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道:“这便好办了。”当下将箫笛吹奏异同告知,并指导几处简单指法,今后便要唐宁自己习练了。
郑奇笑着将箫剑拿来试吹,那铜箫带剑颇为沉重,持得一会便手臂发酸,笑道:“这却是练臂功的好东西。”
那东南方箫声仍隐隐约约,时有时无。郑奇兴致不减,忽然又想到曲江池游玩,顾先生便独自回府去了。
曲江池畔垂柳依依,池中止留残荷。中秋时分,已没甚么花了,转了许久,只有几株桂花飘香。转到曲江池东畔,荒岭之间孤独一座土坟,倒生就几枝野菊,三人上前拨开乱草,看那墓碑,居然是秦二世皇帝之墓。
唐宁到过始皇帝陵,与这二世墓相比,规模相差不啻万倍,因想起强秦衰落何其之快,始皇帝并吞六国,一统天下,何等威武,身死不出一年,陈胜戍卒一呼,天下皆反,仅三年秦便覆没,始皇帝陵封土高数十丈,围环千丈,《史记》中更记载:“天下徙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工程何其浩大。而二世墓高不过丈,围环不过三丈,与常人坟墓无异。唐宁不由得叹息良久,想了许多千秋兴亡的道理。
池中只余残荷,却有小舟穿行其间,采摘荷叶,为曲江增色不少。岸边游人渐多,就中却有几乘马最惹人目。
那当先的两马并骑徐行,身后几骑相随。前骑一位青年男子剑眉星目,十分英俊,旁边那骑却是位少女,梳着堕马髻,留着八字眉,衣着黄衫,体态丰盈,也十分美丽,与那青年正是一对璧人。两人并骑而行,有说有笑,神情颇为亲密。
唐宁三人看得清楚,那骑马的青年正是阎峰,那女子不知何人。
眼见阎峰正向这边来,唐宁等不愿贸然相见,悄悄避开,躲到石后,待阎峰过后才出来,听得那些游人议论那女子是唐安公主小女。唐宁忽然想起袁聪,轻轻长叹一声。
走过一片缓坡,突然岔路上冲出一人,直向三人撞来。唐宁可好被韩公文和郑奇夹在中间,躲闪不得,忙就地一拔而起。落下地来,那冲来之人已停了步,满脸羞红,原来是个少女,跟着岔路上又追出一个女子来,边笑边跑,手中还扬着马鞭,猛看见有外人,生生的刹住脚步。
唐宁落在原地,正阻在两个女子中间,拿马鞭的女子笑道:“哎呦,怎么有人帮忙了?”
这时唐宁三人却认得这女子,正是学宫同窗时那侍郎之女,相别多年,今日虽未尽作男儿打扮,却依旧穿箭袖小蛮靴,头戴胡帽,嬉笑挥喝,毫无闺中少女忸怩之态。
那女子见这三位少年皆是对自己发笑,不由得怒道:“笑甚么,没见过本……”忽然觉得眼熟,停了口,细细看过,道:“韩公文么?郑奇?小秀才?是你们么?”
