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1 / 2)

不逾冬 一勺春犬 2011 字 12个月前

西鹬问得很起劲,他不想泼他冷水,扰她兴致,毕竟这是她下山以来头一次愿意跟他好好谈话。纪敛冬觉得没什么好隐瞒,他知无不言:“陈导说我长得不够纸醉金迷,不符合他电影的调性。”纪敛冬回忆起他第一次参与陈引的电影试镜,其他冠冕堂皇的评价他都忘了,只记得陈引的一句:他不够法兰西,太正经老派了,看起来还有点性冷淡。

如果陈引现在还这样评价他,他保证跟他翻脸。

西鹬一副很懂的样子,笑弯眼睛:“哦~所以他拍转型片才想起你。”

纪敛冬选择沉默,因为她说得挺对。

陈引离他们不远,字字句句都挺在耳朵里,他们两人聊天也没避着他。他大喇叭似的开口:“西鹬妹妹,你别听他瞎说。你是不知道我给他介绍了多少工作机会,他全都推掉了。要不觉得剧本不好,要不就是觉得人物重复。”

西鹬紧急护崽:“接工作当然要挑自己喜欢的咯,如果要我扯着嗓子唱摇滚,给我一千块我都不干。”

陈引抱胸,好整以暇地笑:“真不干?”

西鹬心虚地用手指绕着耳边碎发:“得考虑考虑。”

陈引没有给她太多规矩,叫她在划定的点位随意跳便可。

在祭台上表演过上千次,她并不怯场,反而感觉要比那时好。里舞的动作虽然大开大合跳起来很唬人很有气势,但是动作太过单一重复。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跳舞,完全随心所欲,完全忘我。

红色长袖不像她的束缚更像她的翅膀,她赤着脚,银铃一步一响,青灰色的狸水镇上一团热烈的火苗。

一舞毕,导演及时喊“咔”。

西鹬出戏和快,扑腾着赤着的双脚走到摄影机边:“怎么样怎么样?”

陈引觉得很惊艳,确实得要水生水长的姑娘,举手投足,顾盼抬眉之间都灵气逼人,洒脱烂漫。他情不自禁为她鼓掌:“特别好,再拍一个被杀死的镜头你就可以下班了。”

西鹬爽快道:“小事一桩。”

陈引将她领到她刚才舞蹈结束的点位:“我们这个场景的死亡比较诗意,比较意识流。”

“怎么个诗意法。”西鹬读过许多描写死亡的诗,有悲壮、有释然、有恐惧,诗意这个词太模糊了。不管是哪种,不都是两眼一闭,两脚一蹬,“噗通”往地上一倒吗?

陈引跟他描述自己的所思所想:“你是被太阳杀死的。”

西鹬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被太阳杀死为什么会流血?”

“这就是意识流。”

陈导,你的回答也挺意识流的。

陈引继续道:“这是一个被囚禁在屋顶的姑娘,她畏惧黑暗与寒冷,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看到太阳升起,但是她却被人生中的第一次日出杀死。”

“她是不是被谋杀了,然后被凶手嫁祸给太阳?”

“我不是只给了你两行字的剧本吗?”陈引疑惑中捕捉到纪敛冬在偷笑,“纪敛冬你剧透。”

纪敛冬收住笑意,无辜摆手。

西鹬不解:“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原因?”

“我觉得你在未知的状态下能表现得更好,就像戏里的这位姑娘在跳完舞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死亡。”

太阳缓缓升起,西鹬已经忘记她这是第几次从地上爬起来了。

不断的action和cut之间,她死去活来。

西鹬瘫倒在地,哀嚎道:“导演,我这死得还不够诗意?”

面对导戏,陈引收起了平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浪子姿态,变得理性而且精益求情:“再朦胧一点,你死得太精准。”

西鹬满头问号。

陈引蹲下来给躺在地上的西鹬讲戏:“你的死法就像是知道自己会死一样,你需要表现出一种求生的欲望,向死而生,明白吗?”

纪敛冬看不下去了,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埋头为她细细拍掉裙子上的灰尘。他的声音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就像你的牙疼,你把它想象成被杀死的那种疼痛感觉,你很痛,会忍耐,会流泪,会恐惧,但不会想到死。”

西鹬很能理解他说的那种感觉,但是需要调动所有感官和肢体语言去表达,对她这个外行来说实在太难,一想到这,她难免有些沮丧:“我找找感觉。”

纪敛冬为她擦掉额头的汗,温柔似水:“不着急,慢慢来。”

恍惚间,西鹬看到他手心那块已经愈合留疤的烫伤,她像鼬类扑食一样捉住他的手。一瞬间,羽毛烧焦的气味、胶片燃烧的气味、向她扑来。

清晨的太阳光太清亮,她有些真不开眼,在试图与人类眼球可接受的光度极限的抗争之际,她看到太阳背后熊熊燃烧的烈火,那种灼烧点燃了牙神经痛觉,传到入她的大脑。她的头皮膨胀、发麻、“咚咚”直跳,脑海中翻涌起爆裂的柴木燃烧的脆响。

她突然明白,在升起的太阳之下死去的感觉。

纪敛冬被她动物捕食般的小动作吓了一跳,他没有立刻抽出手,任由她的两只手攥着自己的食指与无名指。

西鹬忽地抬头,黑亮的眼睛里有一颗太阳在剧烈燃烧:“我可以了。”

纪敛冬和陈引退场,镜头中心只有她一人。

她如巨大捕鸟网里唯一被纠缠住的黑白相间的鸟,在阳光之下自焚,熊熊火焰将她涂抹成赤红色。

太阳和她一起剧烈地燃烧,倒地时她发出爱情的□□。

没有人听得到,因为她要像鳄鱼一样示爱。

生存、爱情、死亡,在戏剧表达里,成为同一种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