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慢慢发现,朝廷的官兵只是拦着不让他们出院子而已,除此以外并不苛待他们。一日两顿都会准时送过来,早上是熬得浓稠的糙米粥配上大馒头;傍晚是一碗热乎乎的糙米饭配上两大勺炖菜,炖菜里竟然还有肉!阿土有天幸运地吃到了三块肥肉。
因为吃得好,阿土私心里觉得这样的日子竟然相当不错。
什么活都不用干,又不会被管事呵斥,结果吃得比平日里还要好一点。要知道他这样的粗使下人,吃饭的时间是和主子们错开的,平日里都只有残羹冷炙可以吃。
直到第五天,阿土发热了。
他快吓死了,觉得自己肯定是倒霉催地被传上疫病了。疫病这玩意儿,十个人一起传上起码要死九个。阿土躺在大通铺上,和他同住的粗使下人谁也不敢靠近他。
外头守着的官兵得知有人发病了就去通知了太医。
太医假模假样地做了防范,用一块厚实的三角布巾挡住了口鼻,然后提着药箱慢悠悠地来了。他皱着眉头给阿土把了脉,淡定地说:“不过是伤风轻症而已,老夫给你开三副药,熬了喝下去,再裹着被子发发汗,益气解表,不出两天就能好转。”
阿土傻乎乎地看着太医。
太医懒得和他多话。
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像阿土这样的下人,八辈子都请不来太医给他看病。
太医又提着药箱慢悠悠地走了。
再两天,阿土果然痊愈了。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觉得他福大命大。有人说:“就说阿土怎么可能会传上疫病?咱这样粗使下人,轻易都不能靠近主子的院子!”
又有人说:“谢天谢地!咱们碰上了一个好皇帝啊!”
都觉得阿土能捡回一条命,是因为皇恩浩荡,朝廷竟然给他们这些卑贱之人都安排了太医。
阿土也觉得皇帝好。他现在对江家的主子厌恶极了,都已经是主子了,不说像安信侯府的太夫人那样能给百姓送鸡,好好过日子不行吗?非要作孽!遭天谴了吧!
阿土甚至恶毒地想,既然是主子自作孽,盼着他们能死掉几个,这样才好呢。
和粗使下人这边逐渐轻松起来的氛围相反,关押主子的那个院子里,气氛始终低迷。江侍郎的继室一直没好起来,整日昏昏沉沉的,只能躺在床上。小妾一边担心自己生的庶长子,一边日日咒骂夫人,觉得夫人把全家害惨了,结果没两天也病了。
太医每日淡定地来给病人看诊。
治病这事不算难,尤其是这种乍暖还寒时最易得的风寒,治起来真的不难,但要把人治到一个“既不会好起来又不会坏下去”的整日昏沉的程度,就很考验技术了。
身为太医,想要长命百岁除了清淡饮食、修身养性,更重要的是别长多余的好奇心。
什么都别多问。什么都别多说。
皇上怎么吩咐,他就怎么治病。
江家的一家之主江侍郎不归太医治疗,太医就权当府里压根没有这个人。
那江侍郎现在在哪里呢?
自然是在苟太监手里。
无论江侍郎能不能招供出一点什么来,他都将会在这次“疫病”中不治身亡。这样看来好似江侍郎说不说的、说了什么,没有任何什么区别。其实不然。如果江侍郎能说出一些有用的讯息,那么他小妾给他生的庶长子、继室生的女儿和幼子就都能活。
若不然,苟太监不介意叫江家所有主子都死于这场疫病。
所以江侍郎最终还是招了。他确实是在机缘巧合下知道了天象有异,且世家打算利用天象做些什么。但他不知道天象具体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他也不敢多问。
苟太监好似并不满意。
他指了指桌上一个油皮纸包袱,声音尖细得如同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这里头包着真正的疫病之人穿过的贴身衣物,江大人不想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吧?”在江大人所有的儿儿女女里面,他最看重的应该是被他悉心培养了好几年的庶长子。
江侍郎目眦欲裂。
到这一刻,他才有些后悔。当他猜到世家打算利用天象做些什么时,他为何不在那时就上报皇上?如果他当时上报了,那他必然会被皇上看重。哦,因为皇上当时一心要任命一个目不识丁女人为田吏,虽然只是吏不是官,但他依然觉得这是对他们这些当官之人的一种侮辱。他暗自想过如果皇上退位成太上皇,由二皇子继承皇位,那么世家必然会大兴,而礼部借由向天下普及世家之礼的机会,也将立下功劳无数。
他想青史留名!
他必会青史留名!
错了错了,都错了啊!
他不应该如此狼狈地被关在这里,受一个阉人的威胁。
万商在江家被封锁的第五天接到了入宫邀请。此前,皇后已经陆陆续续请过几位外命妇入宫,主要是为了聊聊天、交流下感情。这天轮到万商,谁也没怀疑什么。
万商入宫时,那几位由苟太监派来的和赵佑进行学术交流的人,正在和圆周率死磕。
没办法,赵佑找到日食、月食规律的关键就在于圆周率。他先用圆周率估算了月亮的大小并计算出月亮距离地球的距离,在这两个数据的基础之上,他才又进一步算出日食、月食这样的天文现象。想要弄明白他的计算原理,必须非常擅长割圆法。
万商心说,这大约就和我看不懂韦神上课时在黑板上留下的板书一样。哦,不光是她,好像就连韦神的学生,已经比普通人优秀很多了,也不一定能全部看懂。
这些人看赵佑的草稿都觉得并不简单。盼着他们的死磕能有些效率吧!
在此之前,万商还是更期待能从江侍郎口中问出点什么。
等到了皇后宫中,正赶上苟太监被皇上打发来给皇后送东西,于是苟太监也顺势留在了皇后宫中。都以为苟太监是捎带着陪客,其实主要就是苟太监在招待万商。
皇后反倒是没有多话。
按照苟太监的说法,江侍郎之所以知道天象有异,确实是源于巧合。他不过是撞见世家之人约见礼部的一位官员,而那官员恰好专注于钻研“天人感应”一说。随后几日,江侍郎见这位同僚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样子,试探得知世家为他才华倾倒,竟然要免费为他扬名,包括但不局限于刻印他的著作,将著作放在济民书院中充当教材。
“……之后又有一些细节佐证了他的猜测,他便敢肯定世家确实打算利用天象。可惜他压根就不知道天象会具体在哪一月哪一日出现变化。”苟太监好似有些不满。
礼部里说不得藏着几个知道更多内情的官员。
但如果苟太监继续从礼部抓人,那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惊动了世家。
万商皱着眉头听完,竟也没觉得有多失望。江侍郎要是真能把世家的阴谋洞悉得一清二楚,他又怎么可能会输给万商?万商道:“知道世家确确实实要利用天象,这就已经很不错了。之前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现在换了我们在暗,他们在明。”
这不是解数学题,非要一个步骤清晰的解题过程不可。
知道世家在谋划什么,配合赵佑的计算结果,他们已经领先了世家一大步。
万商又说:“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世家先弄了菩萨显灵,又玩了天人感应的那一套,我也想弄个神仙托梦。就说神仙托梦给我,赐我一种新的印书之法?”