郑奇笑道:“自然是我们。崔姐姐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那女子知道郑奇在取笑她,啐一口笑道:“小棋子油嘴滑舌,也是更胜往昔啊。”
韩公文与唐宁大笑道:“小棋子,原来你叫小棋子。”
郑奇脸色通红,不敢再则声,这崔姓女子口齿不饶人,他可不敢再捋老虎胡须。
那女子与三人寒暄一阵,这才想起将另一少女介绍,原是她的姑表妹子,姓元,闺名不便提及,便呼她阿元。那崔姓女子自有学名,唤作去病,想是她喜做男儿,故取霍去病之名。三人皆知晓的,也非真实姓名,倒要他三人唤她崔兄。
三人面对一个陌生少女,一时都有些不大自然。崔去病笑道:“三个人都变哑巴了,是不是都看上我阿元妹妹了。”那阿元掩嘴一笑,悄悄踢她一脚。
唐宁这才打量阿元,见她与自己年纪相若,身着淡紫衣衫,不施粉黛,如出水芙蓉一般,虽不是非常美丽,却也清秀脱俗。不想那阿元也正打量唐宁,两下眼光一触,唐宁心里怦的一跳,忙将眼光缩回。
崔去病请三人到林中,这林中有一亭子,据此可以欣赏曲江池半边风景。亭中早摆有茶具,一旁有仆人侍侯,原来二女本在此饮茶,一时说笑打闹,才撞见三人。那崔去病确实大大咧咧,举手投足尽模仿男子,便与三人见礼也以男子自居。
四人谈起学宫趣事,兴致甚高。讲起近况,郑奇道:“小弟与韩大哥终究是笼中之鸟,只有唐大哥文武双全,行侠江湖,何等快意。”
唐宁道:“我哪里是甚么文武双全、行侠江湖?休听郑奇胡说。”
崔去病最喜侠客之行,一听这个“侠”字,登时兴奋不已,非要问个究竟不可。唐宁无奈,简略将近来到鄂岳潞州之行讲来。唐宁每次回长安,都要将所见所闻告诉韩公文与郑奇,尤其郑奇最爱听细枝末节,任何一处皆不肯放过。如今唐宁简略提起,郑奇反倒绘声绘色插进,更兼添油加醋,倒似是他亲身感受。唐宁只提起到武陵,郑奇便指手画脚叙述那猴儿酒一事,待说到东都,郑奇便一把将唐宁箫剑拔出,拿给崔去病与阿元看。郑奇自小便对唐宁十分佩服,如今在他心中唐宁便是游侠化身,是以洛南山林擒圆净、铁城战场、淮西侦察之事更是大赞唐宁,唐宁反弄得不好意思,连连更正。
崔去病虽喜做男儿行径,但终是一个少女,哪里见过真正的战场、江湖?郑奇说什么,她便信以为真。阿元更不必说,心中便将唐宁当作英雄,不觉多看几眼。唐宁如芒在背,秋风吹来居然满头沁汗。
这五人当中除唐宁外,韩公文与郑奇虽然会武,但从未亲身经历江湖,崔去病与阿元更不必说,他们提到江湖自然全凭传说与想象,便是再离奇只怕也会相信。
话题转向崔去病,唐宁顿觉轻松。崔去病父亲官职有升有降,现在仍是个侍郎,那阿元之父却是富商。阿元此时斜倚在亭柱边,风吹衣带,笑而不言。
韩公文道:“阿元姑娘倒是文静。”
崔去病哈哈一笑,随即微笑道:“我阿元妹妹还能诗会画,能歌善舞,是个才女呢。”阿元忙扭头避开。
郑奇道:“唐大哥,才女。”他想起唐宁戏言“仙女、才女、美女”之说,是以打趣。唐宁也很窘迫。
崔去病指着一处假山道:“那座山可览曲江全景,我等前去若何?”众人点头,慢慢行来。谈了半日,阿元也与众人熟悉了,这才开口与大家讲话,她讲话倒是文雅,却只与郑奇讲。郑奇年纪又小,话又风趣,阿元也渐渐活泼,时而与韩公文也搭讪几句,一路上唐宁与阿元竟不搭话。
那假山有十几丈高,须穿过很长的石洞才能登顶,仆人点灯引路,崔去病与郑奇当先而行。阿元行动较慢,便落在后行的唐宁身边,进洞十几步,前面灯光被人影挡住,看不清道路。
