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说不敢,心中腹诽道:屋里那是一只狐狸精啊,您有了反应实在正常不过,凡人哪能抵挡狐狸精的诱惑。若杂家的宝贝还在,杂家也得硬。二人兜兜转转入了偏院,足等了半个时辰才得召见。
书房已收抬干净,但空气中却还飘热着一股浓郁的麝香味。摄政王大马金刀地坐在软榻上等候,少年站在靠窗的书桌旁,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徐徐书写着什么。
二人穿戴整洁,表情淡然,全不似刚经过一场酣战的模样,只细细观察才能从少年尚残留着几分水汽的茶金色眼眸里看出端倪。万俟岩甫一进门,便控制不住地朝少年看去,又碍于座上主公,飞快转移了视线。
“听说你査到几箱私银? 赵玄端起一杯热茶啜饮,嗓音还带着情事后的沙哑。
“启禀王爷,属下在泸水码头査到二十四箱私银,合计二十四万两,数额十分巨大。属下不敢擅专,特来请示王爷。”
万俟岩竭力让自己专注于公务,急速跳动的心脏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民间素来有私银流出,只要数额不大,官衙一般不会追査。但这批银子足有二十四万两,来历极其蹊跷,恐是谁人发现了银矿未曾上报,反私下浇铸而成。私自开采金银铁矿在天元国乃诛九族的大罪,一旦发现,必须严査到底。
赵玄心知事关重大,立即前往泸水码头査看。周允晟趴伏在窗台上目送二人离去,似想起什么,扬声喊道:“侯爷,欧阳明最近可还与你有来往?”
“回小公子,她时常上门求见,都被我拒了。”
万俟岩立即转身拱手,语气轻柔地回答。
“她若再来找你,你别拒绝,帮我吊着可好?”
周允晟笑嘻嘻地询问,金色眼眸里满是狡黠。
万俟岩哪能抵得住他一个璀璨笑颜,即便这要求有些莫名其妙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耳根悄悄染红一片。赵玄心中不爽,眼刀在万俟岩身上剐了一圈,见小狐狸做了个驱赶的手势,这才压下满心醋意,大步离开。
私银的事,两人还要细査,但周允晟却对内情知之甚详,无他,这又是欧阳明月的手笔。上辈子她与方伟同上山打猎,无意中发现一座银矿,便疏通关系把整个山头都买下,私自开采。为此她还合成了黑火药,大大加快了开采的进度,不过半年就培炼出数百万两白银,成为全天元国最富有的人。因矿洞时时传出巨响,引得四周乡民十分不安,说是天降旱雷,必有妖孽出世,联名告到官府,让青天大老爷来捉妖。
欧阳明月乃堂堂摄政王妃,这点小事自然弹压得住,在摄政王跟前随意提了几句,此事便不了了之。这辈子,她果然又发现了银矿,却再也没有高贵的身份,怕是不能善了了。
周允晟提笔,缓缓写出“自相残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拿起来端详片刻,眼里沁出笑意。
有摄政王和勇武侯在旁督促,私银案的真相很快就浮出水面,天元国首富方伟同当天晚上就锒铛下狱,方家上下三百多口尽皆被捕,只有其嫡亲弟弟方寿带着一应证据逃遁,至今杳无音讯。
欧阳明月行事非常谨慎,虽然全程主导了开采银矿和熔炼,却从未让外人知晓,方伟同又对她痴情不悔,故而把罪名全部包揽下来。牵涉到欧阳明月的证据被方寿带走,他担心弟弟为了拯救自己供出心上人,一时间颇为焦虑。
赵玄的暗卫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大理寺查不到的内情,早已摆放在他案头。他知道欧阳明月是小狐狸的杀姐仇人,本想借此机会将她绳之以法,看见小狐狸摆放在书桌上“自相残杀”的字条,又改了主意。一刀断头固然痛快,但正是因为太痛快了,反倒便宜了她。她喜欢折腾?那便折腾个够!思及此处,赵玄遣人盯紧欧阳明月,静待她出手。
一夕之间,欧阳明月几乎一无所有。为了买下矿山,她把私房银子全投入进去,刚出第一批成果就被官兵截胡,然后方家几百口一刻不停地入了大狱,让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她心忧如焚,又不好遣人去打听消息,坐等了几天才想起万俟岩与自己有几分交情,连忙换上男装前往侯府。本以为这次还是会被拒之门外,哪料碰上万俟岩心情好,竟接见了她。她并不着急,专拣一些番邦趣闻与之交谈,到了时辰便自发离开,并不痴缠。如是三回,二人本已疏远的关系又渐渐拉近,趁万俟岩防备心松散的片刻,她果真探出一些消息,顿时安心了。
原来方伟同已将罪名一力揽下,并未告发她,而方寿则带着牵涉她的证据逃离京城,如今躲藏在渝州一带,不日就能擒获。大理寺怀疑幕后还有主使者,并且对炸开矿山的黑火药兴趣浓厚,定要方伟同交出配方,为此不断施加酷刑。
欧阳明月疑心甚重,又哪里会把黑火药的配方交给旁人,他们便是把方伟同打死也无济于事。方伟同从小锦衣玉食,一帆风顺,如何扛得住连番折磨,早晚会把自己供出去!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思及此处,欧阳明月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提起,踏出侯府后目中杀气四溢,心道方伟同不能留了,方寿亦是,所有知晓自己乃矿山主的人,都必须死!