皇后和苟太监听闻此言,都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好奇。
皇后一直觉得万商此人促狭,遇到突发事情时总能想出一些不太正经但偏偏非常好用的办法。她喜欢万商的这份急智,并觉得这正是万商拥有大智慧的一种体现。
苟太监就更不用说了,并不怀疑万商的本事。若不然他何必还要和万商通气?他只管把赵佑带走,然后叫万商这个妇人老老实实地待在内院里等最终结果就是了。
万商笑着说:“其实这种新的印书法,从去年开始,我就已经叫庄子上的工匠们秘密钻研了。它的原理说白了非常简单,我只要一说,你们立马恍然大悟。但简单之中却有妙用,只要舍得物力、人力,一天之内就能把一本全新的书给你们印出来。”
从资源利用率来说,碍于此时的技术水平,活字印刷术肯定比不过雕版印刷。泥雕的活字容易磨损,金属的活字又造价高昂,还需要培训一批识字的排版员。但如果舍得堆资源,把活字印刷术当成是一种特殊时期的特殊手段,那它显然又很有用。
皇后难得说了句玩笑话:“一天之内就能印出一部新书?难道新书的雕版能凭空变出来吗?要是这样,那确实是神仙手段了。我瞧着这比那菩萨显灵更为灵异呢!”
万商笑着把活字印刷的原理讲解了一番。
皇后恍然大悟,对着万商佩服不已:“正如你说得那样,其中原理一旦说透了,确实是不难啊。可从古至今偏偏就从未有人想到过这个办法!可见世人皆不如你。”
听得皇后如此夸万商,苟太监也在一旁止不住地点头。
万商摇头,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我不过是一乡野妇人,这样的法子哪里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乃是天上一位名叫毕昇的仙人,他托梦于我,在梦中指点了我此法,并叫我发誓不许用此法作恶,只许用此法造福万千读书人,乃至造福天下人。”
她的语气太真了,恍惚之间,皇后差点以为这位毕昇仙人是真实存在了。
不过皇后迅速反应了过来,大笑:“我常和身边人说,安信侯府的太夫人是个促狭鬼。这话真真是没有冤枉你。不过,毕昇二字作何解?为何神仙要叫这个名号?”
万商道:“我若是说些人尽皆知的神仙名头,偏我平日里又不拜他们,若世家质疑我胡造了仙缘,叫一个虔诚信徒站出来和我辩法,我肯定就露馅了。不如我自己说一个神仙的名字,他们若表示没听过这个法名,我只说他们孤陋寡闻。他们若跟我辩法,那他们既然之前连这个神仙都没听过,辩法又如何辩得过我这个被托了梦的?”
皇后闻言觉得十分有道理,忍不住冲着万商比了大拇指。
而苟太监还在想着活字印刷术的妙用。
一个呢,你世家有菩萨显灵,我武勋便有神仙托梦。只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活字印刷术没被人破解,那世人都会疑惑安信侯太夫人究竟是怎么在一天之内印出那些书的,他们会怀疑太夫人是否真的有了仙缘。这样一来,当天象出现变化,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自会有人想要听听太夫人如何说,而不是一味听宝济寺的和尚怎么说。
第二,想要用好活字印刷术虽然会耗费不少物力、人力,但它有一个极大的优点——能即时引导舆论。如果世家拥有这项技术,不需要提前那么多时间去刻印那些天人感应的学术著作,那江侍郎未必能注意到世家的秘密,就不会被万商瞧出端倪。
拥有这项技术,甚至都不需要获知天象变化的确切的日子了。因为别管世家是如何算计的,他们操控舆论总需要时间。试想一下,如果在天狗食月的第二日清晨,世家刚开始行动,有关世家触怒天道的几千上万份檄文就先洋洋洒洒地散了出去……
哈,世家该如何应对?
苟太监轻笑了一声。
第117章
哪怕皇后和苟太监完全不曾怀疑过万商,但万商还是第一时间表明了心意。
她道:“当然,我说的神仙托梦,这就只是一个权宜之计。等到这场风波过去,我愿意把活字印刷术公之于众。到时候百姓自然就知道其实我这个人并没有仙缘。”
她只想平安富贵过一生,没打算改朝换代,何必把自己弄成“祥瑞”?
马上要三月中了,如果顺利的话,万商只需要装模作样三个月就可以。到时候不管民间舆论怎么样,会不会依然把“毕昇”当成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神仙来拜;但在权贵之中,万商肯定要撇清自己和“仙缘”的关系,省的日后自己在这个事情上栽跟头。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赵佑的计算结果只有一个大致范围,只能精确到月,无法精确到月食和日食发生的具体日子,而万商靠着现代的记忆虽然能提供具体的日子,偏偏这份记忆没有告诉她这样得出的日子会不会存在两三日的误差,万商暂时还不会把“活字印刷术”拿出来。不过真拿出来以后,万商又觉得其实现在这个时机也不错。
“现在就好比世家在天象研究一事上,对皇上进行了严密的技术封锁。我们能有一个赵佑帮助我们解除技术壁垒,并且差一点就实现弯道超车,这已经很不错了。”万商在心里对自己说,“人应当知足。至少我没有在月食发生之后才发现自己死到临头。”
万商算算了自己这边的“队友”,从皇上到皇后再到苟太监,现有的这些知情人士中没有一个猪队友。世家却还不知道猎人猎物的位置已经互换,所以他们胜算很大。
从宫里回来后,万商只在思玉面前露过口风,没叫府里的其他人知道。为了营造出一种“我心里真的没有装着大事”的轻松感——如果世家正想方设法地监视万商,那么这份轻松肯定能迷了他们的眼——万商甚至举办了第一届安信侯府踢毽子大赛。
因为知道有些下人们并不敢赢过主子去,所以比赛干脆分作两个赛道。
木蕾实在是不擅长这项运动,万商也不为难她,叫她担任了“总裁判长”一职。反正踢毽子的比赛规则非常简单,专业性不强,只要有眼睛、会数数,就能做好裁判。
这事传到宫里去后,皇后竟然有些羡慕。
皇上见她兴致不高,还以为她为着天象变化而忧心,等皇后说起安信侯府的踢毽子大赛,皇上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少女时期的皇后在边城野外纵马打猎的样子。
皇上笑道:“等到这一摊子事情忙过了,不如带宫内女眷和众外命妇去围场跑跑马、打打猎,到时候也弄个彩头。不拘于是谁,朕的皇后亲自下场都行,看谁能打到最多的猎物。不过,若是皇后果然亲自下场了,这份彩头怕是别人都拿不走了吧!”