唐宁一面以手探路,一面留心身旁的阿元。忽然阿元轻轻揽住唐宁左臂,唐宁心头一震,扭头看阿元,黑暗中却看不见,只觉阿元也是轻轻颤抖。两人越走越慢,在黑暗中时间长了,道路已经能看得见,只觉脚踏下去象浮在云端一般。渐渐洞中有了微光,彼此已能看清,阿元面含娇笑,微侧着头,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从身上散发。唐宁不敢轻动,只机械地向前迈步,阿元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眼见将到洞口,阿元轻轻放脱唐宁,用眼光示意他先行。唐宁走出洞来,见崔去病等人都倚栏望远,松了一口气。阿元跟来,却倚栏与郑奇说笑,依旧不与唐宁讲话。
假山之上建有一堂,堂中刻有许多诗歌,乃是历年新进士游曲江所赋,大多是咏景,也有吟诵中第之后喜悦之情,只是限题限韵,如同应制,反倒甚少佳作。阿元也从另一面逐个吟读。崔去病和韩公文、郑奇早已匆匆看过,三人爱武不爱文,文才本一般,也不细看,此刻四下看过风光,便先下假山到一处茶楼等候。阿元见众人走了,匆匆看过几块诗刻,便踱到唐宁身旁,故意咳嗽一声。
唐宁见阿元眼含笑意望着自己,也笑道:“阿元姑娘。”阿元应一声,唐宁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阿元轻轻一笑道:“这些诗好不好?”唐宁道:“历年进士之作,当然是好的了。”
阿元笑道:“哪唐公子也作一首吧。”
唐宁摇手道:“在下又没中第,岂敢乱写。”
阿元笑道:“哪何时中第?”唐宁摇摇头不置声。阿元便不问,举步下山,入洞后依旧轻揽唐宁,默然不语,到洞口时又轻轻放脱,见了崔去病等人依旧如前,与唐宁不置一言。
那茶楼临水而建,栏杆外芦苇叶已发黄,刚到中秋,满园已是萧瑟气象。只有不远处一片沙洲,上面居然长着数株萱草,也不知是何原因,中秋时分居然开得正好。这萱草本山间之物,定是人为栽植于沙洲之上,不想竟将花期推迟,在满园秋光中格外醒目。阿元倚栏望花,轻轻吟道:“黄花上苇洲,独占曲江秋。”
她声音虽轻,但哪逃得过唐宁耳朵,当下唐宁接口道:“此夜邀明月,相看共忘忧。”萱草别名忘忧草,唐宁便取其义,当着韩公文等人,他将诗中意思隐含极深。
阿元听得明白,心中一甜,表面却象没听见一般。
近黄昏时分,众人分手。唐宁与郑奇同到韩公文府上,因昨夜未睡,又游玩一日,便早些歇息。唐宁待二人睡了,披衣出院,今夜明月更圆,天空净无一丝云彩,唐宁望月微笑,又不由得长叹。
郑奇年纪虽小,却最是机灵,唐宁一起身,他便觉醒,轻手轻脚跟将出来,见唐宁对月或叹或笑,便想起唐宁今日所吟的两句诗,再细想唐宁与阿元今日总是落在人后,人前却似乎从未讲话,大有欲盖弥彰之意,不由得要笑,忙将嘴巴捂住,轻手轻脚又钻回被窝,唐宁心不在焉,竟未发现。
同在靖安里,唐宁便到韩愈府中向顾先生学了一段时间的吹箫,箫剑,箫剑,若不会吹箫,这箫剑可叫不出口,拿不出手。
这一日唐宁又想到终南山去。郑奇也想同去,只是身受约束,出城不易,一路与韩公文送唐宁出城,心中郁闷不乐。走到朱雀大街,遇见一名神策军将骑马横冲直撞,不守规则,连连撞翻行人,又差些撞倒唐宁。郑奇心中本来有气无处撒,见那神策军将横行,更如火上浇油,一时冲动也顾不得后果,赶上前去一剑将那马头斩下。
那神策军将大怒,拔剑与郑奇斗在一起,此人剑术不弱,郑奇一时三刻倒还拿他不下。韩公文却越看越惊,脸如寒霜,低声向唐宁道:“此人是剑宫弟子。”他虽偶尔到剑宫一次,却认得他们的路数。
唐宁也是眉头一皱,轻声向韩公文道:“此人连伤行人,义所不容。你和郑兄弟总还是剑宫记名弟子,何况身份特殊,传将出去,不单阎大哥面上难看,还恐招惹它祸。看来此事要由小弟出头了。得罪了阎大哥,我自会赔罪。”叫一声:“两位停手。”
郑奇挥开一剑退后,那神策军将紧追不放,唐宁已挡在郑奇身前。
那神策军将见唐宁上前,侧目冷笑道:“哪里又来一个野小子,敢管大爷闲事?”转头寻找郑奇,“那小子呢?”
