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家刚刚出现,定居区以外的剽悍民族经常来犯的那个时代,石头、青铜和马匹是主要的作战手段,而它们的性质决定了它们是有限的资源,尽管表现的方式不同。石头打磨起来非常费力;锻造青铜需要稀缺的金属;要养活足以供给骑兵之用的马群,必须有牧场,而世界上的牧场并不多。如果石头、青铜和马匹一直是作战手段的话,战争的范围和烈度也许永远也不会超过公元前第一个千年的水平;除了条件优越的大河河谷的少数地区,人类社会在畜牧业和有限的饲养业的基础上可能永远不会再有较大的发展。人类需要别的资源和手段来开垦温带地区的森林地带,并争夺已经由强大富裕的少数人定居的土地。那些少数人是因为垄断了青铜时代昂贵的作战技术才占领了那些土地的。
铁满足了人类这方面的需要。如今,质疑是否真的发生了“铁器时代革命”在学术界正风行一时,部分原因是此一说法是马克思主义学者提出来的,而他们的历史观是决定论和机械论的。但不必相信决定论也可以看到,如果某种材料可以使人占据并保持对他人的优势,但先前由于昂贵和稀缺,是少数人的禁脔,那么这种材料的供应一旦突然大量增加,势必会改变社会关系。人类不仅得到了尖锐的武器,而且也获得了好用的工具。过去用石头和木头工具去砍伐树木、开垦土地要费九牛二虎之力,人类有了好用的铁制工具后,就能够并且愿意去开垦原来无力对付的土地,离开原来的定居地区到外面去开疆拓土,在已经开垦的土地上精耕细作,或去被战车武士征服的地方殖民。
铁是上述改变社会关系的材料之一,这一点自不待言。青铜是常见的铜和稀少的锡炼成的合金,由于锡数量稀少,只集中于少数几个地方,所以市场价格很高,运输成本和到岸税也十分昂贵。结果,武士阶层很容易就垄断了青铜,因此也通常成为社会的统治者。铁并不稀少,铁矿石占地球的4.2%,且分布广泛。原始人认得并会利用天然纯铁,但天然纯铁比锡还要少见,只有陨铁或非常难得的所谓原生铁。尽管如此,原始人见过也会使用陨铁。文明人一旦发现可以通过加热来把铁从矿石中提取出来——他是怎么碰巧发现的就不得而知了——马上就开始把铁用于各种用途。据说是美索不达米亚的锻工在公元前2300年首先炼出了铁,他们本来是想从铁矿石中提取赭石之类的颜料。锻工这个群体非常神秘,他们的工艺秘不示人,通常受到武士的直接保护,而他们则向武士提供自己生产的宝贵产品。几乎可以肯定,开始时,锻炼而成的铁一定被少数人所垄断;直到公元前1400年左右,铁的使用才得到普及。那时铁的生产似乎以安纳托利亚为中心,那里的富铁矿石蕴藏极为丰富,而且就在地表,当地的赫梯人就是因为得到了炼成的铁,才能够对河谷中的王国发动侵略战争。
据说约公元前1200年,赫梯人的王国被灭的时候,他们已不再是唯一会炼铁制铁的民族。战乱中流离各地的安纳托利亚铁匠把技术带到了别处,去寻找新的买主和保护人。可能铁匠技术到那时也达到了起飞的水平。其间一定经过了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改善了熔炉,可以用较少的燃料把铁矿石熔化后变为铁锭(炼铁使用的燃料一直是木炭,直到近代的早期,先是中国人,然后是欧洲人发现了把煤炼成焦炭的方法)。铁矿石的熔点比铜或锡高得多,这就需要强力鼓风;最早的熔炉都是建在山顶上的,就是因为山顶的风比较大,直到后来发明了风箱。按重量来算,炼出来的铁大概是铁矿石的8%,形状如同海绵,叫“熟铁坯”,还需要多次加热和锤打才能成为适于制造工具或武器的铁锭;即使如此,除非矿石里含有特别多的镍,否则造出的产品仍然质地较软,很快就会钝掉。青铜制品可以通过冷锤法来重新加刃,但铁制品却不行。直到公元前1200年左右,人们发现热锤和淬火能使铁制品的刃长久不卷之后,铁才终于不仅能够与青铜分庭抗礼,而且显然居于优势。这可能发生在安纳托利亚的铁匠分散到近东各地的时候。
炼铁和铁匠技术的出现对军事产生了多方面的影响。它为尚武民族提供了更好的利器去袭击富有的定居国家,因此可能对公元前第一个千年期间席卷了中东和近东的动乱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同样,帝国也因此获得了精良的装备进行回击,因为只要国家有足够的财力,大量的铁就意味着可以支持大规模的军队。亚述的军队使用的武器都是铁制的,就连技术上落后的埃及在晚期法老的统治下也欣然接受了铁。
早期铁器时代场址发掘出土的最令人惊叹的武器不是来自东方,而是来自欧洲,是早在公元前950年即已存在的哈尔施塔特(Hall-statt)文化出产的剑。这些剑最初依照的是青铜剑的样式,很快剑身加长到夸张的地步,这证明铁这种新材料价廉量大,可以尽情使用,不像过去使用青铜那样需要精打细算。虽然在哈尔施塔特文化的墓葬中发现了铁制的矛尖,还有用铁捆边铆接的盾牌的碎片,但数量最多的是剑。哈尔施塔特人似乎是凶猛的剑手,靠锐利的剑身和剑尖打败敌人。
哈尔施塔特文化因在捷克斯洛伐克发掘的第一个考古场址而得名,属于凯尔特文化;凯尔特人是个神秘的民族,到公元前1000年,他们已经占领了西欧的大部分土地;公元前3世纪,他们又向东迁徙到了安纳托利亚。凯尔特人在全盛时期是征服者,或至少是殖民者,他们使用的铁制武器得到了把欧洲大平原隔开的山脉另一边邻居的竞相采用,那些邻居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希腊人。
希腊人和铁
希腊人和凯尔特人一样,起源无法确知,可能是在公元前第四个千年末期从小亚细亚南岸乘船来到塞浦路斯、克里特岛和爱琴海各岛屿的;大概同一时期,也是来自小亚细亚的石器时代的人开始在希腊大陆上定居。后来,到了公元前第三个千年中期,从北边来的一个民族出现在马其顿,他们可能是来自多瑙河岸边,希腊最初的定居者已经进入了青铜时代,他们的文化却仍停留在新石器时代;是他们带来了最终所有希腊人都讲的语言。