皇后心道,为叫世家的女则闺训被世人当成糟粕弃了,我还真得办这么一场。
三月下旬,皇上终于批复了折子。圣旨一下,发明人工孵蛋法的庄三妞成为了新朝的第一位女官。虽然职位很低,暂时只有从八品,但却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官职。
庄三妞继续在工部任职,干的活和以前差不多,仍是培训人工孵蛋的人才。
为了能让她顺利当官,众多文臣在朝堂上轮番开启舌战,“喷”得所有人都觉得选拔女官好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要是反对女官,谁就藏了祸国殃民的坏心。这就使得庄三妞当官后,竟然没一个人跑来找茬,哪怕她立刻提拔了一位女性作为副手,叫这位副手当了田吏,也没有任何人反对。她才打申请,工部就立刻给通过了。
三月底,当追捧恩明和尚的信众越来越多,京城内忽然有一则八卦流传甚广。
这八卦乍一听无甚意思,只是宁远伯的小公子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宁远伯夫人挑来挑去,最后挑中了兵部王侍郎的次女,两家本就是亲戚,又恰巧是门当户对,都觉得这门亲事肯定能做成,结果最后硬是没成。但没成也不算什么,毕竟议亲就在于一个“议”字,有议成的,自然就有议不成的。只是当细节传出来,忽然就有意思了。
没成的原因竟然是王家不同意这门婚事。
要知道宁远伯的亲妹妹在多年前嫁给了这位王侍郎,议亲的这位次女正是她所生。按说把自己生的女儿嫁回娘家,尤其是娘家现在的发展比婆家更好、门楣更高,这是每一个母亲都乐见其成的。有了娘家人的看顾,女儿后半辈子定然会喜乐无忧。
而且宁远伯夫人为人极好。她也是百花会的成员之一,和姜小霜关系密切,性情舒朗大气。她一共生有三个儿子,前头两个都已经娶妻,从没听说她为难儿媳妇。甚至宁远伯夫人还对外隐晦地提过,只要儿子膝下有了子嗣,府里不支持儿子纳妾。
只冲着不纳妾这一点,多少疼爱女儿的人家都想把女儿嫁去宁远伯府。
结果王家明明都已经把好女婿捞到自家碗里了,他们竟然舍得拒绝这门亲事!便有人猜测,不会是宁远伯的小公子有什么地方不妥吧,王家与他们有亲,定然是知道了点什么,所以才舍不得把女儿嫁过去。若不是身有隐疾,真的没其他的解释了。
一时间,大家看向宁远伯小公子的眼光都有些不对。
由着流言这么传下去,小公子的名声只怕是彻底坏了。
王侍郎赶紧站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解释说:“亲事没成的原因主要在我。大家都知道我是南方人,是乱世里遭遇灾祸了才不得不举家往北方逃,一路上家人族人死得死、散得散,我若不是后来得幸遇到皇上,怕不是也已经横尸荒野、无从活命。”
大家嘴上跟着喊皇恩浩荡,心里却在骂:我们只想听八卦,你扯这些做什么!
王侍郎没继续卖关子,又说:“我们南方有很多习俗和你们北方、西北方都不一样。在我家乡的那一小片地方,我们信奉血缘太近不宜成亲,若不然于子嗣有碍。”
“荒谬!”大家只觉得王侍郎是在胡说八道。
王侍郎却一脸认真:“你们别不信,我老家是真有这样的说法。唉,偏宁远伯夫妻都是厚道人,竟然管束儿子们不叫他们轻易纳妾。我原本想过既然除我家乡之外,别处都没有这样的说法,实在不行给我女儿多陪嫁几个好生养的丫鬟,日后我女儿是正妻,无论谁生的孩子都会喊她一声母亲。”但是宁远伯府的家风是不轻易纳妾啊!
王侍郎思来想去不能坑害了亲戚,于是只能忍痛拒绝了这门亲事。
因为王侍郎脸上那种“忍痛”的表情实在太过真实,大家便觉得可能他的家乡确实有那样的说法。不免有人为他感到可惜,叹着气说:“你真是死脑筋!小地方难免有些荒谬之言,你怎么还郑重其事地放在心上?自古以来,在嫁娶一事上,世人都觉得姑表亲才是亲上亲,那么多人家结过姑表亲、姨表亲,从没听说谁家因此绝嗣的。”
王侍郎却说:“所谓的绝嗣并不是说完全生不出孩子。而是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多是体弱多病的,极其容易夭折。虽然也能生出健康的,但谁也不能去赌这个,是吧?再有,有些人结了姑表亲后还会纳妾,妾和主家无甚血缘关系,自然不会绝嗣了。”
大家摇头叹息,都觉得王侍郎冥顽不灵。
王侍郎这番话刚传出去时,很多人都是当笑话听的。但渐渐地就有人笑不出来了。因为近亲结婚不利子嗣本就是事实,是经过现代基因学验证的。之前大家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时,从没想过近亲成婚有害;可一旦注意到了,就发现这好像是真的啊!
一种茫然而诡异的气氛笼罩着京城。
有人在私底下查探,王侍郎说自己是南方人,究竟有多“南”,他们想派人去王侍郎的家乡打探,莫非南方真的存在这种说法?春上河水通畅,使船去一趟南方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有人则开始疯狂造谣,说要么是王侍郎的女儿有病生不出孩子,要么就是宁远伯的公子有病生不出孩子,这两家人试图用胡说八道来掩盖他们孩子的不妥。
可惜谣言刚起就被压下去了。
因为宫里下了圣旨,赐婚宁远伯小公子和皇后生的大公主。好,这足以证明宁远伯小公子的身体绝对没问题,品性也过关,否则大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能会下嫁?
随后不久,定南伯夫人郑重其事地请了媒人,开开心心地去王侍郎家提亲了,是为自己生的小儿子求娶王侍郎的次女——就是被造谣有病生不出孩子的那个女孩。
之前万商是怎么强势护未来儿媳妇的,现在姜小霜学了个全套。
哈哈,她可太喜欢王姑娘了。
要知道其实她早就为小儿子相看了王姑娘,只是为了姑娘们的名声考虑,男方这边在亲事没有彻底定下来之前不会把事情宣扬得人尽皆知,所以风声没有传出去。
所谓宁远伯府打算和王家定亲,其实并没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宫里给了暗示,于是大家演了这么一场。王侍郎的家乡确实在南方的偏远山里,但他家乡从来就没有过那样的说法。但皇上暗示说可以有,王侍郎自来是皇上嫡系,立马表示古已有之。
姜小霜本来就喜欢王姑娘,现在演了这么一场戏,他们定南伯府算是为宫里做了事,多少捞了一些功劳。所以在她看来,王姑娘简直就是命中带福啊。哪怕这场戏后,王姑娘名声有损,但这又不是王姑娘的错。皇后知道王姑娘受委屈了,日后能不补偿她吗?说句现实的,补偿了王姑娘,那娶了王姑娘的定南伯府不也跟着受益吗?
总之这两门亲事一做,说宁远伯小公子和王姑娘不好的话就传不来了。
所以,真相果然就是近亲成婚不利子嗣?
一时间,不少人都在隐晦地打量世家。要说姑表亲、姨表亲做得最多的,非世家莫属了吧?那世家怎么还没有绝嗣,不仅没有绝嗣,反倒是繁衍出了这么多人口?
世家如同被踩了痛脚。
他们自家人知自家事,其实他们生出怪胎的几率确实非常非常高,只是都被掩盖住了。而他们之所以人口繁衍众多,当然是因为他们纳妾啊,不止由正妻来生养。
唯恐叫人知道他们生出过许多怪胎,他们自然要把王侍郎的言论彻底打压下去。
宁远伯尚了公主,暂时不好对付;王侍郎不过是和定南伯府做亲,而定南伯府其实早就开始在走下坡路了。世家就把目光对准王侍郎,一时间参王侍郎的折子非常多,有几封看上去好像真是那么回事。折子多了,皇上似乎也对王侍郎生出了怀疑。
而官员其实非常擅长琢磨皇上的态度。
皇上略有迟疑,世家安排的人就像是非洲草原上的鬣狗一样朝王侍郎扑去。
王侍郎逐渐难以应对。
四月初,世家大获全胜,王侍郎被勒令放下职务、回家反省。至此,至少在权贵中间,无人敢提“近亲成婚不利子嗣”这话了。但世家根本管不住民间悄悄传这话。
与此同时,又有一则新的流言在京城里传开。
据说安信侯府的太夫人被神仙托梦啦!