郑奇正被韩公文拉着走,听了这话便要回头,韩公文紧拉不放,悄悄叮咛几句,郑奇这才醒悟自己太冒失了,若被人认出,藩镇质子学习剑术,被朝中仇家诬陷别有所图,只怕会连累父亲。
那神策军将叫道:“小子莫走,你砍了大爷马头,大爷要砍你狗头。”
唐宁怒道:“岂有此理,你不守军规,纵马伤人,还要口出狂言。”
那神策军将冷笑道:“又一个不要命的,大爷就成全你。”挥剑砍来。
唐宁空手对敌,连连闪躲。郑奇躲在远处,急道:“唐大哥,快出剑啊。”韩公文忙示意他少开口,此时远远围观的人众多,韩公文惟恐有人认出。
巡街的金吾将军已得报率兵赶来,远远开始合围。唐宁清啸一声,拔出剑来。这剑一出鞘,便是一条青光,旁观之人远远只见青光滚动,似一条青龙直扑那神策军将,只听叮叮之声不绝,跟着青光一收,那神策军将手中只剩一个剑把,地上散落的皆一寸多长的断剑。
唐宁此招本意是绞飞对手长剑,哪知他手中剑锋利异常,加之唐宁初使箫剑,惟恐宝剑受损,是以将十成内力贯注剑中,竟将对手长剑绞碎。唐宁出剑收剑极快,围观众人皆是普通百姓兵士,眼力不济,竟看不清他的剑,更不知他剑从箫中抽出。
那金吾将军见二人一个是神策军将,一个武功高明不知身份,都不敢得罪,拱手道:“末将有礼了,委屈二位到京兆府走一趟,请。”
唐宁也向那将军拱手,那神策军将却满不在乎,众兵士不敢怠慢,四面围定拥到京兆府大堂来。随后围观的百姓将受伤的行人都抬到大堂外。
那京兆尹开堂问案,见了唐宁甚是吃惊。唐宁听得声音熟悉,细看那人四十多岁,颔下留短须,唇边也是两绺短须,神色严肃,不怒自威。原来此时京兆尹已经换作柳公绰,在鄂岳观察使任上曾见过唐宁。
柳公绰也不与唐宁相认徇私,依法将案情审明,原是那神策军将违反制度,冲撞街头。那神策军将态度倨傲,自承不讳道:“不就是骑马撞倒几个人么?谁让他们不长眼睛。”
神策军是中央禁军,多是权贵子弟,常横行不法,左右神策军的中尉皆由皇帝心腹太监担任,历来官员皆不敢管。
不想柳公绰喝道:“你不守军规,冲撞街头,致伤行人,本府按律判处杖杀。”
堂外百姓围了数十层,听到判刑,欢声雷动,山呼青天。
那神策军将浑没想到柳公绰敢判他死罪,跳将起来,打翻两个衙役,便来打柳公绰。唐宁岂容他胡闹,挥掌封住。
唐宁拳脚功夫一般,比那军将尚有不如。二人打在一起,唐宁连中两拳,亏他内力高出许多,也不在乎,瞅得一个机会,一把将那军将拦腰抱住。
那军将也将唐宁抱住,二人纠缠不开,甚么内力拳脚功夫通通无用,只同小儿打架,热闹有余,却浑不成模样。好在这里除了衙役便是百姓,没人看出门道,齐声为唐宁助威,公堂乱作一团。
二人扭在一起,滚翻在地,那神策军将翻在了上面,双手正要掐唐宁脖颈。
一名衙役胆大,见那军将在上,瞅准他屁股就是一棍。那军将哎哟一声,急忙翻在下面。然而在下面又吃亏很多,那军将又奋力翻身上来,无奈屁股再遭一棍,只得又翻转来。
唐宁瞅得空当,这才运力于指,点中那神策军将腋下麻穴,他出指尚不能封人穴道,但点中了也着实不轻。那神策军将只觉气息一滞,虽然随后不久便通,但衙役不敢怠慢,已经忙拿绳索将他捆绑结实。
柳公绰命人便在堂前将那神策军将杖杀,一杖一杖打下去,直打得皮开肉绽,那神策军将惨呼连连。
