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结(2 / 2)

刺心5·剑走偏锋 墨武 6633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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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身材魁梧,浓眉有如墨染,蓬头陋衣,乍一看豪迈非常,下颌不冉铁青,而是有胡须如针般长出,威猛中带分感伤。

他望着孙思邈,纠正道:“张仲坚!”

物是人非,冉刻求已是张仲坚,他神色不再市侩,多少有些阴翳,可他目光还没有变——他望着孙思邈的时候,目光中始终藏着温暖。

无论他怎么变,孙思邈一直像他的师父、父兄、朋友一样,此生不变。

张仲坚究竟去了哪里?为何会来到这里?他显然有了太多改变,再非往日的懵懂少年,而是武功过人的高手。

他没有说,孙思邈也未问。

二人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只要相见,就已足够。

孙思邈笑容更暖,不再要出房间,反倒回身找个椅子坐下来,招呼道:“坐吧。”他来这里,本是要找张仲坚的下落,此刻蓦地遇到,很有些意外之喜。

张仲坚缓步走进房间,走到孙思邈的面前,突然跪了下来。

他跪得极为突兀,孙思邈笑容有些僵硬,目光中闪过分异样,却未阻止。

张仲坚抬头望着孙思邈道:“先生,我求过你很多事情。”

“可我答应的少。”孙思邈缓缓道,他明白张仲坚的意思,他脸上迷雾又起。

每次他在思考或遮掩什么的时候,都是这种表情,因为他不知道决定的后果。

他纵是有天下无双的剑法,却斩不断每人心中的难解情结。

“但我知道这世上,你对我比亲人还要亲。”张仲坚眼中突有泪影,他只有孙思邈这一个亲人了,“你虽说不认我为徒弟,但你一直在教我一些事情。”

“这也要你学才行。”孙思邈笑了。

“你教了我道术中的洗髓之法?”张仲坚望着孙思邈,目光中满是期待。

他说的奇怪,孙思邈一直不肯当他师父,也一直未传授他武功,传授洗髓之法从何谈起?

孙思邈沉默半晌,终于道:“是,而且你学得不错。”

当初孙思邈和张仲坚自邺城而出,一路南下,孙思邈执意让张仲坚步行,教他走路的法子,就是洗髓术中的一种修炼法门。

当初张仲坚并不知情,大呼小叫,但还是忍了下来,他不知不觉地修炼洗髓之术,竟略有小成。

日子虽短,但洗髓之法本是道家炼气的至高法门,张仲坚几月下来,受益匪浅。

当初张裕临死之前,以醍醐之术授给张仲坚龙虎密术,并不报太多希望,可惊奇地发现张仲坚曾练过洗髓之法。

张仲坚当初不明所以,但经过这些日子,怎会想不到这法术是孙思邈所教?

眼中闪过分喜意,张仲坚突然用力磕了三下头,脑袋撞得地砖砰砰直响。

孙思邈叹口气道:“你起来说话。”

张仲坚又忍不住要耍赖的样子,可略有犹豫,终究还是站了起来道:“先生,我要报仇。”

“报仇?”孙思邈皱了下眉头。

“不错,我要报仇!”张仲坚咬牙道,“我要找斛律明月报仇!”

孙思邈皱了下眉头,有吃惊,也有困惑,“为什么?”

张仲坚一字字道:“我什么都知道了,当初若不是斛律明月,我张家绝不会变成这种下场!”

孙思邈神色错愕,喃喃道:“为何所有的事情,都和斛律明月有关呢?”

这像是巧合,更像是命运——自从齐国灭道时,六姓之家就难免落入和斛律明月相关的命运。

张仲坚不管孙思邈知道多少,将父亲张季龄和母亲斛律雨泪的事情大略说出。

这些事情他本不知,但经张裕醍醐灌顶后,他竟清清楚楚地明白。

他说得简洁,但越说拳头握得越紧,说到最后的时候,浑身骨骼都是“咯咯”地要爆裂开来。

孙思邈静静地听,深邃的眼眸中带分无奈之意。

那昔日懵懂的冉刻求,变成如今明白的张仲坚,是福是祸还是命?

张仲坚终于说完张家和斛律明月的恩怨,见孙思邈仍旧沉默无语,忍不住问道:“先生,你说我应不应该报仇?”

孙思邈沉默许久,才道:“这个问题在你心中,早有答案了,不是吗?”

张仲坚一怔,缓缓点头道:“是!”转瞬困惑道,“先生难道认为……”

“我想问你一句话。”孙思邈截断他的话,顿了片刻,缓缓道,“报仇能否让你快乐呢?”

张仲坚脸上顿现迷惘,他自出地道后,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因为他脑海中一直充斥着一个念头——报仇!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已让他无法去想别的事情。

直到此刻,孙思邈的一句话,才让他停想片刻。

许久,张仲坚才摇头道:“不能。”转瞬又道,“可我一定要报仇的,一定要!”