她匆匆回到欧阳家,喝了一剂汤药,令自己脉相紊乱,然后以病重为由要求回乡下的庄子疗养。此举正中欧阳夫人下怀,立刻就派遣马车将她送走。
那处庄园已在她完全掌控之下,便是几月不露面,也没人敢说什么,还会帮着遮掩。故而马车刚走到半路,她就乔装成男子前去渝州,打算杀人灭口。也许是天意,官差找了十多天都未曾找到的人,她刚入城门就发现踪迹,秘密尾随其后,来到一处偏僻民居。
方寿看见忽然出现的欧阳明月,心情格外激动,还以为她是来救自己,轻易便把证据交了出去。欧阳明月得到证据后用绳索将方寿勒死,吊在房梁上,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模样,然后把证据整理了一番,该毁掉的毁掉,能改动的改动,把所有矛头都指向方伟同,这才悄然离开。
她是杀手,遇见无法解决的事,最先想到的处理方式便是杀人灭口。方寿死后她犹不放心,潜回京城干掉为自己打理财务的几个心腹,然后把方伟同定为下一个目标。方伟同为她顶罪又如何?她绝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来掌控,所以他必须永远闭上嘴。
秘密潜回京城后,她每日在天牢附近徘徊,寻找下手的机会。与此同时,方伟同正蜷缩在腥臭的牢房里,等待下一轮的刑讯。钥匙互相碰撞的脆响从走廊深处传来,且随着来人渐行渐近,最后在牢门前停住。
“方伟同,你弟弟找到了。”
负责调査私银案的官员沉声开口。
方伟同猛然抬头,表情惊恐。不等他开口询问,官员继续道:“可惜我们找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一具尸体?怎么可能!”
方伟同爬到牢门口,目中已盈满热泪。方家三百多人,全因为他而下狱,若罪名落实,定然九族抄斩,无一幸免。弟弟方寿便是方家唯一的火种,他只愿他逃得远远的,逃到天涯海角,不让任何人找到。但是现在,这唯一的希冀竟落了空,闻听消息的瞬间,他差点晕死过去。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弟弟怎么会死!”
他不肯相信这个噩耗,斩钉截铁地否定。
“是不是找错人,你一看便知。走吧,随本官去认尸。”
官员命衙役打开牢门,将他半拖半拽地带往义庄。
两名仵作正弯腰仔细查看尸体的颈部,见衙役推门进来,连忙上前行礼。官员摆手,命方伟同过去辨认。此时正值隆冬,尸体保存得非常完好,只一眼,方伟同就已确认,躺在冰凉木板上的这具尸体,正是自己的弟弟。他死死握住弟弟的手,像是要把他拉起来,喉头不断发出野兽般的悲鸣。
“看来尸首的确是方寿。”
官员语气冷肃,看向仵作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启禀大人,方寿先是被人勒死,然后吊上房梁伪装成自杀”一名仵作笃定道,另一名仵作点头表示同意。这件案子颇受摄政王关注,他们自然不敢有半点疏漏,至少检査了百十遍才敢下定论。
“被人杀死?为什么?是谁干的?”