三骑快马奔来,马上一名太监远远的尖叫:“圣旨到,柳公绰接旨。”后面两骑都是神策军士,围观的百姓顿时静下来,一时死寂无声。
那太监念道:“柳公绰专权杀人,着立即进宫。钦此。”
那太监念完圣旨,急忙到那神策军将那里察看,那军将尚留一口气,喘道:“王公公,报……报仇。”那两名神策军士正要解他绳缚。
柳公绰喝道:“哪个敢私放,与他同罪。”那二人急忙缩手。
那太监尖声道:“哎哟柳大人,你想抗旨么?给我放了。”那二人急忙又上前解缚。围观百姓眼中怒火如喷,却不敢多声。
柳公绰喝道:“你一个内廷小官,不过前来传旨,竟敢扰乱公堂,再有罗嗦,本府连你一起治罪。给我打。”
那太监颤声道:“好你个……,你居然抗旨。”
柳公绰喝道:“圣旨只是要我进宫,何曾有赦免罪犯,你若敢假传圣旨,本府立即斩了你再面见圣上。”
那太监脸色发白,不敢再置一声。眼看衙役又是十几棍下去,那军将哼了几声,便无声无息。那太监鼻子里哼得一声,恶狠狠的瞪了唐宁一眼,那两名神策军士更是怒目相向,恨不得生吞了他。
柳公绰宣判结案,放走唐宁,将卷宗取上,昂然随那太监入宫。堂外观看的百姓人数越来越多,齐齐跪倒在府衙门前,足有二里多长,口呼青天。京中百姓人人皆受过神策军之害,便以去年追捕刺杀宰相的刺客一事,那些神策军士借机到百姓家骚扰,明里暗里拿去了不少东西,百姓苦不敢言,今日可谓扬眉吐气。
唐宁才出京兆府不久,便发现身后已有数人跟踪,愈行愈多,出了明德门,竟有十余人迫得更近。
唐宁从未遇见如此紧急情形,也是暗自心惊。
离开明德门一里之遥,有一处下坡路,只要唐宁下坡,明德门的官兵看不见,那些人就准备动手了。
唐宁一步步接近下坡路,手心都出了冷汗,每一步落下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一阵马蹄声从明德门方向传来,愈来愈近,唐宁拔箫在手,待到那马驰近,猛然回头。
那马掠近身旁,那马上骑者伸出右手,格开唐宁铜箫,生生将他提上马来,马不停蹄,一直驰向韦曲。
到了长安剑宫大门口,那马上骑者生生将马拉住,跳下马来,笑道:“宁弟,里面请。”
唐宁笑道:“多谢阎大哥了。”抬头看此地景貌依旧,人事已非,竟不知是何滋味。
阎峰道:“几年不见宁弟,想不到宁弟如今习武,能将我剑宫的刘三击败。”
唐宁便向阎峰告罪。阎峰道:“剑宫有这样的不肖弟子,理该惩处。宁弟替我教训,我还要多谢。”唐宁见阎峰不护短,更加钦佩。
阎峰笑道:“那刘三功夫不弱,却败在宁弟手下,宁弟从何习得这身功夫?”
唐宁道:“不过是剑好罢了。”将箫剑交与阎峰看过。阎峰道:“剑虽利,胜负却在于用者。听说宁弟一招绞碎刘三之剑,不知是何剑法?”
唐宁道:“阎大哥知晓的真快。”将秦陵遇见太乙道人,蒙他青眼,传授剑法以及从军经过毫不隐瞒,统统告知阎峰。
阎峰道:“想不到长安剑法居然经不起太乙门一击。”
唐宁道:“小弟只是出其不意,若真实相拚,胜负未可知。”
一片紫影,唐宁见了几次,便知是那紫衣女子,想不到她也在剑宫。
那女子冷笑道:“小子,你明明是太乙门的弟子,居然屡次三番欺骗我,今天你还有什么话说?”一支银箭便打将来。
阎峰正在饮茶,见唐宁反应不足,随手将茶泼去,便将银箭打偏,笑道:“田前辈如何与我宁弟有过节?”