孙思邈眼中闪过分怜悯,他理解张仲坚的想法,虽然他未见得赞同。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张仲坚咬牙道,“这世上仇恨绝对不能让你快乐,你或许希望我能快乐地去活,可是……我做不到。”

孙思邈眼露惘然,喃喃道:“你说的没错,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看得到却做不到的事情。那一晚是你送信邀我到了这里?”

孙思邈和淳于量等人前往衡阳时,曾露宿荒山,有人偷偷掩到孙思邈帐前,射来一匕首,夹有书信。

书信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黎阳城见,知名不具。”

孙思邈看那身影,隐约猜到是张仲坚留信,因此今日到黎阳城内来寻,却不太明白张仲坚为何变得这般神秘。

张仲坚略有犹豫,说道:“不错,那晚是我留的信,我当时还有别的事情,来不及和先生详谈。”

他有些支吾,似有隐情,孙思邈见他不说,也不追问,缓缓道:“那你今日来见我……”

“我知道我不是斛律明月的对手。”张仲坚缓缓道。他脑海中灌注了极为强烈的恨意,但终究还有自知之明。

他虽得张裕醍醐之术,承龙虎秘术,但时日短暂。

就算张裕都不敢和斛律明月交手,更何况是他?

“我不但不是他的对手,甚至连和他作对的资格都没有。”张仲坚清晰道,“这天底下,能和他交手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先生。”

孙思邈道:“但是……”

“但是你不会去杀他,对不对?”张仲坚截断道,“你本和这件事无关的,这一路行来,我只见先生救人,却从未见过先生杀人,我也不想将先生扯到这里面来。”

他话语诚恳,那一刻他显然还是冉刻求,或许他变了很多,但还有一些性格没有变。

“我只求先生传我一法,可抗斛律明月。”张仲坚急切道。

孙思邈缓缓道:“斛律明月纵横天下三十余载,武功天下无双,就算我都难免被他射中一箭……我如何有方法教你?”

“有的。”张仲坚目光一闪,缓缓道,“洗髓筑基,易筋改律。”

孙思邈听到“易筋”二宇时,眼角跳了下,略有诧异,就听张仲坚又道:“先生既会洗髓法门,就可能会道家至高法术易筋大法,传言中易筋之术本有脱胎换骨,通天彻地之能,求先生教我!”

他说到这里,又跪了下来,神色中满是恳切之意。

孙思邈坐在椅子上,良久未动,只是脸上迷雾更浓。

张仲坚也不多求,只是定定地望着孙思邈。他了解孙思邈,知道孙思邈看似随意,但决定的事情,绝不会因为他多求几句而改变。

许久,孙思邈才道:“醍醐本是道家秘术,有不可思议之能。”

“但不能和斛律明月抗衡。”张仲坚不解孙思邈之意,急忙道。

孙思邈道:“此术一施,是施术之人用心血精气改变受术之人的体质……甚至他的头脑所想……因此你受术后,张裕所知的事情,有很多就传到你的脑海。受法之人经醍醐之术,视体质悟性来领会施术之人所得,但施术之人必死无疑。”

这听起来更像是个神话,但孙思邈医术精绝,对其了解极深,知道其中的道理。

张仲坚“嗯”了一声,虽对此也有了解,但不懂孙思邈这时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沉吟片刻,孙思邈又道:“张裕生前的想法,很多都会入了你的脑海……”

“先生究竟想说什么?”张仲坚困惑道。

“我传易筋之术给你之前,只想问你一句话。”孙思邈缓缓道。

张仲坚大喜若狂,忙道:“先生请讲。”

孙思邈双眸一张,精光如电,盯着张仲坚的双眸,问道:“你是张仲坚,还是张裕?”

他声音虽不大,但所言如沉雷般响在张仲坚脑海,轰轰隆隆。

张仲坚神色顿迷,不知许久,才回过神来道:“我是张仲坚,我当然是张仲坚!”

孙思邈沉默许久,脑海中终于做了个决定。

“那好,张仲坚,你守三关,封九窍,意守三要。”

他说的完全是道家之言,若是以往,张仲坚绝对不知,可如今一听,立即变跪为坐,盘膝掐诀,微闭双眸,片刻之间,就已入定,神色中竟有光华闪动。

他毕竟是张家嫡亲血脉!

孙思邈看着面前的张仲坚半晌,缓缓点点头,微吸一口气,亦闭上眼眸。

他随意而坐,但双手片刻间就换了九种手诀。手诀变幻时,他脸上迷雾更加浓厚,突然长吸一口气,右手中指伸出,轻轻点在张仲坚的双眉之间。

张仲坚封窍守要,本来进入人我两忘之境,被孙思邈一指按在眉间,身未动,可脑海中却如被灌入一道闪电。

那闪电中竟有经文流传,一字一字,宛如就在他的眼前。

他知孙思邈在传他易筋之义,不敢怠慢,全神凝记经文,不知时光流转。

许久过后,光亮黯淡,张仲坚早把经文牢牢记在心中,又默念三遍,感觉除非砍了他脑袋,再也不会忘记的时候,才睁开双眼,感激道:“先生……”