从北边来的人和来自小亚细亚的人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才融为一体。直到公元前第二个千年末,住在岛上的人和大陆上的人的差别还远远不止族裔的差别;克里特岛上的人尤其达到了大陆上的人无法企及的文明高度。克里特岛周边的大海保护着它不受侵略者的袭击,同时也给它带来了丰富的贸易货物,岛上的克诺索斯发展起了奢华的文明。然后,公元前1450年前后,克里特文化惨遭浩劫;考古学家一直在探寻它灭亡的原因,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过最近沿克里特岛海岸发现的米诺斯防御工事说明,这个岛屿不像原来想象的那样安然不受攻击。它过去可能就遭到过突袭,也许在一次大举入侵中,它宏伟的宫殿、巨大的仓库或工厂都毁于一旦,入侵者可能是小亚细亚的“海民”强盗,也可能是对克里特人雄霸地中海贸易心怀嫉妒的希腊大陆上的人。
与此同时,希腊大陆上兴起了一种先进的青铜时代文化。在东海岸的沿岸地区,特别是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上,建起了一些小王国,其中最重要的迈锡尼王国成了这个文明的代表名称。到公元前第一个千年结束时,迈锡尼王国也在小亚细亚海岸沿着通往黑海的海峡建立了城市,甚至远至特洛伊。如果刻有最初希腊文字的B类线形文字石板能够作为证据的话,可以知道这些城市财源充足,养着装备精良的战车军队;对皮洛斯宫殿的描写提到皇家兵器库中有200对战车车轮。战车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无从得知。可能是夺取了那些沿岸王国统治权的战车武士带来的,也可能是那些王国使用它们通过贸易获得的巨额财富从买卖先进军事技术的国际市场上买来的。无论如何,在公元前13世纪期间,战车在希腊成了为人倚重的作战手段,在希腊大陆和特洛伊之间的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被用作主力。至少荷马在史诗《伊利亚特》中就描述过史诗中的英雄驾着战马拉的车驰向战场。
然而,现在古史学家普遍认为,公元前8世纪的荷马在创作描述发生在500年前的事件的伟大诗作时,似乎误解了战车在那个伟大的时代所起的作用。一位现代学者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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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车真正的优势在于高速的密集冲锋。迈锡尼人就是这样使用战车的,拥有庞大战车部队的近东和中东各王国也是一样,无论是在青铜时代,还是在迈锡尼文明崩溃后。荷马描绘的情形则大不相同。在他的史诗里,武士们只把战车用作交通工具,到了战场后跳下车来徒步作战,他们既没有弓也没有矛。而在公元前第二个千年上半叶发明了架在有轮辐的车轮上的轻便敏捷的战车后,正是这两种武器使得战车成为如此难以抵挡的武器。</blockquote>
荷马的误解被归因于他写作的时间与特洛伊战争发生的时间相距太远。现在普遍认为,特洛伊战争不只是神话传说,而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可能作战的目的是要解决关于在爱琴海及周围海域贸易权的争端。但荷马在重现英雄时代的努力中之所以遇到重重困难,年代久远也许并非唯一原因,还有其间因希腊的动乱而出现的历史断层。那一段黑暗时期切断了公元前13世纪和公元前8世纪之间的联系,比欧洲中世纪的黑暗时代使卡洛林时期的人不知罗马为何物更甚;似乎在公元前1150年后的300年间,希腊大陆上甚至连文字都消失了。造成这场劫难的是来自北方的新一批侵略者,后来的希腊人称他们为多利安人。他们讲希腊语,但在所有其他方面都是不折不扣的野蛮人。第一波入侵可能是来自海上,后来的侵略者似乎带来了马匹和铁制武器,所以应该是自陆路而来,可能是被大草原边缘地区其他马背上的民族赶过来的。
一些迈锡尼希腊人,特别是雅典周围阿提卡地区的迈锡尼人,依靠堡垒顶住了侵略者的进攻。他们后来对爱琴海各个岛屿进行再殖民(爱奥尼亚群岛大迁徙),在直到小亚细亚海岸的整个爱琴海区域重新建立了希腊文化。公元前10世纪,他们在小亚细亚沿岸建立了12座面向故乡雅典的坚固城堡,通过海路和雅典并在他们彼此之间保持联系。在大陆上,迈锡尼人的王国无一幸存。多利安侵略者霸占了最好的土地,奴役当地居民,把他们当农奴使用;然而,侵略者之间非常不团结,“村子之间经常交战,男人平时武器不离身”。
这种典型的武士征服后定居下来的模式奠定了希腊最独特、影响最大的制度——城邦兴起的基础。城邦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克里特岛上多利安人的定居点。公元前850—前750年间,那里的人立下章程,规定征服者的后裔,即带武器的人,可以享受政治权利,所有其他人都没有这样的权利。“克里特这些章程突出的特点是,公民归心的对象不是家族,而是国家。”名门望族家的儿子17岁时编成部队,接受纪律管教和体育、狩猎或模拟战争的训练。不幸被淘汰的人没有选举权,按照法律规定所享受的其他权利也相应减少。到了19岁,成功毕业的人加入男子食堂,从此大家一起吃饭,一起打仗。食堂的费用由公共开支负担,实际上成了成员们的家;虽然允许成员结婚,但妻子却不能和丈夫同住,家庭生活等于全无。