唐宁道:“这位前辈在寻终南前辈,将小弟当作太乙门下。”
阎峰道:“你不是向太乙道长学剑了么?”
唐宁道:“小弟虽然学剑,却未肯入太乙门下,不过太乙门与我有师徒之实。”向那紫衣女子道:“晚辈早已说过,前辈如果定要找太乙门下,尽可来找晚辈。”
茶水是无形之物,却将银箭打偏,阎峰的功力不知要高出那女子多少。
那紫衣女子冷笑一声,知道有阎峰在,她奈何不了唐宁,况且听到唐宁虽从太乙道人学剑,却不肯入太乙门门下,那一定不认识失踪十多年的终南道人了。她一心针对终南道人,其他人便不关心了。
骆二赶来笑脸相陪,身后是那凤儿。
孟三也匆匆进来,脸色十分难看,冷笑道:“阎师侄,听说你将害死我徒弟的小子抓了去。”眼望唐宁,露出凶光,“莫非就是这小子?好小子,你既然来了,就受死吧。”
唐宁豁然起身,阎峰止住他道:“三师叔,今日之事是刘三犯法,宁弟主持公义,是替我剑宫出力。三师叔不可偏袒顽徒。”
孟三冷哼道:“莫非他与阎师侄有故?”
阎峰笑道:“若论宁弟乃我老师之子,当然有故,不过我决非因为他是我故人才维护于他,而是因他所作所为。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原本以为是剑侠犯禁,宣柳公绰入宫责备,柳大人据理力争,连皇上也认为他有理,不予追究。”
小姑娘凤儿看着唐宁,心道:“这家伙貌不惊人,除了骨头硬外又没有多少真本事。”洛南之战,她被老疯头点了穴道,也没看见唐宁动手,不知他功夫到底如何。
孟三嘿嘿冷笑道:“江湖自有江湖规矩。听说这小子一剑便击败刘三,那就让他接我三招,若三招过了,随便他去。”
阎峰道:“宁弟乃是东都军将,岂可按江湖规矩随意裁度?”
孟三道:“阎师侄,你是代掌门,我三支弟子受人欺辱,你不去讨公道,如此徇私,孟三不服。”
阎峰道:“我非为私,实是为剑宫着想。还请三师叔多多理解。”他虽是代掌门,孟三毕竟是他长辈,阎峰对他总需让着三分。
孟三道:“阎师侄,别人都踩到我孟三头上了。我今天罢手,今后我三支弟子在剑宫还抬得起头么?我是一定要教训这小子。”
阎峰不悦道:“三师叔此言何意,长支三支皆是我剑宫弟子,师侄历来一视同仁,何曾有过偏颇?若是我的弟子犯错,我同样治罪与他。你一意孤行,却教师侄难以处置。”
唐宁愤然道:“阎大哥不必为我为难,我接这位前辈三招便是。”
阎峰道:“三师叔浸淫三十多年,宁弟如何能接?你若有事,我无法向老师交待,也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他估量唐宁才学剑一年多,就算太乙门剑术再高明,又能有多少修为。
唐宁道:“小弟功夫虽然不济,却也不敢贪生怕死。前辈便请赐招吧。”
孟三嘿嘿冷笑道:“好,是你自己答应,若过不了三招,老夫倒要怀疑你是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才胜了刘三。”
阎峰眼看劝解不住,向唐宁道:“宁弟多当心了。”随时准备万不得已之时,出手化解。
孟三冷笑道:“好。第一招。”一剑横掠,内力使处,幻化出三个剑尖。
唐宁从前交手的人中,仅有圆通算是高手,还是空手用掌,虽说高手用掌与用剑相差不大,但用剑终究更凶险些。唐宁哪敢大意,好在他那次上太行山见过赵姓同窗使长安剑法,正是对这一招有些印象,静下来时曾将长安剑法与白云剑法作过比较,也想过破解之法。