第118章
考虑到万商不想真把自己弄成一个祥瑞,所以关于她被神仙托梦这件事是通过小道消息传起来的。明面上,安信侯府的主子从未对外说过任何与神仙有关的字眼。
最起先是几个安信侯府的下人,他们闲暇时与自家的亲戚嘀嘀咕咕,一脸神秘而骄傲地说太夫人有仙缘。虽然太夫人从不对外说这个话,但他们这些在近旁伺候的早看出来了。然后这些下人的亲戚们又忍不住往外说,更有皇上的密探在暗中引导。
万商此人,和别的权贵很不一样。
寻常百姓从来都不关心京城里有多少个公多少个侯;他们也不知道贵人们府邸都建在何处,门都朝着哪个方向开。但他们知道安信侯府!知道府里有一位太夫人。
他们会说如果我们受了冤屈,太夫人是能为我们做主的;他们会关心有没有和太夫人的大姑姐的丈夫有关的讯息从远方传来;他们会想着日后咱家里生了女娃娃,也给她起名叫水香吧,这名字多好听啊!他们甚至还知道詹木宝,知道太夫人有个顶顶老实的亲儿子,就是这个老实儿子现在当侯爷啦,他小时候还在姑姑怀里尿过呢!
万商拥有不可思议的广大的群众基础。
便是最最最底层的百姓,每天一睁开眼就不得不为一日两餐忙碌,他们累了休息时,也会忍不住唠两句:“太夫人真好啊,竟然舍得给咱们这样的穷苦人送鸡崽。”
其实送鸡铺虽然在各地落地生花,但暂时还没有开到京城周边来。因为京城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富裕的。京城附近的百姓都还没享受到送鸡铺带来的好处。但是这一点都不耽误他们心生感恩,只要想起万商,总忍不住在心里念一句太夫人长命百岁。
所以,皇上的密探们觉得这次的差事分外简单。
他们几乎没怎么花力气引导,百姓就自发一传二、二传三、三传百地将流言传开了。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整个京城的百姓好似都知道了安信侯太夫人遇见了神仙。
每一个听到流言的百姓都对此深信不疑。
“一夜之间就能印出一本新书?果然是神仙显灵才能做到吧!”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我说太夫人定然是菩萨转世,才有这样的菩萨心肠,果然被我说着了吧?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巧嘴儿轻易不夸人,最喜欢夸的就是太夫人。”
“可拉倒吧!太夫人是被神仙托了梦,关菩萨什么事?”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神仙菩萨本来就是一家……”
“行啦行啦,都听我说!你们以为这是太夫人第一次被神仙托梦?错啦!我有个远房表妹,她婆家的隔壁邻居的姐姐嫁人后生的女儿如今就在太夫人跟前伺候……我那表妹亲耳听隔壁邻居说的,太夫人早前就被托梦了,能叫庄稼从石头里长出来!”
“什么?石头里长庄稼?”
……
既然石头里都能长庄稼,那一夜之间印出一本新书,好似一点都不稀奇了呢。
皇上的密探们倒也不是一点活都没干。等到百姓轻易接受了太夫人被神仙托梦的事实,他们负责把这则流言自下而上地传到更多人那里去,搅动整个京城的风云。
很快,金家酒楼中就有读书人为此事辩论起来。
一夜之间印出一本新书?
这绝对不可能。
有一位家里就开着书铺的读书人用十分严谨的态度分析了为什么不可能。哪怕一本书只按照八千字来计算——这约莫是《论语》字数的一半——他们家里手艺最娴熟、最精湛的师傅们在全程没有出错的情况下,都不可能一夜之间完成新书的雕版。
除了这个之外,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原因,叫一本书没法在一夜之间完成刻印。
该读书人说:“当然,若所谓的印出一本新书,是叫一群识字的人你抄一页我抄一页,最后合起来缝制成书本的样子,那只用一夜确实能做到;再或者这本书只有少少几个字,比如十个字不到……如果这样也能被称之为书,那一夜印书也非难事。”
同桌的不少读书人都在点头。
却也有那种读书人,对万商十分有好感,提出新的假设:“太夫人从不贪功,据说因此引来了不少工匠投奔。就不许工匠有了新的技术,叫一夜印书变成了现实?”
那位家里开着书铺的就问:“再是有新的技术,印书总还是需要雕版的吧?我家的雕版师傅们真的全都是老手了,他们完成一个雕版,哪怕是最简单的不带图的,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若是复杂的雕版,耗上一个师傅十几年的功夫都有可能。你们谁见过世家司马珍藏的《山河记》?那书的封面,只一个封面,雕版刻了十万多刀!”
又有人替这位开了书铺的说话:“从我的家乡到京城,如果步行来京说不得需要三年的时间;乘坐马车可能需要五个月;顺风乘船就只需要一个月。但我再怎么更换来京城的方式,都不可能昨日人在家乡、今日就在京城。印书也是一样,即便技术方面有了极大的突破,叫印书变得容易了,但也不会离谱到一夜之间能印好一本书。”
万商坐在包间里,听着楼下的读书人高谈论阔。
她心说,少年你太单纯啦,等高铁飞机被发明出来,一夜进京不是梦!
当读书人默认一夜印书不可能发生后,他们又开始讨论安信侯府放出这则流言的用意。大多数人都觉得侯府应当只是被喜欢说大话的下人坑了,偏百姓愚昧竟把下人的大话当了真。但总有人看不惯万商的行事,此时自然会抓住机会给万商扣罪名。
本朝的皇帝暂时还没有因为言论治过谁的罪,所以读书人里有一些很敢说。
有人就道:“不过是一个没见识的老妇弄出来的哗众取宠的说头罢了!她识几个字?读过几本书?怕不是这辈子连一本书的封皮都没摸过?还以为印书这事多容易!”
好比说问一个没文化的穷人您知道仓庚吗?那人不懂装懂说:“知道!上次刚有人请我吃过!样子货,还没有我家里的米羹好吃。”本想卖弄卖弄,结果令人发笑。
万商就是这时领着众人从包间里走出来的。
这不是巧了么?
读书人在大堂里就流言一事议论纷纷时,万商难得在外用餐。她带着安信侯府的一帮女眷听了戏,听完了顺带就来金家酒楼尝一尝已经火到了外省去的“下油锅”。
安信侯太夫人为人大度,若说她别的,她或许能忍。但说她“没见识”、“哗众取宠”,太夫人若忍了,倒显得安信侯府没落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跑他们头上撒尿。
太夫人在楼梯口站住了。
大堂里的所有人便见这位太夫人居高临下道:“我虽然确实没多少文化,却也知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若我真能在一夜之间印出新书,你该如何向我道歉?”
那读书人涨红了一张脸,好似被侮辱了一样。
但大多数人都觉得太夫人很和善。她竟然没喊侍卫来把说她坏话的人拿下,而是仅仅问他要一个道歉。何况这个道歉还有一个大前提,得是她先一夜印书才可以。
某个混在读书人中毫无违和感的密探高喊:“太夫人,您真能一夜印书么?不是叫几个抄书吏一夜抄出一本,而是至少三百本……不不不,两百本!两百本就行。”
“两百本?太小看我了啊。”万商笑着说。
“那新书的字数呢?至少也要三千字起步吧!”密探又喊。
万商佯装思考,过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真有人可以在一夜之间印出新书。就算我明日果然把两百本的三千字起步的书拿出来,你们也可以说,那是我之前就准备好的。这样吧,恩科的会试马上就要出结果了。皇上圣明,为了彰显科举的公平,前三名的策论会被张贴出来。我一个内宅妇人,绝无可能插手科举大事。”
除了批卷子的考官,在皇榜张贴之前,谁都不可能提前看到考生的卷子。
万商说:“就从策论张贴的那一刻算起,我把三篇策论印到一起,到第二日同一时刻,我就站在这里——站在金家酒楼,把至少两百份的新书发给大家,怎么样?”
