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是景龙元年,对于大唐来说,又是血雨腥风的一年。
太子李重俊一意孤行,仅凭满腔忿恨终于将血管里的血液点燃了,他选了一个夜晚,带着招募来的私兵和东宫的将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安乐公主府邸,将毫无防备的武三思和武崇训父子斩杀,安乐公主见情势危急,在护卫的保卫下不顾一切逃进了皇宫。
李重俊早已杀红了眼,立即带着兵马去攻打宫城,一不做二不休,杀戒已开,韦后母女必须死,他从未有过这样坚定的意志。
鲜血还在刀刃上流淌,李重俊脸上的神色比身上的铁甲还要冷硬,他站在城楼下,对着高楼上的人喊话,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表露出要弑杀亲人的图谋,毕竟韦氏是他母亲,安乐是他妹妹。
于是他提出他不过是想斩除上官婉儿这个余孽。
“我是被逼的,”
李重俊的声音听上去激扬且慷慨,“我本不想如此,可是我无法容忍别有用心的外人离间挑拨父子之情,现如今我已除去了武三思父子,那是他们罪有应得。
此时只需把上官婉儿交出来,我即刻退兵,我无意冒犯我的父亲和嫡母。”
这番话有着明显试探的意味,但韦氏母女仍旧吓坏了,她们万万没想到一贯轻视看不起的李重俊居然会兵变,母女二人将手握得紧紧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婉儿也在城楼之上站着,安乐进宫求援的消息虽然令她震惊,可并不意外,只是不想来得这样早,距离神龙兵变不到三年,皇族之内的残杀又一次上演。
无论是哪一回,婉儿都明白,她绝不只是看客。
尤其是这次,婉儿知道李重俊若是兵变成功,必然会用自己来祭刀。
没人想死,更没人想被当做替罪羊去送死。
韦氏母女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李显,又用复杂的眼光去扫视婉儿。
野心勃勃的人若是愚蠢迟钝便不可谋事,更无法成事。
韦后本来以为放出立安乐为皇太女的谣言,会让李重俊行差踏错,出现一些明显把柄,他们正好大做文章、加以利用,却不曾料想他却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进行逼宫,此刻见他索要的目标是上官婉儿,竟然暗地里松了口气,母女两心照不宣,恨不能将上官婉儿马上推出去达到平息事态、保全自身的目的。
婉儿何尝不清楚她们的心思,对茫然纠结的李显说:“陛下明鉴,逼反太子的并非我上官婉儿,楼上之人皆心知肚明,太子不过打着孝子、无辜的名义在试探罢了,他最恨的人无需我明说。
我并不怕死,但即便赴死也并不能保全旁人。
婉儿无惧,也不屑偷生,但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更何况太子实力受限,他根本攻打不进宫城,否则他何必在此废话连篇,不过是在运用心理战术罢了……看来皇后和公主一直低估了太子的潜能,他可是超出了你们的想象,但也不必惊慌失措,太子这一试探之举恰恰说明他势单力薄,要不以太子的个性,早就爽利地冲杀进来,杀个痛痛快快了。”
她顿了顿,往城楼下瞥了一眼,嘴角上扬着:“妾身斗胆设想,若是先把妾身交了出去,太子必然看出我们的胆怯和弱小,那么他得寸进尺、还会继续提要求,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呢?大约会是皇后,然后是公主,再然后——”
她的目光从众人惊恐不安的脸上一掠而过,最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天子李显。
李显眼眸中的怒火一下窜出来了,他狠狠拔出腰间的配剑,厉声吼道:“这个逆子!
朕绝不能饶他!”
韦氏又慌又怕,忙拉住婉儿,眼巴巴地说:“可是婉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若是他还是得不到回应,会不会立马冲杀进来?毕竟他来势汹汹,又占尽了先机,正在上风啊。”
婉儿拨开韦氏的手,淡淡回应道:“太子杀了武三思父子的消息恐怕早已惊动了勤王的军队,我们在城楼上,只要不自己主动打开城门,一时半会儿太子并无良策,何况太子时间有限,只宜速战速决,时间拖延得越久,他越难自圆其说,也越难全身而退,此刻真正焦虑的不该是我们,而是他!
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计就计,攻心而上,一面拖延时间,一面瓦解太子的阵营。”
说完朝着李显郑重一拜,“陛下,此刻只能您亲自出面力挽狂澜了。”
李显对婉儿说的话从来深信不疑,冲她点点头:“婉儿,你说怎么办,朕照着你说的做。”
婉儿缓缓抬眼,语气又稳又狠:“其实很简单,陛下只需要出现在城头,对着太子的队伍说,太子忤逆,阴谋叛乱,将士不知者不为罪,若能及时认清形势,绝不追究。
妾身想着,太子拉来的这支队伍多半不知内情,压根儿没有凝聚力,而太子不过一腔孤勇而已。”
李显平静了很多,按照婉儿所说,亲自登上玄武门城楼,天子的威仪震慑着各怀心思的兵士,叛军慑于帝王之威,纷纷丢盔弃甲,作鸟兽散。
李重俊懵了,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惊人的逆转,他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赶紧逃跑,顾不得是否狼狈,更来不及细想,他像只无头苍蝇带着几个残兵败将,逃奔到长安西南的终南山才停了下来,前路如何,他无从设想,也根本没有机会去设想,想邀功的部下趁着他疲惫入睡之时砍下了他的头颅,一条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在最辉煌的年华里有着最不堪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