当下唐宁箫剑在手,划出半只圆弧,将这一招三点攻势全部化解,这乃白云剑法中“北山白云”,正可破解这一剑。
阎峰秀眉一扬:“好。”
孟三冷笑一声,剑尖回拖,忽然弹出,剑上附带内力更胜,嗡嗡声中,幻化出五个剑尖。
阎峰不禁担心,见唐宁被逼得连连后退,毫无回手之力。
孟三连连急攻,唐宁已经退到案几边,无法再退。孟三道:“看你小子怎生逃掉?”眼看再一剑唐宁便抵挡不住。
唐宁右脚已搭到案几边,不假思索,借力一踏,向左窜出两尺,孟三攻势登即落空。
这下大出乎众人意外,一般武功要求步伐,无外乎八卦九宫之类,唐宁使太乙门剑法,走的本是八卦步,孟三早已算计在内,岂知唐宁竟然走出这样的步伐。
这自然是唐宁在武陵大山练出的怪异轻功。
阎峰嘴角含着微笑,凤儿眼神发光,骆二脸色发青,紫衣女子却呆呆的不知想到何处。
孟三两招不中,恼羞成怒,大吼一声,左掌右剑齐袭而来,这乃是他的绝招杀手,剑攻中盘为虚,忽地翻身掌击才是杀招。对敌者往往重视剑而忽略掌,等到格开剑才发现上当,已然避不开掌,不死也受重伤。
阎峰知晓孟三此技,不禁大惊失色,忙上前分解。
却见唐宁剑打了个旋,直刺向孟三右胸,竟是孟三的空当所在。孟三不得不回身自救,待到后退三步,才稳住脚步,一脸惊愕,说不出是震惊还是难过。
阎峰也是震惊,原来唐宁所使的招式并非太乙门剑法,也不是什么绝妙功夫,竟是江湖中最普通最令人看不上的青云剑法。
唐宁最熟悉的便是青云剑法,情急之下使将出来,居然破了孟三苦心多年才创的绝招。这绝招自创出以来,已有数位高手伤在其下,谁知破解此招的秘密居然在青云剑法这种不入流的功夫中!
孟三一时呆若木鸡,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当年他苦心孤诣创此招式,想到了天下许多知名的功夫都不能破解,后来又多经印证修改,骆二与阎峰等也一起推敲,直到认为万无一失,就是无人会想青云剑法这种根本看不上眼的功夫。
孟三此时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真是欲哭无泪,欲吼无声,沮丧,绝望,愤怒,搞笑。
阎峰细细思索,不禁哑然失笑,多少高手一起研究的结果,却被唐宁一招不入流的剑法破解。
骆二脸色更加难看,与孟三二人活像一对小丑,作着各种表情。凤儿忽然忍不住想笑,她多年未笑,已经不知笑为何物了,只是觉得心里一股气向上顶,回头看那紫衣女子却无动于衷。
孟三抬头看着唐宁,一阵怒气攻上心来,还要出手,阎峰道:“三师叔,三招已过,大丈夫一言既出,便该驷马难追。”
孟三恨恨道:“那么刘三就算白死了么?”
阎峰道:“三师叔,我一直劝你约束弟子,你三支弟子也闹得太厉害了,上次在西市差些伤了华山派的袁姑娘,今日更是准备围攻宁弟。我剑宫所图乃为君分忧、削藩强国之大事,岂容门下弟子如此横行不法?掌门人已有严令,要我们约束弟子,不准恣意妄为。”
孟三忙恭恭敬敬道:“掌门既然有令,孟三一定遵从。”虽然心中不服,也只有乖乖接受退下。
阎峰叹道:“宁弟真正聪明过人,多少高手伤在此招之下,居然被你破解。”
唐宁道:“小弟只是侥幸。”脸上冷汗犹存。
阎峰道:“宁弟所学颇杂,剑法是太乙门的,轻功却不知从何学来?”
唐宁道:“在武陵山中习得。”讲起武陵山中之事,恍若隔世。
阎峰道:“宁弟如今在洛阳军中,离乡日久,不若愚兄为你安排,入神策军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