这个武士阶层之外的人处于不同程度的从属地位。原来被征服人口的后裔是农奴,终身束缚在主人的庄园或公共的土地上;庄园主还拥有从市场上买来的家用奴隶。第一波侵略后才被征服的人可以拥有财产,但要缴付贡税,而且没有选举权。如公元前9世纪的一首克里特祝酒歌的歌词所说,“我的财富是尖矛利剑,是保护我的坚盾一面;我用它耕地,收获,榨葡萄酿酒香甜,它使我有农奴为我把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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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邦(polis)的起源赋予它突出的特点。它从作为它组成部分的村子(komai)那里继承了强烈的亲族感,所以公民资格基本上由父母双方的出身来定。主人和农奴的身份世代相传,公民阶级一直维持着在社会中的特权。保证城邦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得到加强,公民阶级享受着足够的闲暇,可以从事和平时期的艺术,发生战争时则去打仗。</blockquote>
城邦政体最接近克里特起源的形式和规章传到了希腊大陆,在那里扎下了根,最著名的范例是希腊最伟大的好战国家斯巴达。在斯巴达,自由的武士和没有武装,也基本上没有权利的农奴之间的差别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两个群体之间的不成比例也达到了极致。男孩儿从7岁开始就编入受训营;女孩儿也集中起来,接受体育、舞蹈和音乐方面的训练。然而,女孩儿在结婚前都住在家里,而男孩儿则集体住宿,由队长领导,还有一个国家派来的监管人监督。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锻炼他们在肉体上适应各种艰苦,同年龄的各组男孩儿经常进行体育和耐力比赛。从18岁开始,他们正式接受作战训练,在一段时期内担负防备农奴闹事的秘密特工的职能。20岁时,他们分到军营中的住房——虽然在这个年龄可以结婚了,但不能和妻子住在一起;30岁就到了经选举获得充分公民权的时候。只有得到一致推选的人才能成为完全的公民,并担负起一个斯巴达“平等人”的主要义务:管制农奴阶级(helot),随时准备打仗。实际上,“平等人”每年都对农奴发动一场内部战争,除去秘密特工认定为不可靠的人。
难怪斯巴达能够崛起并统治不如它好战的邻国,据历史学家所知,可能没有任何其他社会像斯巴达那样具有臻于完善的武士制度。公元前8世纪期间,斯巴达人先是征服了他们自己的5个村子周围的100个村子,然后在一场长达20年之久(公元前940—前920年)的战争中征服了邻近的麦西尼亚地区。在那以后,斯巴达在伯罗奔尼撒的崛起不再一帆风顺。它先是发生了治下城市的反叛,后来又受到邻国阿尔戈斯的挑战,公元前669年在海希亚遭到败绩。有19年的时间,斯巴达苦苦挣扎求生存;到了公元前6世纪,在与阿尔戈斯的一场战斗中,双方先各自派出“300勇士”交锋,然后是全线出击;斯巴达人浴血奋战,最后胜出,终于成为伯罗奔尼撒的军事霸主。
与此同时,希腊的其他主要城邦采取了不同的发展方法和方向,把势力范围从大陆向外转向岛屿并回头转向小亚细亚沿岸;希腊人开辟的海路不断伸展,最终把希腊文化的创建中心和远至西西里、法兰西南部海岸、黑海内海和利比亚沿岸的殖民地都连接起来。在斯巴达忙于改善武器、战术和军事组织这些使它在陆上战无不胜的军事手段的同时,其他城邦,特别是雅典,发展为海上强国,建造了船只,借以与波斯人和受他们辖制的沿海民族争夺对爱琴海和东地中海的控制权。
波斯战争(公元前499—前448年)是很晚的事,因为波斯直到居鲁士大帝崛起才成为统一的王国。公元前6世纪期间,希腊人的战争基本上在他们自己之间进行,主要是由各城邦争夺土地、权力和对贸易的控制而引起的。在此过程中,战争形式发生了变化;铁制武器开始使用,因其廉价,拥有武器的人大为增加,比起迈锡尼时代多了许多。掌握武器的是身为平等公民的小农,用这种武器进行的战争的惨烈程度可能是史无前例的。之前的战争和其他民族的战争——甚至包括亚述人的战争,尽管我们不了解他们作战行为的详细情况——仍然保留了原始战争的一些要素,如小心谨慎、作战时与敌人保持距离、依靠投射性武器、不到有把握得胜的时候不肯接近敌人等等。希腊人抛弃了这些小心翼翼的做法,自己创造了一种新的战法,把战斗变为一决高下的行为,变为作战者技能和勇气的大比拼;在一个时间、一个地点、一次行动中全力以赴争取胜利,哪怕有可能流血失败也在所不惜。这一新的作战精神彻底改变了战争的面貌,研究希腊城邦战术最著名的学者甚至提出了一个引人注意,但也颇具争议的主张,说希腊人发明了“西方的作战方法”,欧洲人就是用这种方法征服了世界上他们的军队足迹所至的每一个地方。
方阵战