方伟同完全忘了自己是个阶下囚,竟拽住仵作衣领质问。
两名衙役立即将他擒住,按压在木板上。仵作咳了咳,拱手道:“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未曾丢失财物,所以并非盗贼所为,应是仇杀,且还是熟人所为。大人请看,他颈部有两条勒痕,一条施力点向下,一条施力点向上,可见是先被人勒死,后吊上房梁。而施力点向下的勒痕则说明了行凶者比死者矮小,身高在六尺三寸左右。”
官员一边查看尸体一边点头,等方伟同冷静下来,才把一本账册摊开,放在他眼皮底下,言道:“这是你弟弟包裹里的遗物,你有什么想法么?若你还是拒不供认,本官只能判你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看见修改得面目全非的账册,方伟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这本账册采用的是复式记账法,数字也是番邦流人的奇诡符号,与盛行于天元国的单式记账法和汉文数字迥然不同,乃欧阳明月的独创。常人连看都看不懂,便是那些经验丰富的老账房,也需好生研究一番,绝做不到将之修改得天衣无缝。账面上所有与欧阳明月相关的内容全被删掉,矛头直指自己。有了这本账册,无论他如何辩解,都已无济于事。
搞到此时,他若还想不明白谁是杀人凶手,那他就称不上天元国最精明的商人。
曾经爱意多浓,现在恨意就有多深,他眼珠渐次爬满血丝,咬牙道:“大人,我招……”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从半开的窗户射入,直接穿透心脏,他捂着胸口缓缓倒下,已停止转动的眼珠几欲掉落眼眶,可见何其死不瞑目。
两名衙役立即跑出去寻找凶手,却一无所获。因线索中断,这件案子闹了许久,最终以方家满门抄斩而告终,因摄政王网开一面,其余旁支并未受到牵连。方家产业全被査封,所获银两尽皆上缴国库。
杀掉方伟同后,欧阳明月并未轻松多少。为了不让欧阳家察觉,她用原主母亲留下的嫁妆置办了几个铺子,全放在心腹名下,遇见方伟同之后又挂靠在方家,经营得越发顺利。现在方家产业被一一查封,她的铺子也未能幸免,一时间竟落到身无分文的窘境。
若是以往也还罢了,欧阳家每月给她拨十两月银,挤挤抠抠未尝不能过活,但她为了发展势力,拉拢了许多人才,还收养了百十个孤儿,放在另一处庄园内进行训练。这些都需要极其巨大的开销才能维持,一旦资金链断裂,她苦心经营的势力便会土崩瓦解。
现在该怎么办?她急得焦头烂额,不过短短几天就憔悴得不成样子。所幸除了方伟同,她还有好几个备选,找这些人接济接济,还能支撑一段时日,但终究不是长远之道。
“小姐,这个月的木炭又用完了,需得购置一些。方才王管事递来口信,说庄子里各项开支都已捉襟见肘,孩子们每天只吃一顿稀粥,已饿得嗷嗷叫唤了,让您赶紧想想办法。”
一名丫鬟跪在堂下回禀。
欧阳明月靠坐在软榻上,一只手轻轻按揉太阳穴,一只手不断敲击桌面,表情很是不耐:“饿得嗷嗷叫?哼,当初他们个个都是沿街乞讨的孤儿,莫说每天一顿稀粥,便是三五天吃不上一个冷馒头也是常事,现在倒金贵起来了。”
话落寻思一会儿,摆手道,“告诉他,我很快会把银两送去,让他好歹坚持几日,莫让底下人作乱。我这里还有五十两白银,你回来顺便买些银丝炭备用。放心,我有办法解决困境。去吧,快去快回。”
丫鬟唯唯应诺,冒着大雪出了门。又有一名长相精干的老婆子掀帘而入,喜滋滋地说道:“姑娘,白公子遣人给您送了五百两银票,还说让您不用着急,他很快就想办法接您回京。”
欧阳明月与方伟同的暧昧关系,白涟一概不知,还当她被继母刁难,无法在欧阳家立足,顿时怜心大起,把所有的私房银子都送了过来。白家虽然家世清贵,家底儿却不厚,五百两已是极限。
欧阳明月对这份心意嗤之以鼻,将银票随意扔进妆奁,冷笑道:“五百两能顶什么用?还不够我一日开销!那么大一个豪门巨族,没料竟寒酸至此,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话落咬咬牙,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
朝廷想要她的黑火药?可以,她给便是了,但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她的存在。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在彻底强大起来之前,她不会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她不但有黑火药,还有手榴弹、手枪等物,每一样透出去都是极为贵重的筹码,足够让她青云直上。便是那些人对她心存利用,想着卸磨杀驴又怎样?她可以慢慢与他们周旋,然后借用他们的资源武装自己,等自己站稳脚跟,也不知谁是屠刀,谁是蠢驴。思及此处,她穿上男装,冒着大雪前往勇武侯府拜会。
“你想与摄政王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