不等大家说什么,万商又自己先摇了头:“或许会有人说,三篇策论的集结不能算是一本书……那这样,不知道金家酒楼的老板在不在?我借你家宝地办个事儿。”
金胖立刻从人群中钻出来,殷勤地说:“您借!您只管借!”
太夫人真好啊,每次想要搞点什么大事都会想着我金胖,我金胖何德何能!
万商就说:“大家看看我这个主意行不行,就在金家酒楼的门口,立上一个带锁的大箱子。京城里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进来,只要会写字,那就在纸上写下文章,然后把文章投到箱子里。等到皇榜张贴的那日,我会从箱子里随机摸出七篇文章,加上会试的三篇策论,一共就是十篇了。这样十篇集结在一起,应该能算是一本书了吧?”
万商想要趁机推出“报纸”。
她就故意做出一副为“喷子”们着想的样子,道:“如果怀疑我会在这七篇随机抽取的文章上作假,那大可不必。为了证明我的清白,这样吧,我印书时就不印成那种一页一页装订起来的了,直接印在这么大一张纸上……”万商比了一张对开的大小。
而恩科的策论答卷纸和A3差不多大。
万商说:“到时候呢,我就在一张纸上印一篇恩科策论,剩下的地方印了随机抽取出来的文章。大约需要至少三张纸,至多……五张吧,能把十篇文章全部印下。”
这样就绝对无法作假了。因为策论是有长有短的,所以没法提前把别处印好,只留着空白处等策论。万商不打算像现代报纸那样双面印字,只印单面会简单很多。
又因为万商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自信,还主动给自己增加难度,所以她把大堂里的一帮读书人都震住了。他们想破脑袋仍是觉得一夜印书不现实,但太夫人为何能这么自信?难不成……太夫人真被神仙托梦了?不不不,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啊。
万商笑眯眯地领着女眷们回府了,仿佛根本瞧不见读书人脸上的为难。
金胖赶紧叫人赶工了一个大木箱,弄得和现代社会的意见箱一样,但是比意见箱大多了。他还特意叫一个口齿伶俐的小二守着箱子,给过往路人介绍箱子的作用。
等事情都安排好了,金胖站在自家酒楼门口,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大箱子。
小二本来口齿挺伶俐的,但被老板这么盯着,难免有些不自在。老板您往这里这么一站,真的很影响我发挥。忽然,他听见老板说:“我也应该写几篇文章……”
小二一脸惊恐地看着老板。
您买了一本《论语》装门面,每次打开都是第一页,至今没看到第三页。
就这水平,写文章?
金胖自顾自地笑起来:“哈哈,若是我的文章被抽到了,岂不是能和会试的策论印到一张纸上去?日后说起我们金家酒楼,那越发了不得了……对,我这就去写。”
文章里,我要狠狠地吹一波我自家的酒楼。
世家之人的消息自然不会闭塞。
得知万商又在京城里闹出了好一通热闹,他们只觉得大势果然在他们这一边。所以他们不仅没去压制万商的名望,反而还在其中添了一把火,把万商抬得更高了。
某些人在心里冷笑:闹吧闹吧,现在闹得越欢,等到日子了,死得就越快。
第119章
今年的恩科于四月七日出成绩。
于是万商在七日一大早出现在金家酒楼,开始从大箱子里随机抽取文章。为了表明自己没有作弊,万商特意把襄国公夫人请来了。襄国公夫人荀一默是昌华郡主金敏行的母亲,也就是詹权的未来岳母。她为人十分低调,但武勋皆很敬服她的人品。
荀一默晃动箱子,抽出了第一篇文章。之后她在人群中随机点名,叫他们分别上台抽取文章。很快,七篇文章都抽取出来了。金胖藏在角落里,嘴里把什么无量天尊、阿弥陀佛都念了一遍。他绞尽脑汁写了三篇夸自己酒楼的文章,总能中一篇吧?
从文学价值和内容深度两方面考虑,七篇文章质量不一。有一篇写得特别好,荀一默向众人展示时,人群中一书生挺胸抬头地站出来,很是矜持地认领了该文章。
还有一篇竟然是一个小孩子写的,不像是功课,倒像是日记。
全篇文章只有三百来个字。其中两百个字都在表达不想习大字只想出去玩的郁闷情绪,读来颇有几分童趣。荀一默展示时,一衣着朴素的老太太从人群中站出来,满脸惊喜道:“这是我孙儿写的!是我孙儿写的!我认得这张纸,背面画了只乌龟!”
这老太太不知一夜印书有多了不起,只是觉得既然太夫人没有说小孩的文章不能放箱子里,为叫孙子沾一点太夫人身上的仙气,于是就放了,没想到真被选中了。
不知道金胖是不是果然有几分运道,最后竟然真的抽到了他憋出来的文章。
但要说他运气最最好,那又不是。
他一共憋了三篇文章出来,第一篇写得最为用心;到第二篇时就已经有些词穷了;等到第三篇,他实在不知道该写什么了,只好用金家酒楼的菜谱名凑了一大段。
都听过相声贯口《报菜名》吧?
