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于雨中静默良久,纪敛冬胸口闷着一团气,只回了一句隐忍的“抱歉”。
“纪老师,别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为什么你看不出来呢?还是你不愿意看出来?”大雨下得她视线模糊,“还是说,纪老师你帮助过的人类太多,已经习惯了他们钦慕的眼神,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了?”
雨水流过他左手的疤痕,他一遍又一遍用拇指刮蹭。他的眼睛真切地盯着她:“我从没有不愿意看出来,也从没有把你不放在眼里。”
西鹬一步步向他逼近,也一步步被他眼中的受难钉钉死:“陆持说的没错,我跟他确实是一种人。我的理智告诉我你照顾我只是因为阿婆的遗愿,齐女士的委托,我的理智让我只敢偷偷喜欢你,但我的感性让我不顾一切爱你,让我想吻你。”
纪敛冬将那疤痕掐出血色:“你还小。”
西鹬倔强地昂着头:“我十九岁了。”
纪敛冬隐隐叹了一口气,专注地看着她: “我只是你在孤立无援时伸出的一只手,你太渴望爱了,所以才会把这种被照顾的感觉错认成爱情。你可以把我当作是哥哥、朋友或者长辈,但不能是情人。你才十九岁,生活圈子太单纯太简单,见了我这样的人会觉得一时新鲜,可是你以后到了北京就会发现,我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
西鹬不想听他的大道理:“你说我是错认为爱情,那我为什么对陈引不这样呢?我很清楚我的内心,我虽然没偿过爱是什么滋味,但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看着西鹬发红的眼眶,语气不自觉柔和许多:“西鹬,我快三十了,见过太多人性的复杂与黑暗,趟过无数次浑水。不管是年龄、生活阅历、还是社会经验,我们的差距都太大了。我可以这么说,你在我眼里简直一览无遗,如果我想,我完全可以用我的社会经验掌控你压制你。但我不能。我不可能用我的这点优越来拴住你的未来。我不敢冒险,让你失去任何一种可能性。跟你在一起,才是我的自私。你应该找个适龄的男孩,谈一次正常的恋爱。”
西鹬哽咽道:“这太不公平了。”
“跟我在一起,才是对你的不公平。” 纪敛冬安抚地拍着她的肩,“我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完美,我会生气,会发狠,会嫉妒,会出现所有人类都会有的负面情绪,也有人类戒不掉的劣根性。你喜欢我温柔体贴,但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西鹬吸吸鼻子:“你这话术一套一套的,是不是专门用来骗小姑娘的,让她们对你死心塌地。”
纪敛冬挑眉:“你就这么想我?”
“我这么想你,你不开心吗?”你不是想让我看到你的不好,让我不要喜欢你吗?
“说实话,不太开心。”
陈引把姜芝送进庙里安顿好,一个人撑着伞回来时,看见他们还在雨中瞎扯。他站在刻着“心如明镜”的牌楼下,冲着他们喊道:“姑爷爷,姑奶奶,你们二位要在那里站多久?”
西鹬看见陈引,什么话都没说,便冲进雨里,躲到他伞下。纪敛冬想追上去,又停在了原地。他的伞更偏了。淋得他后脑勺开始往下滴水。
陈引发觉二人之间气氛不对:“怎么了?闹矛盾了?”
西鹬抓着他的胳膊往庙里走:“不想理他。”
纪敛冬想,或许他是真的错了,他不该放纵自己博取她的欢心,更不该为了满足他的私心而对她好。
他承认他动了恻隐之心,但他更不想看到她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就完全被限制在他们的爱情童话里,她明明有更广阔的天空。
少年人的爱短暂又凉薄。他这样安慰自己。
上山的人比较多,无垢将她领到他相对清静的别院。
凌霄花败落一地,银杏树下种着各种颜色的月季花,无垢房前也开垦了一片土地,种上了玫瑰郁金香。
西鹬看见屋檐下坐着个人,消瘦苍白,如一朵茉莉。
西鹬惊讶:“蓝初姐姐,你也在?”
蓝初打开手中的青瓷罐子,里面装着点着金粉的香丸:“无垢小师傅承诺我的,我当然要来取。”
无垢端着一盒子点心从屋里走出来,他倾身下来盯了她好一会:“刚刚没注意,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西鹬鼓鼓嘴:“被人气的。”然后赌气般地往嘴里塞了一整个玫瑰饼,嚼得她两腮发疼。
蓝初递给她一杯温茶:“喝口水,别噎着。”
西鹬望着院里滂沱大雨,心里有些发冷:“无垢,你们修行的人,真的无爱无恨无欲无求?”
无垢从容地取出一只玫瑰饼放入蓝初面前的盘子里:“当然不是,释迦牟尼尚且经过几番嗔痴贪欲的历练才成了佛,更何况我们这芸芸众生?”
“你爱过、痴过、贪过、欲过吗?”
无垢耐心道:“没有,所以我注定成不了佛。但是西鹬,贪嗔痴是垢,爱不是。悉达多在成佛前对乔文达说爱乃头等要务,不讲书籍、教义、思想、言辞,只讲爱,爱万物爱世人。”
西鹬不解:“既然不需要言辞和教义,那你每□□拜佛祖诵经打坐,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