希腊地形多山,只有山谷地带以及伯罗奔尼撒北部、塞萨利和西部沿岸地区的几块平地适于农耕。山坡上固然可以种植橄榄树和葡萄,也可修建梯田,但除了橄榄油和酒以外,希腊人吃的粮食只有在山谷和平原这些较为宽阔的地方才能大量生产。知道了这些,希腊的公民—战士对自己的小块田地——通常最多15英亩——如此珍视就不难理解了。他靠田地谋生,并靠田地出产的盈余为自己购买重装步兵所需的装备,而他的战士身份又使他有权在市行政官的选举中投票并参与通过法律。因此,如果他的家乡遭到侵略,他的橄榄树或葡萄藤被毁,他的庄稼被践踏或烧掉,那么他不仅在来年冬天会衣食不继,难以活命,而且他作为自由人的地位也危矣乎哉。希腊城邦间战争一贯的特点是大肆破坏,把一切“夷为废墟”。学者一直认为,是因为这种破坏引发的愤怒,才使希腊人的战争表现出过去没有的凶狠暴烈。最近,美国古典学家维克托·汉森(Victor Hanson)提出了另一种解释。汉森在加利福尼亚州长大,家里有葡萄种植园,他逐渐开始怀疑“夷为废墟”的后果是否真的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凄惨。根据他的亲身经验,他知道葡萄藤具有奇迹般的再生能力,无论怎么折腾,哪怕是全部砍掉,只剩下根,到了第二年春天,它仍然会冒出绿芽,到了夏天照样枝繁叶茂。毁掉葡萄藤的唯一办法是把它连根拔起,但那很费时间:根据他的计算,一英亩葡萄园有2000棵葡萄藤,要把它们都毁掉需要34个工时。橄榄树抗破坏的能力更强:橄榄树长成后,木质坚硬,枝干虬结,点火很难烧得起来;树干粗大,直径可达20英尺,斧钺难侵。橄榄树和葡萄藤一样,遭砍削后复原能力很强,虽然不如葡萄藤那么快,但也是只有被连根拔起才真的会死去;但用拔的方法毁掉橄榄树丛比毁掉葡萄园更加费力。因此,来犯的敌人要想打乱希腊农耕业的生产周期,必须从脆弱的作物下手,那就是农田。一年没有收成会导致缺粮,若是连续两年颗粒无收,存粮吃光后就会出现饥馑。然而,夷平农田也并非易事。春季的庄稼青苗水分太多,不能用焚烧的办法,有时入侵者会骑着马践踏田地,但那样费时良久且效率低下。成熟的庄稼一旦收获,就储存在安全的谷仓里准备脱粒。因此,从地里的庄稼变得干燥易燃到收获入仓,这段时间非常短,只有5月里几周的时间。
但是,一心烧杀抢掠的来犯敌人无法一举席卷希腊的农田;希腊的农民一般用护堤或围墙把自己的田地围起来,田地内不同的地块周围也建造围墙,即使不和邻居的田地相接也要造围墙;结果,“劫掠的敌人无法在希腊的田野上横冲直撞,随意放火破坏……围墙、山丘、小果园和葡萄园这些重重阻碍使他们只能缓慢前进。”简言之,希腊城邦的领土易守难攻,于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就成为合理的军事策略。敌人通常来自不远的地方,所以他们一旦备战,必定会传来风声;如果能够在边界上阻挡并抵抗敌人,不使他们在可能造成最大破坏的短暂时期内有可乘之机,那么所有土地拥有者的农田就都可以免于破坏,他们养活家人、履行公民和战士的权利和义务的依靠就能保全。
这一分析在汉森开始研究之前就已被普遍接受,也许与他的研究结果有些细节上的不同。然而,汉森提出了一个革新性的观点。鉴于对希腊农耕地区发动有效攻击的时间段极为短暂,而且汉森也指出,我们所谓的城邦“公民”至少有80%住在乡村,不是城市居民;另外,来犯者出发后,自己家中的田地也有遭受破坏的危险,所以速战速决、一锤定音就成为战术的上上之选。这样,决战的“思想”就在希腊人的头脑里生了根,与这个思想一起的还有其他有关决定的思想,如政治由多数人的意见决定、戏剧情节决定必然的结果、逻辑决定智力推理达成的结论,等等,这些都是希腊人给我们留下的遗产。这里一定要注意不可本末倒置。从希腊人开始采取方阵战法,大军在狭窄的战场上整齐列队,挥舞着盾牌和长矛短兵相接,到希腊在思想知识领域中取得彪炳千秋的辉煌成就之间至少相隔两个世纪。另外,尽管希腊人实现了文明,但是他们仍然保留了旧有的一些特质,包括原始的复仇激情。在所有希腊人都耳熟能详的神话中,关于神庙中供奉的诸神因自己受到侮辱而进行无情报复的故事比比皆是。所以,汉森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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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人的作战方式(可能)可以视为一个不断发展的思想,因为小农庄主认为祖先留下的土地要不惜一切代价予以保护,做到攻不可破,除了他们自己,绝不能让他人涉足,所以只要一声令下,所有公民都会拿起武器拼死保护国土的完整……大部分希腊人感到,如果主权受到了侮辱,最有尊严、最快捷的复仇方法就是过去的对阵战。无论是他们的传统和义务,还是他们自身的愿望,都要求他们迎着敌人的长矛冲上去,快速高效地结束战斗。</blockquote>
起源于古希腊的另一种形式的竞争可能也帮助形成了希腊人在战场上不拼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的特点,那就是竞技体育以及相关的战车竞赛、赛马、拳击、摔跤等等。从公元前776年起,希腊城邦之间开始组织这样的竞赛,每4年一次,竞赛地点在伯罗奔尼撒西部伊利斯城邦的奥林匹亚;这4年一度的赛事直到公元261年,延续了1000多年未有间断。竞技体育在古希腊源远流长,荷马就曾描述过,在阿喀琉斯“为纪念他的战友普特洛克勒斯在特洛伊城门前单挑赫克托耳被杀”而举行的仪式上,特洛伊战争的英雄们举行双驾战车比赛、拳击比赛、摔跤比赛、投掷重物比赛和赛跑。
