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1 / 2)

不逾冬 一勺春犬 2160 字 12个月前

西鹬搀着她到大厅坐下,给她沏了一杯茶:“那我问您祭祀的柴木是谁准备的?”

蚩银没心思喝茶,满目愁容:“都是往年堆在祠堂后门没用过的上好火木啊。”

西鹬无奈,自己饮下:“最近天气又闷又湿,柴木放久了受潮了当然点不了火。”

蚩银双手紧紧握住杖头的赤玛瑙,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之前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纰漏,这一定是老天爷的降怒的预警。”

西鹬将手覆在老人苍老虬节的手上,安抚道:“以前没出过纰漏是因为祭祀的火木都是阿婆亲自挑选的。蚩婆婆,您忘了吗?我阿婆是做木刻的,干燥的木体她要多少有多少。”

见蚩银神色渐缓,她又说:“哪里有那么多怪力乱神啊,多半是人心作祟。”

蚩银抓紧她的手背,一双干枯发青的眼睛有一种出尘的明亮:“那麻烦你挑些好火木来,新上任的小姑娘都快吓哭了。”

西鹬拍拍胸脯,笑道:“包在我身上。”

西鹬想起童年时阿婆教她如何挑选火木。

“桃木、李木最好,年轮要均匀散开,无虫蛀、无胶质、无裂痕,是为上等火木。选上粗细均等的二十七根,自中心散射摆开。”

西鹬口中念念有词:“无虫蛀、无裂痕……”

纪敛冬的声音隔着重重屏障传到她耳朵:“西鹬,怎么没关门?”

西鹬边仔细甄选,边答道:“唉,我在木材库。”

纪敛冬进门时被满屋子粉尘呛了个措手不及,他掩鼻咳嗽了几声:“你在做什么?”

西鹬抬起自己灰扑扑的小脸:“我在选火木。蚩婆婆说祭鼎的火点不着,我着急给她送过去。”

纪敛冬蹲下,取了一截湿纸巾一点点为她擦脸:“要选多少?”

“二十七根,我选完了。”西鹬胡乱在他拿纸的掌心搓了一通,搓得脸颊发红。她问道,“你开车回来的吗?帮帮忙?”

“陈引怕闹这次大雨会闹洪灾,带着全剧组去电厂那边安顿了。算下来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我打电话让他开回来?”纪敛冬作势要取手机。

“太麻烦他了,”西鹬苦恼,她站起来环顾四周,“要不拿那个大背篓,我骑车,你背着?”

纪敛冬看了一眼吊在屋顶叠着一层厚灰的竹背篓,稍作判断:“行。”

天空是一团灌了墨水的棉花,沉重地压在天际线个上。群鸟惊飞,青砖渗出许多淋漓的水。

西鹬载着一人一篓,骑得十分吃力。

纪敛冬见状,跳下后座,扶稳车身:“我来骑吧,我背着篓太重,前面路段颠簸又多,一个重心不稳就会出事故。”

西鹬很有自知之明,爽快下车:“行,你把背篓给我。”

纪敛冬将背篓转到胸前,笑道:“我这样,一前一后,刚好平衡。”

云层愈低,天空愈黑。天宫要倾下来,一口吞了狸水镇似的。

纪敛冬平静地阐述事实:“暴风雨要来了。”

自行车骑到红木廊桥边,天空亮起一道意料之中的闪电。

纯白而漫长的裂痕,像苍天的一道疤痕。被闪电强行割破大动脉,暗黑色天空喷涌出致死量的透明血。

西鹬的头钻进他胳膊下方,确认竹篓的盖子没有偏移。

雨量实在太大,不过几分钟他们已经全身湿透。

纪敛冬停下车,对西鹬说:“你去廊桥下躲躲,我去送。”

“我没事,再大的雨我都淋过。我身体好着呢。”西鹬夺过他胸前的大背篓,“我来背,你放前面脚蹬子都蹬不利索。”

祠堂前围观的人在大雨来时就鸟兽散了,台子没拆,祭鼎蓄了一掌水。两面风旗被淋湿垂落如孤魂野鬼。

礼乐还在奏,十几年来如一日,萦萦绕耳的旋律,西鹬每个鼓点,每个乐器的演奏节点都记得。

西鹬做足心理准备,咬咬牙,推开祠堂的朱红色大门。

圣女的红衣宛若一团不知死活的火等着大雨将其覆灭。姜芝惊恐地转过头,看到救星似的狂奔向她,哭喊道:“西鹬姐姐,蚩婆婆说这次暴雨会引发洪水,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有点燃祭鼎,祷词也唱错了几句,老天爷是不是觉得我心不诚,要降罪了?”

西鹬将她有些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你没错,姜芝。”

姜芝攥着自己的长袖在手中搅得发紧:“可是蚩婆婆说狸水镇二十多年没有发洪灾了,为什么我一上任就会遇到这种事情?”

“刮风下雨是老天爷的事,不是我们唱几句词,点一把火就能制止的。我们做这些不是为了避免灾祸,只是为了给大家在畏惧时有份寄托。所以你不要怕。”西鹬掀开竹篓的盖子,“你看,我们把火木带来了。祭台上的鼎点不了,祠堂里的总可以点吧?”

鼎身较高,西鹬把火木交给纪敛冬。按照西鹬的描述,先将干燥蒲草铺成厚厚一层,再将二十七块火木,一根一根绕着鼎中央的烛台摆好。

姜芝整理好情绪,拿起火炬,跳了一段《云中歌》。舞蹈间,一一点燃鼎中央的九只蜡烛,红裙缠绕着青铜巨鼎,将红烛推入鼎中。顷刻间,烈火乍起,煅木之声宛如暴雷。

这火西鹬看过千百遍。

“火点完了,歌唱完了,你的任务结束了,走吧。”西鹬牵着她拿火炬的手,毫不拖泥带水地插进沙盆里。

姜芝举着被迫熄灭的火炬惊恐万分:“我现在就可以走?”

“你想留下来遭水淹?”西鹬走到祭鼎边烤火。

衣服湿乎乎的,黏在身上太难受。

姜芝鞠了一个老派十足的躬:“神婆奶奶告诉我雨不停,不能走。”

西鹬烤完正面烤反面:“你回去告诉老神婆,定这规矩的老祖宗几千年前就死了。现在你是圣女,规矩你定。”

女孩踟蹰着,心虚地看了高居庙堂的雨神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