落的残余,无论是外来的还是本土的部落;另外也包括武士集团,如最初的穆斯林和锡克人,以及祖鲁人或阿散蒂人这种自我发展而成的武士政体。雇佣兵提供军事服务以赚取酬劳,有时也为了得到土地、国籍(罗马军队和法国外籍军团都提供这样的报酬),以及优惠待遇。常备军是已经获得了国籍或与国籍相等的身份的雇佣兵,但仍选择从军作为谋生之道;在富裕国家中,常备军人甚至可能成为一种职业。奴隶兵制度我们已经研究过了。民兵制度原则上规定所有健康的男性公民都有义务服兵役,若是逃避兵役或拒服兵役,通常会被褫夺国籍。义务兵役制相当于对某个年龄段的男性居民的时间征税,不过通常对公民说这是他们的公民义务;选择性征召与奴隶制基本上没有分别,特别是如果服役时间长,征召的政府又没有民主性的话,像在农奴解放之前的俄国,服役期长达20年。

武士社会如何形成无须解释,也不必研究武士群体如何获得或维持对非武士群体的权威。武士群体通常垄断着对某种昂贵的武器系统的使用,如驾驭战车的武士;或娴熟掌握某种作战技巧,如长期维持恐怖统治的骑马民族。个中原理比较复杂的是向其他社会形式的过渡。因为武士政府通常极为保守,所以社会要发展,就必须过渡到别的形式,这一点不言自明。日本武士、满洲人和马穆鲁克不敢对他们所控制的制度做任何改动,怕一个闪失会造成整座大厦的倾圮。但我们已经看到,过时的军事制度不可能永远把变化拒之门外;不过,当变化到来时,新的统治者——也许是旧武士群体中的开明人士——必须解决两个核心问题。一是如何解决新军事制度的资金问题,二是如何保证人员的忠诚。这两个问题密切相连。武士制度靠直接榨取本族人或外族人的财富来维持,所以骑马民族才如此注重抢劫财富,或收纳贡赋,或强行要求按他们的条件进行贸易。一俟军事专业移离直接的权力中心,就标志着武士制度开始弱化,也意味着必须找到某种过渡性的方法来酬劳战士。所以,成吉思汗严格要求把所有战利品都集中起来平等分配。然而,即使在他的有生之年,随着帝国不断扩大,他也不得不把地方的权力交给他所信任的下属。他死后不久,地方官员就不仅掌握了统治权,而且获得了赋税权。成吉思汗的收税官把收来的财富上交中央金库,这是蒙古军队在成吉思汗时代所向无敌的一个主要原因。到了他孙子一代,开始出现类似封建的制度,蒙古人的力量也随之衰落。

封建主义是武士社会向其他社会形式过渡的一个共同阶段,主要有两种类型。西方的类型是给下属的武士分封土地,条件是他们在封地上维持适当的军队,国王如有需要即供给国王使用,但封建领主有权在同样的条件下把封土传给后代。另一种类型在欧洲以外比较普遍,是非世袭封地,君主可以随时收回;它在伊斯兰世界非常普遍,称为伊克塔制度(iqta)。塞尔柱人、阿尤比人和奥斯曼人也广泛采用这一制度。两个类型各有弊病。伊克塔制度因为不能世袭,所以现任领主常常趁掌握封地之机大肆敛财,极力剥削压榨交税的百姓,对自己的军事义务却敷衍了事。另一方面,西方的封建领主因为封地可以世袭,所以有管好封地的动力,但他同样有强烈的动机来加强封地的军事力量。如果他和君主就权利或义务发生了矛盾,有军事力量做后盾,他会更加气壮;通过自己收养家臣,建造城堡,他也许希望最终使自己的家族即使不是在名义上,起码在实际上能够上升到君主的地位。这种情况自9世纪卡洛林帝国解体开始流行于大部分西欧地区,直到16世纪国王掌握了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