突然一怔,只因为房间内空空荡荡,孙思邈已然不见。

张仲坚霍然站起,高声叫道:“先生。”不闻有人回应,张仲坚不想孙思邈就这么离去,手扶桌案,有了些许的失落。

他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孤单——因为他身边再没有一个亲人。

蓦地感觉桌案有些异样,张仲坚凝目望过去,就见桌案上还有字。

那几字看似淡浅,却像是人用手指头划上去的一样。木质坚硬,那人手指看起来比木质要硬许多。

字不多,只有七个,写的是:“记住,你是张仲坚!”字体龙飞凤舞,行踪不羁,心意却是始终如一。

张仲坚热泪盈眶,知道这是孙思邈所留的字迹,摸着那几个字,喃喃道:“先生,我记住了。”

他或许这时并不明白为何孙思邈一直要强调这点,但不知为何,本是彷徨无依、仇恨入骨的心中,突然有了那么一分温暖。

凝立房间许久,张仲坚方才走出客栈,犹豫片刻,大踏步地迈出了黎阳城。

等到了人迹稀少的时候,张仲坚立即加快脚步,片刻间竟如奔马飞驰。他一口气就跑出了十数里,到了一荒山前,四下张望,很快沿山而走。

这时夜幕又降,荒山风冷如同鬼哭狼嚎,他一人行在山中,并无畏惧。

远方山腰处,突然现出一点火光,张仲坚精神一震,快步向那火光冲去。

火光处近一山洞,火光后坐着一人,那人戴着个貂皮皮帽,遮掩住本来的面目,在火上烤着一只獐子,听张仲坚前来,也不抬头,只是道:“张大侠来得倒早,可为何只有一人来呢?孙思邈呢?”

他说话间抬起头来,火光下,露出妖异碧绿的一双眼——眼眸中闪动着无尽的难以琢磨。

那人却是李八百!

张仲坚见到李八百,并没有半分错愕惊奇之意,因为他本和李八百约定在此相见。听李八百语带冷讽,张仲坚冷哼一声道:“我一人来也是一样。”

李八百嘿然一笑,火中取下烤熟的獐子,一撕两半,将一半扔给了张仲坚。

张仲坚并不拒绝,接过半只獐子,默默地咬吃了几口,似乎在想着心事。

李八百目光闪动道:“你不怕我下毒吗?”

“下毒对你有什么好处?”张仲坚冷冷道。

李八百抚掌笑道:“不错,张大侠果有张裕兄的遗风,知道我们这时是朋友,当并肩合作才对。”

“你错了。”张仲坚放下獐子道。

李八百微笑道:“哪里错了?”

张仲坚目光冰冷,盯着李八百道:“你我从来不是什么朋友,以前不是,以后也绝对不是!”

“那你为何吃我烤的东西?那你为何来找我?”李八百冷讽道。

张仲坚手一挥,一物打在李八百身前的地上。李八百怔了下,却没闪避,半晌才伸手过去捡起地上那物,见是锭银子,脸色变了下,转瞬笑道:“你何必和我算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不想欠你什么。”张仲坚冷漠道,“我来找你,是要利用你,而你找到我,也是想要利用我对付斛律明月罢了。你我既然是彼此利用的关系,何必虚假客套?你杀了我两个兄弟,只要斛律明月那边事了,我迟早还会找你算一算的。”

李八百目光闪烁,转瞬大笑道:“不错,张大侠果然看得明白,你知道要交朋友,当然是找孙思邈那种人,但要找斛律明月报仇,还是需要找兄弟这样的。”

张仲坚又哼一声,心中却想,李八百说的不错,要对付斛律明月,和李八百暂时结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此人翻云覆雨,也是极有本事,当然这人心机极深,不能不防他过河拆桥,甚至可能没过河时,就把你推到桥下。

他虽知和李八百联手,无疑是与虎谋皮,极为冒险,但为复仇,实在考虑不了很多。

火光闪烁,照得二人脸色阴晴不定。

张仲坚打破沉默道:“斛律明月处心积虑要灭六姓之家,迟早要宰了你,因此你也想杀了他。可是依你之能,要杀他恐怕不行。”

李八百叹口气道:“我不行,加上张大侠,也还不行。”

他虽足迹到处,翻天覆地,但斛律明月永远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任凭他如何算计,都难奈斛律明月分毫。

张仲坚冷哼一声,“可你说过,只要我和你联手,一定能除去斛律明月的。”

火光中,李八百神色难以琢磨,他望着火焰,缓缓道:“张大侠不用着急,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中。你放心,我眼下已有了计划,还在找些帮手。”

脸上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李八百喃喃道:“这计划若成,斛律明月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会后悔和我们作对。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等……”

张仲坚不解李八百的计划,但望见他的表情,不知为何,突然周身感觉到阵阵的寒意。

天未雪,有月明,月色清冷的光辉下,火光不定。

张仲坚望着火,眼中突露出分感伤,火焰飞舞有如蝶,哈气一出,虬髯染了霜花,却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