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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来,床铺永远空不了,倒是开医院生意好,”第八床躺在床上安闲地小声唱道。
没有人为死去的父亲或者活着的儿子叹一口气,流一滴泪。病室里再看不到任何表示那个老人存在过的痕迹了。在这里死显得这样平常,这样不可怕,而且这样容易。
这天八点多钟第十二床被带到手术室去。他是自己走去的。他去之前李小姐先给他剪去了左眼的睫毛,又给他打了一针,方小姐拿着牌子送他到那里去。十点钟光景,他被工人抬了回来。他昏昏沉沉地仰卧在担架上,好像还没有清醒。头上束着绷带,左眼完全绑住了,但是血还不时地透过纱布浸出来。
小姐们忙着整理床铺。郭大夫跟着来了,他在床前守了一会儿,又走了。他刚走出病室,第十二床便发出第一声呻吟。这痛苦的叫声好像是从梦中来的,多么空虚,它的余音长久地在我的耳边荡漾。我应该明白它的意义,它对我是多么熟悉。
“放警报啦!”第八床说,他吐出舌头做出可笑的滑稽样子。他永远保持着安闲的态度,对什么事都觉得有趣,但是对痛苦却漠不关心。医院生活似乎使他感到舒适。他好像只是为了好玩,才故意在头上竖起一只蝴蝶,而且一直把它保留到现在。他几次提过出院的话,却始终不见有出院的准备。郭大夫也从没有催过他出去。昨天我听见他同第九床讲笑话,他说:“我们两个倒是把医院当成旅馆在住罗!”第九床笑着回答他。“你比我更舒服,你还可以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
是的,他是自由自在的。他对别人的痛苦不知道表示同情。那天我开刀回来下午打盐水针的时候,我仿佛也听见他的笑声和他的风凉话。那个时候我真想咒骂他!今天他那个滑稽的样子又引起了我的反感。
第十二床的呻吟开始了。以后一声一声接连着。是那么痛苦的声音,仿佛是被宰割的牛羊的哀号。整个病室被这种声音充满了。连我的整个脑子也被这种声音充满了。我不能睡,不能用思想。我只有睁大一对眼睛朝四处看,想找什么事情来分我的心。
“小姐!小——姐!”第十二床忽然叫道。汪小姐走了过来。她怜悯地望着他,柔声问道:“哪样?你痛吗?我给你打一针好不好?”
“枕头!枕头!太高!”第十二床痛苦地叫着。
“好,我给你取掉一个罢,”她小心地从病人的头底下抽出了一个枕头。过后她再问一句:“现在好啦罢?”
第十二床不作声了。他静了几分钟,才又呻吟起来。声音仍然是那么凄惨