许多其他民族也有或后来发展起了类似的习俗:亚利桑那州的霍皮族印第安人在播种季节举行祈雨赛跑,参加赛跑的人象征着云和雨,希望这样的仪式能使上天降下甘霖。许多狩猎民族,如北美洲的休伦人和切诺基人,都有具有象征意义的或纯粹的游戏或比赛,参赛者通过比赛学会追逐猎物的技巧。就连大草原上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的游牧民族也比赛骑马带物冲过获胜线。不过总的说来,骑马民族不搞竞技体育,尤其是涉及粗暴的肢体接触的体育活动;如果可以把一段虚构出来的在梭伦和一位来参观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斯基泰访客之间的对话用作证据的话,可以看到希腊人认为那是因为骑马民族把肢体接触视为对人的侮辱。埃及新王国时期陵墓的雕刻有对士兵摔跤的描绘,但摔跤都是以埃及人为一方,叙利亚人或努比亚人为另一方;雕刻中埃及人的对手总是失败的一方,那并不是平等人之间的争斗。希腊人却认为平等人的竞争正是竞赛的目的。公元前5世纪希罗多德从希腊去埃及访问时,“他震惊地发现那里没有运动会,(但)运动会上公开的竞争与古时近东那些等级森严的社会格格不入,在那些社会中,法老和其他的绝对君主高踞社会的顶层。他们的权力来自神授,有时他们自己就是神”。
古希腊也有人批评竞赛运动会,特别是像拳击和摔跤这种粗暴的竞赛;他们的反对意见和我们今天听到的批评大同小异,比如,成功的运动员报酬高得过分;他们树立的是反社会的个人主义的榜样;他们在运动中可能会严重受伤,使他们无法过正常的生活。柏拉图干脆说拳击手或摔跤手的技能“在作战中百无一用,不值一提”。此言未免太过主观。为争取一个清晰的结果而进行的严酷运动强化了希腊人的军事行为规范;无论如何,希腊人的战争如此惨烈,严酷的体育运动正好可以锻炼人经受战争苦难的能力。
在战场上,希腊战士肩并肩紧挨着站在一起,通常是纵深8排人。公元前8世纪之后,他们采用了统一装备,但武器和铠甲的费用要个人负担;那些装备,尤其是青铜制的头盔、护胸甲和保护胫部的护胫,所费不赀,只有拥有财产的人才担负得起。(青铜甲胄一直到铁器时代仍在使用,因为当时生产的铁韧性不足,造不出和青铜一样柔韧的大片铁板;虽然其他地方的战士已经开始穿缀有铁片或铁环的皮制甲衣,铁盔在近东也已经非常普遍,但都比不上青铜结实。)这样的保护对方阵中的战士至关重要,因为向他击来的不是可能会滑过铠甲表面的剑尖或箭镞,而是装在白蜡杆头的铁矛尖;敌人如果尽全力刺来,除了最好的金属铠甲,别的什么都挡不住;顺便说明,方阵(phalanx)一词在希腊文中与手指是同根词,也许是因为五指伸出的形象和方阵中伸出的长矛很相似。
战士在方阵中用以自我保护的另一个用具是呈凸起状的小圆盾,叫“hoplon”,从这个字衍生出了方阵战中的希腊重装步兵(hop-lite)一词。这种盾牌直径3英尺,用木头做成,再以铁条加固,用一条皮带挎在肩上,有一个把手供左手抓握。这样就可以腾出右手来把长矛夹在手肘和胸肋之间,向对面敌阵中的敌人猛搠。关于方阵战有一点著名的观察,最先是由修昔底德提出的:方阵在作战中会向右偏,因为每一个人都向右边靠,以借右边同袍的圆盾保护自己。由个人自我保护的本能形成的集体力量使两个对敌的方阵在接触中看起来就像是在围着一个看不见的轴心慢慢转动。
敌对双方进行方阵战之前,先要经过一些所有希腊人都认为很有必要的事先程式。其中一个是献祭。“对古希腊人来说,做任何事情都有相应的仪式,要请求超自然的神明给予保证或同意,或至少不要降罪……在重装步兵组成的方阵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之前,整个过程的每一个阶段都要敬神”。出发打仗的军队赶着羊,过河、越界、扎营,最终来到战场上,这些场合都要杀羊祭献。举行这种“放血仪式”(sphagia)可能是“希望看到吉兆而使自己心安;也可能是为了取悦神明;也可能简单粗疏得多,仪式开始时的祭献预示着之后的战斗中要流血,所以通过献上祭品向神请求:‘我们要杀人。请准许我们杀人。’”然而,到举行“放血仪式”的时候,重装步兵的士气一般早已通过仪式以外的办法鼓动起来。在两军交锋之前,双方通常都安排早宴;这最后一顿饭肯定有酒,可能比平常的量大。在产酒的地方,战斗前几乎没有不喝酒的。主帅还会对战士们作一番动员讲话,然后,“放血仪式”的屠宰一结束,士兵们就立即开赴战场,一边高唱着战歌(paean)。在阿里斯托芬的笔下,他们同声狂叫“伊勒勒鲁”。
主帅是否站在方阵前列,对这个问题至今争论不休;在斯巴达人的方阵中,似乎指挥者是身先士卒的。在荷马的《伊利亚特》中,英雄们就站在现在我们称为“早期方阵”的前列。既是记叙战斗的历史学家,又亲身参加过战斗的修昔底德也暗示了这一点;他说,从斯巴达人用盾牌组成的铜墙铁壁中要辨认各个分队,只要看前排身着特别服饰的主将就可以了。主要的将帅在战斗中居于最危险的位置,这反映了武士道德观在斯巴达社会中的力量。其他地方的习俗有所不同,尤其是在雅典。“传统的古希腊城邦不存在军官阶层”,军队中的职位和民事职位一样,是选举出来的,而且指挥官站在前列在战术上没有任何意义。打赢方阵战不靠主帅身先士卒激励士气,而是靠所有战士在与敌人近身肉搏时的大无畏勇气。
汉森以他卓越的想象力重现了这种革命性的惨烈作战方式。他认为大战前由配备轻型武器的步兵进行骚扰起不了多大作用,这样的步兵都是没有财产,买不起铠甲的人;与大军随行的可能还有少数由有钱人组成的骑兵,他们的作用也可以忽略不计。希腊的地理条件不适于马背上的民族生活,也不方便骑兵活动。希腊适合两军较量的平地不多,一旦两军来到这样一块平地,战斗就立即开始。希罗多德写道:“希腊人打仗时,会选择最平坦的地方,去那里作战。”