哎,金胖被抽中的文章就和这个报菜名差不多。类比一下差不多是:大家都来我金家酒楼吃饭啊,金家酒楼真真好,进店就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
反正万商看到这篇文章时,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一只手使劲掐着另一只,费了好大力气才叫自己忍住,没笑出来。她心道:金宝珠的爹太有才了吧,竟无师自通地把广告弄出来了,虽说这个广告打得太过直白,但直白有直白的好处,真真不错。
之前弄了箱子号召全城人一起投文章时,万商就猜到今日抽取出来的文章会具有多样性。而这其实也是她的目的。因为她真正想做的是把报纸弄出来,而报纸本来就应该是包罗万象的。想叫报纸发挥应有的作用,那么“第一份”就必须划出道道来。
哪怕这份基调可能会被后世人纂改;但至少也给了后世更多想做正事的人一个理由。诸如第一份报纸是用女工来排版的,现在为何不能用女工;第一份报纸上登练习小孩子的日记,现在为何不能用报纸为百姓发声;第一份报纸上有广告等等等等。
等到这边七篇文章抽出来了,那边也快要放榜了。
于是大家又一起簇拥着太夫人赶往了张贴皇榜的地方。此时,这地方已经站满了人,万商一行人赶到时,已经怎么都挤不进人群了。好在万商也没必要去挤这个。
很快,礼部的官差们就带着皇榜到了。
这次的会元竟然是万商的老熟人宋钰!哪怕万商知道宋钰很了不得,之前完全就是被他自己的身世耽误了,但也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考了第一名!万商由衷地高兴。
之后亚元和经魁则都是世家的人,亚元干脆就是出身世家,是北堂旁系。哪怕皇上一直主张“文臣去世家化”,但科举的公平性是必须要维护的。如果皇上在科举中动手脚,叫所有和世家有关的人落榜,或用手段给他们判低分,那科举也就失去了它的神圣性和权威性。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如同竭泽而渔。皇上不会犯这个错误。
而亚元和经魁都与世家有关,这对于万商的自证来说非常有利。因为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知道万商和世家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世家绝对不会帮助万商作假。
一为科举的公平,二为世家的高傲,万商都不可能提前拿到恩科的文章。
就这样,一共十篇文章被送去了印书坊。
未免消息泄露导致全盘皆输,印书坊直接设在五溪铺。不过皇上那边派了心腹来驻守,又给安排了一批员工。五溪铺暂时给技堂师生们放了假,只留伤残老兵在。印书坊临时征用了“教学楼”。老兵非常激动,好似他们又重新为国为家冲锋陷阵了。
不得不说,拉了皇上一起谋事真的特别有效率。
之前万商叫工匠们潜心研究了好几个月,就只研究出一种用泥烧的比较容易损毁的活字——要是换做金属,那损毁率确实是下降了,但万商一个良民短时间根本拿不到那么多金属。至于纸张改良、油墨改良等其他方面,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考虑。
而皇上一参与进来,哪怕只过了小半个月,更适用于活字印刷的纸就采买齐全了——这种纸是市面上已有的,只是造价高昂,现在是特殊时期的特殊用法,所以可以尽情用这种纸。如果考虑到以后需要大批量印刷报纸,就必须发明新的纸,把成本降下来。
要是这一次的将计就计能把世家彻底压制下去,叫他们世代圈占的地吐出来,叫他们手下数量惊人的佃户转为良民,那么自然也会有一批工匠能脱离世家的控制。
到那时,说不得科技会进步得更快?一切改良都不是梦?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总之现在先用着这个贵的纸。
再就是排版员和审核员,之前姜小霜费大力气才找到几十个女人。现在皇上一参与进来,前朝不是有很多宫女太监都被打发去守皇陵了吗?这些人究竟有没有接受新朝,肚子里是不是藏了奸,考虑到新朝建立都已经两年多了,其实已经能看出来。
他们中就有不少认字的。
皇上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些人,直接从他们中挑出了真心归顺新朝的那些,然后全部送去了印书坊里。对这些宫女太监来说,守皇陵的日子算不得好过,吃的非常清淡,生活非常艰苦,现在有机会能脱离这个了,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机会。
再有庄三妞为官再先,他们若是表现得好,也能在新朝为吏。要知道他们都是太监宫女,太监算不得完整男人,宫女则碍于性别,原本都绝无可能踏入官场之中。
谁不抓住这种机会,谁就是傻子;谁破坏了这个机会,谁就是大家的敌人。
这些人还非常便于管理。谁会关心之前被派去守前朝皇陵的那些人去哪里了?没有人会关心。所以把这样一批人送往印书坊,就相当于是送了一批隐形的人过去。
这就是万事俱备了。
而十篇文章一送到,就是东风已至。整个印书坊都热火朝天地忙起来。虽然活字印刷确实比雕版有效率,但想要在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印好,还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这一夜,世家高枕无忧。他们并不关心万商能不能一夜印书。
如果做不到,不过是之后再给她添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而已;如果她用什么方法做到了,既然她亲口说了被神仙托梦——其实万商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直接将她打为邪异就好了啊。你好的时候,是神仙托梦;不好的时候,自然就是鬼怪附身。
而很多人在意一夜印书的人,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充斥着期待和迷惑。
四月八日,到了和大家约定的时刻,万商淡定地出现在金家酒楼。她身后跟着一辆拉货的马车。金家酒楼此时已经围满了人。这里头有读书人,但更多的还是寻常百姓。他们一点都不怕万商,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完全是想要第一个见证到“神迹”。
时间一到,马车的车门开启。
万商都没叫下人帮忙,亲自站在马车门口,非常接地气地吆喝起来:“来来来,大家排好队,现在我开始分发……额,介于这些纸都没装订,我觉得把它们叫做书,好像不是特别合适。反倒是有些像朝廷下发的邸报,那就称呼它为报纸吧。来,新鲜出炉的报纸,热乎乎的还印着昨日恩科会试放榜的文章,大家都来瞧一瞧看一看!”
“数量有限,每人限领一张啊!”万商的声音传出去老远。
到了这时,金胖才后知后觉地在心里生出一些后悔。
他觉得自己的菜谱文章肯定会被人笑死的。
呜,丢了金家祖宗的脸了!
安信侯府的下人张罗着叫大家排队,排好依次从万商面前走过。
走过去一个人,领一份报纸。再走过去一个人,再领一份报纸。
一份报纸有三张。因为随机抽取出来的文章中有小孩日记,有金胖的报菜名,这些文章都不怎么长,所以三张纸就已经够用了,不像万商预估的那样需要五张。
但即便只有三张纸,也要看看这三张纸究竟多大张,每张上面印了多少字!
如果是雕版印刷,绝无可能会有这样的效率。
之前在金家酒楼高谈阔论的读书人之一,就是那位家里开了书铺的,不信邪地用指腹蹭了蹭报纸,连夜赶工出来的报纸上那还没有彻底干透的油墨就这样被他蹭开了。所以不用怀疑了,这三张报纸确确实实就是刚刚印出来的。此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领到报纸,只觉得开心,不曾深想这意味着什么。
但开书铺的书生因为懂得多,所以脑子里反倒是被疑惑塞满了。
最后他实在憋不住了,等万商把六百份报纸发完,他走到万商面前,隔着约莫两米的距离欲言又止地看着万商。他似乎有很多疑问,又怕贸然问出口会冒犯万商。
万商等了半天,此人只憋出一句:“难道您真被神仙托梦了?”
万商自然不会亲口承认这话,要是亲口认了,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变成她装神弄鬼;而她现在也不能直接出言否决这话,毕竟还要用魔法去打败世家的魔法呢。
她就反问:“我刚刚看到你用手指蹭报纸上的字,你应当能看出来,这些都是刚刚印出来的吧?”
如果听了这话的人觉得是万商果然被神仙托梦,这话就能理解成“总归我确实做到了一夜印书,这难道不能证明是神仙手段吗”。要是不觉得神仙显灵,这话又能理解成“既然是刚印出来的,那就不是神仙变的了,你怎么什么事都要往神仙那边扯”。
读书人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年头识字的人还是少。所以六百份报纸已经够了。
有人不识字却领到了报纸,就依依不舍地把报纸往识字的热心人面前一送——比如在吉祥街摆馄饨摊的说书人陈平——然后一大堆人围过来,听识字的人念报纸。
有些识字的人恰好是读书人。他们直接念宋钰他们的文章。百姓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更无法理解里面的典故,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听得认真,好似在听什么仙乐。
有些识字的人,比如陈平,给大家说书说习惯了,但对四书五经知道得不多。叫他念宋钰的文章,他可能自己都念不明白,更没法给街坊解释清楚。但是叫他念个小孩子的日记,念个金胖的报菜谱,那是妥妥没有问题的,一边念还一边讲解起来。
于是,陈平这种念报人的摊子就变得尤为热闹。
一波百姓听得心满意足走了,另一波又来了。
听到小孩日记,大家哈哈一笑,有说这个孩子写得真好啊,这种心情大家都有过,其实不光小孩不想练字,大人也不想上工呢;听到菜谱,大家一起流口水,有人非常阔气地表示:“虽然我现在穷,不敢去金家酒楼;但有朝一日赚到钱,我肯定去!”
