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光死了一样蜷缩起来,企图屏蔽温德尔一言一行。他全身上下受到无差别攻击,额角和眉心都淌血,他没舍得碰部长大人那张脸,温德尔下手却不分轻重。
部长伸手擦了把嘴角,他也意识到自己全身就只剩一张脸好完好无损。
“就这么舍不得这张脸?”他讥讽道,“孚光,喜欢将军三十年,看见我顶着一模一样的脸很恶心?是不是巴不得我现在就死了换他回来?”
他一觉醒来忘了全部,于是所有人叹息说他不如从前的将军,他们形容逝去的人总爱使用溢美之词,而对生还者却大为贬斥。温德尔早习惯了承担所有的罪责,然后平心静气接受比较。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无感地审视陌生的自我。
可是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
迷垣告知他孚光对将军的深情时,温德尔并不庆幸那是自己,长期的比对打压让他割裂地将自己与温德尔将军误判为两个不同的个体,以至于他以为孚光的忍让和保护,全都是因为他自己像自己。
但他忘了孚光从来没将他和将军对比过。
“连挨打.....”他咬牙道,“你也舍不得动他的脸。”
孚光气到剧烈地发抖,抄起手边一把椅子断腿就冲部长砸过去,温德尔不闪不避,面颊立时留下一道寸深的长口。血流如注,连他颈口唯一片干净的地方也沾上污痕。
“够了。”温德尔身上疼得他想龇牙咧嘴,但仍旧强忍着,他越是心里难受,就越是想犯点贱,于是硬挤出一丝无所谓的笑,“第一次见面没打成的架现在打了,孚光,我们此后就当作不认识吧。”
人类在极度逃避下真的可以麻痹自我选择性失聪,孚光近乎癫狂地死捂住双耳,拼命向一片废墟间蜷缩,他犹如被剥夺自由的孩童,抵死作着最后的挣扎,神情混乱,口中却麻木呢喃。
“你滚.......”他自语道,“你滚,你,你骗人。”
温德尔一脚踹开阻挡脚边的障碍,大踏步走出这片狼藉。军靴踩在木质的地板上,音色惊悚又诡秘。
他随手抓过只看热闹的小怪物,笑容僵硬,小东西吓得吱哇乱叫,部长打人不耐地擒住它后颈,“帮个忙小朋友,麻烦告诉你们典狱长一句,把他的东西弄坏了,不好意思。”
怪物:?没啦?道歉赔偿什么的.......
温德尔神色不虞,尽全力才能维持自己表情不全盘崩塌。希图沃野铜墙铁壁,一丝风声都传不出去,他并不担忧“温德尔部长同夫人在监狱门口互殴”这类传闻在第二日登上《基地日报》——很少有这种安全的地方,供他以喘息。
怪物谨言慎行,挣扎逃开。
人生至道:不要和跟老婆打架打输了的男人计较。
温德尔逃一样离开希图沃野。
疾风呼啸,临近十一月份的风已经带着些冬季的寒意,奇形怪状的树枝屈服于风的威力,草叶追随着风的方向,钻进各种各样的穴洞,树叶哭嚎着拼命向地面扫落,连同泥土和沙尘为逝去的灵魂哀鸣。
他分不清身上哪里更疼,只是止不住地倒抽气。再晚几秒出来,都怕眼泪疼得掉下来。
孚光下手够狠,别说第一次见面,这是把八辈子没打的架没使上的劲都一次性用他身上了,他又觉得解气,孚光每一拳都带着绝望,虽然他疼,但是心里嘴上没输。
两人心情都差到极点,由于缺乏情感交流,踯躅及诸多误会,心里压着火不发只是让雪球越滚越大。温德尔酣畅淋漓你死我活打这一架,反而清醒出混沌。胸口一阵钝痛,进而遍布全身,掺杂龌龊的归咎,形成一道闭环。
温德尔猛地站在原地,悔恨疯狂涌上心间。
他清楚看见孚光痛苦地痉挛在那片狼藉间,眸中澄澈褪去,被逼出痛彻心髓以至于哀求。孚光从来都朴实但干净,平平静静地站在一处,就能令所有躁动抚平,却疯狂地,痛苦地,不顾一切地朝他露出爪牙——在被丢弃的瞬间。
他忽然很想转身将孚光从那片废墟间拉出,抱在怀里道歉,他迫不及待地转身,还未抬步。
心脏猛然一疼,犹被针刺。
温德尔垂头望向胸前,胸章光芒四射,夺人耳目。他眸色一凛,“超级无敌即将爆炸成碎片需要别人接起来级别救援请按4。”——这是来自魔法师的求救,落第别利亚海域。
军靴顿在原地,而后又坚定地倒转。
食髓知味,独行者忽然没了旁人陪伴,比戒毒更不堪忍受。胜利者一号风驰电掣,他匆匆扫一眼远处消失在迷雾间的希图沃野,圈禁包括他在内的一切自得主张。
往前数二十二年,踽踽独行才是温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