战斗一打响,身负重达70磅的铠甲和武器的战士就拼命向前跑,冲过两军之间大约150码宽的无人区,直到迎头撞上冲过来的敌军。两军相接时,每人都认准格斗的对手,把长矛从盾牌间的缝隙中刺进去,瞄准没有铠甲遮挡的地方,如喉咙、腋下或下腹部。机会稍纵即逝。因为第一排和敌人一交上手,第二排和后面几排战士的冲势马上被阻,方阵骤然压缩,后面7排人的重量一下子压到正在作战的战士身上。冲击之下,有些人必然会摔倒,或死,或伤,或被后面的战友踩倒。这可能会使盾墙出现缺口。对方第二排或第三排的战士就从他们相对安全的位置用长矛乱扎乱刺,努力把缺口扩大。如果成功,接下来就是“盾牌推进”(othismos),进一步加大缺口,并空出地方,以便拔出重装步兵的辅助性武器——剑——来砍削敌人的腿部。“盾牌推进”是具有决定性的战术,因为它可能会导致“突破”(pararrexis)——承受敌方压力最大的人开始想逃,或者是后排的人离阵逃走;更可耻的情况是,前排的人拼命向后夺路逃跑,使战友们也惊慌起来。
方阵一破,失败即成定局。胜方的重装步兵面前没有了对阵的敌人,就对逃跑的敌方战士乘胜追击,剑矛齐下;“骑兵和手持轻型武器的骚扰部队此时也加入战斗,他们更是凶猛……自从他们进行战斗前的小型骚扰以来,现在是他们唯一上战场的机会,他们或骑马,或徒步,对敌军的残兵败将穷追猛打,以此显示他们也英勇善战。”逃离轻装步兵的攻击殊非易事。重装战士逃跑时可以扔掉盾牌或长矛,但不大可能把铠甲也脱掉。如果能做到,他们会这样做的,修昔底德在写到公元前413年雅典人征战西西里的一次败绩时说,“丢弃的武器比死亡的战士要多”;在生死关头,若是能活命,公民—战士会毫不犹豫地扔掉护身的铠甲,尽管它代价昂贵,而且代表着他的社会地位。然而,即使丢掉铠甲也跑不了多快。经过仅仅半小时或一小时的作战,重装战士已经疲惫不堪,可能既是因为费力搏斗,也是因为吓得全身发软,所以跑不过刚刚投入战场,在后面紧紧追赶的精力充沛的轻装步兵。勇敢镇静的战士可能会结成小队且战且退,公元前424年,雅典人在得利翁打了败仗,参加了作战的哲学家苏格拉底就是这样做的;他担负起了领导一小群战士的责任,“让敌人远远地就看到,谁胆敢攻击他,他会全力反抗”。然而,队列一旦被冲散,大部分人通常都各自逃命,经常在他们步履蹒跚地即将到达安全地带的时候被杀死。
据估计,打了败仗的方阵可能会损失15%的兵力,或者因战死,或者因伤重而死——常见的死因是腹部被刺破而引起的腹膜炎,或者因溃败时遭到屠杀。不过,如果得胜的一方赶尽杀绝,损失可能要大得多。一般来说,胜利者并不穷追不舍。“(他们认为)追赶逃跑的敌军并不至关重要。得胜方一般都觉得,如果敌人几天后重整旗鼓,愚蠢地再次来犯,他们完全可以和上次一样,再次打败敌人。”于是,“双方通常都愿意暂且停战,交换彼此阵亡将士的遗体”,因为古希腊人一致认为,隆重下葬战死之人是一项神圣的职责。然后,“胜利者在战场上立起胜利纪念柱或简单的纪念碑后,就班师凯旋,急切地想回家接受亲友的赞扬”。既然希腊人作战如此空前的激烈,那么为什么他们不像现代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应做的那样,力求全歼敌军呢?汉森坚信希腊人作战不求全歼敌军:“现代意义上的终极胜利以及对失败的一方进行奴役,这些对交战的任何一方都不在考虑之列。希腊重装步兵的作战是小土地拥有者之间的战斗,他们都愿意把战争(也包括杀戮)限制为单一的一次简短而噩梦般可怕的行动。”
对于古希腊战争的这种奇怪的不完整性,可以提出两种解释:一个渊源古老;一个来自古希腊城邦的新鲜特性。我们已经知道,原始人作战非常谨慎,多采用规避和间接的战术,绝对没有希腊战争的那种惨烈,然而,希腊人的作战方法中仍然有着鲜明的原始痕迹。一个是复仇的冲动:希腊人打仗可能不是因为妻子被抢,不过就连现代学者也同意,可能就是英雄时代发生的一个此类事件引起了特洛伊战争,即使它可能不是更深层次的原因;然而,他们可能把入侵城邦的土地视为与违反禁忌一样不可容忍的冒犯。如果这是战端的根本起源的话,就可以部分地说明重装战士迅速做出反应的原因。另一种非常原始的感情——满足感——可能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的反应没有达到克劳塞维茨意义上决战的程度。希腊人克服人天生对遭受伤害的恐惧,把人面对威胁的程度推到极限,这是个异乎寻常的大跃进;他们采用重装步兵的战术就应当从这个角度来看:用致死的武器进行肉搏是违反人性的,战士们之所以勉为其难,仅仅是因为大家面临同样的危险,肩并肩地排成战斗的队列,互相壮胆。经历了这样的危险后,幸存者自然会觉得自己的职责已经尽到。至于在战场上毫不放松,对败阵之敌穷追不舍,且不说筋疲力尽的重装战士力有不逮,关键是它给战争增加了一个新的方面,思想开放如希腊人,恐怕也难以接受。
另外,至少在希腊人之间的战争中,我们并不肯定他们是否接受现代意义上的征服。公元前7世纪和公元前6世纪那段所谓“暴君时代”期间,希腊各城邦中,在阿尔戈斯、科林斯、底比斯,特别是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确时有战事;但是,战争的目的通常是扩大联盟,而不是打败并统治主要的敌手。自古以来,“希腊人就一直深深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比如,他们和‘野蛮人’不一样,希腊的战俘在理论上不是奴隶……每年各城邦的人民聚集一堂共同庆祝的那些主要宗教节日”——最重要的是奥林匹克运动会——“只有讲希腊语的人才有资格参加”。对希腊人,特别是对雅典人和他们身在小亚细亚,心向母邦(metropolis)的表亲爱奥尼亚人来说,征服是对海外别的民族做的事。他们对外征战足迹远至,在外国海岸沿岸处建立了若干殖民地;但在本土,虽然他们之间常常流血作战,但是,除了斯巴达以外,其他城邦并不企图剥夺彼此的公认权利。到公元前6世纪,城邦开始向集体政府的方向发展;“寡头统治、宪政政府或民主政体遍地开花”。尽管各国都保留了奴隶制,但最近的研究表明,城邦中奴隶对自由人的比例过去被夸大了。比如,到公元前5世纪,雅典的自由公民—农夫的人数大大超过了奴隶;关于除斯巴达人以外的希腊重装战士让奴隶在田地里干活,自己脱身去打仗的说法因此不攻自破。