叫金胖觉得愧对祖宗的菜谱文章,因为足够直白,广告效果竟然很不错。
万商只和大家打了这么一次赌,给整个京城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未解之谜。她没有乘胜追击去印更多的报纸。主要是她现在的目的不是推广报纸——活字印刷的成本暂时还没降下来,现在搞这些特别不划算——她就是为了装神弄鬼,这已经做到了。
之后,她找了之前那个出言不逊的读书人,领了他的道歉,就回安信侯府里关起门来低调度日了。别人约她出门赴宴,她也不应,只推说自己这几日要好好歇着。
于是外头有关她的流言传得越加离谱。
而世家虽然视万商为秋后的蚂蚱,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管她,还是拿到了几份报纸用于研究。时间太短,他们没能研究出来什么。但正如他们能用药物配合着某些特定的催眠手法叫人以为菩萨显灵,他们觉得万商也不过是掌握了某种特殊手法而已。
不足为虑啊!
他们却不知道,此时印书坊正在加班加点印刷新的报纸,新报纸只有一张纸,上面只印了一篇讨伐世家的檄文。等到月食一发生,这个檄文会第一时间散播出去。
和后世对比,五溪铺印书坊的产能很低。
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相当惊人了。
四月十日,世家上书朝廷,表示愿无偿为朝廷修一座藏书楼,他们会拿出一部分藏书放在楼中供世人翻阅。不过在这封上书的最后,他们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表示希望在四月十二日到四月十八日之间,朝廷可以不设宵禁,因为他们要行上古之礼——连着七天七夜的祭祀,这是为了祈求天下安康,也是为了把藏书公开一事告知祖上。
世家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把自己的藏书都拿出来了。
他们却只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免除几天宵禁。
朝廷无论如何都会答应。
不答应,天下那么多等着看世家藏书的读书人不会同意。更何况皇上本来就有野心,逼得世家献出藏书,这其实也算是破了世家的垄断。这对于皇上是有好处的。
世家这根本就是拿出了一份无比丰盛的诱饵,就是为了免除几天宵禁。
而如果不知道月食的发生,看世家这个举动,还以为他们是在针对皇上对宋钰的看重。考虑到宋钰已经是会元,人们都知道他的经历,只用了一年时间就从白身变成了会元,一旦他在四月十一日的殿试中拿到状元,那宋舟大人批注过的书将会成为读书人心目中的“宝典”。而宋钰拿到状元的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在科举的最后一关,皇上的个人喜好有一定作用,只要宋钰能稳定发挥进入前十,皇上就能选他做状元。
为了打压宋氏批注,重新确立世家权威,世家拿出藏书和宋氏批注的书对抗,这看上去一点都没有毛病吧?应该不会再怀疑他们其实还藏着别的真正的目的了吧?
可惜,皇上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真正目的。
而万商知道此事时,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此时的人几乎都习惯早睡早起,所以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月亮变化。现在世家提议解除宵禁,世家说不得还会故意弄出一些热闹,比如放烟火,叫人推迟睡眠、观察夜空,这样就能叫更多人注意月食了。
“真是用心良苦啊!”万商在心里感慨。
世家还是如此精于算计,万商这次却很难佩服他们。因为这一次世家积极挖的坑里最终还不知道究竟要埋谁呢。万商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草船借箭”四个字。
你们这箭造得不错哦?但现在是我们的了。
第120章
四月十一日,宋钰参加恩科殿试。
四月十二日,宋钰身为状元携众新科进士游街,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同日,宋钰上书朝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宋钰的这一封上书真的很像是世家在两日前也就是四月十日递交的那一封,或者干脆就可以说是那一封的升级版。开头都是对着皇上一通歌功颂德,中间都是自谦,这么扯一通后,末尾才道明上书目的。
不过,倒也不能说宋钰抄了世家的折子。
因为这类的折子基本都遵循着这么个套路。
而比起世家折子里的假大空,宋钰就情真意切多了。虽然开头同样是歌颂,但世家夸皇上,只能空泛地夸一夸治下盛世,宋钰却可以从自身经历出发,说祖父在前朝如何含冤,而自己曾经身世不明又有多么惶恐。中间的自谦,世家的自谦嘛,懂得都懂,明着是自谦,其实还是变着法子把自己夸了一遍,宋钰却是真正谦卑了下来。
宋钰上书的目的只有一个——
朝廷待他恩重如山,他必倾力相报,所以他要把祖父的注书无偿献出来。他表示自己从祖父的注书上学到很多——在很多试图走捷径的有心人听来,这话显然会被理解成他之所以能考上状元都是因为看了注书——希望这些注书能造福更多读书人。
朝堂中有很多大佬,自以为看懂了世家和皇上的这一轮交锋。世家先出招,试图进一步拉拢科举出身的清流;而皇上棋高一着,直接把宋钰这个小年轻推了出来。
试问,如果你是一个读书人,你的人生目标就是通过科考走上仕途。当传承千年的世家拿出了他们的珍贵藏本,而用一年时间完成从白身到状元蜕变的宋钰则拿出了他祖父批注过的书,非要从中选一样的话,你选哪个?你肯定会说,虽然我很向往世家的藏书,但我真的特别想看看宋舟大人的批注版四书五经,因为我也想考状元!
世家藏书固然好,但一切都抵不过读书人对功名利禄的追求啊。
当然,自然也会存在一批人生目标较为单纯的读书人,比起仕途,更在意自己在学术上的提升。这样的人肯定会更喜欢世家藏书,但是他们也不会放弃宋氏批注。
大佬们若有所思,觉得世家在此一局中输了。
就连世家人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明面上确实是输了,但其实世家暗地里心情很好。因为皇上既然如此与他们针锋相对,可见皇上始终被他们迷惑,不知道他们接下来马上会有一番大动作。
依旧是四月十二日,世家开始行上古时的祭祀之礼,同时因为朝廷早两天就通知各处会于这一日解除宵禁,所以到了夜晚,京城里竟然有好几条商业街灯火通明。
不仅仅是权贵和富人居住的地方非常热闹,就连吉祥街这种适合普通人闲逛的街道也装点一新。明明已经是四月里,但竟然叫人找回了几分正月里闹元宵的意趣。
四月十三日,姜小霜登门安信侯府。
万商这些天十分低调。姜小霜道:“你是清闲了,可外人都知我和你关系好,这些天总去寻我……现在外头的流言已经传到你是神仙转世,特意来人间历劫的了。”
因为姜小霜隐约知道活字印刷术的存在,便是不知道细节,但最初的那批排版员和审核员都是她帮着找的,故而万商在姜小霜面前并不拿腔拿调,笑道:“你莫要说这样的话叫我发笑了。别人不知道我的底细,难道你还不知道?都是人力使然。”
姜小霜原也是开玩笑,笑过之后便不再追问这些,反而说起其他:“我今日主要是来给你送消息的。就宝济寺的那位恩明,他最近没少嘱咐信众,说接下来会是多事之秋,盼着大家都能信守正念,把这场难关渡过去。据说……当然这只是据说啊,据说那些供养他最厉害的功德主,都从他那里拿到了护身的法器,大家都很感激呢。”
万商自然知道恩明的目的。
算出月食后,世家的很多布置在万商眼中都成了明牌。恩明此举其实就是在做舆论战的前期准备。得他嘱咐的信众一旦注意到月食,就会觉得他果然能预知吉祸。恩明也就用这种方式增强了自己的权威,更方便他在未来按照世家所需“胡说八道”。