公元前7世纪,斯巴达凭借其严明高效的军事制度,成为希腊南部无可匹敌的霸主;它的主要竞争者,包括阿尔戈斯、雅典、科林斯和底比斯,只有通过不断结盟联合才堪堪抵挡得住。后来,公元前510年,斯巴达直接出手企图阻拦雅典坚决推行民主的努力,这引发了斯巴达的武士精英主义和它的主要对手树立的代议制政治制度之间的原则之争,持续了100多年。然而,其间大部分时间,斯巴达和雅典出于爱国情怀结成了同盟。公元前551年,波斯帝国的版图业已涵盖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也包括了延伸至奥克苏斯河和锡尔河的大片土地。波斯人自恃强大,对小亚细亚爱奥尼亚人的定居地发动攻击。那些城市过去受吕底亚的克罗伊斯统治,后来被转到波斯人控制之下;公元前499年,它们在雅典的支持下起义争取独立。当时的波斯皇帝大流士在公元前494年把爱奥尼亚人的叛乱镇压下去之后,决心斩草除根,他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希腊大陆。公元前490年,他率领着装备精良的50000大军,乘坐强大的波斯海军的舰只跨海而来,在雅典以北36英里的马拉松平原登陆。雅典人马上整军前往,阻止波斯军队进一步深入,和雅典一起迎战的还有盟邦普拉提亚,但雅典也向斯巴达紧急求援。斯巴达人回答说他们马上要举行宗教仪式,完成后将立即来援。斯巴达的先头部队到达战场时,马拉松战役已经结束。雅典人在自己几乎未损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把波斯军队消灭了1/7,迫使他们撤回了船上。
这是希腊方阵军和一个中东帝国良莠不齐的散漫军队的第一次直接冲突。汉森猜测,波斯军队眼看着希腊方阵的推进,一定感到心慌胆怯。他注意到在希罗多德笔下,泊在马拉松岸边的波斯舰队指挥官,皇帝大流士的侄子马多尼奥斯惊叹于雅典人和他们的普拉提亚盟友那种有违人性的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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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大军各部尽管来势汹汹,但他们保持了对战斗的一贯态度,和希腊人的态度很不一样……但波斯人受累于战争中最危险的倾向:作战时想杀别人但自己没有必死的决心……在马拉松,他们看到希腊军队身穿重装列队冲来时,以为希腊人发了疯,得了‘破坏疯狂病’。当人数居于劣势的希腊重装步兵冲进波斯人的队列时,波斯人一定终于明白,这些人信奉的不仅是阿波罗神,而且也有狂野不羁的狄俄尼索斯神。</blockquote>
斯巴达人因没赶得上参加马拉松战役而痛悔不已,尤其是因为战役的胜利给雅典带来了荣光。然而他们知道,波斯的侵略威胁到希腊人权利的存亡,所以必须继续向雅典提供援助,于是他们着手和雅典人协调抵抗计划,以备他们的共同敌人再次来犯。波斯人的确没有放弃再战的决心。从公元前484年到公元前481年,大流士死后继承了帝位的薛西斯与迦太基结盟,以此确保西西里的希腊殖民者不会支援他们在大陆上的同乡,同时进行一系列复杂的后勤准备,包括建造跨越亚洲和欧洲之间海峡的舟桥,以保证大军前进时通信的畅通。消息传来,希腊的许多小城邦都纷纷与薛西斯媾和,只有雅典和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城邦仍顽强不屈。斯巴达试图劝说雅典把它位于易守难攻的科林斯地峡以南的军队开入伯罗奔尼撒半岛,和伯罗奔尼撒联盟中的其他城邦会师。由地米斯托克利任执政官的雅典没有同意,因为那意味着放弃雅典城;雅典人说,既然联盟的一支远征军将北上迎击前来的波斯军队,他们应使用自己强大的海军为远征军提供靠海一侧的掩护。
由于盟邦都不想把自己的军队开出伯罗奔尼撒半岛,斯巴达无奈只能接受雅典的战略,同意扼守从塞萨利平原而来的沿海道路必经的温泉关(Thermopylae)隘道。在海上,雅典舰只占2/3,直接由地米斯托克利指挥的希腊海军遏止了波斯舰队的前进(公元前480年8月),一场狂风也给波斯人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在温泉关,斯巴达国王利奥尼达斯成功地阻止了波斯军队的前进,但后来由于叛徒的出卖,他遭到了来自后方的袭击。利奥尼达斯和他的卫队——“斯巴达300勇士”——将生死置之度外,继续坚守阵地;“斯巴达300勇士”后来成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无畏精神的代名词。同时,希腊的舰队返航,把雅典居民撤退到萨拉米斯岛上后等待行动。至此,联军的其他部队均已退到科林斯地峡以南,只剩了地米斯托克利来证明可以用海军的力量击败波斯人。他使了诈兵之计,用假情报骗得薛西斯相信如果波斯舰队采取行动,雅典人就会屈服,结果把波斯舰队诱入一处狭小的水面。虽然波斯舰队有700艘战舰,远多于希腊舰队的500艘,但地方太小,反而难以施展。雅典人只用一天的战斗(可能是公元前480年9月23日)就摧毁了波斯舰队的一半,自己仅损失40艘战舰,并迫使波斯舰队的残部北撤。
希腊人和两栖战略
薛西斯的入侵至此尚未被完全击败。次年,在7月的普拉提亚战役和8月的米卡勒海战中,雅典和斯巴达联手消灭了波斯远征军的残部及其希腊盟友(主要是底比斯)的部队,这才宣告了希腊对薛西斯的完胜。雅典和斯巴达不仅把波斯人逐出了希腊大陆,而且夺回了黑海海峡的控制权。
公元前480—前479年的战役使外人更加坚信10年前他们从马拉松战役中首次悟到的道理:要打败希腊方阵,必须或者有希腊人那样的勇气,或者招募希腊人入伍,或者采用新的更复杂的作战方法。希腊人的勇气是别人学不来的,但希腊雇佣兵却因此发现自己的行情在已有的基础上进一步大涨——波斯早在公元前550年征服埃及时就雇用了希腊兵;战术上的各种探索,特别是在披甲骑兵方面的试验自那以后也热火朝天地展开。然而,公元前480—前479年那场战役更大的遗产不在陆军,而在海军方面。在内海沿岸国中,它使舰队的地位得到提高,与陆军平起平坐,因此确定了一种具有战略意义的新作战方式。在那个世纪后来的时间内在东地中海发生的争霸战中,各方都竞相采用它;它的要旨在所有的沿海民族中代代相传。
希腊人,主要是雅典人,进行海战的工具是有桨战船,可能是在公元前第一个千年开始时,由叙利亚沿岸的腓尼基人根据当地早期的模型,甚至是塞浦路斯人的模型发展起来的。到薛西斯的时代,腓尼基人已成为波斯帝国的属民,但他们的技术早就传到了希腊。雅典的三列桨船长120英尺,宽15英尺,船身沉重,船头的撞角包着厚厚的铁甲,桨手分上下3层,划动起来船速飞快,足以一举撞沉敌舰。雅典的水手来自比重装步兵社会地位低的阶级,他们是船上的战士。当与敌舰咬住,短兵相接的时候,桨手可能也参与进来,战斗即从船对船转为人对人的搏斗。
雅典之所以建立强大的海军并高度重视海军的军事作用,是由之前两个世纪中它的经济和对外关系的发展方向所决定的。在斯巴达充分发挥建立在排他性社会秩序基础上的军事优势,一跃成为伯罗奔尼撒强国的同时,雅典则发展为贸易大国,这部分地是因为它的土壤太过贫瘠,难以养活国内的人口。同时,雅典也日益成为政治上的帝国,与它结盟或托它庇护的城邦远及小亚细亚。雅典被这个联盟推选为盟主,带领盟友在萨拉米斯战役和普拉提亚海战后继续与波斯作战;公元前460—前454年间,雅典甚至投入了海军并派出远征军与波斯争夺对埃及的控制权。国土安全且自给自足的斯巴达退出了战争,而雅典作为由较小的城邦组成的提洛联盟的盟主却力战不休,主要靠要求盟友支付越来越多的补贴;最后,纳贡的城邦多至150个。
到公元前448年,波斯的斗志被雅典消磨殆尽,和平终于得以实现。但外部的和平并未带来内部的和平。雅典人的索求无度在提洛联盟各城邦的纳税人中引起了广泛的不满。雅典插手有些地方的事务,有时甚至挑起革命来建立雅典式民主制度;在这些地方,雅典的勒索、政治颠覆和它不断扩大的战略和商业霸权,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最终导致了与雅典的反目。先是科林斯,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城邦都起来反对雅典,和雅典爆发了一系列冲突;在冲突中,斯巴达与科林斯和底比斯结为盟友。此即第一次伯罗奔尼撒战争。战争在公元前445年结束,双方均未遭受太大的损失。但雅典后来的所作所为却不可避免地再次挑起了战火。它修建起“长城”,把雅典和比雷埃夫斯港都围在里面,使陆上来犯的敌人无法进入;同时,在精力充沛的领导人伯里克利的极力怂恿下,雅典集中财力军力向海外扩张;它自认高人一等,对原来提洛同盟中的盟友以势压人,毫不留情,咄咄逼人地威胁着其他大商业城邦的利益和斯巴达作为陆上军事霸主的地位。公元前433年,雅典和科林斯开战。公元前432年,斯巴达加入了战争,还带来了皮奥夏同盟和伯罗奔尼撒同盟的城邦成员。
这场战争才是真正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它持续到公元前404年,以雅典战败、斯巴达得胜而告终,但希腊城邦制度因此元气大伤,再也没有恢复过来。战后小型冲突仍然接连不断,使希腊对外敌全无抵抗之力,结果被马其顿征服并强行实现了统一;马其顿人在血缘上是希腊人的兄弟,但在希腊人眼中却是半野蛮人。独立希腊是身处一个大肆扩张的亚细亚帝国边缘的自由人民引以为傲的文明。被马其顿征服后,它终于失去了辉煌,这一文明所启发的知识和艺术生活也光彩不再。伯罗奔尼撒战争本身是陆上和海上这两类迥然不同的力量的冲突,结果谁都没能压倒对方。战争初期,斯巴达几乎每年都侵入雅典的内地破坏庄稼,企图用饥饿法使雅典就范;雅典破解斯巴达这一封锁战略的办法是任乡村的居民自生自灭,城里的人靠从海上进口的粮食存活,主要经由接通黑海岸边产粮区的航道运来。当斯巴达在公元前424年派兵攻占位于这条航道之上的色雷斯港的时候,雅典不得不寻求停战。本来可能会通过外交的折冲樽俎达成持久的和平,但斯巴达人的外交努力却没能成功。它的一些盟友脱离了同盟,这使雅典人重新燃起了希望,以为最终仍然有可能获胜,于是他们在公元前415年扩大了战争的范围,以求制造一场大危机。雅典对西西里的锡拉库萨发动远征,希望占领全岛,以此获取一个供应中心,彻底消除经济上的后顾之忧。
西西里远征的确造成了危机,但远超雅典的预期。斯巴达看到,现在的问题是哪个城邦能在希腊成为执牛耳者,于是放弃了它自从温泉关以来一直坚持的爱国立场,去寻求波斯的帮助。公元前412到公元前404年间,在远至黑海入口的一系列陆上和海上的战役中,斯巴达陆军和波斯海军让雅典人连吃败仗,最终赶得雅典军队逃回长城内。波斯舰队在公元前405年的羊河战役(Aegospotami)中打败雅典海军后,出现在比雷埃夫斯外的海上;公元前404年4月,海陆两边均遭封锁的雅典被迫投降。
马其顿与方阵战术的登峰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