万商没法把月食日食一事直白地告知姜小霜,因为皇上就此事封过口,但万商可以间接地提醒好友。她道:“世家安排祭祀是别有用心,未来几日不如紧闭门户。”
姜小霜若有所思,脑子一下子冷静了。
她这些天其实很有些得意。
她和朝堂上的大多数人一样,都觉得世家又落后皇上一步。更何况她知道的东西还比一般人多,知道被勒令回家反省的未来亲家兵部的王侍郎其实并没有被皇上厌弃。一切都是为叫世家失去警惕演出来的戏。所以姜小霜心里对世家自有一番蔑视。
此时得了万商的提醒,姜小霜好似窥到了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暗流。
姜小霜郑重地说:“世家的祭祀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定南伯府绝不凑这个热闹。”
万商说:“我们府上也是这么做的,我还仔细叮嘱侍卫,叫他们遇事不慌、加强巡逻。”万一有仆从被月食吓到,在府里闹出乱子就不好了,所以要提前有所准备。
四月十四日,皇上的密探依然隐在百姓中活动。
世家有恩明,皇上这边就有万商。
百姓因为大多没有学问,就显得愚昧了,见到天象有异后很容易被人煽动。为了不叫民间发生骚乱,密探们一直在给百姓灌输一种思想:“安信侯府太夫人既然得神仙托梦,必然是个可靠的人物。遇事时口中默念太夫人三字说不得能逢凶化吉。”
密探心说,幸好太夫人是女的,而且已经上了年纪,若不然皇上主动把太夫人架这么高,未来又该如何收场?他虽是密探,却也有私心。虽然他碍于身份绝无可能和安信侯府亲近,也不会帮他们做什么,但是他很不希望太夫人这样的人不得善终。
密探穿行在百姓中间,心知如果百姓安抚不好,任由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那到时候说不定会出来一批人趁着乱子行恶事。比起世家只在权贵中使劲,皇上能想到先安抚百姓,尽量减少百姓在天象变化中的损失,密探又觉得太夫人定能安享晚年。
因为万商在百姓心中地位很高,所以密探的这份工作完成得相当好。
四月十五日,从一大早开始,万商就有些坐不住。她的现代记忆告诉她,月食发生在望日,也就是农历十五。所以,她觉得今日就是正日子,心情自然难以平复。
除她之外,自然还有别的人在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所以,假使有嗅觉分外敏感的人,说不得能闻到京城上空那一触即发的氛围。
但是这一日无事发生。
万商熬了大半夜根本没看到月食。她打着哈欠安慰自己:“好好好,也算是彻底弄懂一个知识点,月食不一定就发生在望日当天,应当是发生在望日的左右几日。”
当了太夫人后的日子养尊处优、生活规律,因为熬了一个晚上,万商有些撑不住,直接把十六日的白天睡了过去。等到这日傍晚时,万商找了心腹给府里的其他主子传话,叫他们都早早睡觉,尤其是带孩子的金宝珠和木蕾更要早睡,别吓到孩子。
十六日夜,月食终于来了。
当月食发生,本来皎洁的月亮逐渐染上红色。万商目光犀利地盯着那抹月亮。到了这个时刻,她反而冷静下来了,还饶有兴致地在心里分析起来:不怪此时的人把月食视为不详,这么看上去,真的很像月亮被糊了一层鲜血,而流血自然是不详的。
可现代人都知道月亮变红是因为太阳光在经过地球的大气层时,蓝光、紫光散射,只有红光穿透大气使得月亮呈现红色。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光学小知识点。
万商估摸着此时的时间,按照现代人的习惯说法,大约是晚上七点左右。
七点并不算晚。因为没有宵禁,所以街上定然还热闹着。
当她抬头观察血月时,定然有很多人同时抬头看到了这个。万商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战争”的号角已经奏响。她甚至能听到一声惊呼……额,不是错觉,确实有人在惊呼。不知道是自己府里还是隔壁府里,有人看到血月,直接吓出了惨叫之声。
万商冷静地说:“把府里的灯都点上,以防有人趁乱生事。”
乌嬷嬷陪着她一起没睡。起先见到血月时,乌嬷嬷即便是个有些见识的人,还是免不了心惊肉跳。但她很快就注意到了万商的镇定。主子怎么……好似早就预料?
……难不成主子真是神仙转世?
连乌嬷嬷都这么想,府里的其他人自不用多说。大家虽然慌乱了一阵子,但很快都镇定下来。安信侯府因为有万商这个主心骨,竟然成为了京城中少有的平静安宁之处。
世家在行动。但皇上的动作更快。
月食出现后,万商体感觉得还没过去半个小时,就有负责巡逻的侍卫抱着一摞纸从外头进来,呈到万商面前:“太夫人,这些是从外面扬进来的,地上还有好多。”
这些就是用活字印刷术没日没夜印出来的讨伐世家的檄文。
侍卫还说:“属下隔着围墙能听到外面有支敲锣打鼓的队伍,一边沿着街道吹吹打打,一边喊口号。侍卫长已经追出去探听情况了。”檄文看上去很有文采,侍卫大致浏览了下,只觉得半懂不懂。但那些口号就喊得很直白了,直接说世家触怒老天。
天上的血月还没有消失。立于月食之下,万商抽了一张檄文递给乌嬷嬷。
乌嬷嬷飞快看了一遍,解释说:“大致就是说上古时圣人就曾有言,血缘太近不宜成亲,偏偏世家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完全不顾圣人言。天道早就对世家降下惩罚,叫他们生出无数的怪胎,但他们只是掩藏了此事,丝毫不知道悔改。不久前更是因为兵部王侍郎道破真相,就对着王侍郎颠倒黑白,毫无底线地污蔑这样一个清白好官。世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还要行祭祀大礼……老天爷终于看不过去了……”
这个檄文不知道出自谁的手。万商起先以为檄文的重点落在“世家生出过无数怪胎”这一点上,此时的人都默认只要家里生出怪胎基本都是祖宗无德。这个指控已经很严厉了。但万万没想到,生出怪胎竟然都只是一个铺垫,真正的重点在于“无礼”!
檄文写得活灵活现,乌嬷嬷的解读也很到位。檄文的后半段仿佛在替老天爷发出呐喊:你们世家竟然有脸给我行祭祀大礼?你们无视我警告那么久,连家里生出怪胎都无法警示你们,我已经彻底厌弃你们了,非要来我面前晃悠。你们懂个屁的礼!
总而言之一句话,天象大变都是因为世家无德无礼!
无礼?
无礼!
万商知道这都是政治手段,听了檄文只觉得幕后之人太过厉害。但叫一般人听来,比如眼前这个送来檄文的侍卫,听了之后只觉得义愤填膺,恨不得和世家拼了。
吉祥街。
血月发生时,街上所有人都惊骇地差点站不住。当时就有人推推搡搡,不敢立在这样的月光下,想要躲到房屋的深处去,叫这样的可怖而不详的月亮照不到自己。
眼看着要发生踩踏事件了,关键时刻是馄饨摊的陈平站到桌子上大喊一声:
“慌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太夫人会保佑我们!”
等到皇上安排的其中一支队伍敲锣打鼓路过吉祥街时,就见一街的百姓虔诚跪在地上,嘴里持续不断地念着“太夫人”三个字。锣鼓队的领头人用力敲了一下锣,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后就高声喊道:“此次血月的原因已经查明了,皆是因为世家……”
百姓们起先表情茫然,然后逐渐表情严肃,最后表情都定格在震怒上。
陈平松了一口气。
小哥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在心里安慰自己:“就说嘛,定然不是我说冤臣录时编了不少和前朝贪官有关的瞎话,就被缠上了……”吓死他了,还以为是闹鬼了呢。
原来全是世家造得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